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一曲九歌烟如尘》 作者:龙微籽 【文案】 前世,她生为一朵不妖不魔的黑莲,终身被他囚禁于九魂洞。 当她听到他的婚讯,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 扯着嗓子大吼道:“我一没杀生,二没涂灵,你凭什么关我?” 他沉默了许久,冰凉的眸子再也看不见任何星光, 他是如此冷淡决绝的说:“我可以放你,但我放了你,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这一世,她却莫名其妙的来求你:“这个世界上,好看的袖子那么多,你能不能断掉他这枚袖子?” 你会怎么做? 当然,抱住、扑倒、强吻... ================== 楔子 (一) 南方有一只神鸟,名曰凤兮音,几十万年来,只有开天辟地的盘古见过其真颜,后来归于混沌,不了事时。前几日,九歌查阅了十几万本古书,才寻到这样一句话。 话中是这样说的,凤兮音,外似五彩凤凰,音似浅缕兮兮,几十万年前,归于混沌。 九歌关上竹卷的眼神十分伤情,似乎快要哭了出来。 “归于混沌?这可如何是好?” 冰冷的泪珠顺着清冷的脸庞一滴一滴滑落,九歌把脸藏在一张洁白的绢帕,微光轻轻透进来,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一袭玉色绣折紫绫罗裳,白腕挂着月银素色披帛,玲珑修身,半卧于满地落花,风静,物宁。风拂,花陨。 不远处,似乎有一个落寞的黑影,即熟悉又模糊。九歌微微抬头,丝绢抚着轻风略起伏,九歌目光呆滞的盯着远处梵偍树下修长的身影,几朵艳丽清致的梵偍花飘飘落落,她擦了擦眼睛,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黑影越来越近,他宠溺的抚着九歌的额头,轻声道:“阿九,别哭了。” 这次她却哭得更加厉害,拉着他的袖口双行热泪滚滚落下,哽咽问道:“璟禹,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此处有些暗沉,看不清曲璟禹的脸,曲璟禹蹲下来与九歌齐高,拍拍她的额头:“是我。” 九歌扑过去,用力抱他的身子,可明明抱着的只是自己僵硬的身躯。她抬头,只见不远处缕缕青烟。 是了,他只剩一缕青烟了。 (二) 闲来无事时,陪伴九歌最多的就是酒酿,这些年,她将松花酒、繁花酿、女儿红全都喝了个遍。 每次喝醉了,她总会想起几万年前的那些往事。可唯独不敢想的,便是五万年前的那场大战。 他绝处逢生许多回,还是难逃孑命。 她又灌了自己满满一杯酒樽,面色微醉,慵懒侧卧于软榻,塌檐边轻放一扇素雅的蒲扇,上面绣着梅花几朵,点点红色如血红泪珠,渗出丝丝红沿。 她半昏半沉的睡了,仿佛时光一下子就回到了九万年前。 那时她刚与他成亲,升为帝后,却在他的庇护下,从来没有半点帝后的端庄贤惠。 六清境子子孙孙辈分多,一日花朝会,招待了仙界贵族的女眷来她的大殿玩乐,其中还包括曲璟禹的妹妹、兄嫂、弟嫂等,好不热闹。 本想着不过就是吃吃酒、弹弹琴,便过了。 可不知是谁开的头,便要来对诗歌,这令九歌颇为头疼。 曲璟禹的妹妹简兮公主先来了一首:“淡月疏星绕清境,仙风吹下御炉烟。” 随着,她的堂嫂也灵感涌动,当下呼之欲出:“金莲霄汉锁灵池,云间仙籁殿兮倩。” 一堆人,对来对去,最后将目光全部放在九歌身上。 此时她用手抓着一把玉葡萄往嘴里送,蜷起身子,还没有座下那位五百岁的小公主坐得端庄优雅。 一排排玉貌花容,仪态万方,连饮茶都是小口小口嘬的女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小声问道:“今日如此雅兴,帝后娘娘也来一首?” 九歌放下手中的玉葡萄,将身子端正了些,认真问道:“你们确定要本宫作诗?” “兄长作诗极佳,想必娘娘作的诗也是风华多采。” 九歌挠了挠头,紧张地差点把头上的簪子给挠下来,她一本正经同座下的人说:“那你们记得本宫作诗期间,千万不要喝茶哦,不对,是品茗” 她作的诗难道如此耐人寻味?如此出神入化?竟到了十分专注的地步? 众人眼巴巴的等到御炉上的香掉了两烛,她撑着头才说了句:“嗯本宫要作诗了。” “天上鸟布谷布谷,地上犬汪兀汪兀” 空气瞬间如死般宁静,云绕光寥之境传来一口茶喷射而出的声音。 九歌望着座下张皇失措,手绢对着湿脸就是一阵乱擦的简兮,欲哭无泪道:“都说了不要喝茶了嘛”顿了顿,好心继续问道:“简兮妹妹,呛到了不?” 简兮妹妹额头滴下一颗滚大的汗珠,尴尬道:“多谢娘娘关心。” 于是,那场原本要开一天的花朝会,居然两个时辰就匆匆完毕。 九歌受到了沉重的刺激,便跑到曲璟禹的书殿搬了一摞古书在内堂假装滋滋有味的看着。 曲璟禹来书殿寻她,带来了她最喜欢的甜糕,边塞到她嘴里边取笑道:“你说你诗作得不好,不作便是,我今日对于流传你的版本可是听了很多” 九歌搓了搓手,活动活动筋骨,目光阴暗,充满警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诗词我确实不擅长,可是武打我还是挺擅长的,你要不要试试?” 曲璟禹咬了一口甜糕,随即改口道:“其实你作的诗,挺押韵的” “真的挺押韵的” 梦醒了,她摸了摸眼角晶莹的泪珠,抬头望见四周冰冷的铁柱,空静的城墙。 以往还会期待有重逢的那一天,如今凤兮音已死,唯一的一株稻草之火熄灭,他留给她只有空寂的六清境,死去的骨骸,还有快要灰飞的魂魄。 仙族上神曾说,璟禹,身为帝王,仙景安宁。帝禹之寇,三界太平。 如果还有来世,她不要他有那么多的使命。 如果还有来世,她不要与他兜兜转转。 如果还有来世,她绝对不要在他之前再爱上其他人。 如果有来世 第一章九曲红尘歌散尽 仙云渺渺,梵偍花簌簌落下,鲜红色花萼铺满整个绿草茵茵。一缕青烟徐徐而出,悬在空中似个勾人心魄的美人柳眉,婉转而幽长,青烟几秒而逝,在这场过往烟云之中,还伴随着声声孩啼声。 除了洪亮的孩啼声,云卷云抒之间传来阵阵物,有了这个笛子,再也不敢有妖魔鬼怪觊觎南海漫漫了。 想到这里,九歌又把手细细抚摸拂柠清笛身细致描着的几朵丹青,乃是佛陀尊者为她一笔一划勾勒的梵偍花,言璟盯着拂柠清笛许久,思瞩许久后半信半疑问道:“我翻阅古书,见着拂柠清笛是把素笛。” 九歌脸凑上前抚了抚拂柠清笛,反手摸了摸刀功极好,凹凸有致触感极佳的红色梵偍花:“那是佛陀舅舅念本君喜欢梵偍花,故而亲手刻了几朵,你若是不信,正巧,本君也想试试这笛子的威力。” 言璟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抗拒,脸僵硬的笑道:“不必了不必了” 九歌把手中的拂柠清笛拿得高了些,透过清光,红色梵偍花显得明艳动人,伴着空中飘着几缕微花,九歌的眼神露出几分狠意,三分薄唇轻压笛上,闭眼打算吹一曲《凉合月花》,九歌一向认为仙书佛经她是读不通道不明的,唯独这笛子她在佛陀尊者的调教下吹得很是动听。温婉清和的音色从唇下传来,丝丝扣耳,动听的音色还未持续一小会儿,原本还是朗朗的晴空,顷刻间黄沙漫天,乌云密布,透不进一缕阳光。 只是轻轻用了点口舌之力,黄沙便如瀑布般急流,喘急的气流堵在结界封口,言璟和素溪合着那急流,瞬间无影无踪。快的连尖叫声都听不到。 九歌见状立即取下拂柠清笛,缩为小小一个笔杆放在袖口中,飞到三玄天最高的一处玄石瞻望。沙石漫飞黑灰尽,寥寥尘粒无影踪。九歌捂着额头往前望,用轻纱挡住眼睛,免得飞入沙石。九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约一炷香,漫天黄沙变得静止,三玄天又变得清澈,九歌扯下眼前的轻纱,盯着不远处垮了一半的瓠月山山体,紧张的把丝帛含在嘴里,掌心中渗出汗液,心里三千悔意,嘴边不停呢喃道:“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第二章瓠山之劫祸难逃 空中悬下几朵祥云,虚无缥缈,若隐若现。 九歌想过出自佛陀尊者的拂柠清笛威力必定无边,可她的修为不过一万年,且用的不过三百年的孩童力气,不仅把言璟和素溪吹的不知何处,还把六清境境地的瓠月山毁了一半,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 她蹲在角落正在细想以前做的那些调皮捣蛋,五百年前,她扰了母妃的蟠桃会,也只是撒撒娇,这事就过了。三百年前,她弄坏了父君最喜爱的凝桉琴,撒撒娇,这事也过了。可这事关六清境,怕是不把她的全身筋骨打断不能作休。 她正想的全身发抖,脑袋顶上凉飕飕的飘来一声:“九歌——”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没有了以往的宠溺语气变得十分严厉,说话的人,正是她的母妃,三玄天帝后,清蒂娘娘。 九歌顿在原地,拂柠清笛被她藏在袖子里,背后冒出渗渗寒意。 清蒂娘娘站在九歌身后,拿出刑桐司的打仙鞭,用力朝九歌身后就是一抽。 那打仙鞭是清修宝物,鞭鞭如同绞肉之痛。九歌洁白皙群从后面溢出鲜血,如同血染的蜡花,刺目锥心。 九歌痛的跪在地上,面色苍白。 清蒂娘娘眼中忽闪怜惜,又想起她今日的桩桩作为,觉得不狠狠抽她几鞭子实在无法服众。 清蒂娘娘正欲扬起手中的仙鞭,一双强有力的手堵住了她的力道。 佛光深沉,眼前闪现一位四周自带淡黄色佛彩的男子,竖起高高的发束,一身洁白素衣穿在他身显得十分淡然清雅。这个佛界第一美男子,拥有不老不死之身,踏着三千云彩,帮她挡住仙鞭的,确实是九歌的舅舅,佛陀尊者。 与佛界其余两位尊者光额袒胸不同,这位西方梵地之境的开境之者,确实是位有着三千烦恼丝,且那烦恼丝又黑又长如瀑布般,看起来就和九歌兄长一般年轻的佛陀舅舅。 清蒂娘娘见到佛陀尊者有些生气,去九歌的素花袖口掏拂柠清笛,几朵梵偍花红的明闪闪,她把扇子丢给佛陀尊者道:“早与你说过,不要送她这么贵重且不好控制的宝物,如今惹下大祸,你说,该如何才是好?” 佛陀尊者有超脱世俗的心胸,此时淡然的眉色微微轻皱,伸手捏住空中飘落的梵偍花,转身对九歌说道:“拂柠清笛既是本尊所赠,本尊必定全责,与九歌无关。”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护她?你可知,瓠月山是六清境镇天之山,此山塌陷,后患无穷。以往发生的桩桩小事,你且可替她手遮蔽天,今日,你是再也护不住她了。”清蒂娘娘抚着额头,显得十分头痛。 不过一会儿,玄帝身边的随侍里安便来抓九歌了。 九歌跪在大殿,里安给她双手套上枷锁,出了许多血,九歌显得有些无力。 玄帝一向疼爱她,无论大事小事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下,天帝与玄帝并肩座于上座,两人皆是与天同寿,同等尊荣。玄铁大殿因来了两位帝王,三玄天祥云漫游,多了许多瑞祥之气。 玄帝气愤之余,更多的是对九歌的束手无策。 天帝僵座,脸上飘来几朵乌云,正等着玄帝开口。 玄帝正欲开口,玄铁大殿又传来阵阵女子哭声,声音凄凉尖锐刺骨心,凉凉冰清灌寒心。鹤烟侧妃提起袖口哭声啼啼,身子站立不稳,漂亮的美人又哭得梨花带雨,实在惹人心疼。 鹤烟侧妃戏作的十足,跌跌撞撞的跑进大殿,又跌跌撞撞的跪下,再配上强有力的泪珠,空旷的玄铁大殿只听得见她宛转而凄惨的哭声。 她带着几分哽咽,提了提袖子:“可怜妾身的女儿,言璟和素溪下落不明,虽不是陛下嫡出,到底也是陛下的血缘,以往受到凄冷待遇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回来妾身妾身也不活了” 说着便从头上取下一束珠簪,架在自己脖子上是要死要活。 九歌一向十分痛恶这些作戏,跪在地上冷冷道:“若不是她们言语犀利,惹恼了我,不然,我怎么可能动手?你若是真想要死,大可把簪子刺的再近些,作出这副装腔,给谁看?” 鹤烟侧妃手握珠簪的手变得僵硬,哭声更为凄惨了些。 如是寻常也就罢了,如今天帝坐在这里,公事家事合为一谈,玄帝不免觉得面色有些难堪,摸了摸胡子,呵斥九歌:“够了!你此番惹出大事,本君已是护你不得,待本君与天帝商议过后,看是如何处置,这段时间,你就在天牢等候发落。”说完,下意识的瞄了瞄天帝的眼色。 天帝从容不惊,用手理理衣襟,从边端起梨落花茶细细吮了一口,茶盖轻轻放落,没有半点放过九歌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如此甚好。” 佛陀尊者见状不免堪忧,手握一串念佛珠,与天帝说道:“此事算下来,是因本尊之过,九歌年纪尚小,由本尊替过。” 清蒂娘娘站在一处,已是愁云满面,扯着佛陀尊者的衣袖道:“九歌此番,轻则筋骨打断,重则阎罗地受九九八十一道酷刑。尊者的心意本宫明了,可是尊者佛体金身,不仅帮不了九歌,只会让九歌的命劫更为坎坷。” 九歌一向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虽然不比其他公主端庄贤惠,但总是要耿直爽朗一些。 她背后传来打仙鞭火辣辣的绞痛,还是坚强站了起来,表现的十分英姿飒爽:“走吧,里安。” 行走之间,颇为英姿爽朗。 第三章再见却是初见 刚到天牢九歌就后悔了,后悔没有抱着天帝大腿用力求饶,后悔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哪里受得了天牢粗布麻衣,铁壁铜墙。不过一个晚上,活泼性子就被磨的奄奄一息,眼中没有丝毫灵气。 无数铁柱前那道刑桐司铁门微微开了点光,九歌黑瞳中也微微有了些许气色,眼巴巴的睁着眼睛往外瞟。 一阵轻风袭过,站在她面前,与她隔了层铁柱,气质彬彬,玉冠加鬓,玉树临风,比佛陀尊者还要好看三分的男子,她却是一点儿也认不得。 九歌因为身子虚弱,软坐在牢中一堆石草上,望见他头上精致凌厉的玉冠在微透入光中反射几个淡黄柔美的线,他居高临下的将她盯着,眼中有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的下巴生得极美,有点柔美线条又带着刚力,往上看微厚的唇,高挺的鼻子,眼睛不算大,但黑色瞳孔目光深邃,再配上不浓不淡的一字眉,可刚可媚。 他身上的衣袍质地乃上乘华锦,玄色大衣披在他肩上,袖上绣工极好的几处龙纹,将他显得很高大。 九歌明显感觉到他身子顿了顿,许久才缓缓说道:“你便是把六清境境地瓠月山扇垮一半的女子?你告诉本君,你多少岁了?” 九歌身子虚,又往后靠了靠,倚着头觉得眼前这个人莫名其妙:“想我去年一万整岁的时候,父君办生辰之宴热闹了整整三个月,宴请了四海八荒的各路神仙,天上人间谁不知玄帝的幺女如今已经一万岁有余了?” 话音刚落,男子眼中的神情有些微妙,似乎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那拂柠清笛是你的?” 九歌拍拍衣袖的灰,骨子透着几分傲气:“是我的又如何?西方梵地的宝物可不止区区一把笛子。” 亮光又透来几缕,九歌更加清晰的望见那位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深情似千千水,悲痛之色溢于面色,面对四海之中敢觊觎她的桃花,介于一身英俊的皮囊,九歌还是轻言细语安慰道:“你看你衣着锦绣,又看看我衣衫褴褛,看到没有,这里还有一道疤。”说完颇为镇静的指了指背后一道裂开的黑疤,就像一瓶上好的青花玉碗裂开一条又深又长的裂缝,还渗渗流着鲜血。 九歌可怜兮兮的道:“你说,我们两个谁更可怜?我都没哭,你一大男人,作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不免有些”九歌顿了顿:“是了,娘们兮兮。” “娘们兮兮?”男子抬眉见她,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九歌捂着袖口小声说道:“你本来就长的有些秀气,以后不能哭,一哭就比女人还要如花似玉,当然,你若是想走这种风格,我也不能阻拦你。” 男子不再话语,只是看着她,眉眼秋波盈盈。 九歌突然想到言璟和素溪昨日惹怒她的一席话,总觉着她活了一万年了,从未听过半句真话,因为嫡公主的身份,言语之间总有人把她捧得天上人间,又因为她平时语调凌厉,更是无人敢在她面前说她半句不是。 九歌思来想去只有问问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得到的答案才比较真实。 九歌抬眼可怜兮兮的问着眼前这个自带王者之气的男人:“你觉得我丑吗?” “呃这个” 九歌又用纤纤玉手遮住脸上的黑疤,闪着眼睛继续问道:“这样呢?这样还丑吗?” “呃那个” 可见这位男子还留有几分善意,不忍伤她,才说的吞吞咽咽。九歌尴尬的笑笑,纤手不自主的玩弄着石草。 不过一会儿,头顶上飘来几句语气淡淡的话语,略温和的说道:“其实你长得还算绝色的,就是微微有点小瑕疵,不过不碍事的,我不大嫌弃这些。” 思考了才说出来的话多少有些虚假,九歌冷哼几声,一根石草放在鼻尖嗅了嗅:“那你愿意娶我吗?” 说完,九歌就掌了自己掌嘴,她堂堂南海女君,三玄天嫡公主,此番,也忒丢了薄面,不仅丢了薄面,还丢了三玄天的颜面,且这位男子本来就无心之意,到时候又未免惹出一阵笑话。 他不知哪里翻出来一折清透的冰扇,摊开遮住半张脸:“你,大概除了嫁给我,也嫁不了别人了” 冰透玉扇之下露出清新俊逸的秀脸,模样实在精致好看,九歌甚知他不过是可怜她,于是委婉说道:“虽然我如今与六清境关系有些僵硬,可数万年后待两方都冷静些,我父君肯定还是要把我嫁入六清境的。” 男子拿开了冰扇,洁白流苏拂于肩上,流苏之上眉目如画,微厚的唇色带着三分红,淡淡悠悠道:“我就是六清境天帝嫡子,在位储君,璟禹。” 九歌心中似乎思量了许久,托着小脑袋,问道:“我父君姓玄,故称为玄帝。你随了天帝姓,是否该唤你一声天璟禹?” “我父君本不姓天,那不过是分地时所赐的尊号。我单姓一曲字。” “噢。曲璟禹,比我的名字倒是要好听许多。”九歌显得有些懒洋洋。 曲璟禹用折叠好的冰扇轻轻敲她额头:“看你这模样,你都不担心你会入阎罗地受九九八十一道酷刑?” “你若是知道三玄天的一些事,便知当今佛陀尊者极其宠爱我,他必定会竭尽全力救我出去。”说完,九歌随性的睡在石草上,一身素银白衣被弄得脏兮兮,翘起二郎腿,没有半点雍容华贵嫡公主的样子,更是难以把她与南海女君联系一起。 曲璟禹早前在六清境便听说过三玄天的嫡公主嚣张跋扈,如今两颊红扑扑反而有了几分少女的样子,见她脸上有点灰脏,也同样没注重那些礼节,提起自己袖子往她脸上抹了一把。 他指尖微冷,轻触她丝滑脸庞,这突如其来的触及,九歌僵硬在原地,只发觉小脸越来越红也越来越烫,低头双面桃花,有些不知所措。 曲璟禹低沉好听的嗓音缓缓徐来,问她:“你可知瓠月山山体崩塌,会有多少孤魂野鬼趁机入六清境?小错尚可免,大错佛陀尊者身为长者是不能替你受刑的,否则佛陀尊者替你挡的命数会加倍反在你身上,到时候可就不是入阎罗殿这么简单了。” 他突如其来轻撩了她一把,撩完又与她谈论这些正经事,九歌脑回路尚未反应过来,抬头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啊?” 他又朝前走近了一步,隔着铁柱,用冰扇轻轻敲了她的额头,甚为洒脱说道:“不过,我与你同辈,是可以为你受那些刑数的。” “啊?”九歌惊讶的晃了晃小脑袋,思绪了许久后枕着头缓缓说道:“今日之事,让我颇为动脑,且不说我们熟不熟,你便要娶我,其次我一向不喜欠人人情,你此番帮我,我日后也是同样要还回去,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我只同你说可以为你受那些刑数,又没有说一定会为你受那些刑数。” 九歌低头沉思,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身子微微坐起:“这样甚好,思来想去,我觉着有一件事还真是得需要你帮忙。” “嗯?”曲璟禹依旧站得玉树临风,转眉沉闷道。 九歌捂着袖口,淡淡咳了几声:“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我这人说话一向有些犀利,又十分好面子,你私下帮我打听一下言璟和素溪姐姐的下落,待我日后出来,必定好生报答。” “如何报答?”曲璟禹修长的指骨轻搭铁柱上,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九歌,眼神带有几分戏谑。 “那你想我如何报答?” 曲璟禹指骨分明的细手轻弹九歌额头:“你只需等我三个月。到时候,我来娶你。” 九歌低头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这笔买卖。首先眼前这位如画上般的美男子不仅五官精致,还仙气飘飘,是个正经神仙的模样。再次,她反正日后都要嫁于六清境,让对方来提亲,总好过等她人老珠黄,让自己父君又厚着脸皮寻女婿要好。 怎么算,好像都是她要划算一些。 曲璟禹身边围了几缕清白色的烟,缓缓升起,九歌站起来,这个画上的男子恍然不见,轻逸的步履飘然不见,只留下白云几朵,微花几瓣,空中突然飘下一件玄色大衣,不紧不慢落下来盖在九歌娇弱的身材上,云光柔柔连他留下来的话都显得柔情似水:“多盖点,我知道你怕冷。” 虽然九歌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怕冷的,但诺大空洞密闭的牢中,攥着他厚实的大衣,总觉得,有几分温暖。 第四章东虚神君尼凡 大概过了半个月,佛陀尊者就来接九歌了。 刑桐司铁门被一束金光撞开,飘来一味淡淡佛珠香,坐于九粒莲上长发飘逸的佛陀尊者手中捏着一串细致的棕黑色佛珠,轻轻用手一挥,那坚硬的铁柱碎为残渣,九歌兴奋的跳出来,如一只关了许久的鸟回归自由的畅快感。 佛陀尊者淡淡笑着,手中不断旋转了那串佛珠:“九歌,没事了。” “这就没事了?”九歌惊讶问道,突然开始沉思,瓠月山是否真的是六清境镇天之山,就这么,轻易的把她给放了? “有人替你受了刀山之狱。” “那可是日日皆受万刀刺心,泰山压身之重刑,究竟是谁替我受了刑?” 佛陀尊者思怵许久才缓缓道:“东虚神君,尼凡。” 九歌心中掀起三千波浪,既有悲酸苦楚,又有微甜甘怡,但细细想来,苦的总是要比甜的多,而好不容易的几分甜意还是她凭空臆想而来。 九歌不喜欢牡丹白莲,偏偏喜欢只开在东虚的梵偍花,还不是因为东虚住着的那个人?为了他,她执意取了上万颗梵偍花的苗子精心栽种。不过是为了当初他那句婉拒的话语。 那时她还年幼,三千年岁,他往她手中塞了几万朵梵偍花花苗,对着整日对他黏黏糊糊的九歌说道:“你若是在三玄天把这花给养活了,我就来接你。” 她傻乎乎的把几万朵花苗精心栽种,耗费了仅有的三千年仙法,可两千年过去了,却是连一朵花瓣都见不到,九歌有点难过,觉得自己肯定日日仙泉灌注太过勤快,好好的种子就被她养死了,尼凡肯定不会来接她了。 路过的仙子见着哭的很是伤情的她,不免前来安慰几句:“公主你也别太伤心,这梵提花只在气节干燥的东虚才养的活,三玄天下面便是四海,太过潮湿,若是养活了,那便不太正常。” 听了这话,绝望的九歌蹲在花彤宫哭的更是悲痛欲绝。 东虚最为壮阔的景色便是那开遍漫山的梵偍花,他自然清楚梵偍花在潮湿之地根本养不活,之所以给他花苗,不过就是想要打发她回去罢,或者,他做了什么惹怒他的事,使得他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让她离开东虚 她一边想着,一边哭着,最后抓着他的那句话不放。 他说的过,只要把花养活了,他就会来接她。 于是,九歌为了把三玄天气候弄得干燥养活梵偍花,她每日便去西山搬运沙石,想着一点一点用沙石填满四海,没有了海水,三玄天总不会潮湿了,梵偍花总有养活的希望。佛陀尊者站在西方梵地望见笨拙的九歌日复一日重复一件事,从早忙到黑,累得更加瘦弱,不免有些心疼,抱着浑身脏兮兮的她立于一朵祥云高处,指着下面广阔的四海道;“你知道这四海,随便一处便盘延数万里,就你这每日这点泥沙,你打算填到几十万年以后?” 九歌坐在佛陀尊者花莲上,露出满脸疲惫“若是要用几十万年,我便用几十万年也无妨。” “本尊虽然替你照料南海,但终究你才是南海的女君。南海哪怕只是一株水草那也是你的臣子,你违背天命,终究会遭到反噬。” 九歌顿了顿,僵硬在原地,许久才吐出来一句话:“那我不要继承女君之位了。” 九歌疲惫至极,提着酸胀的四肢凭借着一股强烈的意志缓缓往西山前去。 佛陀尊者拦住九歌,手中摸着一串佛珠,沉重对她说道:“你不用再去西山了,我可以帮你在三玄天养几棵梵偍花,但九歌你要相信,就算梵偍花开遍三玄天,尼凡他也不会来接你。” 佛陀尊者说的话一向有分量,也一向在理。 九歌在花彤宫,梵偍花树下等了整整两千年,不仅尼凡没有来,连东虚的仙娥也未见过,九歌不停的在三玄天惹祸,不就是想让远在东虚的他知道她的消息,哪怕是说她嚣张跋扈,哪怕是说她恃宠而娇,但只要、只要能传到他耳朵里就好。 想到往事,九歌突然难以掩饰悲痛之情,拉着佛陀尊者素洁衣袖忍不住落下几滴泪:“他终于来了,他终于来了。” 佛陀尊者甚为爱惜的抚了抚她背后的伤痕,洒了点膏药,怕疼的九歌这次一点也没有叫出声,佛陀尊者叹了口气:“尼凡与我说,几千年前是他骗了你,但他也从未想过你会如此固执,他心里到底还是对你抱有歉意,一直与我说,这次就当还你的情,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九歌眼中若隐若现的希望又变得渺茫,垂头语气悲绝:“这还真是他的作风。” 一情还一情,一恩还一恩。两不相欠,相忘江湖。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他永远都是这样,两袖清风,从不拖泥带水。 第五章东虚漫漫忆往尘 九歌把自己关在玉匀宫近半个月,没有同人说一句话,只是麻木的一直盯着花窗外。 外面的人都说,九歌闯下大祸,终于转了性子,可这滴水不进,滴米不沾,不免惹得下头的仙婢有些惶恐。一大行人,天天就跪在门外求九歌:“公主,你就吃点东西吧。你再不吃东西,玄帝就要怪罪婢子了。” “公主,清蒂娘娘做了你最喜爱的甜糕,你开开门,吃一点” 这半个月来,九歌脑子里全是东虚的那段日子。总想着他替她受了那些酷刑,他如今究竟如何了?伤口会不会痛?修为还剩多少? 既然是因她而伤,去东虚看看他,总是情理之中,他应该不会把她赶出来,若是把她赶出来,她便脸皮厚一些,再偷偷摸摸的进去便是。 为了他,她总觉得脸皮这个东西实在不太重要。 九歌开了玉匀宫门,打算透透风,见着外面排列整整齐齐的玉匀宫仙婢,颇为惊讶:“你们跪的那么整齐,是作甚?” 乖巧贤惠的仙婢规规矩矩的磕头道:“公主你半月未进食,实在令人担忧,玉匀宫又被你上了锁门仙绳,外人又进去不得,总担心里面出了什么事。清蒂娘娘守了整整一天,这才肯回宫歇息。” 九歌坐下来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担心什么?不吃东西又不会死。” 乖巧善良的仙婢以为听错了话,故纠正道:“公主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因为受玄帝惩罚三日不进食,你险些饿的晕厥,还说,人是玄铁,饭是泥钢,一顿不吃,要命耶。” 刚润到喉咙的茶水被九歌一下子咳出来,拿出袖口中的绢帕捂着秀脸。那日,不过是她装成晕晕厥厥的样子好博得玄帝的怜惜,没想到纯真善良的小仙娥句句记在心里。九歌五千岁时封为南海女君,册封时追加的那道古神天印,使她早已不仅仅是仙身,更有三神之影。这吃东西,仅仅是她的爱好而已。 小仙娥往熏香神鼎放了一点檀水香,缕缕淡紫烟悬于空中,使得仙境更为迷朦。九歌着着急急的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一炷香过后,一个小包裹就收拾的服服帖帖。随后,她端坐于古铜镜前,用手轻轻摸了摸左眼角那一小渍黑疤,垂眉,心里想着,若是没有了这个疤,他会不会喜欢她。 她从外面摘了一朵梵偍花用凝花水粘在左眼角那处黑疤上,在古铜镜里端详了许久,黑疤被这么花这么一遮,确实挡住了脸上的瑕疵,九歌甚为满意的问着身边的小仙娥:“你说我这样打扮是不是要讨人欢喜一些?” 小仙娥垂眉,用木梳理了理九歌的黑发,十分娴熟的盘在左手掌中,右手慌忙在九歌一堆朱钗中翻腾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扑通扑通:“公主,你这样,真好看。” 九歌低头,两颊微红,她从精致的小匣子里拿出珍藏许久的木兰素簪,交给小仙娥:“给我戴这个罢。” “是。”小仙娥盘了一个漂亮的云鬓,小心的用素簪固定着,掩住了脸上的那点瑕疵,喜欢闹腾的九歌突然变得温婉如花,肤白皙泽的小脸泛起丝丝红晕,小仙娥有些惊讶,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害羞的、含蓄的九歌殿下。 九歌站起来,驮着小包袱,嘴里咬着甜糕匆匆道:“你与我母妃说,她做的糕点我吃了,十分好吃。你再同她说,因犯下大祸总需要外出忏悔,让她勿担心,我终会回来看望她的。” 九歌走的匆匆忙忙,驾着一团祥云往东虚赶去。 一路上,九歌的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几次差点从云上翻下来。一直以来她都盼望着自己能和他再见面,可真真要再见面的时候,她却有些担忧,她怕一向严肃的他,会又像几千年一般把她赶回三玄天。 可当九歌站在东虚门口时,浑身却充满了力量,就像开在花彤宫的那朵铿锵玫瑰,不卑不亢,无坚不摧。 东虚因为挨着西方边境,虽然地势干燥,但十分安宁。九歌看着东虚门口盛开的一排排梵偍花,风一吹,万花坠落,飘飘红色,淡香沁脾。梵偍掉兮花姜,空明溯流微光,九歌闭眼,闻着从梵地传来的阵阵佛香,浮躁的性子也慢慢冷静下来。 鲜少有人的东虚闻着九歌的女君之息便出来迎她,一位身着素衣,气质雅静的男子手携一串佛珠挂着半身袈裟徐徐前来,看着九歌的脸颇为惊讶:“你是九歌么?”他低头算了算日子道:“哦,现在你已经贵为南海女君,我怎么也该称你一声殿下。” 说话的人,是尼凡的贴身侍从,崆净。九歌亲切的拉着他的肩膀,笑盈盈的道:“不了,不了,你还是唤我九歌我心里要舒服一些。” “好的,九歌殿下。”崆净僵着身子,规规矩矩道。 九歌一向知道崆净老实巴交,不得越过半点规矩,只能与他隔了半米道:“呃你若是喜欢,这样称呼也还不错。” “不知九歌殿下来东虚所为何事?” 九歌突然垂下头,无意识的搅着长发丝,脸微红:“那个,不知道尼凡如何了?” 崆净转眉重重叹了口气,手中不停翻转着佛珠:“君上,半个月前被佛陀尊者带回来,就一直没有醒过” 一朵梵偍花飘落于九歌发上,听到这句话,九歌心里发慌发毛,越过那些规矩,直接往东虚里撞,这些路,虽然过了几千年,但她还历历在目。 第六章梵偍千花玉珠还 崆净顿在远处,看着急匆匆远去的九歌,慢悠悠吐出了剩下半截话:“那个为了稳住君上丹田之力,才把他放在玉冰床上,算来,正是今日醒来” 可在他说这句话之前,九歌早就急匆匆的撞入了东虚,甩了身上的包袱,吩咐崆净给她安排一个客间。 九歌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与尼凡相见的情形,或是严肃宁静,许是清寡无言。但从没有想过,会是她跪在玉冰床上,失落绝望的看着没有一丝气息的他,缭缭白烟往上升,绕得他的脸也是若隐若现。 九歌紧紧抱住胸廓没有起伏的他,再也压抑不住藏在心中几千年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嘴边无助的念着:“尼凡,你起来好不好?” 冰冷的泪水如瀑布般流在尼凡硬朗的轮廓上,九歌心痛至极,伸手去摸尼凡胸口那些刀疤,把头埋在他胸口:“谁让你替我去受刀山之刑了?我知道,这几千年来,都是我自作自愿,你从来都没有欠过我什么。” “你等着,我去求佛陀舅舅,他精通天上人间仙法,一定有办法救得了你。”她还是如几千年前那般莽撞。 她着急离开玉冰床的时候,后面伸出来一只手抓紧了她,轻轻一拉,毫无意识的她又跌入了一个冰凉的胸怀,尼凡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你忘记了玉冰床有封丹田之力,也会让人看起来没有呼吸?” 九歌抬眉,双眼泪盈盈的挂着两串珠子,用袖口抹了一把眼睛,瓮声瓮气的说道:“是我,太过心慌大意,忘记了,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 九歌顿了顿说道:“这也是我大意了,你是西方境地鲁耶帝君的长子,东虚神君,那能那么容易” 玉冰床升起丝丝白云烟,渺缭虚兀,九歌躺在尼凡微冷的胸膛,闻着飘来的淡淡佛珠梵香,萦绕百里,莫名觉得十分心安,也有几分理得。 尼凡微皱眉头,打破了九歌的梦境:“你似乎比几千年前要重许多。”又低头细细打量了一下九歌:“模样瞧着也长大了。” 他细长的指骨慢慢移到九歌左眼角的那朵梵偍花,停顿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来。掌心之间似乎在护着一个渺小的东西。 九歌这才从梦境中抽回来,发觉自己竟无耻的睡在他的胸口,还睡的十分开心安稳。正巧,从远处赶来的崆净见到了这一幕,兴许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使劲擦了擦眼睛,顿了许久,转身捻着佛珠自言自语:“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心中只有阿弥陀佛,大慈大悲。阿弥陀佛,大慈大悲” 那速度,分别是以极速的方式离开现场,匆忙的不小心把披裟掉下来。 九歌小脸憋的通红,起身双手捂住脸颊,支支吾吾道:“呃那个,崆净的披裟掉了,我去还给他。” 站起来的时候,几次险些跌倒,脸就更红了。尼凡微微坐起,望见她仓皇而逃的背影,唇角扬起几分笑意。 日暮微垂,落霞清霜,云抒云卷,九歌坐在东虚高处的殿宇,看着东虚旷阔的梵提花,摸了摸左眼角的梵偍花,几千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东虚有着仙界没有的景色,那便是满虚的梵偍花,或妖艳明媚,或清纯淡雅,或气息古典。 三玄天因为佛陀尊者的佛法,开得那几棵梵偍花虽然红艳但少了几分色彩。东虚上万棵梵偍树,被尼凡规划的整整齐齐,梵偍花一共四色,一种是妖艳浓郁的大红朱色,一种是清新可爱的淡粉浅色,一种是白皙洁净的素雅花色,还有一种是九歌最为喜欢的双色梵偍花,那种梵偍花花萼是淡黄色,花蕊是典雅的白色,绿枝似笔笔青头,一片纯色花海中它显得尤为突出,自带孤傲的美。 借着照顾尼凡的缘由,九歌赖在东虚半月有余,尼凡没有赶她,倒是崆净时不时会委婉的问道:“九歌殿下已经身为南海女君,南海属四海之一,怕是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置” 九歌此时正端着药碗,甚为殷勤的要喂尼凡喝药,听到这话心里不免有几分慌,谁不知道崆净是尼凡的人,崆净的话就是尼凡的话。九歌手中洁瓷的小勺子‘啪啦’一滑,干巴巴的僵笑道:“哪里有太多事,这些年都太平的很。” 崆净理理歪掉的袈裟,狐疑问道:“是吗?可我听说就在几天前,不知哪里来的人,说要寻什么东西,把南海整整翻了一遍,那场景可是宏伟壮观的很,滚滚浪腾扑过来又翻过去,整整几天,闹得南海臣子人心惶惶。” 这件大事远在东虚的九歌倒是没有听说过,药碗被她捏的晃动,长亭落下几束微光,九歌用小勺子舀了一点药水去喂尼凡,强颜欢笑道:“这不,这不还有佛陀舅舅帮着打理么?我不大费心的” 尼凡轻轻吮了一口药水:“你确定佛陀尊者只是帮忙而不是全程打理?你这女君当的确实有些轻松,待你再长大些,自己打理事务,就没有那么多闲心了。”喝完药水后,尼凡皱眉,把九歌手中的药碗推开:“这药太苦了,吃了也没用。” 九歌难得耐心的哄着:“要不我给你加点蜜糖?这疏离草我好不容易从西方梵地采摘而来,有经通任脉之效,吃着总归要好的快一些。再者,为了这疏离草,我天天日出晚归” 尼凡摆袖,轻指不远处的一处田野,淡淡道:“这疏离草东虚不知道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你平时不仔细,作些冤枉事罢了。” 九歌持着药碗僵硬在空中,约半响,匆匆忙忙来了位仙娥,同崆净道:“崆净凡者,东虚门前来了位男子,身周尽是祥云,婢子瞧着是位贵客,不敢疏忽,才来请凡者。” 尼凡若有所思的盯着九歌,微光不偏不移照着出神的九歌:“东虚千百年无人前来,这几天倒是热闹的很。” 第七章南海难觅空佳人 身子还未痊愈的尼凡微起身,九歌颇为惊讶,从来不出东虚寒清宫一步的尼凡,今日居然有这个闲心思出去迎客?想几千年前,九歌的二哥凌岢殿下见她为了尼凡日日伤心,前来东虚为她讨说法,尼凡都未出寒清宫一步,难道,今日来的人,比三玄天凌岢殿下还要厉害? 喜欢凑热闹的九歌兴致洋洋的跟着尼凡屁颠屁颠的走出东虚门宫。 “原来是六清境的人。”尼凡突然停伫,九歌一下子撞到他坚实的后背,揉了揉轻疼的小脑袋。 夕烛微光冷三秋,轻罗小步扑流萤。九歌小鸟依人跟在尼凡身后,尼凡高大的身影挡了九歌三分之二的小身板,只露出圆圆的脑袋。看到传说中六清境的人后,震惊得说不出话的九歌,细细思怵了许久,吞吐的默默从尼凡背后走出来。 梵偍落花时节纷,簌簌洛影萧皆条。九歌假装没事般从地上拾了一朵梵偍花,不自然的转动着花萼,哽哽咽咽指着朝阳落下的漂亮光束:“今日天高气爽,不知璟禹殿下来东虚何事啊?” “寻人。”曲璟禹语气冷冷道。 “可这东虚素来冷清,恐怕”九歌略紧张的支开一把扇子挡住自己大半部分的脸。 曲璟禹打断了九歌的话,瞅着就是一副很生气的模样:“前几日,我把南海翻了一遍,原来是到东虚来了阿九,你是现在跟我走?还是我将你扛着走?” 一声阿九叫得十分亲热,九歌不由打了个寒战,斜瞟了面无表情的尼凡一眼,慢慢说道:“呃那个,我自从天牢出来就晓得你把言璟姐姐和素溪姐姐照顾的十分妥当,但至于报答一事嘛”九歌又抬眉望了尼凡一眼,他的表情依旧清心寡欲的很,九歌心里虽然堵的慌,但还是镇静同曲璟禹道:“你提的那事,我恐怕没法报答你,要不你另外选一个?” 可谁知曲璟禹小步走上前,一席素衣在清风中微扬,伴着万花乱坠,颇有几分画上意境,曲璟禹颔首,用那种‘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的语气同尼凡说道:“阿九素来性子不算温和,给东虚神君添乱了。” 尼凡慵懒靠于一棵花开茂盛的梵偍花旁,用纤长的手轻轻去触开得极美的白皙梵花,语气淡淡道:“性子不算温和?我看她这段时间倒是温顺乖巧的很。” 曲璟禹身子僵硬在原地,面色铁青,浑身飘着的不再是祥云朵朵,而是寒冰柱柱,九歌觉着这事实在难办,又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九歌只干巴巴的道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是随时都温顺乖巧的。” 曲璟禹与九歌对视一眼,颇为镇定的同尼凡道:“阿九终究会成为我的妻,长住在东虚也不太稳妥。” 九歌一直觉得自己脸皮很厚了,没想到与曲璟禹相比简直是连他一块城墙都比不上。九歌没有说话,默默转身看了几眼尼凡,眼中颇有几分可怜,尼凡眼神依旧有着超脱世俗的淡然,把那朵梵偍素花捏在手心里,一边往东虚里走,一边说道:“我既没捆着她,又没绑着她,要去哪里是她的事,与我何干?” 不过一会儿,处于花海中的尼凡便飘得无影无踪,仿佛九歌的来去,与他没有一丝关系,要走要留都是她的决定,与他无干。 落霞与花微齐坠,冰水共长天一色。九歌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现下更为担忧的是如何同曲璟禹解释。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方便说话了,九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紧张的玩弄着地上梵提花。 曲璟禹用冰扇轻轻将九歌下巴抬起来,盯着九歌左眼角那朵为了遮瑕的梵提花许久,确实漂亮温婉了许多,但曲璟禹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毕竟那朵花,并不是为了他。 曲璟禹抬眉,望见夕阳忧忧,甚为执着说道:“你若是念着他的伤,没事,我来东虚陪你。” 九歌还没反应过来,曲璟禹用纤长细指在空中轻点,随意比划不一会儿,又吹了首清雅好听的曲子,婉转飘扬千百里,待回音传回来时,也飞来了一只白色信鸽,曲璟禹亲昵摸了信鸽的羽毛,温和说道:“速去速回。” 不过一炷香,曲璟禹的随侍便带着大包小包的书卷前来,恭恭敬敬的同曲璟禹道:“殿下,你要的书送到了,天帝说让你在东虚好好同东虚神君商讨这些未处理的事,毕竟事关天下,心系民生。” 曲璟禹抱着厚厚的几沓书卷,言语间颇有帝王的架子:“本君知道了,你先回吧。” 这下九歌才真正明了,曲璟禹是用着公事来处理私事,这招简直太过高明,也太过狡诈,九歌真是太低估他的聪明才智了。 两人僵硬了许久,还是崆净走出来打破了僵局,毕恭毕敬的把曲璟禹领进东虚,还殷勤的同他介绍东虚的布局以及商讨事宜的大殿在何处,谈到安排房间时,崆净不敢怠慢道:“曲璟禹殿下身份尊贵,东虚的雅阁有四间,分别是度虚阁、明兮阁” 曲璟禹打断了崆净说话,转身看了面色青紫的九歌几眼道:“阿九住在哪里,把本君安排她隔壁就好,雅不雅阁不重要。” 九歌若有所思的看着崆净,用一种威胁的目光斜视着崆净,内心咆哮道,你快点拒绝啊,快点拒绝啊,你再不拒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哦! 崆净额头滴下几颗滚大的汗珠,难为情的同曲璟禹说:“九歌殿下住的地方与大殿有点远,曲璟禹殿下来去怕是有些不方便。” 九歌环抱双手对崆净的回答甚为满意,有些口渴便随手取了一杯花蜜香茶乐滋滋的饮着。 这时曲璟禹不怀好意的转身冲九歌一笑,又端着一副帝王架子和崆净道:“无妨,我们做神仙的,又有几个不是用飞的呢?” 刚到喉咙的花茶被九歌一急,全部喷出来,她用袖子邋遢的摸了几把,欲哭无泪。 他、他竟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第八章血染诺啼星星花 东虚梵偍花弥漫,外人只知道梵偍花,却不知在东虚诺啼花也是一处雅景,诺啼花不过是朵拇指小素花,生的洁白雅致,诺啼花是没有根的,如星星点点开满棕色大地,伴着一点绿叶缀色,远远望去比浩瀚的天宇还要华丽。 东虚四月芳菲尽,山寺诺啼始开来,水柳帘动微风起,满架花塘城池香。九歌睡在一片似星星大海的诺啼花海中,嘴角轻启,露出明眉皓齿,她枕着自己沉重的脑袋,闻着清新的花香,一瞬之间就想起几千年前的往事。 尼凡那时性子还要冷冽些,随时皱着眉,看起来十分老练的样子。诺啼花当时是没有名字的,尼凡称它为无花,意为无名之花。九歌盯着他手中的小素花分外喜欢,兴致勃勃支着脑袋要取名字:“尼凡,你说就叫诺啼花好不好?” 尼凡大抵觉得无关紧要,把小素花放在她手心里,翻开一本读到一半的《尼化嘛啦生经》,半捏着一串佛珠,香鼎飘来缕缕白烟,把尼凡的气质衬托得更加超脱世俗:“还行。”他抬眉轻声说道。 九歌也学着尼凡打开一本佛经,可半点也看不进去,傻乎乎的望着白烟中气质飘飘的尼凡,差点留了一地口水。如果说曲璟禹画上秀气的美男子,那尼凡则是云中气质祥静视万物如泥的修士,尼凡五官虽不及曲璟禹精致,但在五湖四海,六界之中绝对是排在前头的英俊男子。 九歌从小审美出众,她也一向觉着自己眼光不错。 九歌一想到尼凡,总是压抑不住自己满脸红扑扑的。正当她沉醉入迷时,头顶却飘来一句阴沉低落的话:“你在做什么?” 一个激灵,九歌吓得坐起来抱住自己,转眉看见对面的曲璟禹满脸笑呵,捂着受伤的小心脏颤抖说道:“你你要吓死我?不会提前说一声啊?” 曲璟禹取了一朵诺啼花,饶有兴趣的看着,不怀好意笑道:“提前说了,哪里还有这个效果?” 九歌冲他犯了个白眼,捏紧拳头,:“你真是” 曲璟禹随性坐下来,玄衣大袖遮住了一小半诺啼花地,他颇有兴致的盯着九歌认真道:“渍渍渍要是东虚神君看到你这凶巴巴的样子” “他就在你身后。” 九歌一听‘东虚神君’的名号,立即收起了拳头,理理衣裙看起十分乖巧的模样,站起来四处张望也不见尼凡的素衣,和他身上的梵香,寻了许久,背后才传来曲璟禹冰冷的声音:“我逗你玩的。” 她转身一个拳头狠狠打在他胸口,他没有反抗,活生生受了她带了几百年法力的拳头,直直躺在花海,高大的身躯压了一半诺啼花在,九歌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亏我在三玄天听得你的骁勇善战之纪,居然连几百年的力道都承,看来你不光是长得秀气,这身子骨,也是秀气的很嘛。” 曲璟禹捂着垂心之痛的胸口,努力撑着半个身子虚弱道:“我不过是逗你一下,却没想过,只要和他有关的东西,你都这么认真。” 九歌站在高处,不经意望见被曲璟禹压过的白色诺啼小花突然变成一朵朵鲜红的小花,她惊讶的大喊了一声:“血——?” 她立马扶住曲璟禹,他面色惨白,抱着她一半身子,显然已没了力气,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别太大声,死不了人的。” 九歌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在她肩上,她伸出手去摸,全是曲璟禹身上的鲜血,她手足无措像个小孩,却努力使自己镇定:“这是你的血吗?你怎么流这么多血?你别慌你别慌我也不慌我马上去找人” 九歌觉得肩膀上曲璟禹的脑袋越来越沉重,她抱着僵硬昏迷的曲璟禹,脖子、衣裙、全是他的血,她一下子被吓哭了,抖着嗓音大声呼喊:“来人啊,来人啊,救救他,救救他——” 她闻到空中飘来熟悉的梵香,一席白衣的尼凡从天而降,望见哭成泪人,身子抽泣的她,微微皱眉,他一向冷静,立刻从容镇定的吩咐了身后的崆净将曲璟禹带回药宫。曲璟禹一走,就只剩九歌和他两人了。 九歌僵在原地,全身都是血,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那团被鲜血压过的诺啼花,触目惊心,刚刚还同她开玩笑的人,怎么突然直接就出了那么多血,九歌捂着脑袋愧疚至极:“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过同他玩” “九歌”尼凡陪在她身后,用手轻轻拍了她的肩。 听到久违的那声‘九歌’,委屈的九歌转身一下子抱紧身后尼凡,眼泪一颗一颗止不住的流,打尼凡的肩头,有些时候,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 还好,这次,他没有推开她。 飘着悠悠淡草香的药宫,道清长者拿出凝香丹照顾曲璟禹服下,一炷香后,曲璟禹微张开双眼,同大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要把消息传到六清境。” 说完,便把脸转在一旁,尽量不去看尼凡和九歌。 九歌觉着这个六清境的殿下刚才都差点要死了,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命牵扯着整个六清境?九歌略激动挽起袖子正欲向前说几句,尼凡拉住九歌袖口,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乖乖呆在他后面。 尼凡轻提素衣白袖,手挽一串散发佛香的檀珠,走到尼凡床沿:“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东虚素来清净,我为你封锁消息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六清境哪里” 曲璟禹意会,微侧身子沉重道:“我知道西方境地归属佛界,东虚喜欢清净,我所作所为,均与东虚便无半点关系。” 尼凡给自己倒了一杯宁香茶,轻允一口起身道:“那你好生歇息,待你身子好些,我们再行商议那件事。” 尼凡走路总是轻飘飘的,似乎脚下随时踩着一朵微云,他拉着听得云里雾里的九歌淡悠悠的走出药宫。 第九章双衣白袖由否断 道清长者同九歌说,曲璟禹身上那数万条刀伤乃是新伤,才刚刚结痂,九歌这轻轻一拳,不过是使他那些伤口又崩开留了些血,不太碍事,按时上药膏不日便可再次结痂。 九歌听闻曲璟禹虽然年少,但也久经战场。这些年,魔界妖界都不安分的很,为了锻炼这位储君,便缕缕都让曲璟禹领兵打战,长久下来,有些疤痕很正常,不过最近并没有战事,又是如何有的这些伤?既然背上有着数万条的疤,每日顶着长新肉的疼痛,他又是如何表现的云淡风清的? 夜里黑蒙,九歌思来想去总觉得要表达几分歉意才是,于是她掏出从三玄天带来的合疏膏,那合疏膏乃是佛陀尊者念在九歌调皮捣蛋,时常受伤而亲自调制,取了不少难以得见的名贵仙草,才弄出来这么一盒。这些年,九歌一有受伤便拿来抹抹,好的不仅快,且不留疤痕。 曲璟禹就住在她隔壁,九歌揣着合疏膏不过一小会儿就到了仙惜阁,正欲敲门,斜处那块高墙,因着淡淡烛光,折射出了两个人影。半坐着有些虚的必定是曲璟禹了,可站在身旁背对身子气质空净的男子,难不成是尼凡? 九歌缩回手,悄悄趴到窗口,用小手捅出一个眼,努力睁着大眼睛,烛光微微,灯草浅浅,九歌盯着一半清冷的脸庞,有些惊讶:“这这不就是尼凡吗?” 九歌一向记得尼凡身上的气味,仙惜阁就在她隔壁,尼凡若是前来,哪怕动静再小,她也定是知晓的,她若是不知晓,那必定就是尼凡有意不想让人知道他前来,故意隐匿了他的气息。可他东虚神君,哪里会在自己的地盘上也要偷偷摸摸? 九歌皱眉想了许久,也盯着洞眼里的曲璟禹和尼凡许久。 只见,月色淡黄,烛光浅红,长发披腰,模样秀气五官略妖的曲璟禹微身侧坐,从九歌这个角度望去,不谈性别之说,曲璟禹披着三千长发的样子简直就是半阳半柔既有男子刚硬,又有几分妖艳女色,再加上身子虚弱,不要说尼凡这位普渡众生的佛者了,就连她一介女流之辈也不免心里有几分疼惜。 九歌往上望,见着尼凡身着一袭洁白素衣,这回他手中没有那串随身携带的佛珠,因为此刻他的手,一只正扶着曲璟禹肩头,一只端着青瓷碗。 窗花透入几分微薄月色,落花暗香拂动浅烛。柔美的光色竟衬得周遭有些浪漫之意。 九歌咬了几口袖子,继续看着尼凡亲手喂曲璟禹喝药。想当年,她受了些小伤,也不见尼凡手把手这么用心。早前便有一位与九歌关系极好的仙子谈及尼凡,总不免说了几句。 大抵便是,九歌你身份尊贵,又是南海女君,虽然有些瑕疵,但终归还是美人胚子,这三玄九境那处不想娶你为妻?这西方境地,本身土地就少,还一个劲儿的把你往外推,依我看,尼凡不是有了心尖尖的人,便是断袖吧 本来这些年来,尼凡从不近女色,九歌只当他这位佛者殿下佛经读得太多,太过无欲无求,可如今,眼前这暧昧的举动真是,让九歌不得不有些质疑。 实在看不下亲亲我我的尼凡和曲璟禹,九歌气愤回宫,心里有些心碎。 虽然她情感经历实在浅淡,但这断袖的故事她在三玄天听得可不少,例如那位少将君和守泉君的故事是如何的波澜曲折,又是如何凄凉而散。即使现在大多神仙的思想还比较保守,不太认同断袖之情,她还是认可的,可即便认可,也不能发生在尼凡身上啊。 一向主动的九歌生平第一次正经找了曲璟禹,还甚为郑重的写了封信卡在仙惜阁门前。 夜半十分,东湖花香居一见。你若不来,就别怪我在你宫门口动静闹得太大。 虽说她脸皮一向比较厚,但怎么把话说出来她还是有些紧张,夜半八分便在东湖等着。 她眼巴巴的等了他三个时辰,等得天色越来越黑,月光也越来越亮,原来的几分有口难言已经转为怒火冲天。 踩了一朵彩云火速赶到仙惜阁,一巴掌把仙惜阁的内门打的稀烂如泥。 第十章皎月一夜凉凉 雾雾蒙蒙的尘粉飘过,九歌眼中熊熊大火尚未熄灭,盯着躺在身着薄里衣的曲璟禹。那里衣薄到什么程度,薄到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曲璟禹腰间腹肌的纹理,有点黝黑,还有点结实。 九歌把这巴掌故意砸的恨了些,故声音也大了些,曲璟禹不仅侧着身子云淡风轻,还能顺手接住几块朝他飞来的木片,不愧是久经战场的储君,处事不惊。 九歌挽着袖子愤愤道:“不是说好的夜半十分?我早前听闻六清境天帝家教颇严,看来还不如孩童守时” 曲璟禹没有打断她的谈话,侧着身子饶有兴趣的盯着她,又指了指他胸口微微渗血的伤:“阿九,你看我这样,还起得来?” 这语气似乎还带着几分撒娇之意,九歌抖了抖身子,随后站的笔直:“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未顾忌你身上的伤,既然如此,这里说也无妨。” 曲璟禹眼皮微垂,冲九歌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平时在他面前装的那么乖巧干甚,刚才这一巴掌明明才是我认识的阿九。” 九歌走进了些,垂头有点气馁:“这是一位仙子姐姐同我说的,她说你们男抵都喜欢娇小淑女的模样,这样可以勾起你们的保护欲。” 曲璟禹指了指满地的碎木渣:“我看你强壮的很嘛,不太需要人保护。” 没有了大门,寒风飘进来冻得九歌又抖了抖,她走到曲璟禹床边,曲璟禹纤长的细指指着厚实的棉被:“东虚每到夜晚比冰山还要冻三分,你要不要上来盖一盖?我这上面可热和的很。” 九歌别过脸,冷飕飕的风又蔌蔌刮过来,她抱紧自己身子咬紧牙齿和他说道:“我我昨晚本来是要来送你合疏膏,未料不巧撞见一幕。” “你是撞得哪一幕?”曲璟禹把被子披在她身上,淡淡问道。 九歌吞吐说道:“呃那个,我一直认为自己思想有些开放,未料你还要比我更开放些,你开放也就算了,为何偏偏选尼凡?我以前一直琢磨不透你来东虚的缘由,现在大抵摸清了,你拿我作幌子我也不怪你,可你明明知道我对他的心意,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太重情义?” 九歌低眉继续道:“当然,你与我也没有情义二字可讲。” 曲璟禹身着薄衣竟一点都不觉得冷,九歌觉得他修为颇为深厚,心里不免感叹几句。 曲璟禹枕着自己脑袋,抬眼眉目如画,淡淡笑了几声:“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九歌不自主的圈了圈手指,小心翼翼的问着:“你也知道我对尼凡的心思,这世上好看的袖子那么多,你能不能能不能断掉尼凡这枚袖子?” 见他停顿了一会儿,九歌眼中有些落寞,但不久又恢复了色彩:“你若是实在放不下尼凡这枚袖子,这份难分难舍的情爱我也是懂得,没关系的我们公平竞争,早晚我会把尼凡给扳回来。” 曲璟禹一直盯着九歌微红的小脸,不说话只是笑脸盈盈。这个时候,他看着情敌难道不应该来几分怒吼吗?这满目的笑颜道行实在高深,高深 九歌虽然裹着被子,依然觉得很冷,起身打算回宫。未料刚刚走了一小步,毫无意识的她被一双手一拉,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和曲璟禹裹在一床被子里,曲璟禹躺在,而她则扑在他结实的胸口,那层薄得似纸的里衣九歌摸了摸,触到了他八块腹肌结实的温度。 曲璟禹痞里痞气指着肚子问道:“硬吗?” 一个激灵,九歌缩回手,脸红了大片大片。九歌努力把自己往外推,可那被子把他们两个裹得十分紧实,她无数次尝试着起身又一次次跌在他胸口,又顾忌他胸口有伤不敢再去撞,只能僵硬的不动:“呃这个,能告诉我你的意欲何为吗?” 他翻了个身,把她,九歌之前只觉得他秀气,未料这身子骨还有些宽阔,把她的小身子全部胸口,九歌有些懵:“你你不是说你不能起身吗?” 曲璟禹低头瞧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有些可爱:“你不是觉得我是断袖?我这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断袖。” 说完,脑中还没反应过来的九歌唇上却先感受到了几分温度,他堂堂六清境的殿下,居然亲了堂堂南海女君?顿了三秒,九歌连忙把他推开。可他偏偏就像一块膏药一般又和她黏在一起,用牙齿去咬她的唇,吃痛的九歌微张开嘴,他灵巧的舌头一下子钻进来,把九歌乱动的双手用一只手固定,全身都她身上。 刚刚还觉得冷的九歌此刻就像着了火一般,全身传来火辣辣的触感,她用力推开曲璟禹结实的身子,可手脚却突然没了力气,软瘫如泥。 不远处散发着九歌熟悉的佛檀香,九歌心里一紧,斜眼瞥见站在没有大门的仙惜阁前,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眸子。 散发刺骨的寒冷,如冰柱冷冷的杵着。 九歌在被窝里闷了一声:“尼凡。” 曲璟禹这才终于停下来,半坐起来,用被子盖住衣服已经被他扯的缺了几块的九歌,理了理乱掉的衣襟:“这么晚了,东虚神君来此所为何事?” 这是九歌第一次看见平时清心寡欲的尼凡眼中带着暴怒,他捏紧拳头似乎在刻意压抑住自己情绪:“本君听着这里声音大,以为出了什么事,来看看而已。” 曲璟禹转眉看了看九歌,笑的痞里痞气:“阿九今天兴致好,练了几把功,声音大了些,倒是对不住神君了,还得找人来修一修。” 九歌裹紧被子,有点不敢看此刻强忍怒气的尼凡,缩在墙角,心想尼凡肯定是吃醋了,吃曲璟禹的醋了,曲璟禹这一步走的极好,既能勾起尼凡的醋意,还能让尼凡反感她到极致,九歌心里觉得很沉重,不免伤感了几分,一股羞愧感灌注全身,九歌把头埋进被子,不敢去看尼凡。 可谁知尼凡走到床头,冷冰冰的问她:“九歌,你跟不跟我走?” 第十一章春难留冬千秋寒 因为尼凡从小便是佛陀尊者弟子的缘故,几百岁的时候,九歌就认识了跪在佛陀尊者身前认真读着佛经的少年,仔细算下来,她们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三千岁的时候她死皮赖脸借着佛陀尊者的名义呆在东虚,因着性子顽皮,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跌了多少次跤,但认真算了一万年的旧账,他这样主动把她抱在怀里却是第一次。 这个眷恋许久的拥抱,比九歌梦中的还要真实,温暖,更多了几分霸道。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她不再是当年哭哭啼啼黏黏糊糊的九歌公主,她现在简单的觉得,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哪怕在辛苦也没有关系。 九歌双手抱着他的肩膀,脑袋凑到他的颈脖,深深嗅着属于他独特的佛香,心浮起几层波浪。 她在她怀中,望见梵花湖水深千尺,看着碧水东流水潺潺,不远处东虚神宫飘来缕缕白烟,烟缕在空中悬成一只巨鹰,消散过后,九歌闭眼闻着细致安心的佛檀香,抬眉见到他琢磨不透的深邃眼神。 尼凡轻轻把她放在自己的寝床之上,深感尴尬的九歌只能装作熟睡的样子以规避尼凡冰冷似霜的眼神,于是九歌一动不动之余,还给自己多加了些戏份,比如那如雷般响彻的鼾声。 尼凡坐在不远处檀香登,给自己倒了被梵花茶,慢悠悠的饮着,安静的东虚神宫只听得到响彻的鼾声,还盘了许多回音,显得用力太足。 尼凡瞥见东虚香鼎的一炷香掉的干干净净,这诺大的鼾声不仅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愈来愈大声。尼凡细白纤长的手指盘延掌心中那只精细的茶樽,又放在鼻尖认真嗅了嗅,吮了一口道:“你还打算还要装多久?” 九歌的鼾声微微弱了个弧度,又继续装作没听到般又响起了她如雷般的鼾声。 尼凡走到床沿,替她掖了掖被子:“这几千年来,功力没多大长进,倒是这呼噜打得到挺逼真。” 九歌上身越来越僵硬,终于把圆滚滚的眼珠子睁开,侧着身子不敢直视他。 尼凡又把被子往里推了推:“从小你只要想躲避什么事情,就会装睡打呼噜,你不想要我问,我不问便是。” 几百年岁的事他居然都还记得,九歌眼角落出一滴晶莹的泪珠不偏不倚把左眼角那处梵提花打湿了,九歌伸手去摸了摸,深吸了几口气。 窗外飘着一点细雨,绵绵软软,冷风刮了几束,一向怕冷的九歌不由抖了抖。尼凡点起了炭火,冷湿的宫殿闪现几缕暖意。尼凡边用竹根搅着炭火,边说:“我在你宫殿放了几个炭盆,也不知道你用没用,东虚白日阳光闪烁可一到夜晚就寒冷似霜,小时候你每次都冻得缩到我宫里,说这里暖和。” 九歌强忍住自己情绪,紧紧攥着被子问道:“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尼凡抬头,眼神深沉。 九歌把脸拉到被子里,捂着脸说道:“为什么几千年前你没有来接我?你为什么要说话不算话?” 尼凡皱眉,扬起头不知道再看哪里,香鼎源源不断飘出几缕烟,绕在他四周若隐若现。尼凡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躲闪:“九歌,你说好了只问一个问题。” 九歌突然微坐起来,于他对视问道:“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说完,九歌下意识的用手遮了遮左眼角梵提花,低眼垂眉。 尼凡走近了些:“九歌,很多事情,不是想就可以的。” 他总是这样,说一半,再咽一半在肚子里。在某个程度上,其实是对她的不信任。九歌转过身,对着墙角抹了几把袖子。 尼凡伸出的手被他收了回来,无数次这种情况,他都很想认真拥抱她,但长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他身上背负了太多条人命,他不得不考虑很多。 九歌背对着他,捂着胸口起伏:“尼凡,你知不知道,你弄得我很没自信。” 她低头又摸了摸左眼角梵提花下醒目的黑疤。晨曦的微光照进来几缕,和东虚香鼎飘出的白烟相交缠,几粒尘埃落下,分不清光与雾,亦分不清雾与灰。 尼凡只是陪着她,不再说话。 东虚的夜晚很冷,却没有今晚冷。桃花再艳丽终究还是会消散,你再有心,还是留不住春天。 第十二章西边有禾纷纷娆 这些天,一向不正经的曲璟禹没有来找九歌麻烦,一向正经的尼凡同样在正经和曲璟禹在大殿似乎在商议什么要紧的大事。 这段时间听崆净讲天象不太好,似乎有一股强烈的煞气冲天,一直以来学业都很不错的崆净拿出了天书认真盘算着天辰七时,算了一会儿叹口气道:“似乎暴风雨就要来了。” 要紧事弄得太正经未免太勾引九歌的好奇心,可尼凡下了指令,不允许她靠近大殿。实在太 过好奇的九歌就往崆净的茶水里放了点迷魂药,单纯善良的崆净没有丝毫察觉得喝下了茶水,不过一刻钟就昏昏沉沉睡得不省人事。 九歌蹑手蹑脚躲在大殿门外的一个小角落,提起耳朵眼尖的听着,里面的氛围仿佛很是沉重,冰冷的棕灰色璧柱排排扎立,旷阔但是黑暗的空间没有一点灯火,东虚的大殿不比三玄天大殿的祥云朵朵,而是灰黑一片,令人喉头一窒。 尼凡左手翻着一本厚厚的竹书,右手捏着佛珠,通透的珠子在他细长的指尖盘旋,看尼凡皱眉的样子,似乎很是头疼:“本君翻了无数本古书,对六清境中瓠月山的描述少之又少,你既然是六清境的人,应该天帝说过瓠月山的来史。” 曲璟禹露出正经严肃的样子,脸上凌厉的寒光一折射,没有半点美男子的纤弱,给他一副盔甲,倒真像一个领军打仗的将军。曲璟禹雄浑的嗓音缓缓道来:“说实在,连我父君都难以说清楚其中缘由,只是当初女娲娘娘分封地时,嘱咐了父君一句,瓠月一乱,天下则乱。” “所以魔界最近不太安分,并不是空穴来凤了?” 曲璟禹把手中的册子放下,揉揉太阳穴:“本君觉得魔君应该会有所行动了。” 尼凡急躁的在手中转了几颗佛珠:“女娲娘娘自分封地过后就归为混沌,本君倒是听说这世间曾经有一只凤凰,名为凤兮音,不论仙佛妖魔四界,不论品阶高低,有了此鸟,便可死而复生。不过” “不过这凤凰,只有盘古才见过真颜,听闻后来随了盘古归于混沌。唉若是有了此凤凰,唤醒女娲娘娘,这一祸可解。” 听到这些,九歌心里暗自有些谴责,责备自己的不懂事。明明曲璟禹和尼凡日日商讨的都是忧国忧民的大事,自己还以为他们咳咳说到这里,她低头竟然有点小难过,瓠月山既然是她弄垮的,所有的罪责也该她来承受才对,这两人竟然不同她说一字半点,这交情也忒浅薄了些。 九歌眼前的那堆竹林生的极好,苍翠欲滴,竹条青青。古人常说,竹子清雅,彰显正直。她盯着郁郁葱葱的竹林,欢喜之余也觉得自己文格甚为高雅。也学着那些挺拔的绿竹,腰身挺直的走进大殿。 几缕白光明晃晃的照入阴暗的大殿,尼凡见到九歌的时候,脸色越发愁苦,冰着脸问:“谁让你来的?” 九歌拍了拍衣襟的灰,表现的甚为大义炳然:“既然瓠月山之过是我之过,就应当我来偿还。” 曲璟禹摆摆头,觉得九歌可爱之余其实也有点幼稚,撑着沉重的脑袋同她道:“天下又不是你一人的天下,阿九,这事你就别插手了。” 尼凡皱着眉头唤外面的仙婢,有些发怒:“把崆净叫过来,本君不是让他好好看着九歌殿下?” 九歌挡在前面:“不关崆净的事,是我给他下了药。” 尼凡嘴角浮起一丝笑颜:“你倒是挺讲义气。不过,这该罚的还是得罚。” “来人啊,赐崆净佛经千册,嘱咐他明日黄昏落日之前将佛经抄完送至大殿。” 尼凡刚刚嘱咐完,盯着九歌继续道:“别人不许帮忙,若是帮忙,则抄千册佛经百遍。” 九歌把话咽在喉咙里,硬生生的给吞回去。看着机灵敏捷的仙婢拖着沉甸甸的佛经扬长而去,她默默叹了口气,这单纯善良的崆净,他仅仅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啊。 九歌这段时间甚为无聊,尼凡和曲璟禹对魔界之事整日整日议事,前些日子抄佛经抄到吐的崆净如今看到她也有点老鼠见到猫的感觉,时常瞥见她的影子就躲得远远。 今日梵提花开得胜好,九歌无聊便在花月亭欣赏着东虚的梵花似锦,花红柳绿。她闭着眼似睡非睡,昏昏沉沉的半卧凉亭,白日的光有些刺眼,她随意的拿了一只梅花蒲扇挡住自己一大半的脸,懒懒洋洋显得十分随意。 梵提花簌簌落下,犹如天女散花。九歌鼻子一向灵敏,一下子就闻到了清晰干净的东虚空中飘出一股不寻常的香味,这味道夹杂在款款而落梵花香中并不突兀,有点像西方境地特有的佛芸香,又比佛芸香的味道要略浓郁些,九歌又深吸了几口气,正在此时,守在东虚门外的仙娥一声惊讶道:“西禾君主,你如何来了?” 九歌一听到西禾的名字,半支着脑袋的梅花蒲扇一下子掉下来,素雅的梵提花落了几朵在扇子上,合着扇上红得渗血的梅花几朵,颇有冰凉美艳的意境。 一阵凉风袭过,九歌打了个寒颤。这西禾君主,她们几千年就认得,不仅认得,她们还曾经有份‘老死不相往来’的回忆。这西禾君主曾经西方境地打九歌的那一巴掌,九歌至今都记得很是清楚,不过当时也不知是被吓懵了,还是碍于西方境地护着西禾这个小主子的人太多了,再或者心里觉得委屈憋屈,一向脾气不好的九歌公主,竟然是哭着跑回东虚,一路抽噎的同尼凡说出了事情的来由。 九歌一向认为公正大义的尼凡肯定会同她做主,可谁知尼凡没有半点心疼,只是淡淡同她说道:“西禾的性格本君是知晓得,你是不是作了什么事惹恼了她?” 九歌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心里早就凉透了半边天。她更无法想象一向大义秉然的尼凡第一次护了西禾,而且西禾从小就与尼凡订了亲事,若说九歌同尼凡是青梅竹马,那尼凡和西禾的关系更是要亲密很多,他们是还在自己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结下的连理树枝一桩桩。 不久,尼凡便往九歌掌心中放了几万颗梵提花花苗,同她说:“你若是在三玄天把梵提花养活了,我就来接你。” 九歌在三玄天度过自己五千岁生辰的时候,还盘算着尼凡和西禾的婚事,以为不过这一两千年的事,还想着,既然尼凡有了妻,自己又能如何才能当他的妾。可整整过了五千年,西方境地不仅没有一丝喜气,两人可是一句绯闻都没有传出来,九歌在三玄天打听消息打听的很是苦恼,后来知道西禾一直在西方境地的一块小土地当着自己的君主,才不再过问。 要说这西禾,除开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虚伪,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亭亭玉立似绿青文竹,冰肌玉骨如澈水清幽,跳起舞来翩若惊鸿,弹起琴来绿水悠悠。一言一语软玉温香,如同一杯醉心酿酒,不要说尼凡这个男人了,就连她都觉得心里一阵酥麻。 当时因为尼凡特别偏爱这个表面上温柔似水的女子,倒让九歌认为他喜欢的是柔柔的调调,这么多年,西禾身上干净利落没学到,倒是把西禾对尼凡的那套温柔美人计,学的八九不离十。 这么多年过去了,要和西禾见面,说实在话,她心里没有准备,有些心慌。见着西禾小步金莲踱入东虚,身材还是和以前一样婀落多姿,穿着一袭淡黄色碎玉花裙,缓缓走来,摇曳生姿。 深黄色的光打在九歌一袭素衣白裙之上,西禾一下子就看见了花月湖左右摇晃,心神不宁的九歌。 见西禾走的近了,九歌一下子盘腿而坐,端起梅花蒲扇假装淑女的欣赏着,干巴巴的咳了几声。 第十三章往昔尽是三千秋 云烟萦绕,梵花千里。 西禾见到九歌的第一眼,是规规矩矩的朝她鞠了三躬,虽然她的土地确实比不上九歌南海的万分之一,别说是鞠躬了,就是向九歌这个女君跪上几跪也不为过,可见西禾的表情,举手投足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没有带着情感的鞠躬就像在对一个老婆子弯腰哈头,九歌有点不痛快,但毕竟是在东虚,又不是三玄天,曾经吃过的亏,她是万万不能再吃了。 西禾令人酥心的嗓音缓缓说道:“见过九歌殿下。” 若不是知道西禾真实模样,就凭这娇滴滴酥人心的美人皮囊,怕是无人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九歌拿出对待外人的那般装腔,手中把玩了梅花蒲扇一小会儿,也是难得见到对她规规矩矩不摞几句狠话的西禾,九歌故意打算刁难几下:“西禾君主,别来无恙啊。” “九歌殿下见笑了。”西禾依旧维持着鞠躬的半蹲姿态,看样子维持的很是辛苦,不过一小会儿,额头便渗渗冒出冷汗。 “哪里见笑,几千年的那一巴掌,本君可是记得清楚的很,当初若不是本君拦着父君,就凭三玄天的颜面,你也敢惹?”九歌纤纤玉手端起碧水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当时都怪我年纪尚小,不懂过时。若是换作现在,我定是忍忍就算了。”西禾低眉,秋水一波。 九歌越听越觉得不对,当初可是西禾让她不要再呆在东虚,让她不要再接近尼凡而打的那一响彻的巴掌,她都没说自己忍忍就算了,这西禾哪里来的勇气? 正思怵间,听得一向喜欢热闹的曲璟禹从她背后窜出来,嘻皮笑脸的揽着九歌的肩说道:“阿九,这位美人是?” 九歌正想的入迷,只听得怜香惜玉的曲璟禹早已扶着西禾的衣袖,见她蹲得很是辛苦,打算把她拉起来。 可谁知西禾居然推脱掉,硬是不辞辛苦的半跪着,露出酥心语调:“九歌殿下没有让我起身,我不敢起身。” 那一巴掌她都敢打下去,哪里还有她不敢的时候? 一阵凉风吹来,尼凡从九歌看不见的背后慢悠悠走出来,左手捏着通透佛珠,右手挽起一点衣袖便去拉西禾起来,西禾有了这座稳打稳算的靠山,两目含羞的站在尼凡身后,用绢帕细细沾额头滚大的汗珠。 尼凡看着表情有些冰冷,他似乎是在对着九歌说道:“玩玩也就算了。” 九歌明明知道尼凡一向心疼西禾就如三千温柔乡,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护着西禾了,九歌痛心之余也表达了自己的愤懑,她用力扯着西禾的袖子不屈不挠问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尼凡在我身后,所以才这么说?还做出这般委曲求全的模样?” 柔弱的西禾装作不知晓般从九歌手中扯出自己的淡黄色衣袖,一股脑躲在尼凡身后,似乎对九歌甚为害怕:“我实在不知道,九歌殿下这话何意。” 这女人开始作戏了,你就是那一万把小刀都难以砍断她的表演天赋。九歌气得不打一处来,险些摔下去,曲璟禹立马去扶着摇摇欲坠的九歌,转身同尼凡道:“看样子阿九今日身体欠佳,本君先带阿九回宫歇息。” 曲璟禹把九歌随意扶到一处小亭子,淡黄色的日光柔柔落下,正巧撞见九歌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曲璟禹撑着脑袋,望见她的眉眼全是‘看好戏’的样子:“快与我说说,那西禾是何方神圣,竟然敢惹南海女君?你今日肤色可是被气得发白,都不用施粉黛了。” 落下一簌梵偍花,缓缓落入九歌柔软的掌心,她把梵提花握得很紧,似乎都要捏出汁来。 九歌揉了揉太阳穴:“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柔情似千千水的西禾?魔界的大殿下喜欢她,仙界的水庭上仙喜欢她,就连就连尼凡,都喜欢她。” 曲璟禹随性的支开袖中的冰扇,扇了扇九歌眼前滚烫的降火茶,细细吹着,随意说道:“谁说的?那只是一般男子的审美,你又是如何知道尼凡喜欢她?我今日看到西禾见到尼凡的眼神,那可不一般,若如你所说,她们难道不该早就鸳鸯羡仙了?” 西方境地鲁耶帝君的帝后净兮娘娘,和鲁耶帝君的表妹玉青君主关系十分密切,而帝后则是尼凡的亲娘,西禾是鲁耶帝君表妹的亲娘,两人在怀孕的时候,就殷勤的表示,若是两人生的是女,就拜为金兰,若都是男孩,便结位兄弟,如若是一男一女,那便结为连理。 九歌表示,虽然这个娃娃亲实在两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结的,但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似乎都挺喜欢这门亲事的。 记得那日,是三玄天繁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玄帝命人酿了繁花酒,请五湖四海的各路仙家来 喝酒,然后尼凡把西禾带来了,也是这场酒宴,水庭上仙便认得了坐在尼凡身旁,清新脱俗,美而不媚,皎若三丝微月,笑有八分朱唇的西禾。 这水庭上仙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多了,竟然乘着西禾独自一人的时候,轻薄了西禾,据说他把西禾推到池塘边,嘬着嘴便要去亲挣脱无力的西禾,但是尼凡正巧撞见了那一幕,很是生气,把晕晕乎乎的水庭上仙揍得不醒人事,胳膊都差点少了一块。 水庭上仙也是因此被玄帝贬为凡间,永世不得升仙。 “就为这事?这不还没亲下去?如何就挡了他们二人的姻缘路?”曲璟禹歪着头问道。 日光落下,凉风吹过,九歌咳了几声,继续说道:“我与净兮娘娘接触过,便知道她这人极其保守。而西禾这件事情当初在天上闹得太大,难免传到她耳朵里,一人传一人,事情就变了味道,她便不太同意这件亲事。” “尽管几千年前,他们到了适宜婚嫁的年龄,玉青君主多次暗示两人婚事,都被净兮娘娘搪塞了回去。” 曲璟禹心里盘算了一下,半侧身子盯着九歌:“你几千年前不是在三玄天种你的梵偍花?如何知道西方境地这么多事?” 九歌捂着袖子,干巴巴的咳了几声:“这个嘛我当时虽然人在三玄天,但还是挺关心西方境地的事,毕竟,身为南海的女君,得有一颗普天之下的慈悲心嘛。” 曲璟禹毫不留情戳穿了九歌:“可我知道,几千年前有位女君,为了养活几棵树,可是不惜用沙石填充南海,逆天改命。” 九歌惶恐,一把抓紧曲璟禹衣襟,甚为激动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当初佛陀舅舅不是替我瞒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你那些事,我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九歌不屈不挠问着:“你什么时候关心我的事了?” “哦,我知道了。你对尼凡的心思也不亚于我是不是?你简直太有心机了,先是在仙惜宫上演那桩戏码引得尼凡吃醋,又调查我的事情,来打击我自信心,再待我到达心理底线的时候,来个致命一击。我就知道,六清境和西方境地几万年都没打过交道,你到东虚来,动机肯定不单纯。”九歌自顾自的说道。 曲璟禹刚刚喝了一口茶,被九歌喋喋不休的一席话,呛得一张脸憋的通红。 九歌双手环抱,眼神里充满敌对态度:“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待情绪平静些,曲璟禹仰天大笑:“阿九,你这思维不太寻常啊” “若是寻常,哪里还察觉得到这些?要我说,我们现在得心平气和的同一次心,一起把西禾给”说完,九歌捏紧了拳头,眼中全是愤懑。 曲璟禹握着冰扇给自己扇了扇,若无其事问到:“那到时候,我们一起把西禾弄走了,这尼凡该怎么分呢?” 九歌低头,认真想了一下:“要不我们三七分?到时候,你要短的那一头,我要长的那一头。” “凭什么你要多一些?” “嗯我一向都是如此霸道。” 听九歌说完,曲璟禹不顾形象的捧腹大笑,眼睛弯成月牙:“阿九,你太可爱了。” 曲璟禹开怀大笑,气氛轻松。柔柔的黄昏之光打下来,入神的九歌竟然不知道尼凡是如何出现在她面前的,冷冰冰的同九歌说:“大殿摆了宴席,等你们过来。” 九歌低头,眼中甚是落寞,低沉的回了一句:“哦。” 待冰冷的尼凡面无表情的走了,曲璟禹才凑上来试探了一句:“你来东虚的时候,尼凡也没有摆宴席欢迎,就连我来的时候,也没有丝竹管乐。这西禾君主,果真厉害。” 九歌心情不畅,白了曲璟禹几眼:“所以我们都得有危机意识啊。” 谈到这里,九歌重重叹了一口气,眉间尽是沧海桑田:“你可知三玄天的水庭上仙?若不是他在从中阻拦,使了些伎俩,他们那里还是这副不冷不热的关系。” “哦?”曲璟禹半躺于凉亭竹栏,半睁着眼睛,听着九歌缓缓道来,就像在听一首戏曲。 第十四章故望佳人雪漫尘 (一) 黄昏刚落,东虚大殿便传来热热闹闹的乐声,听到这优美宛转的琴音,九歌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曲璟禹紧密的跟在她身后,深怕她搞丢似得,紧紧拽着她的袖子。 九歌几乎是被他半推半拽入的这大殿。 东虚本来人就少,摆了不过三两桌,又请了点能歌善舞的仙婢吹了几首动听的曲子,跳了几首婀娜多姿的舞。崆净规规矩矩站在尼凡身后斟酒,西禾单独坐在一桌,身后跪着她的婢子,曲璟禹和九歌安排到一桌,气氛有些阴沉。 一向话多的九歌,盯着欢声笑语的尼凡和西禾,不再说话,只默默地饮了好几杯醉酒。 月色缭绕,花落清凉。冰冷的洒在九歌微红的小脸,她眼中的落寞伤感配上左眼角的那朵梵偍花,晕染出点点凄凉。 曲璟禹夹了一块肉在九歌嘴边:“干喝酒,肚子会不舒服。” 九歌随性咬了一口,抬眉正撞上尼凡冰冷似剑的眼神。 她心里埋怨道,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他为何从来从来都是这样冰冰凉凉的看着她? 她低头又连着饮了好几杯。 大殿有能歌善舞的仙娥吹了几首好听的曲子。西禾淡淡笑着,看样子十分有精神,她喝了不过一杯酒,便忽然一头醉在桌上,不醒人事。身后的婢子小心拍着肩膀问道:“君主?你喝醉了?” 尼凡走过来,微皱眉,难为情的把西禾抱起,送到了她的寝殿。 九歌望见尼凡和西禾离去的背影,心里难受极了。端起一大壶酒咕噜咕噜的当白水喝着,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这定是那女人使得伎俩,我见过她的酒量,好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一杯就醉了?” 说完,又喝了两壶酒,晕晕乎乎之中用力拍了几下桌子,猛的站起来:“完了,完了,这西禾若是再不要脸一些,生米煮成熟饭” 她从桌子上跳下来,脑袋发胀,捂着自己的脑袋摇摇晃晃的走着,说是要去西禾的西月殿。 曲璟禹招呼了大殿所有的仙婢和崆净离开,自己跟在九歌身后,不多加阻拦,任由她胡闹。大殿瞬间清净了,只听得到九歌的步履跌跌撞撞。 派人照顾好西禾,尼凡就急匆匆的赶回大殿,正碰上连喝了五大壶酒,耍着酒疯的九歌。 九歌左摇右晃,连着摔了几次,最后一次落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九歌抬眉,朦朦胧胧中见到的是尼凡硬朗的轮廓,不过太过模糊,九歌又揉了揉眼睛,还是模糊,小声的问到:“尼凡?” 说完,她便推了胸口的人一把,似乎嘲笑道:“怎么可能会是他呢?他怎么可能会回来呢?我真是疯了,竟然做梦都梦得见他” 话语刚落,九歌委屈的落下两行滚烫的泪珠,比烈酒还要热一些,凉凉月色飘落,簌簌冷风袭来,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大殿瞬间显得空旷寂寥。 夜,似千秋雪。冷,如残冬霜。 那人从素袖掏出一张绣着一朵梵偍花的绢帕,给她擦着眼泪,轻唤了一声:“九歌。” 听到熟悉的‘九歌’,她一下子抬头,兴许用力过猛,脑中一股热血急窜,合着那股没挥发完的酒劲儿,直接软在尼凡怀里,失去意识。 尼凡低头嗅了嗅满身酒气的九歌,正欲将她抱回家。沉默了许久的曲璟禹却从后面大步走向前,接过尼凡怀中的九歌,地位尊贵的他此刻几乎是在乞求道:“明日辰时便要去魔界,是生是死你我都不可知。今故意让她多喝了点,够她睡到明日晌午了。她心里,到底是只有你,能不能,让我最后一次送她回去?” 尼凡僵硬站在原地。曲璟禹自顾自的向前走,小声对尼凡说着:“你明明是念在明日要去魔界而办的宴席,偏被人误认为和那位西禾君主有关系,九歌的思维一向有些混乱,你也别再做一些事,让她的思维更加混乱了。” (二) 晌午,日光火辣辣的晒着,脑袋犯晕的九歌缓缓坐起来,搓了几把脸,走出宫门,总觉得一切都寂静的可怕,水潺潺娟流,花坠坠清香,一向清净的东虚,今日却让九歌觉得莫名心慌。 果不其然,九歌翻了整个东虚,尼凡不见了,曲璟禹不见了,就连昨日才来的西禾也不见了。 空空荡荡的东虚,只剩下崆净和她二人。 为了谨防崆净逃跑,九歌用捆仙绳把他捆的结结实实,右掌心中拍打着左手的打仙鞭,温软细和的同一动不动的崆净说:“你们是不是瞒了我许多事情?” 崆净一看到打仙鞭心里便发杵,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九歌殿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那你先和我说,他们在哪里?”九歌俯身问道。 崆净别过头,咬紧牙根:“君上同臣说了,此事万万不能被你知晓,若是泄露了风声,将不会是抄佛经那么简单。” 九歌把打仙鞭在手中盘延几转,瞧着腮帮子鼓得和金鱼大小的崆净那是一副死都不说的模样,她蹲在地上,撑着脑袋想起了几千年的那桩往事,故作正经的咳了几声,手搭在崆净肩膀,凑在他耳边像是抓到他把柄一般,小声说道:“都说入佛之仙,无欲无求,可几千年前,在东虚的时候,你可还记得跟我身后的那个仙婢?那长得可是眉目清秀,我见犹怜。” “我还听说啊,当初有个人,为了这个仙婢,可是日日都来亲近我,只为了多看她几眼。”九歌斜眼,瞥见崆净腮帮子慢慢松弛,低眉目光甚是暗沉:“九歌殿下你别说了说到底都是我负了她“冷静了许久,他才开口小心翼翼问道:”她如何了?” “当初跟我回三玄天的时候是哭得要死不活,不过现在,释然了。”九歌知道崆净一心向佛,不能有这些七情六欲。可这七情那是说断就断,六欲可是说清就清?为了这个女子,崆净不是也废掉自己五千年的修为?不然凭借他的资质,哪里还只是一个凡者的名号?算来算去,一怨报怨,两不相欠。 崆净顿了顿,兴许是觉得愧疚,许久才同九歌说起了她不知道的缘由。 九歌弄垮了瓠月山,六清境防线击溃,确实给天帝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那些小妖小魔倒不打紧,怕的就是魔君、妖王等邪界大头打起了天上的主意,几十万年,自盘古开天地后,邪界和仙界才打了惊天动地的第一架,当时两方死伤惨烈,民不了生。天帝记住了这些血的教训,一直把瓠月山保护的很好。 瓠月山乃镇天之山,一破,万物难生。说到底,只罚了九歌刀山之刑,没有地狱十八酷刑样样来一回,已经是万幸。 尼凡和曲璟禹日日在东虚商议的可都是有关天下的大事,先是想着如何恢复瓠月山,后来无计可施,便想着如何才能把危害降到最低。可魔界最近安静的太不寻常,敏捷的曲璟禹总觉得魔君是在背后搞大动作,这才打算深入魔界打探消息。 九歌抚着太阳穴,问着:“就这事也要瞒着我?” “君上怕你知道了,会莽撞行事。” “那西禾呢?她的功力还不如我,为什么宁愿带她都不带我?” “君上说了,西禾君主身上有魂魄珠,可看到许多肉眼见不到的魂魄。” 九歌觉得喉咙干巴巴的不太舒服,咳了几声后道“那意思就是他们都在魔界了?” 崆净叹了口气,有些懊悔:“早就知道挡不住你,即使不告诉你,你也有千千万万种方法找到他们。” 第十五章曼陀尸毒七窍血 魔界的入口是曼陀罗国,曼陀罗国是唯一一个没有白天的国家,曼陀罗花开满了整个结界,时时刻刻阴暗灰尘,半缕阳光都透不进来。 魔界这个地方,到处都设有结界,进去容易,出来难。九歌小心的走进去,把腰间佩戴的剑抽出来,左顾右盼,随时保持高度警惕。 阴暗湿冷的曼陀罗国小雨滴泠,黑光微微冷风兮兮,衬着曼陀罗的古街一阵毛骨悚然,路上没有一缕烛光,漫漫黑路还时不时传来凄凉的叫声,那声音充满死寂,在空中宛转轻啼了一会儿,即像野狐,又如鬼鸟,叫得九歌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冰冷潮湿的古街看不到一丝生息,只听得见九歌浅浅的步履在广阔的空间里来来回回,她时常回头张望,可这些灵异恐怖的脚步确实是她的声音。 “哇呜呜——”远处传来一阵孩啼声,哭声充斥着恐惧与不安。 九歌飞快跑过去,阴冷湿暗的古街拐角处扑着一个小男孩,不过两三岁模样,可怜兮兮的趴在湿漉漉的黑泥上嚎啕大哭。 听到九歌的脚步声,小男孩猛的回头,白皙的肉脸还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眼睛哭的血红血红,似乎要滴出血来。见到九歌的第一面,小男孩立马扑过来,因为个头小小,只能抱着九歌小腿,鼻涕流了她满腿。 小男孩哭的支支吾吾道:“姐姐姐姐救救我娘亲” 一阵凉风袭过,九歌蹲下来与小男孩齐高,见小男孩肉乎乎的圆脸甚是可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耐心问道:“你娘亲怎么了?” 小男孩又是一阵嚎啕大哭,止都止不住,九歌举手无措,只能任由他哭了半炷香的时间后,小男孩抽泣道:“娘亲娘亲,她在锁魂塔” 说完,和九歌指了指眼前那道紧闭的铁青色大门:“就是这个,我个头太矮,够不到我娘亲娘亲就在里面” 大门刻着龙纹的门柄,小男孩确实身子矮小够不到,九歌大步走向前,刚握着门柄,背后突然飘起一缕墨汁样的烟缕,带着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九歌嗅到这个味道,身子突然没了力气,直挺挺摔下去,幸得跌在一个柔软的怀里,才没有觉得很痛。模糊的黑夜没有一点微光,这味道显得很刺鼻,直灌脑心,九歌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半昏半沉,似乎听得怀中模糊的影子甚为紧张的唤道:“阿九。” 九歌以为她会一直沉睡下去,未料到还会有醒来的时候,且醒来就看见尼凡和曲璟禹,还有角落的西禾,九歌觉得这一切太过不真实,故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很痛了之后才开口说话。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九歌半坐,不自然的捏了捏被子里的棉花。 曲璟禹凑过来,表情很严肃:“我知道你内力薄弱,但没有想到薄弱到这个地步,身为南海女君,居然连尸毒都闻不到,你拿什么去保护南海子民?” 九歌身子还很虚弱,一醒来,便听得他一阵数落,心里不痛快的很,便顶了两句:“我有拂拧清笛自然保得南海平安,再者,若是以后南海有难,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向六清境求救。” 曲璟禹坐在床沿边,揉了揉太阳穴,吸了几口气,终于冷静下来“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空气瞬间冷静下来,尼凡在不远处的古桐桌依旧冷冰冰地饮着茶水,西禾怀揣三分笑脸小步挪过到九歌身边,轻声劝到:“璟禹殿下也是担心你,若是中了尸毒,当即七窍流血而死,那不是开玩笑的。” 西禾永远都是这样,懂得分寸,又表现的温柔大方。九歌一想起她以往背后使得那些坏事,又表面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心里本来没有多生气,被她恼得火气一下子就冲上来:“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君主,何时容得上你说话了?” 沉默的尼凡抬头,眉头紧皱,缓缓走过来,将委屈的说不出来一句话的西禾护在身后,语气冷淡:“你既有这么厉害的头衔,堂堂南海女君,竟然连障眼法都识不破,你可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何其凶险?”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温和了些:“九歌,回去吧。” 九歌从小性子倔,他已经将她赶走一次,这回,她即使是贴了狗皮膏药,也断然不要像上回那样轻易离开。于是,她掀起金丝被一股脑钻进去,不说话也不听他说。 曲璟禹环抱双臂,细细打量着眼前蜷成一坨的九歌。 许久,九歌还是闷在被子里,隐约听得曲璟禹对尼凡轻声说:“我倒希望她留下来,至少有我们看着,免得日后又生出比今日还要严重的事。” 空气很安静,一炷香后,才听得尼凡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管得了千万子民,修得了佛体金身,可唯独对她的倔强,是半点法子都使不出来。 即使千万个不愿意她如此冒险,但也只能妥协了 第十六章烛影佳人双成对 夜里,茶微凉。曼陀罗阴暗潮湿,九歌他们所住的那家客栈是唯一一家,睡觉前,曲璟禹专门到九歌房里嘱咐道,千万不能出门。 九歌横躺在空旷的寝,淡红色的冰丝棉被因灰暗的光色没有丝毫色彩,点了几根白烛,可微弱的光抵挡不了内心的恐惧。她紧紧拽着被子,全身紧绷,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哪怕只是一阵风吹过来,她也觉得忐忑不安。 在经历漫漫长夜难以入睡后,她还是决定厚着脸去找尼凡,哪怕让她睡在地上,也好比一个人在这里心惊胆战。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尼凡前,还是那件白衣,烛光微暗,衬得她雪白的衣也是黯淡无光。她还没敲门,便听得里面传来西禾酥心糖般的嗓音,娇真对着尼凡道:“表哥,曼陀罗国为什么会没有光啊?” 尼凡语气平淡道:“曼陀罗国是魔界的结界,是魔君故意而设的结障。不仅曼陀罗国没有光,连魔界也是无光之地。” 透过细白窗纸,微烛映出一双佳人,九歌捂着左眼角的那朵梵偍花,心里难过极了。正欲悲伤之处,毫无意识的,背后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小姐,你在这里作甚?” 她转过去见到那位客栈的店主竟然没有鼻子,一张脸似乎没有皮相,露出血肉模糊的五官,四肢同常人的不同,竟然往外翻,一副麻痹症的模样。 这种阴冷湿暗环境之下见到这张恐怖兮兮的脸,弥漫着毛骨悚然的气味,九歌直接吓得晕厥,连叫都没有力气叫。 一向于常人的曲璟禹听到不寻常的动静,赶快跑出来,见着九歌全身耸拉,软绵绵跪在地上,估计吓得不轻,店主悬着一双手,对着九歌甚为无奈,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尴尬的站在原地。 见到是客栈店主,曲璟禹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怕吵到屋里的尼凡,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小心,把软瘫无力的九歌抱起来,像抱着宠物一般,将她带回自己房里。 曲璟禹给九歌倒了一杯安神的茶水,细心的扇着热气,边扇边说:“我就知道你绝不可能这么安分,都不敢深睡,幸好你今日遇到的是位淳朴的好鬼,若是遇到动机不单纯的,你身上象征女君身份的古神封印可是让那些孤魂野鬼垂綖三尺。” “所以刚才那位是鬼?这曼陀罗国怎么不是鬼就是尸魂?能不能有个正常的?”九歌吓得喝了一口茶压压惊。 曲璟禹挑眉,下意识问道:“既然怕,要不你就回去?反正我们探查一下魔宫就回去了。” 九歌心里虽然怕,但一想起今日白窗之中尼凡和西禾的影子,瞬间来了力气:“我不回去,我才不回去。” 曲璟禹埋头喝了一口茶,把房间所有的火烛都点燃了,可还是很暗,暗黄的光衬得他一半的俊脸满是萧条:“你啊,到底是个小孩子,哪里会是西禾的对手?” 九歌双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的盯着曲璟禹不放,许久才俏皮的说道:“这不还有你吗?” 曲璟禹连忙喝了几口茶才把胸口那口气给缓了过来,睡在轻轻拍了侧边,嘴角坏笑道:“想来你也不敢再回去,不如今晚和我凑合一下?” 九歌认真想了一下,自己一个人确实阴森可怕,同曲璟禹商量道:“要不,我睡地上?” “这儿的夜晚可不比东虚的暖和,你那么怕冷,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九歌自顾自的说道:“我自然晓得你不会吃了我,毕竟你的心思又不在女人家身上,不过,上回你将我的那一军,我至今还深刻的很,不敢再听信你的话。” “你是指仙惜宫那回?” “可不是嘛,好在我心智足够强大,只当与门口的那株花竹亲了一口,要是按照西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性子,怕就早就要死不活了。”九歌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水。 曲璟禹好心的提醒道:“不是一口,明明是亲了两口。” “哦,那株花竹长得很是茂盛嘛,叶子竟比城墙还要厚。” 看样子曲璟禹折腾的甚是疲惫,草草就睡了,不过一小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中拿出捆仙绳,打了两个结,一个结死死拴住九歌的手腕,一个结被他死死攥在手里不敢松手。九歌疑惑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曲璟禹闭着眼,心如止水道:“你实在不太听话,避免你再惹出什么乱子,我只能用这个办法。” “哦。”九歌难得乖巧的继续睡着。 烛光微黄,九歌在地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曲璟禹睡在手里死死拽着绳子,九歌平躺在地上,盯着手腕上的绳子,突然若有所思来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我看起来好像三玄天少将军的追命天狗噢,那条天狗也是不听话的很,时常被少将军用绳子拴着。” 曲璟禹抚着额头,差点笑出泪:“你这么说,不是好像,还真是一条宠物。” 第二天,天依旧黑灰,九歌不知道睡了有多久,醒来后发觉自己竟然没有躺在冰凉的木地,而是在柔软而亲和的玄色冰丝棉被上睡得十分舒心,舒服到她竟然一条腿搭于睡在她身旁的曲璟禹身上,曲璟禹也没有闹,任凭她将勾在他腰间,睡得出奇的香甜。 九歌觉得此举颇没有三玄天应有的礼仪,故一下子收回了自己,或许是上肉太多,曲璟禹腰间一轻松便惊醒了他的睡意,揉揉眼睛,似乎就要睁开眼来。 心里一紧张的九歌,情急之下只能闭眼装睡。 曲璟禹醒后,见着睡得规规矩矩的九歌,知道她不过是在装睡,不免同她玩耍了一下,侧卧半撑着脑袋,捏起九歌的一丝秀发在她鼻尖轻轻擦过来,擦过去。 微光浅黄,烛色淡淡,曲璟禹的洁白色里衣松松垮垮,露出一大半的胸肌,有几道明显的黑色刀疤。九歌忍鼻尖的瘙痒,打了个的喷嚏,一头撞在曲璟禹古铜色的胸肌,只听说过‘秀色可餐’,九歌看着他结实的大块胸肌,居然想起了三玄天的醉宝鸡、三鲜焖兔、豆汁肘子边想边的咽了一口口水。 曲璟禹饶有兴趣的继续玩着九歌的头发丝,往九歌颈脖间深吸了一口,甚为暧昧的问道:“阿九,看来你喜欢这个?”说完,指了指自己紧绷到发亮的胸肌。 九歌冷静下来,甚为平静的同曲璟禹说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胸肌特别像红烧好的鸡肉?” 曲璟禹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笑嘻嘻的继续问道:“你现在竟然不觉得害羞了?” 九歌随性攀附着曲璟禹的肩膀,两人像是兄弟一般,她用拳头捶了捶曲璟禹的胸口:“我怎么可能对姐妹害羞呢?你说,是吧?” 曲璟禹僵硬的杵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盯着九歌时而空白,时而盘延宛转的脑回路,赶紧下床喝了一杯花茶压压惊。 第十七章一怪窟内万枯藤 离开客栈后,顺着暗无天日的黑暗缓缓前进,走了不过一炷香,灰黑潮湿的密闭空间突然飘出一股接着一股的白烟,在密不透光的街巷里显得突兀又诡异,曲璟禹敏捷的丢给九歌一块被中药浸湿的绢帕,自己则用袖口捂着口鼻,瓮声瓮气道:“快捂住口鼻,魔君应该知道我们来了。这是蛊毒,中了此毒,你即使有再高深的法力,也难以将毒排出。” 漆黑不见五指的曼陀罗国,四人都只有凭借微弱的气息缓慢前行,曲璟禹看不见身后的九歌,又实在担心她会走散,故用捆仙绳一直将她和他系在一起。九歌半蹲捂着绢帕前行,没走几步,便听得不远处西禾的尖叫声,连着叫了两声,伴着努力挣扎的细碎声,不过几秒钟,密闭窒息的声音又恢复平静,蛊毒散发的白烟也随之不见。 尼凡和曲璟禹开了施了仙法,只见淡蓝色仙光在黑暗街道里来来窜窜,三炷香过去了,整个曼陀罗国都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西禾。如果没有算错,她一定是被魔界的人劫持了。 尼凡眉头皱成一团,说生疏一点西禾是她的表妹,说亲近一些她便是他的未婚妻,他连一只蚂蚁都要普渡的人,肯定拿命都要将西禾救出来。 正不知所措,空中突然飘下一封纸,稳稳当当的落在尼凡修长的指缝间,纸上用鲜血写着几排触目惊心的大字:若你们入得了魔界,一定要来吃我和西禾的喜酒。 看那犀尖锋利的笔锋就知道出自魔君的大儿子独尘之笔,尼凡气得将纸揉成一团,又用仙火化为灰埃,九歌吃惊的盯着不轻易发脾气的尼凡,虽然心里实在不太痛快他为了西禾发那么大火,但身为南海女君总要大气一点,只好沉默不作声。 曲璟禹凑上前同眼前漆黑一片的尼凡说道:“没有魂魄珠我们如何能进入魔界?” 尼凡甚为苦恼,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九歌不解问着:“我听许多人提起过这个魂魄珠?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尼凡吐了一口气,漫漫黑光不知道再盯着何处,眼神深邃:“魂魄珠就是西禾的心脏。西禾小的时候生过一次大病,险些丧命,她父亲就把这颗西域珍宝给她做了心脏,便得以续命。魂魄珠可看见魔界的入口,西禾也可以看见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九歌仰天长叹,终于明白了尼凡为何同意自己心爱的女子和他一起出生入死。 一股阴森森的冷风吹过来,空中又飘来一封浅黄色纸张,上面写着:东虚神君,送你们一件大礼。 九歌还没读完纸中的话,顷刻间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面突然塌陷,黄泥横飞,山崩地裂,修为尚浅,站立不稳的九歌摇摇晃晃掉入裂开的山沟,曲璟禹伸手去抓,连着自己也掉进去,尼凡也跳了下去。 吃痛的九歌揉了揉肩,抬眉见到此处竟比曼陀罗国还要暗一些,也更加阴森恐怖,她手腕上的捆仙绳也在掉下来的时候松脱,这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九歌心慌的对着空中喊了几声:“璟禹—” “璟禹——” “尼凡———” 漫漫黑暗无光,九歌听到的也只是回音在她耳边来来回回,她一向怕这些黑不溜秋又很是恐怖的地方,不远处又静得只听得到滴水声,还时不时传来‘咻咻’的诡异声,认为自己孤苦伶仃的九歌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在空间来来回回几个盘旋,显得有点吵闹。 不堪吵闹的曲璟禹终于说话了,捂着自己胸口显得有些疲惫:“阿九,你太重了,做你的肉垫太痛苦了。” 听到曲璟禹的声音,九歌这才停止哭泣,顺便用屁股按了按屁股下软软的肉,她每用力往下一按便听得曲璟禹这个肉垫尖锐的惨叫声,九歌突然欢喜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水,便去扶曲璟禹。 曲璟禹半坐起来,刚刚恢复了一点原气,便听到九歌难得正经严肃,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朵花,同他道:“曲璟禹,你是不是见我掉下来,你也跟着下来?你简直太重义气了!我要和你义结金兰!” 曲璟禹额头渗渗冒着冷汗,欲哭无泪道:“其实我也是一不小心掉下来的你不要误会”说完,曲璟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一堂堂七尺男儿,义结金兰可能不行了,共结连理还是可以的。” 九歌脑子一向反应较慢,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远处尼凡低沉焦虑的嗓音:“你们留意些,这里可不太平。” 话音刚落,曲璟禹便拔出了凌天剑,挡在九歌前。 可他偏偏挡得了前面,却挡不了后面。不知哪里来的玄色藤蔓,直接去揽九歌的腰,那速度极快,居然快得过曲璟禹这个六清境有名的‘飞人’。 待曲璟禹伸手去抓,九歌早就被悬挂在空中,只听得见她拳打脚踢垂死挣扎的细小声音。 不远处慢慢移过来一点黄色光亮,把这个黑暗的地方照亮,曲璟禹终于看得清九歌所在的位置。可这黄色明亮的光,明明是一双枯藤的眼睛,那双眼睛,缠绕在密密麻麻藤蔓荆棘之中,比九歌细软的身子还要大。 曲璟禹顾不得那么多了,跳到藤蔓上去救九歌,他伸出手指尖微动,他明明只需轻轻一点,即便是万千棵妖树,都会瞬间变为火光,实在奇怪,他此刻,竟然法力全无。 他突然记起,无仙无法无光之地,天下唯有一怪窟。 莫非,他们掉入了这个封存许久的结界? 曲璟禹闭眼,用尽意念,想变出一束仙火,烧光这些藤蔓,可仙法竟然半点都使不出来。他捏紧缠绕九歌那根黑兮兮的藤蔓,藤蔓外全是如小指细长的棘刺,刺破了他的掌心,滴出了鲜艳的红血,他没有叫一句痛,反而安慰着九歌:“阿九,你别担心,即使用不了仙法,我用手撕,都要把你救出来。” 尼凡跪在腐叶之上,用手里的剑艰难地砍着飞奔而来,错综复杂的藤蔓,对曲璟禹说道:“你注意防守,别让藤蔓上的尖刺伤到九歌了。” 曲璟禹从空中跳下来,手中握紧凌天剑,眼神突然发红发狠,朝着飞速乱窜的藤蔓尽数砍去,不过一会儿,便被他砍得七七八八。九歌傻眼盯着生得俊美五官的美男子,瞬间散发一股嗜血的戾气,一下子就把他,显得特别爷们 第十八章拂柠清笛扰乱世 九歌小的时候在三玄天就听闻过曲璟禹的名讳,内容大抵便是年纪轻轻如何骁勇善战了,又是如何成为三玄六清第一美男子了……九歌那个时候不过五千岁,有一次谈到天帝的这个英勇的儿子,佛陀尊者曾隐晦的问道:“小九歌,以后就嫁给他好不好?” 九歌头如拨浪鼓般摇晃着,从头到脚的抗拒。 第一次见到曲璟禹的时候,见他五官秀气,肤色白皙,一点儿都不像领兵打仗的主将,更像一介柔柔弱弱的书生。时至今日,见到他暴怒的青筋,黑发散飘似刀刀利剑,双眼凌厉透着红色微光,手执凌天剑,活生生砍出一道血路,九歌咽了咽口水,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能说他娘了。 曲璟禹玄色衣袖被四处乱冲,毫无规律的荆棘刺地浑身都是洞,阴暗沉闷只透着淡淡微光的地方,几乎全是曲璟禹砍的藤蔓残枝,尼凡尽管法术高超,但这里半点玄法之术都使不出来,满山的枯藤就像一把把刺破喉咙的利剑,随时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的咽喉。 突然这些杂乱带刺的藤蔓缩了回去,可捆住九歌的那根枯藤却半点没有松开,反而越勒越紧。曲璟禹见到九歌双臂的伤渗出血,一下子就如疯了一般,跳到九歌的枯藤边,用凌天剑的砍着,可这把天帝打战时削铁如泥的上古宝剑,唯独对困住九歌的这条藤蔓丝毫没有作用。曲璟禹顿了顿,将剑收回剑鞘,伸出手打算这根的老藤,俊俏的双手瞬间撕得鲜血淋漓。 九歌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心疼他,双眼不自禁的浸满了水,哽咽道:“你别用手了,很痛的。” 曲璟禹额头滴着滚大的汗珠,玄衣大袍浸泡着他的鲜血,微弱的冷光照过来,他嘴角微微上扬,没有说话。 尼凡头往上望,撞见曲璟禹被血染湿一大半衣袖,突然之间,他明白了自己的微不足道,几千年的往事在脑海里,他也有许多无可奈何。 不知那里飘出一阵毛骨惊悚且不男不女的声音,既有三分阳刚又有五分妖娆,在空旷的四周里来来回回:“璟禹殿下,别来无恙。” 敏捷的曲璟禹竖起耳朵,观察周围细小的变化,突然跳到那双比九歌身子还大的淡黄色眼睛前,对着枯竭的眼窟就是狠狠一剑,凌天剑上滴着黄色酸水,曲璟禹用娟帕甚为嫌弃得擦着他的爱剑,再将脏兮兮的帕子丢到地上用脚碾了碾。 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暴怒,一怪窟数以万计根拽实的老藤,虎视眈眈的将他盯着,曲璟禹竟然面不该色,随性理着玄色衣袍,袖口上精致的龙纹散发一股王者气场:“枯藤老怪,你本是天上的一朵祥云,因一念之差,堕入魔界,还不快放了南海女君!” 枯藤老怪用几百根枯藤捂着他被刺瞎的眼睛,怒气冲冲:“要不是这丫头有古神封印,就凭她身上的几两肉,还不够我塞牙缝!”说完,嘲讽一笑:“玄帝英勇事迹传遍五界,竟让一个奶娃娃继承南海,不过这样也好,三玄六清的君王我都不好对付,可这三寸小丫头,我还是绰绰有余。” 难得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曲璟禹都穿得挺好看,秀发勾勒他精致的五官,唇角微扬,居高临下的将那只散发怒气的眼睛望着:“南海女君身上的古神封印固然难得,可她终究年轻,古神封印并不精炼。本君身上有天神伽印,可能更对你的胃口。” 枯藤老怪的黄色眼睛突然变得血红,充斥着:“此话当真?” “当真,身为六清境的储君,说话自然算话。”曲璟禹嘴角微微上扬。 九歌大声尖叫着:“你疯了啊?” 古神封印乃是地方君王的印记,用以震摄四周孤魂野鬼,护得一方土地。可那天神咖印,古往今来,只有三个,一个印在玄帝,一个刻在天帝,还有一位,是留给日后继位的天族储君。 天神咖印不仅可以护得仙族太平,还可在必要时,可用灵魂与天神咖印罩住整个仙界,抵挡一切危险。 枯藤老怪若是得到了天神咖印,不仅功力大增,还可当得魔界一处君王。 她心里急的发慌,谁知曲璟禹并不理会她,自顾自得与枯藤老怪谈判,并转身对尼凡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 捆住九歌的老藤缩回去,阴冷湿暗的环境只听得‘咻’一声,回过头望已经无影无踪。九歌失去重力,从空中掉下来,尼凡从下面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九歌这回并没有粘着他,而是立即站起来,眼睁睁看着那根比铁还坚硬的老藤似蛇妖一般,缓缓缠绕着曲璟禹的身体,再将他悬空。她心里慌得要命,可这整个过程,曲璟禹都没有任何挣扎,从他的眼中看不见丝毫认命。 尼凡凑近九歌,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拂柠清笛在没在你身上?” 这一语使得九歌整个毛细血管都通透了,一怪窟属于魔族特殊的结界,入此结界,仙佛道法半点都使不出来,但拂柠清笛是上古时的仙物,脱离仙佛道法,用此物,别说枯藤老怪了,整个一怪窟都会毁为渣屑。 但想起瓠月山不小心被这个笛子毁掉的事情,九歌心里不由一颤,从袖口中指尖颤抖,拿出那枚绣花针样的笛子,轻轻一变,就如长臂大小。 枯藤老怪不由悚然,黄色的眼睛充满惶恐:“拂柠清笛!” 曲璟禹悬于空中,从天而降的王者之气:“你倒是挺识货。” 九歌握住拂柠清笛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用另外一只手扶了扶,还是很抖。 曲璟禹双目灼灼的将她望着,语气轻柔但十分有力:“阿九,别怕,我相信你。” 九歌抬眉,撞见他的眉眼淡淡。以往她只觉得他痞里痞气,没个正经,像个小孩子的样子,如今遇事临危不乱,正经严肃,倒还真有几分王者气质。 九歌深吸了一口气,细薄丹唇轻压笛口,吹了佛陀尊者曾教给她最具杀伤力的一首曲子——兰阳音。 兰阳音这首曲子力道强硬,声声摄人心魄,道道剜心之痛。佛陀尊者当初教九歌的时候,只是用的普通笛子,力度便已强到软山崩塌,九歌修为浅薄,吹出来的兰阳音也软软绵绵,再加上心里恐惧,便不敢把这曲子吹的太大力。 拂柠清笛散发金黄色的强光,顿时将阴暗潮闷的四周照得亮亮堂堂,不知哪里来的狂风,凌厉强大,头发乱如杂草,枯藤漫天,老叶横飞,刺得九歌不敢睁开眼睛。 枯藤老怪用尽上万根铁藤把她缠得严严实实,就如一个深绿色布满荆棘的铁球。由于九歌用力太小,这些的铁藤又将她围得密不透风,渐渐地,外面竟然听不到她弱小的笛声。 眼见深绿色的大球越变越小,没有空气,没有阳光,只有深闷的窒息感。尼凡心里很慌张,急急忙忙飞到铁球面前,只是轻轻一触,便被弹飞五尺远,丹田伤了十有七八,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红色的血。 枯藤老怪甚是得意,那只深黄色的眼睛将处于困境的九歌盯着,语气带着不怀好意,还有点惋惜:“真是可惜了这只拂柠清笛,竟落到这样一个奶娃娃手里。”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个奶娃娃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会将她一点一点,吞下去。” 曲璟禹悬挂于半空中,黑暗沉闷的环境,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透着坚定轻声道:“我相信她。” 尼凡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颗铁球越来越小,却是半点没有法子。 第十九章结界一破万山塌 周遭黑沉,怪音四起。飞来一阵血蝙蝠,诡异叫着,全部围绕着困住九歌的那颗绿色铁球。 这时,深绿色密闭的铁球突然透出一丝光,随后,如同山河壮阔般的笛声从里面缓缓飘出,曲璟禹淡然一笑。不过一小会儿,围绕着九歌那片上万根的铁藤全部断成一节一节,她完整的出现在了视野中,不过衣服有点脏,染了许多墨绿色的汁液。她并没有停下笛声,将这首兰阳音吹的很是壮烈,节奏感极强。 山体开始塌陷,泥石乱飞,满山枯藤绿茎越来越粗,随着九歌一个宛转绵长的音符,自体爆裂,如河流般细长的绿浆从高处流到低处,枯藤老怪修炼了近万年的藤曼全部死于一旦,只留下光秃秃残缺的树桩,在灰暗微光中,显得枯寂悲寥。淡黄色的眼窟干涸枯竭,只源源不断留着黄色酸水,缠绕着曲璟禹的那根老藤自己松开了,曲璟禹看到那双已经死去的眼睛,知道他已经死了。 但九歌的笛声并没有停下,头顶源源不断掉落硕大的石头,这是山崩的前兆,尼凡捂着伤口颤颤巍巍站立,嘴角挂着一丝鲜血。 他心里想着,决不能让她吹完兰阳音,不然整个魔界都会毁于一旦,连紧挨的人界也会备受牵连。 曲璟禹凑到九歌身边,见到她深红色的瞳孔,眼球布满血丝,眼神发狠,浑身散发嗜血的戾气,就像一头血腥的狮子。拂柠清笛金黄色的光变得血红,他知道她已经走火入魔,冒着同样走火入魔的风险,径直走入那团散发魔气的红光中,握住她冰冷的手,目光盯着九歌不放:“阿九,够了。” 他往九歌体内注入纯净丹田之力,勉强怔住发狂的九歌,元气丧尽的她一下子昏迷在他结实的怀里。九歌体内的戾气反弹回他丹田之中,他嘴角溢出一团血,喉咙溢出一股腥甜,他将那口血又咽了回去。他单手抱着九歌,同身后受重伤的尼凡道:“我们必须快点出去,这个结界就要破了。” 万山崩塌,从头而降数不清的碎石,大可如洞石五尺大,小若琉璃弹珠一寸小,悉数乱坠,似万把利剑横穿竖撞,刮过的地方,血肉淋漓。 曲璟禹抱着九歌往上纵身一跃,他将她精心护于玄色龙袍,不让擦身而过的碎星刮伤她分毫,凌厉的寒光束束似剑,万光之中他抱紧纤弱的她,逆行而上,不能使用仙法,他只能任由这些尖利的石头刮着,抱着她的那只手早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闭眼忍受万般割肉之痛,将她护得更紧,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他也要她活。 尼凡紧跟其后,握紧利剑朝着飞奔而来的碎石就是用力一击,两人都被折腾得元气待尽。 头上飘下几缕淡黄色亮光,柔和弦丽,曲璟禹胸口一阵撕心裂肺,溢出血味,火辣辣的绞痛,额头青筋暴起,全身颤抖,似乎已经快支撑不住,唯有护着九歌的那只手意志坚定的没有晃荡。 他将最后一点丹田之力转为意念,硬生生将九歌拖出结界。元气散尽的他,如铁柱倒塌般‘哐当’倒下去。 尼凡陷入长久沉睡,飘在一池清泉之上,浑身湿漉漉,清澈的溪水渗出几朵鲜血画出的花。 穿透结界后,这大概会是魔界最为明亮的一处,居然零散开着小花,有黄有蓝有粉红,围绕着一处溪水清泉。风约帘衣,水摇扇影,宁静之境传来几声悦耳的鸟啼声,阴冷湿暗的环境被这里的主人打理地颇有几分意境。 不远处一座黑色宫殿,装饰甚为隆重,铁壁挂着几盏微烛灯,缓缓映出一个婀娜身姿,洁白玉手轻抛挂于大门那帘黑色琉璃珠,只露出半个脑袋,圆滚滚的大眼睛,瞳孔是清澈的蓝色,粉嫩的唇色传出可爱的娃娃音:“这是哪里传来的响声?” 她的目光往前望,指着水池边横躺的两具人体,水上还飘着一具,一股一股冒着血水。她提起淡粉色琉璃莹月裙,小心翼翼踱步前去。 她蹲下,池中的水浸湿裙摆,她欲伸手扶昏迷不醒的曲璟禹一把,跟在她身后的婢子提醒道:“夜阑公主,这三个人来历不明,婢子认为应当知会魔君。” 夜阑站起来,淡粉色的纱随风而扬,两颊红扑扑甚为可爱:“阿芸,他们竟然破了父君的结界。” “正是如此,才更应该通知魔君。”阿芸低头严肃正经。 夜阑转身背对阿芸,神色十分不高兴:“你是本公主的婢女,却天天朝父君哪里报信,上次你同父君打小报告,说我不肯吃血鸦,害得父君怪罪?这次,你又想要多管闲事?” 阿芸着急解释道:“公主,你身子本就不好,那血鸦是魔君费了多少心血去七煞谷寻来,供你补身子,此事万万不能相提并论” 夜阑摆手阻止了阿芸的话,嘟嘴任性道:“你只需要告诉,你是忠于本公主,还是你口口声声的魔君?” 阿芸‘扑通’跪下,流着泪就差没挖出自己的一片忠胆心肺:“五百年前,是公主救出婢子这个将死之人,公主哪怕让婢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既然如此,便将这三人拖入殿内,不允许走漏半点风声”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若透出半点风声,明日本公主就将你赶出玲珑殿。” 阿芸摇头,甚为无奈。 第二十章夜色微阑碧春眸 十天过去,三人之中,九歌最先醒来。 刚睁开双眼,便有一个梳着两角的脑袋凑过来,那角上挂着毛绒绒的头饰,还带着两条色流苏,圆滚滚的大眼睛,纤长的睫毛,碧蓝色的瞳孔精灵古怪,仅仅是一双眼睛,就可以让人流连很久,全然忘记了其他四官的精致。 她不仅长得可爱,说话还透着娃娃音,笑得很甜:“你醒啦?” 九歌先是环视四周,宫殿很大,布置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正中央有一处用夕雾碎花精心打致的吊篮,不大不小,正和女子家的身材。 九歌盯着眼前这个两颊红红,无公害的小圆脸问道:“这里是?” “这里是魔界,玲珑殿。” 九歌埋头细细想了一会儿,就凭身怀魂魄珠的西禾都寻不到的魔界,哪里会是她一掉就掉得进去的地方?再者,魔君一向不喜欢仙族,寻到她了,既没有勒索她的父君,又没有至她与死地?这显然不太正常。于是她闭眼,嘴里小声嘀咕道:“我大概是在做梦吧。” 夜阑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一条甜甜的线:“我叫夜阑,你叫什么名字?” 九歌一个激灵,狠狠掐了自己。夜阑这个名字九歌在三玄天倒是听说过一二,大抵都说她如何调皮捣蛋,唯恐魔界天下不乱,又是如何任性妄为,尽作些‘气死人不偿命’的事情。 活得长久,见过世面的佛陀尊者曾用她来与九歌对比道:“小九歌,你就是仙界混世小。我还见过一位,年纪比你大两万岁,被称为魔族小霸王” 胳膊传来一股指甲刺痛,九歌刚想伸出手同夜阑来句幸会,幸会又觉得十分突兀,干巴巴的回夜阑道:“我叫九歌。” 夜阑低头想了很久,抬眉问道:“我曾经记得有人和我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太久了,不太记得,我的记性一向不太好。我见你不像我们魔族之人,你是哪个地方的?仙族还是佛家?” 九歌心里算到,若是暴露她的仙族身份,免不了是九死一生,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你怎么不说话?”夜阑问道。 九歌干巴巴咳了几声,捂着嘴巴小心回到:“咳咳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我只是普通的修行者,凡夫俗子而已。” “那你怎么破得了一怪窟?那可是我父君设下最为坚硬的防护,几十万年来,从来没人破的了这个结界。” 九歌额头滴下流下一滴滚烫的汗水,用袖子擦了擦汗,结结巴巴道:“都是凑巧凑巧你没听过说过吗?再大的琉璃球也会有缝隙,我不过不过是碰巧钻了那个缝隙,再说我不也伤痕累累的出来吗?” 夜阑白皙玉指轻点左侧床榻上沉睡的尼凡问道:“那位呢?又是何人?” 这个魔族公主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幸得她听讲过许多戏,慌忙之中胡编乱造道:“那个他就是一个修行之人” “可是这位是?”夜阑又点了点右侧床榻昏迷的曲璟禹,脸微侧,双目娇羞,白里透红的小脸又泛出阵阵桃花波浪。 九歌瞥见夜阑望着曲璟禹的神情甚为娇羞,竟然有几分她傻兮兮盯着尼凡不放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缘由,脱口而出道:“他叫曲璟禹,呃,也是修行之人,嗯,修行之人” “我听得我父君说过,六清境有位骁勇善战的储君,也是这个名字?”夜阑狐疑问着。 九歌额头如瀑布般滴着汗珠,对夜阑铺天盖地的问题显得有点招架不住,想了半刻钟才吞吐回到:“世上名字千千万,总会有相似之名再者,你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儿哪里有将军的样子” 夜阑不解:“是吗?我可见着他的身材比我兄长还要健硕。” 九歌咽了一口唾沫星子:“咳咳,那个都是假象,假象” 夜阑双手撑着脑袋,碧蓝色的瞳孔清澈见底,水汪汪道:“我从来没有出过魔界,父君也从不允许我出去,所以见到你们觉得十分新鲜,你们能在这里陪我一阵吗?” 未等九歌回话,夜阑便自顾自道:“反正除了我,你们也出不了魔界。” 九歌低头干笑,许久后才小心试探问道:“他们两个人伤的严重吗?” “严重啊,特别是那个——”她指了指曲璟禹继续道:“元身碎成粉末,差点死了呢。不过我有还魂丹,重新又给他铸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元身。” 九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喝了一口茶水,拱手正经谢道:“我一生从未同人说句谢字,但如今真得同你道句谢谢。” 夜阑开心的笑出了声,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问道:“你睡了那么久,肯定饿了吧。我们魔族最好喝的就是血骨汤,你要不要尝一尝?” 血骨汤?听着这个名字就令九歌心中一呕,捂着额头难为情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饿的” “那血肉蛎要不要吃?那东西我们一直养在血池,吸收万吨血水的,鲜美的很呢。”夜阑热情推荐道。 “那你要吃什么?要不要我杀一条新鲜的牛?” 九歌赶紧喝了一口茶水压压紧,全身毛细血管都在抗拒:“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第二十一章轻描淡写话一语 半个月以来,九歌一颗心全在尼凡身上,终日跪在他床榻,又是替他擦脸又是为他渡气,无事了,她便会盯着他的脸看上好半天,光看不够,还伸出了歹手,先是摸他平坦的额头,再是高挺的鼻梁,滑在他微红的唇色,最后盯着他比女子还要白纸若曦的肌肤感叹道:“他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 夜阑双手撑着脑袋坐在曲璟禹旁边,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我觉得还是这位小哥哥长得更好看。” 九歌环抱双手表示不赞同:“明明是他好看一点。” “九歌,麻烦你将眼睛擦擦,小哥哥眼睛比他大,睫毛比他长” “他好看——” “小哥哥好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为了这点小事,喋喋不休在宫殿内吵了好一会,双方都挽起袖子似乎要轰轰烈烈打一架,阿芸端过来一杯血茶,护在夜阑前,呵斥九歌:“放肆,竟敢对公主无礼!” 夜阑转身反而斥责护住心切的阿芸:“你出去,本公主什么时候连吵架都要你帮忙了?” 阿芸眼睛瞪得如夜明珠般大小,火辣辣的盯着九歌不放,随后不甘心的转身离开。九歌埋头,这才意识到,在她们眼里她不过是个人族小丫头,尊卑有别,再这么不识大体,她会被活生生赐死,虽然与人吵架这件事上她从来没有吃过亏,实在不甘心的很,但今日不同往昔了,不能逞一时之乐,断送自己的性命与他们两人的性命。 她从肚子吐出几口气,重新回到尼凡的床榻边,替他理了理纯白的衣襟,不再说话。 皓色凝霜月,万花夜雨十年灯。她肚子一腔火没处,捏紧尼凡的手,靠在他身边,感受窗外袭来的阵阵凉风,好像这样就可以灭下她的熊熊大火。 尼凡曾教导过她,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他还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他告诉九歌,若是你想发脾气了,心中默念几遍方可解怒。 尼凡醒来的时候,了几下九歌紧握他的那只手,的九歌一下子坐起来,兴奋的问道:“你终于醒了?”说完,便高兴的去抱他的肩,像只粘人的小花猫。 不过一会儿,曲璟禹也醒了。微睁双眼,对四周陌生的环境甚为,充满警戒的眼神似无数把寒剑想要想周围都看穿看透。 夜阑可爱的圆脸闪现兴奋,笑的比桂花酥还要甜:“小哥哥,你在看什么?” “你是?”曲璟禹低沉的嗓音微微道来。 夜阑低头双颊绯红,揉着袖子的那朵绣工极好的花:“夜阑。” 不远处有一古铜花镜,由于这段时间熬夜,夜阑肤色不太好,古铜花镜反射出她面色发黄,她捂着脸不好意思的提起淡粉色琉素裙离开,急急忙忙去其他房间给自己脸上施了点粉黛。 空荡的殿宇只留他们三个人。 曲璟禹问九歌:“她莫非是魔界公主?” 九歌拍着胸脯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她脖子有一个黑色印记,那是魔界贵族的标志。”曲璟禹半卧,气质淡淡道。 九歌低头,难为情道:“既然夜阑出去了。我便得承认自己撒了谎,想来这里是魔界,不是我们的地盘,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同夜阑说,你们两个只是普通的修行之人” 曲璟禹走过来,站在高处摸了摸九歌的头发,赞许道:“不错,你终于聪明一回了呢。” 他又接着从自己袖子掏出一瓶药丸,不由分说就朝九歌嘴里塞,确认九歌咽下去之后,自己又吃了一颗,尼凡也吃了一颗。 九歌不解:“这是什么?” 曲璟禹嘴角轻扬:“这药可以隐匿你们身上的古神封印以及我的天神咖印,会让我们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人。不过药效只有一个月,我们要抓紧时间。” 尼凡抬眉只说了一句:“明日要计划一件周全的计划,但无论如何,都要先将西禾救出来。” 九歌垂头,满眼落寞伤情。她等了他半个月,可他醒来后,说得第一句话,便是要先将西禾救出去。 黑夜漫漫,雾城万万,他总是可以轻描淡写一句话,便使得她心情瞬间低到极点。 夜阑这时简单施了点粉黛,两颊画得红彤彤,嘴巴,梳着光滑的两个小角,别着一朵淡粉色小花,碧蓝色的眸子忽闪忽闪,模样甚是可爱。她换了一条做工更为细致的浅黄色双姣禾裙,微微的烛光落下来,宛如一个落落大方的仙子。 也是奇怪,明明是魔族公主,浑身居然没有丝毫戾气,气质倒比三玄天那些仙女更是仙气飘飘。 夜阑凑到曲璟禹面前,面露含羞之色,温柔问道:“小哥哥,你们想吃什么?” 看她目不转睛的样子,根本不是在问‘你们’,而是在含情脉脉的问‘你’。 曲璟禹倒也没客气,半卧床榻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位对他献着殷勤的美人:“这里有什么?” 夜阑埋头,双颊更红润,但还是热情推荐道:“血骨汤,断指肠,双梅心” “双梅心?那是何物?”曲璟禹悠悠喝了一口茶。 夜阑笑的很甜,语调轻柔,仿佛在教别人做糕点般平常:“就是将有修为的人心脏挖出来,必须要新鲜,再由上好的厨子将拳头大般的心雕刻成梅花形状,因为生食,饮用时会滴血,血滴在雪白的瓷器上就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故称之为双梅花。” “生食?”九歌胃中一阵作呕,扶住一根竹子勉强稳住的。 可那位从来不食血肉,连油荤都不进,只喜欢喝酒品茶的六清境殿下,居然听到这么血淋淋的吃法居然面色不改,表情甚为平静,他伸出纤长细白的指尖,轻轻抬起夜阑微润的下巴,黑色瞳孔凑近她碧蓝色的眸子,嘴角微微扬起,气氛蛊惑暧昧:“怎么办呢,我好像对公主殿下更感兴趣。” 第二十二章卑微如泥弦难归 (一) 九歌从不知道他竟然这般会撩人,短短一句话就将夜阑那颗荡漾如同踹急河流,一张脸通红。九歌认为曲璟禹此举不太妥当,会伤害一颗怀春少女,为了不让可爱的夜阑收到伤害,九歌拉着她出了内门,实在跑不动了,便在一处四角方亭停下,亭角挂着小小的烛灯。 九歌气吁吁的问夜阑:“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啊?这才认识多久?” “我活了一万岁了,自认阅过美男无数,可还没见过这么帅的。”说完,夜阑捂着碎花袖子笑出声来。 “就是因为帅?看不出来,公主,你很肤浅嘛。”九歌斜眼望她,眼神充满不屑。 夜阑嘟嘴,微微不高兴:“肤浅又如何?” 九歌顿了顿,觉察到夜阑的不悦,小声附和:“不如何,不如何那你又可知你喜欢的美男子喜欢的是哪种调调么?” 夜阑理理歪掉的衣襟,凑上来问道:“喜欢哪种调调?” 九歌觉着这种事略有点隐晦,放不得台面,只可夜阑本人意会。于是,她环视四周,终于找到一处可以用来比喻的物件,她指了指不远处开得极好的淡白色:“就是那个了。” 夜阑若有所思的想了很久,最后还跑到白面前,用手扒拉了一下,意味深长叹了一声:“我懂了,多谢九歌。” “真的懂了?” “嗯。” “也明白了?” “明白了。” 九歌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甚为满意,也发觉这魔族的血统就是不一样,聪明伶俐,便放心的回小殿歇息。 坐了大概一刻钟,便听得门外一阵疾力奔跑的声音,九歌没多大在意,悠悠饮着她自己亲手煮的花茶。 琉璃珠帘轻拂开,九歌揉揉眼睛,看见夜阑身穿一件由上万多白作成的白色花裙子,含情脉脉的提着裙子轻晃着,娇羞的问着她:“你确定小哥哥喜欢这种调调?” 九歌口中含着的花茶全部喷出来,用袖子抹了抹,咳了几声:“那个你大概没懂我的用意” “嗯?难道是花花还不够多?没事,阿芸做裙子很快,我让她再给我补几朵。”夜阑微微笑着。 九歌捂着胸口,惊魂未定:“你们家阿芸做裙子,确实够快。”顿顿,细白指尖拂上额头,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事:“屋里还熬着尼凡的草药,算来时间差不多了,公主,我们再会,在会啊” (二) 曲璟禹、尼凡和着九歌就这样在玲珑殿住了近小半个月,丝毫没有听到外面任何风吹草动,九歌明显有些坐不住,端着一碗草药兴致勃勃的凑到尼凡跟前问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早晚会被发现的。” 尼凡淡淡喝了一口,敷衍道:“你若是嫌麻烦可以回去,但西禾我是一定要救的。” 这段时间,他总是左一句西禾,右一句西禾,本来就惹得她心里一阵发毛,又如此淡冷薄情的对她,可即使他再对她冷淡寡情,她也是照样隐匿了心思,整日笑脸盈盈的对他。 一向趾高气昂的九歌,面对尼凡,确实有股出奇的卑微。 对于尼凡,九歌总认为自己耗足了耐心,也磨足了戾气,无论是几千年前,还是几千年后,从来都只有他对她发脾气,但现下,九歌再也忍不住胸口那束熊熊火焰,竟摔了药碗,怒气冲冲的同他道:“我又没有说不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小肚鸡肠?” 尼凡眼中充满震惊,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侧卧的曲璟禹握着一把扇子,走上来安抚了失控的九歌:“阿九,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九歌没说话,憋着一肚子的气,飞快跑出去,冲到夜阑的宁花阁,正巧撞见梳妆打扮的夜阑。 夜阑今日的装束与寻常的可爱不同,多了几分艳丽和身为魔族的霸气,鬓间别着一朵大红色的艳花,嘴巴涂得鲜红,就像浸了血一般。尽管夜阑有着小小的圆脸,但别说,这一身,清纯与妩媚,她穿得别有一番风味。 九歌揉了揉雾蒙蒙的眼睛,目光盯着如脱胎换骨般的夜阑不放:“夜阑,你今日打扮的好隆重。” “明成亲,我自然要亲自试试妆。”说完,夜阑又往自己双颊施了点淡红色胭脂。 夜阑本就生的好看,十足的美人胚子,微微抹点胭脂,气色更加红润,九歌低头摸了摸左眼角的梵偍花,想着花下遮掩的黑疤,不由暗自伤神。 “明要不要和我同去?我们魔族的人都活得太久了,许久没有遇到这种喜事,你要不要也沾一沾?” 九歌这才意识到一件重大的事情,咬着袖子,双眼掩饰不住的兴奋:“你的,是不是魔界大殿下,独尘?” “对啊,你们认识吗?”夜阑侧头问道。 九歌双手如拨浪鼓般摇晃着:“不认识不认识只是修行时看到古书上有这个名讳。”顿了顿,继续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同大殿下成亲的人是?” 说到这里,夜阑明显带着几分不高兴,叹了口气:“这个女人,我也不大认识,甚至连面也没有见过,可我偏偏要死要活的娶她,连父君的话也不听,后来我父君也没办法,便答应他娶为妾室。” “她长得漂亮吗?”九歌问道。 “我倒是没有见过,但阿芸有幸见过一面,说五官很是漂亮,气质恬静,不像是魔族和妖族的人,倒像是天上来的仙子。”夜阑端着铜镜左右端详着她的脸。 那就是西禾了,九歌心里想道。 九歌难得殷勤的给夜阑倒了一杯水,凑上去问:“我们在这里也住了一小会儿,平时你不让出宫殿,我们也不敢出宫殿,要不,明日也带着他们曲璟禹和尼凡一同解解闷?” 一听到‘曲璟禹’这个名字,夜阑瞬间兴奋起来,捧着铜镜问道:“我瞅着小哥哥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他真的会去吗?” “会的,会的,你相信我。”九歌拍了拍胸脯。 “不过”夜阑明显有点迟疑。 “不过什么?” “明日妖界和魔界地位显赫的人都会前来,带你一人倒是可以充当我的婢子浑水摸鱼,可他们两个?” 九歌生怕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极力举荐道“玲珑殿侍从那么多,谁记得住长相和名字呢?” “说来也是。” 刚刚得到讯息的九歌飞速奔到尼凡面前和他交换信息,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不痛快,眉飞色舞的和他说:“明日魔族大殿下会与西禾成亲,夜阑答应了明日带我们一起去。” 本以为会让尼凡开心,可谁知道,他只是极其平淡的简单回了一句:“哦。” 说完,便背对着她离开了。 以往他对她话语颇少,她也没觉得多伤心,可这几日,不知道怎了,九歌总觉得他在有意疏远她。 他们之间,本身就隔得很远,他还有必要使出力气,再疏远些? 九歌蹲下来,深吸了几口气,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她摸了摸袖子,拉开床沿上的被子,一股脑钻进去,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 曲璟禹喝了一点酒,走过来一把拉开被子:“你都不觉得闷?” 九歌小脸捂得通红,拉进自己的衣服,背对着他,叹了口气,语气充满绝望:“他听到明日西禾成亲这个消息,肯定特别伤心。” 曲璟禹轻轻将纤长细手搭在她肩上,小声唤了一句:“阿九。” “嗯?”九歌左眼角落下一滴泪,湿润了梵偍花,又迅速把眼泪抹得干干净净。 “没什么。”曲璟禹背对着她,整个空气如死般凝寂,他保护着她的自尊心,也守护着她的骄傲。在战场上他是那么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偏偏,对她,不敢太用力,怕她碎成粉末,也怕自己万劫不复。 他心有壶酒,足以慰风尘。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第二十三章浮沉殿内机关算 第二日,九歌早早就换上同阿芸一样婢子的装束,尼凡和曲璟禹则换上侍从的铁壁盔甲,腰上挎着一把锋利的剑,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清心寡欲。一个穿起盔甲来又威风凌厉,一点都不像卑微的臣子,倒像个万人之上雷厉风行的将军。 九歌扶着额头,甚为担忧:“你们虽然穿着侍从的衣服,但一点都不像侍从,太引人注目了。” 曲璟禹围着九歌走了一圈,细细打量了她:“这衣服虽然是婢子的装束,但素雅清淡的很,你平时就很适合这种风格,出尘似仙,同阿芸走在一起,也不太合适。” 九歌端着一枚铜镜认真看了许久,微弱的烛光勾勒出九歌玲珑有致的五官,脸上微微的肉显得很清纯,微挺的鼻梁在薄光下轻折,樱桃小嘴,左眼角的梵偍花若隐若现。她虽然没有身为女子的温婉淑良,但到底是身为仙界贵族,气质到底多少有些不一样。 九歌尝试着将挺拔的腰躬屈,又数了数时日,顾不得了,便催促着尼凡和曲璟禹:“时间不多了,你们等会儿头埋得低一点,腰也要弯一点,尽量不要去看其他人。到时候我会偷偷摸摸随着夜阑去见今天的新娘子,到时候你们在门外守着,我尽量把西禾带出来。” “嗯。”刚刚说完,曲璟禹很不放心,又转身对九歌嘱咐道:“万事小心,有危险一定要叫我,你要记得,万事有我。” 九歌乖巧的点点头。 虽然尼凡平日也是沉默寡言,但今日性子更为冷冽,似乎有点不太高兴,直接与九歌擦肩而过,比陌生人更为形同陌路。 九歌低头,不觉有些伤感。 正巧这时,阿芸扶了夜阑过来。 夜阑穿着一条红色与黑色相间的玫瑰花裙,有着魔族公主的落落大方。两根细长的丝绸飘带缓缓而落,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形,黑色裙尾绣有一朵大红色玫瑰。她今日的妆容很浓,尤其是她嘴上的那抹鲜红色唇色,娇滴滴如同血染玫瑰,但配上她碧蓝色的清澈大眼,和可爱的小圆脸,万千花媚中还带有一点稚嫩清纯。 九歌从没见过有人化着这么浓郁的妆,还能有着清纯的味道,微微透着平日的可爱。她不禁凑过来感叹道:“夜阑,你今天好美。” 夜阑低头,两面含羞,手指不自然的搅着裙子:“是吗?”说完,小心翼翼的斜眼轻佻曲璟禹的眉眼。 曲璟禹淡淡饮了一杯清水,望着夜阑就像欣赏一幅上好的美女画像,平静道:“确实惊艳。” 夜阑乖巧的小圆脸压抑不住的欢喜,有十分娇羞的拉着九歌边走边说:“我要先去浮沉殿,好歹也是嫂嫂,得提前去拜见一下,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 “是。”九歌紧跟夜阑身后。 魔界一路过来,只有微弱的几盏烛灯,暗光乍现,一路只觉得压抑苦闷。九歌自认在三玄天的玉匀宫已经称得上‘大’这个称号,到了浮沉殿,望见黑压压的砖墙,一望无际,算下来,仅仅一处寝宫便和西禾所管辖的土地不分上下,大门前伫立着一个雕刻精致的黑色大龙,龙目狰狞,充满煞气。 一片大墙挂着一块帘子,垂落成千上万只黑色珠子,九歌好奇,伸出手翻了翻,微弱的烛灯轻轻洒下来,她手中握着的那串黑珠子,竟然是无数只鲜血淋漓的眼球,或遗恨,或凶狠,或惊悚的盯着她。 九歌吓得将掌心中的眼珠子丢出去,掏出手绢擦了擦黏黏糊糊的血,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夜阑甜甜笑着:“九歌,你的胆子好小。” 九歌深吸了几口气,刚才还有些不在状态的她此时被吓得无比精神,双腿不自主的打颤:“我我一向认为自己胆子算大了,来到魔界确实发觉自己见识太短” 夜阑捂着袖子笑出了声:“那不过是我设计的眼瞳关,防贼所用。” 九歌半遮着眼睛,抖着嗓音说道:“可我看着那眼睛挺逼真的啊,还在滴血” “我又没有说是假的,这都是我挖来的。” 九歌咽了咽口水,扯着衣襟心跳不由加速,环望四周暗黑无果的边境,内心欲哭无泪道,这里简直太吓人了。 夜阑端庄的走近浮沉殿内屋,新娘子的门外守着两位表情严肃的魔族兵将。 夜阑趾高气昂吩咐道:“开门,本公主要进去拜见兄嫂。” 身穿棕黑色铠甲,头戴铁帽的将士先是朝夜阑鞠躬,随后又恢复冷漠,毫不留情:“公主,君上吩咐了,不能随意出入这间屋子。” 夜阑气的不行,捏着将士的脖子怒气冲冲道:“本公主是外人吗?需要这么警惕?” 即使被夜阑掐着脖子,将士面目也丝毫没有表情,从容不迫:“公主请谅解。” 夜阑本就只是想吓唬他,手腕的力道并不大,谁知他竟然这么不怕死,只能松手。本来这新娘子不见也罢,可见他们这么警惕,一下子就激起了夜阑的好奇心。 她叹了一口气,揽着将士的肩,凑到耳边小声说:“本公主是奉父君之命前来,送珠簪的。” 说完,不知何时,夜阑手中就变出了一支金光闪闪的百凤簪。 将士低头,面色略缓和:“既然是魔君,那公主就把簪子放下,待会儿臣亲自送进去。” 夜阑笑着道:“这你就不懂了,父君身边婢女并不少,为何偏偏派我前来?想来嫂嫂身边并无近亲,而魔族只有本公主一个女子,本公主给嫂嫂戴簪子,图的是个喜庆,毕竟你也知道,这些年,仙族对我们并不善意,魔族道路坎坷” 将士冰冷的脸上微微有了动摇,难为情道:“可是” “本公主只进去半柱香的时间,耽搁不了太久的。再说,你们守在门外,又会担心出什么幺蛾子?” 经过夜阑长时间的说服,将士才允许夜阑入内,九歌手中拿着梳妆盒,才勉强随着夜阑进去。但尼凡和曲璟禹被拦在门外。 刚刚入内,黑暗无光的深处便传来几声委屈的‘咦唔’声。 九歌点了一根白烛,跟在夜阑身后慢悠悠的走着。微弱的烛光走了很久,才发现一个大红色金丝线绣着的床帐,床帐边的桌子放着金光闪闪的凤簪。可偌大的空间,除了一两声‘咦唔’,并没有人说话,就像口中塞了很大一团棉布,有苦难言。 夜阑抛开床帐,九歌将烛光更凑近些。 第二十四章血染黑夜无光渡 西禾黑发飘飘,一袭红霞彩凤新衣,嘴里被人含着一大坨棉布,四肢被试了法力的绳子捆得严严实实。西禾见到九歌的第一面,眼中终于闪现出希望,激动的踢了踢腿,想说话但说不出,只能嘤嘤呜呜的吐几声出来。 九歌站在夜阑身后,乘着夜阑不注意,朝西禾使了个眼色。她正思考着如何将夜阑弄晕,左手背对着夜阑,化出一团蓝色的光,正欲出手,谁知三观极正的夜阑生气的将床帐抛到两侧,怒发冲冠:“我就知道外面那两条走狗不让我进来定有蹊跷,我他他怎么能强迫一个女子跟他成亲呢?” 话语刚落,夜阑伸出玉洁细腕绳子,顺便将含在西禾嘴里的棉布撤出来,她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下被气得更似一颗碧蓝色的夜明珠,忽闪忽闪,黑夜中她的眼睛越发明亮。她眉头微皱,安抚着西禾:“姑娘,这事是我的不对,我这就放了你。” 西禾半坐起,理了理胸口衣襟,淡然一笑,落落大方。她表现的总是很聪明,九歌在身后同她使了使眼色,她立马就意会,装作不认识九歌一般。 虽说在九歌指定的计划里必须使夜阑昏迷,方便她们逃脱,可现下,九歌实在下不了手,正僵持间,门外已经传来一阵兵剑碰撞的声音,火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耀眼。 夜阑提起隆重的裙子,踱踱跑出,门被撞开,曲璟禹手中握着剑,催促道:“独尘就在浮沉殿外,已经知晓我们的行踪,九歌,快走。”说完,又用剑刺死身后袭击的鬼兵。 九歌挡在西禾前面,掌心变出两缕金黄色的强光,转身对夜阑微躬,语调诚恳:“抱歉,夜阑。” 夜阑碧蓝色的瞳孔散发阵阵幽光,令人捉摸不透,她语调高昂,声音在殿内来来回回:“没有我,你们走得出去?” 大门被法术碎成泥。九歌侧身,双目灼灼,见着身后夜阑眼神深邃,浓烈的妆束,鲜艳的红唇,紧贴玲珑身材的玫瑰花群,在漫漫黑夜中,与以往乖巧可爱判若两人,浑身折射出几缕黑色光束,像是一团由万千邪气包裹而成的魔翊。 九歌十分震惊,一时恍惚,失于防守,竟挨了闯进来鬼兵重重的一剑,一股血从她胸口如喷泉涌出,她伸手摸了摸被血浸湿的衣襟,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得痛楚。曲璟禹转身,见到摇摇欲坠,瀑布般的血从她胸口溢出,顿时暴怒,身后闪出三股红颜色的熊熊大火,捏紧凌天剑,一路砍杀过来,见鬼杀鬼,见魔杀魔,上百名鬼兵,半炷香内所剩无几,留下的是血雨,缓缓,犹如无数朵鲜红色的血花,纷纷绕绕。 他飞过去抱紧九歌,仰天暴吼,西禾站在身后,慌张失措,,一下子跪下来。 他领兵大战数万年,什么大阵仗没见识过。他从容淡定几万年,即使天塌下都不动声色,现下却慌了神色,用手堵住她胸口的伤,并源源不断渡了真气于她。 他深厚的真气确实维续了她的血脉,可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九歌握紧他的手,很想阻止他,可全身痛的她说不出来话,只能面色苍白摇晃着脑袋。 冷风簌簌,黑夜凉凉。夜阑掌心飘着一团黑色焰火,朝着曲璟禹和九歌之间砍去,断了他输于九歌的真气。 九歌胸口一热,又喷出一口鲜血。 曲璟禹跳起来,青筋暴起,黑色衣袍沾满九歌的鲜血,他将凌天剑悬在空中,冲夜阑大吼:“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夜阑毫无惧色,将脖子伸在他锋利的剑光下:“即使是天帝真气也会有殆尽的一天,你这么作,无非就是送死。” 曲璟禹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凌天剑一松,眼中充满无可奈何,他整个人软瘫无力,抱着不断出血的她,将头埋在她颈脖间,缠着她淡淡花香的气息不肯放手。几万年了,无数次死路他都可以一一化解,可唯独对她,总是束手无策。 夜阑从玫瑰花的袖口中掏出一小瓶药丸,走到九歌身边,替她检查了伤口,似松了一口气,倒出一枚药丸令她服下,侧身对曲璟禹道:“这是魔族上好的止血丹,没有伤及心脏,暂且可以保命。” 曲璟禹绝望的眼中闪现一丝希望,抱紧九歌,抬眉对夜阑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夜阑坐下来,裙子依旧雍容华贵,可碧蓝色的眼睛落寞苍凉,叹了一口气:“我把整个浮沉殿包围的滴水不漏,你们逃不出去了。” 黑暗中微亮的光若影若现,刀剑碰撞的声音如雷响彻。 杀完剩余鬼兵的尼凡匆匆赶进来,便见得半昏半醒,血染红一大半衣裙的九歌,一向平静的他,此刻身子微颤,僵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西禾从小日子过得安详平稳,连牛羊厮杀都未见过,此时浮沉殿就如一池血水,她心里害怕,全身颤抖跑过去抱紧僵硬的尼凡,掉了双行滚烫的热泪,打他被血染的白衣,在他耳边哭着喊道:“表哥” 九歌胸口剧烈的疼痛使她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她微微睁开双眼,侧着头,避开目光中紧紧黏在一起的尼凡和西禾,将头埋进曲璟禹的宽阔的胸口,闭上眼睛,没有丝毫血色的唇色勉强吐出几个字:“我我不想看到他们” 曲璟禹将她冰冷的身子抱起,将头依靠在她发丝间,怀中似乎保护着易碎的瓷器,他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好。” 第二十五章琉光竖琴引魔君 刚刚走出浮沉殿内阁,便见着独尘身后跟了上千名魔族精心调教的鬼兵,手中握着一把竖琴,曲璟禹一眼就看出那是魔族传承几十万年的宝物,琉光竖琴,此琴一出,万物之中,只有九歌的拂拧清笛可与之抗衡。 独尘一身藏青色广陵长尾鸾袍,用金线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煞龙,身形修长,不胖不瘦,往上见着一双戾气十足的丹凤眼,微挺的鼻梁,厚实的黑唇,配上尖利的下巴,内心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邪恶之力,他嘴角微微上扬,似嘲讽道:“璟禹殿下,好久不见。” 三万年前,魔族争夺仙族边界的一块小土地,把哪里的小仙小神弄得生不如死,天帝派了曲璟禹征伐魔族,故打下动静不算太大的仙魔战纪。当时曲璟禹以五万兵马将独尘十万兵力打的落水而逃,因此,死伤惨重的独尘对曲璟禹一直怀恨在心。 曲璟禹抱紧九歌,站的笔直,玄色长袍在打斗中刮得破破烂烂,但丝毫不影响他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他双目直视前方,丝毫没将魔族大殿下放在眼里。 气氛暗沉,飞来无数只血鸦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吼叫,原本就阴暗浮沉殿,瞬间毛骨悚然。 曲璟禹的高傲激发了独尘的怒气,他扭了扭脖子,走进了些:“三万年前,一块小土地都不肯给我们魔族,你们仙族真是小肚鸡肠。既然三万年前的那笔账我们没有算清,今们就来清一清如何?”说完,手中捏紧琉光竖琴。 一股强烈的黑色烈光反射下来,刺得众人睁不开眼,尼凡心里一紧,甚为担忧说道:“琉光竖琴。” 曲璟禹领兵打仗多年,自知硬拼无用,而拂拧清笛是极具灵气的宝物,只有在主人亲启下才能发挥至强至烈的威力,若是其余人使用,这件上古宝物,不仅使不出半点力道,更会走火入魔。 他将怀中的九歌轻轻放在夜阑边,九歌虽然不爱读书,但琉光竖琴的名号还是知晓一二,可身为拂柠清笛主人的她,即使没有身受重伤,用尽最大的力道,也抵不过修为深厚的独尘。九歌半睁着眼睛,以为他不过是去送死,眼中泪光蒙蒙,她虚弱的轻轻扯着他的袖子,苍白的脸,雪白的唇,很想说句话,可胸口的撕痛使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手背上是已经待干的血迹,宽大的手掌蹲下来摸了摸九歌的头,他浅浅笑着:“相信我。”伸出手,去九歌的袖子里掏出那枚似绣花针般的拂柠清笛。 夜阑盯着他见九歌的那双物,握在曲璟禹手里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很是乖巧,任由他变大变小,以往在九歌手里,拂拧清笛最大可为长臂大小,现下曲璟禹竟将拂拧清笛越变越长,待伸长两米后,张开眼,似乎对自己的作品甚为满意:“这种大小对付你已经绰绰有余了。” 独尘嘴角抽搐,呲牙如一头凶猛的老虎,指尖轻叩琴弦之上,用力一波,荡气回肠,诺大的空间瞬间重心不稳。 曲璟禹唇色轻吹笛上,节奏紧快,如水打罄石,瀑布踹流,长崩海啸迎面扑来。拂拧清笛肯听他的话已经是罕事,可他吹得那首音符复杂,普天之下,只有她和佛陀尊者知晓的兰阳音,他又是如何知道的?竟比她还吹得悦耳动听。 一股黑色强光朝曲璟禹撞过来,他从容不迫,将兰阳音继续缓缓吹来,化为一道金黄色的光与独尘那股黑光为之抗衡,狂风袭来,似把把利刀,将坚硬的铁甲割破,露出血淋漓的肉。 曲璟禹浑身散发嗜血的阳刚之力,黑发乱舞,眼神凌厉,气势磅礴,黑袍飘飘扬扬,伴着节律感极强的兰阳音,大气雄浑,金黄色的光越来越强,明显将独尘黑色的烈光比了下去,独尘虽比曲璟禹年龄大了将近五万岁,也皆为魔族和仙族的储君,但独尘的内力明显没有曲璟禹深厚,曲璟禹吹得云淡风轻,可独尘却早已大汗淋漓,全身颤抖,难以支撑冲向他的那股至纯至净丹田之气。 金黄色的强光似一把利剑照下来,独尘手臂青筋暴起,琉光竖琴也弹得乱乱糟糟,就快败下阵来,正内力紊乱,脱手间,空中飘下一具黑气包裹的人体,伸出手用力抵着他的背,输注源源不断的真气,激起较前更为强烈的狂风。 黑气渐渐风吹散,闪现身着玄色金丝烟龙朝服的男人,如白雪的银发,似皎洁的白胡丝,目光凶狠。 曲璟禹感受到一股可与他父君——六清境天帝相当的内力,他身子突然有些不稳,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沉静下来,又将拂柠清笛变长刺穿整个魔界,直抵三玄天四海,他飞到低处,手中化为两团淡蓝色的光,在散发金光的笛子口比比划划,悬在半空中,由吹变为弹,速度极快,兰阳音的曲调亦愈来愈大,波澜壮阔。尼凡用铠衣护住西禾,夜阑和九歌呆在曲璟禹所设的结界未受丝毫影响,那上千名魔族精心调制的魔将内力皆乱,摇摇坠坠,有些鬼兵甚至吐出好几口绿油油的血。 那人又往独尘身后用力推了一把,至阴至邪的气流悉数乱撞,曲璟禹吸了一口气,同样将丹田之息调至最大,稳如尖山的拂拧清笛两面夹击强大的内力,不由颤抖。 黑光乱撞,暗冷的浮沉殿受不住这强大的内力,倒塌成为碎渣。 突然,那人却收回了手,似乎有意放他生回:“不错,竟抵得住本君八成内力,后生可畏。” 第二十六章地狱七浮鬼莫哀 曲璟禹蹲在地上,将拂拧清笛又变为绣花针大小,气踹吁吁,抬眉目光冰冷。 独尘侧身,眼中是急切的想要将曲璟禹置于死地:“父君,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时机,你为何不一网打尽?” 曲璟禹早就料到眼前这位,是和天帝以及玄帝打了十万年架的魔君,故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依旧淡如止水。 魔君抚了扶下巴的白胡须,对独尘空白的脑子气得不打一处来:“你都九万岁了,竟然还不懂其中原有?本君如何调教得出你这样的儿子?” 独尘低头,还是很苦恼,曲璟禹稳住了内力,慢慢站起来,开始同魔君讨价还价:“魔君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几位的身份,一直不动身,也是碍于我们的身份。三万年前的那场仗,较几十万年盘古开天地的混战确实不值一提,可毕竟当时你们死伤惨烈,修复兵力最少也要五万年,瓠月山塌山的事情想必魔君早就知晓,之所以不动手,还不是因为魔族兵力浅薄,即使加上妖族的兵力,也难以与六清境及三玄天相提并论。” 他将拂柠清笛又放回九歌的袖子里,继续同魔君说道:“其实从我们入曼陀罗国界就已经引起魔君的注意了,西禾虽然是位君主,但身份远比不上魔界贵族,魔君之所以答应让你的儿子娶她,无非就是想引我们入瓮?” 魔君表情严肃,曲璟禹继续缓缓说道:“魔君也知道最近仙族都在找寻修补瓠月山的法子,根本没空理会魔界,魔族看似兵力雄厚的空壳子,无非就是魔君设的一个伎俩,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此刻浮沉殿的上千精兵,应该是魔族三分之二的兵力了吧?” 魔君的心思被曲璟禹揣摩得七七八八,脸上甚为不悦,但勉强压抑住胸口的那团火:“你猜的没错,本君现在确实不敢动你和你身后的南海女君,但三万年那笔账,本君还是要让你吃点教训。” 随后,魔君仰天一笑,诡异的笑声在暗黑光线里来来回回:“不知你是否听过魔界有一个地方,叫地狱七浮。” 这些年,曲璟禹走南闯北,确实去过不少地方,可地狱七浮这个名字确实不知。尼凡一听,表情明显变得愁苦,护着西禾同曲璟禹道:“那是由七块浮石组成的诺大的结界,有七大关卡,若是死在地狱七浮,魂魄会化为腐泥,但会留气一息,让别人会认为你还活在世间,其实早已魂飞魄散。”他顿了顿,侧身继续说道:“古书上记载,至今没有人能闯出地狱七伏。” 魔君斜眼瞥了尼凡一眼:“所以,本君打算让你们在地狱七浮腐烂成泥,魂死但气息未灭,仙族便会以为你们尚在世间,待数万年后,仙族发现了,也无可奈何。这地狱七浮乃盘古开天地时就有的邪恶之地,别说仙族的两位帝王,就连本君,也闯不出去。” 说完,下令来了许多魔将,便要去抓他们。 曲璟禹握紧手中的凌天剑,眼神凌厉,目光寒冷,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魔君摆了个手势,好言同他说道:“凭借你的内力,确实可以从魔界活着出去,可你别忘了,东虚神君虽然精通仙佛道三法,可他修的是纯力,在魔界用处极小。再者,与六清境关系颇好的三玄天南海女君,你总不能见死” 身为魔君之女的夜阑,见形势不对,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求道:“父君,求求你放了他们吧。你让他们进地狱七浮,不就等同于要他们的命吗?” 刺骨的风狠狠吹过来,微弱的烛光将所有人都显得若隐若现。 魔君用了一股力,将夜阑从曲璟禹身后吸出来,让她安安稳稳呆在自己身后,威慑道:“身为魔族公主却与仙族勾结,玩也玩够了,不许再闹!” 她的那位父君,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哪里会听得她的一席话。 曲璟禹回头望了望痛苦的九歌,放下了手中的剑。他跑过去抱紧虚弱如纸的九歌,将头埋在她颈脖里,闻着她散发的阵阵体香,表情安详。 不远处散发强烈的七色彩光,巨大的七块石头冒着灰黑的气流,互相连着,高不见顶,深不见底,魔君使了法力,将他们四人全部送进去,并转身对独尘道:“你觉得他们在哪一关会死?” 独尘蓝色瞳孔散发阵阵幽光:“第一关,双姣石。” 随着,发出一声剧烈的嘲笑,在空荡的魔界来来回回,显得极其刺耳。 夜阑挣脱开捆住她的两位魔将,乘着魔君不注意,奋声一跃冲进地狱七浮,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璟禹。” 魔君大怒,焦急的冲着上千魔将喊着:“还不快拦住公主!” 全部人纵身一跃,夜阑黑色的纱裙从魔将手中轻轻划过,冰凉触碰指尖,所有人,用尽了力气,可她不过几秒钟,便沉入地狱七浮,没了踪迹。 大概没人能懂得,她的以命相追。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多少年了,相见已是不易,她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第二十七章双姣石内白骨森 地狱七浮是由七块悬石构成,每一块悬石便会有一处难以跃过的关卡,几十万年来,仙族的人、魔族的人、妖族的人,进去了,从未见过有人出来。 于是魔君便将地狱七浮设置为酷刑之一,每年都要丢很多条性命进去腐烂散尽。 就像一个吃人的无底洞,杀人的黑漩涡。 夜阑进入地狱七浮第一块双蛟石时,抬眉望见四周微光和煦,轻暖的淡黄色弱光扫下来,她看清了地上遥遥无尽的人骨头,占据了眼球视野三分之二,数万只白骨森森的头颅排成一座骨头山,无数只干涸的眼睛,阴森恐怖、密闭窒息将你望着,仿佛要告诉你,死亡离你已经不远了。 她抱着身子,突然觉得有点冷,抖着胆子努力朝里走了走,便发现万千白骨之中,正在为九歌疗伤的曲璟禹。西禾坠入地狱七浮的时候被煞气所伤,昏迷不醒,尼凡正照顾着她。 见到曲璟禹总让夜阑莫名有股心安,提了裙子走过去,鼻子嗅到浓郁的尸臭味,她用袖子挡了挡口鼻,眉头紧蹙。 曲璟禹抬眉撞见夜阑碧蓝色的眸子,还是很惊讶,但并没有问她的缘由,闭眼继续为九歌渡真气。 夜阑凑过去,拉着曲璟禹的袖子焦急说道:“九歌已经昏迷不醒了,你这样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曲璟禹没有理会夜阑,额头渗渗冒着汗珠,浸湿他黑色衣袍,使人分不清是血还是水。 夜阑从玫瑰花袖又掏出一小瓶用玉瓷装的丹药,碧蓝色的眼球忽闪忽闪,就像深夜里那颗明亮的夜明珠:“我可以救她。” 曲璟禹半信半疑,最后迟疑很久,还是将九歌送到她手里。 夜阑相当娴熟的解开九歌的外衣,寻找出血点:“我以前经常生病,病久了自己也学了医术,你放心,我父君生病也是我诊治的。” “你为什么我?”曲璟禹半侧着身子继续问道:“我想你没有理由。” 夜阑浅浅一笑,如一条月牙弯成的线,她随性说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救你了。” 简单用白布包扎后,她倒出一颗棕黑色药丸,点了昏迷中九歌的穴,强行将药塞到她嘴里:“让她睡吧,睡了起来就没有那么痛了。” 她随性坐在曲璟禹身旁,抬眉四周落霞昏黄。她似乎想了很久,才小心翼翼问道:“当初你拼了命摘的那朵黑莲呢?她在哪里?” “你大概没有印象了,两万年前,我在菩罗煞河救了你,当时你手都差点废了,可当我出去采药回来时,你却已经不在了。”她低头,玩弄着纯黑的秀发,停顿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你,璟禹。” “所以你从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曲璟禹抚摸着九歌的顺发。 “是,一开始我就认出你了。” 曲璟禹仰天叹了口气,纤长手指抚着额头,甚为头疼:“夜阑,你不该淌这浑水。” 她却笑的很甜,就像他初次见她那样。她耸耸肩,说得很随意:“长生不老太痛苦,活了三万多年已经足够了。” 他让九歌的小脑袋枕在他腿上,细细顺着她柔滑的黑发,埋头见她的眉眼全是柔情。 夜阑侧身,理了理裙摆,轻声试探道:“我两万多岁的时候,曾听得你在六清境的婚讯,怎么没有听你说起君后?” 他微微停伫,手略僵硬,眼中溢出淡淡伤情,很久才低沉说道:“我们还没有成亲,她就不在了。” 他抬眉,眼里是数不清的三千情绪;她低头,心中祥云撞进灰雨。 微暖的懒阳萦绕余下,四周白骨千千,冷光木木,却依旧照到九歌睡得甚为安详的小脸,左眼角那朵梵提花格外醒目,用凝仙水粘地死死,又被九歌使了法术长生鲜艳,不凋不谢。 他伸出白皙纤指,冰凉的拇尖轻触那朵开得鲜艳美好的小花,抬眉,眼神深沉难辨。 尼凡抱着昏迷的西禾,目光却全在九歌哪里。 冬恋春,春思秋,秋雨望冬水,春露忧坎坷。 第二十八章垄姪踏蹄万里声 这世间,最痛苦的,不是伤痛,不是死亡,是长久以来伴随的那个梦魇。 九歌从不敢与人说起,生怕别人说她是个疯子。从小衣食无忧,除了情路坎坷些,世事皆顺的她,梦中如何会出现这些影子? 今日,她又见到了。 一个散着银色长发,身披白绣广袖长袍,永远只见得到苍凉孤寂的背影,分不清是男是女,黑夜落下,四周弥漫令人窒息感,白烟飘灼,连一阵微风,都似泰山重压,险些踹不过气。 那人没有转身,也不知对着谁,用阴冷恐怖的语气说道:“你会死。” 那句话,就像一把插着鲜血淋漓血骨的利刀,明晃晃的朝她走过来。 以往这个时候,九歌都会在梦中惊醒,冒出一头冷汗。可今日,这个梦魇却依旧缠绕着她,端着剑,残忍地割下她一块一块的肉,血肉模糊,鲜血汇合成一条五尺长河。 可那个背影,依旧苍凉孤寂,满头白发,他还是依旧没有回头。 九歌觉得很痛,痛的她蜷缩成很小一团,躬着身子,望见鲜血从胸口、腹部、大腿一股一股往外冒,她的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染成一朵朵血红的梅花,争相怒放。 她摸着自己冰冷的手指,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流干了。 锥心之痛,冰冷绝望。她空洞的抬头见着黑沉的四周,没有人,可她突然觉得喉头一紧,就像有只手卡着她的脖子,要命的缺氧使她不停地挣扎,可是没有用啊,她就要死了。 “阿九” 急促的语调将她总梦魇里抓出来,她猛地睁眼,四周宁静,呼吸也变得顺畅,这才发现那逼真的临死感只不过是一场梦,可她的背后却传来一股至英至纯的真田之气,源源不断,剑,凌天剑。 远处传来踏蹄声,力度强大,四周的骷髅白骨震碎成一堆白泥,天云忽变,乌灰黑烟。 随着踏蹄声愈来愈大,九歌和夜阑已经难忍强大的气流,拽着曲璟禹的披肩,如同拉着一棵稳如泰山的桐树,血花雨越下越大,陨落如同一把把利剑,割破了九歌雪白的衣裙,也不知是血花汁液,还是她的血,就这样随着伤口,渗渗流露出来。 天悬地动间,踏来一具野兽。形状似一只黑色狐狸,但比寻常的要高大很多,身后长着九条黑色长尾巴,并不是九尾狐,因为他有着九个似麋鹿的脑袋,老虎的爪子。吼起来,万风成林,暴雨呼啸而来。 夜阑整条腿都软下来,‘扑通’跪在白骨泥之上,傻眼道:“是垄姪,四大恶兽之一。怪不得怪不得这里白骨横行” 第二十九章弱水三千情难切 垄姪披着黑色长毛,迎风怒吼,尖利的獠牙凶神恶煞的盯着曲璟禹。 曲璟禹红色眸子似熊熊火焰,他设了一个结界,将九歌和夜阑关在金光色的光罩里,孤身一人,与凶猛的垄姪撕咬厮杀。 九歌很心慌,趴在光罩里,眼巴巴的望着曲璟禹和垄姪搅在一起,四周传来打斗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光剑影,听得垄姪震耳欲聋一声暴吼。 曲璟禹速度极快,一会儿飞到垄姪腋下,一会又在垄姪身后,除了折射的剑光,根本看不清他的具置。 不知哪里来的血,似山泉喷涌而出,染红了白骨泥,比一片血花谷还要鲜艳。 尼凡扶着虚弱的西禾从远处赶来,站在结界外同九歌道:“我听着声音赶来,发生什么了?” 九歌凑过来,无法出结界,只能趴着金光罩外,急得快哭出来:“尼凡,尼凡你救救他” 九歌一慌乱,脑袋一片空白。夜阑虽然焦灼,但总要冷静一些,同尼凡沉着说道:“与璟禹厮打的是四大凶兽之一,垄姪。这凶兽几十万年来,吸干了双蛟石魔气,怕是连我父君也难以” 尼凡眉头紧皱,他读书广阔,自然知晓‘垄姪’一二。他将虚弱的西禾放进结界,白衣飘飘,从腰间拿出一把古剑,朝着垄姪背后狠狠刺去。 一股血水从剑口喷洒,在尼凡雪白的衣袖晕出一朵一朵的鲜艳梅花。 受到刺激的垄姪又是扬天长啸,风雨凌厉疾驰,打所有人的衣裳,垄姪黑长的顺毛被雨水粘为一团,尖利的獠牙就要奔过来,撕咬他的颈脖。 快如光剑,垄姪将尼凡扑在,只看的见黑压压一团背影,九歌心里揪成麻绳,虚弱的西禾半睁眼,看到这副场面,吓得腿脚颤抖,夜阑连忙扶住她。 曲璟禹扶着左肩上的伤,使出了一团红色仙术,在凌天剑轻轻一点,冰冷的凌天剑便裹了一层红色的衣钵,他提着凌天剑,乘着垄姪同尼凡打斗的期间,飞疾而来,‘快、准、狠’一刀磕破垄姪的咽喉,似瀑布一般,血喷射而出,垄姪至少有五吨重,曲璟禹立即从垄姪将尼凡抽出来,免得他被活活压死。 一刻钟后,垄姪如一座山崩塌,重重倒下,天地随之一晃,沙石漫飞。 结界一破,夜阑赶过来,焦急的处理着曲璟禹左肩的伤口:“万幸,真是万幸。” 九歌刚想奔去曲璟禹哪里,又见得夜阑将他照料的很好,西禾也奔去尼凡身边,九歌踌躇不前,不知道该去哪里,一时之间,竟显得有些多余。 曲璟禹半卧着,用手招呼着九歌:“阿九” 听得呼唤,九歌跑过去,掀拉着他的玄色衣袍:“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没了。”曲璟禹嬉皮笑脸道。 九歌表情似乎有些哀怨:“你不是一向最神气了?” “跟垄姪打架,怎么也得受点伤。要不是有东虚神君背后的那一剑,我一时半会儿也挣脱不出来。”曲璟禹语气平淡,除了他银色盔甲东一处、西一处的血渍,完全不像才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杀的人。 九歌摸着他的银发,问着:“你这头发” 夜阑抬眉,想了很久,表情冷冷冰冰:“为了将你身上的魔气吸出来,用了多少修为?一头白发算什么,总比走火入魔好” 一直以来,夜阑都从来没有将九歌处于敌对的一方。听得她的一席话,九歌低头,暗自伤神,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曲璟禹笑着和九歌说:“你这就相信她的话了?” 夜阑仰头,手中停滞为他包扎伤口的白绫,说不出一句话。 九歌侧身,疑虑道:“啊?” 曲璟禹捏捏她消瘦下来的小脸,捻起一撮银发哄着九歌:“我活了七万年了,老了自然白发就长出来了” 真当她是小孩么?七万年对于与天同寿的仙界来说,正值年少轻狂。九歌的兄长,哪一位不比他大?她的父君几十万岁了,一头乌黑长发,光泽比她的都要好,还有她的舅舅,佛陀尊者,虽然归属佛界,但那三千烦恼丝也是又黑又秀丽。 他才七万岁,用这个来哄她,是不是不太合适? 但他还有性子来逗她,总让她紧绷的心情缓和了些。 暖风吹来,白骨泥微扬,带着刺鼻的腐臭味,却如同白烟衬得四周雾雾蒙蒙。 她细细想来这一万年,尼凡带给她的好像只有伤痛;但曲璟禹好像有点不同,他可以拿命护她,虽然她还是琢磨不透他对她的感情究竟是那种,但弱水三千,梵花十里,她有点不想去取尼凡这瓢深不见底的潭水了。 从那个时候,九歌心里就下了一个自认为了不起的决定:她一定要将曲璟禹断掉的那枚袖子,给扳回来。 第三十章小伤怡情大病伤心 杀掉垄姪之后,双姣石内邪气俱散,几万里的森森白骨也随之而逝,蓝色的强光从空中灼灼铺洒,刺的他们五人不得不用衣袖遮挡眼睛,以免强烈的煞光灼伤双眼。 当阳光温和了些,听得耳边传来娟娟细流的清泉声,他们才一一放下衣袖。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白色头颅,不是荒芜的山坡,以及阴冷潮湿的环境。脱离了垄蛭的煞气,双姣时内竟然恍然如同仙林之境,青山玉石,远远望去白云一片,银烟云雾缭绕,还有潺潺小泉,飘来轻轻的滴石水声,在一派瑞气合烟中显得沉着又悦耳。 这里虽然没有三玄六清地盘大,但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远离人烟嘈杂。 若不是曲璟禹那满头的白发以及染满衣襟的血,这里简直看不出才经历过生死搏战。 所有人对双姣石的突变都惊讶无比,可魔界变数太大,谁也不知会不会又是障眼,故不敢轻举妄动。 尼凡元气伤了一半,虚弱的扶着西禾的细腕勉强站立,同大家解释道:“地狱七浮原本是七块独立的浮阙玉,几十万年前,盘古开天地,天地混淆,难有仙魔之分,当初玄帝和天帝征战四方,六大凶兽无处可躲,便躲进了浮阙玉,七块浮阙玉彼此之间受到邪气刺激互有感应,便相互连在一起,坠入魔界。这几十万年,六大凶兽吸收天地之邪气,已非几十万年能与之相衡的凶兽。” 尼凡喘了几口气,继续道来“你们不要怕,这本来就是浮阙玉本来的模样。” “可地狱七浮不是有七个关卡,六大凶兽占了其六,最后一个关卡?”这么久了,九歌难得问了一个很有技术的问题。 尼凡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古书没有记载。” 夜阑紧绷的神色微微松懈,若有所思的盯着看起来轻松无比的曲璟禹,许久才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先找个住处休息。” 他们深入云中,走了很久才寻到了一处很小的宫殿,建造不是很华丽,朱红瓦墙,白壁棕点,连一点珠石都没有,但环境清幽,竹林青翠,很适合疗伤。 走进一看,宫殿内蛛网密布,荒废虚弥,灰尘皑皑。大殿有尊佛像,长发飘飘,目光慈祥,座于九粒莲,不过疏于打扫,金色的锡金看不出丝毫色泽。九歌认真瞅了瞅,花了很久了时间才认出来:“那不是佛陀舅舅吗?”说完就爬上去用手绢一点一点去擦佛陀尊者佛衣上的灰埃。 风轻轻一吹,灰沙漫飞冲九歌鼻子里,她不自禁打了几个打喷嚏。 夜阑似乎憋了很久才问道:“两万多年前,佛陀尊者来过魔界,我一直都有疑问,佛家都道,头发乃是三千烦恼丝,为何尊者留着那么长的头发,这好像有点不太合礼数?” 九歌又打了几个喷嚏,用袖子抹了抹鼻涕,眨巴眨巴涩涩的眼睛:“这些佛经都是佛陀舅舅后辈所著,他才没有那么多闲心去写著作,早早就将西方梵地交给后辈打理,他那些后辈尊敬他,孝敬他,哪里敢说他头发的事情。” 九歌用手绢擦着一块很难擦的污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看清了雕像的模样,虽然这手法确实不能算好,但目光尽是佛家的静和慈祥,倒真有点佛陀尊者的神色。她望着佛陀尊者的雕像,恭敬的朝着雕像拜了三拜,眼中似乎噙满了泪水。 她已经不知道离开三玄天多久,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她的舅舅了。 夜阑对着略带伤感的九歌,斜眼瞥见神色已经有点不对的曲璟禹,转身故作镇定同九歌道:“既然你与尊者许久未见,不如叙叙旧,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于他听,说不定尊者在佛界就听得到了。”她轻轻支撑了身后曲璟禹一把,九歌正专注的看着佛陀尊者的雕像,眼中溢出思念之情,夜阑面色有点急迫:“我们便先去歇息了。” 不过一小会儿,九歌转身,却发现曲璟禹和夜阑不在了。 她疑惑的问者西禾:“他们二人去哪里了?” 西禾扶着尼凡,小声说道:“兴许有些疲惫,歇息了吧。表哥他身子还很虚,我就不陪九歌殿下了。” 所有人都走了,头顶一张半破不破的蜘蛛网牵着很长的白丝,垮拉一下子掉下来,不偏不倚盖在九歌小脑袋上。九歌欲哭无泪,扯着那些难缠的蜘蛛网,狼狈极了,她扑到佛陀尊者雕像前,抱着一动不动的佛陀尊者,委屈道:“九歌好想你。” 白烟徐徐飘来,围绕着素雅的宫殿。 夜阑随意找了一处内阁,便将曲璟禹拉进去,并转身用法术将枯朽的木门锁得死死。 曲璟禹当下露出满脸疲惫,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与墙上的灰尘和在一起,溢出微微红色。 夜阑立即伸手扶住他,将他拖到一块柔软的垫子上,细细数着他的脉象,焦虑道:“我就知道同垄姪打斗,就算再高强,也绝不可能只是咬伤你的左肩。”她万分不解:“为什么?连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的是尼凡,她有什么好值得你做这些?” 她边掏药丸边喋喋不休念着:“你之前为了救她,内力已经紊乱,差点走火入魔。又与垄姪厮打,内脏伤了至少五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要瞒着她?我原本对她还有点喜欢,现下真是再也喜欢不起来。” 曲璟禹吞下了药丸,勉强稳住丹田,他用细白长指擦了擦嘴角的血,白发有些凌乱:“她那么小,有些不懂事很正常。再说,若是她知道了我受重伤,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我如今可经不起丝毫折腾” 夜阑没有说话,心里依旧是对九歌的不满,从背后输注了真气与他:“你别说话了,我替你疗伤。” 九歌对着佛陀尊者的雕像说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无趣,转身就去寻其他人。 她很想看看曲璟禹的伤怎么样了,可怎么都找不到他。很久很久后,才发现了那道禁闭的木门,木门有很多坑洼,咔吱咔吱响着,虫斑点点,似乎很易碎。九歌推开那道门,可门依旧纹丝不动。她又用了很大的力,这道看似轻轻一动便会塌陷的木门,就像被一个强大的东西抵触着,她怎么样打不开。 第三十一章千里孤寻醋九歌 (一) 白烟徐徐,薄雾胧胧。 听到细杂的响声,随后曲璟禹雄浑低沉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伴着一丝微喘:“是九歌吗?” 九歌轻声乖巧道:“是我。” “你等一下。” 她守在门外等了大概一炷香,可开门的人,却是夜阑。 夜阑横着身子将她拦在门外,刚才还很光滑的发髻如今却凌乱披撒,如同踹急的黑色瀑布,碧蓝色眸子依旧水灵,不过却没有丝毫善意,寒冷的将九歌盯着。 九歌细细往下望,不知夜阑从哪里换了一件白色纱裙,衣衫有些不整,襟口微微开着,就像被人拉扯过一样。九歌眼里突然有些黯淡,踮起脚尖眼巴巴的往里望。 雪白的纱制床幔轻飘飘的半遮香榻,曲璟禹身着很薄的里衣背对着她。虚无缥缈,缕缕炊烟,连墙上那副破烂的画像都透着一股缠绵。 夜阑眼里充满警示,将九歌拦在门外,并且将门关的很严实:“璟禹在睡觉,有什么话出来说罢。” 羽纱纶巾,一切都看起来是如此缠绵怠倦。九歌突然很想离开这里,找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好好理一理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 九歌挠挠头,眼里很慌乱,转身对夜阑道:“我只是路过看看” 夜阑却用强劲的力道一把拉住九歌细小的胳膊,九歌仰头,撞见她冰冷似雪的眼神:“你没有话讲,我却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她今日冷酷的有点可怕,不由分说的拽着九歌的胳膊,直到来到了静谧的山谷,才松开那只九歌那只已经被她掐的很红的细臂。 “我一万年前就认识璟禹了。”她直截了当的同九歌道。 九歌心里更加慌乱,说话也断断续续:“那那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 “我想我没必要跟你解释。”她碧蓝色的眸子变得很高傲。她面上露出不悦:“你了解他?你又知道他多少事?” 九歌低头,气势减了一大半。 夜阑不依不挠,继续道:“你可知一万年前,他就要同一位女子成亲了?” 九歌抬眉,眼珠瞪得很大,充满惊讶:“他喜欢的竟是女子?” 青山谷云,山色空蒙。一缕轻烟围绕着夜阑微皱的眉头:“璟禹同我说过一些你们之间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撞见色彩暗淡的一朵白云:“他真是疯了,竟然和你一起胡闹。” 疏影横斜水清浅,芙蓉滴露香兰沉。稀稀松松的青竹挂着凉凉的水珠,山谷旁有一处清澈的泉水,九歌眼里很灰蒙,看不清水中她的倒影。 他,竟然连这些都会同她说?九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过。 夜阑走到九歌身前,目光强行与她对视,气势汹汹的逼问她:“你老实和我说,你喜不喜欢他?” 九歌停顿了很久,吞吐:“我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既不像朋友,也不像” 后面那句话,她咽了下去。 夜阑似乎松了一口气,闭上碧蓝色的大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她往前走了几步,侧身白纱裙随风飞扬,白云相伴甚有意境:“今既然看到了,便应该懂得很多事情。今后分寸拿捏,你心中有数。” 见她纤瘦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九歌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站了很久。 月色皎絮,微霞含霜。天空飘下几粒小雨,将仙云撞散。 山有扶苏,隰有嫩叶。谷顶连接几片乌云,落一席碎叶。 她低头去拾一叶被雨撞得残破的陨花,轻轻放在掌心里,满眼落寞伤神。 那颗好不容易燃起的心,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死了。 (二) 宫殿虽小,但房间至少二十余间。西禾随意收拾一下,又变出了一些檀木香桌,绣纹竹凳,以及一些高贵典雅的白色帘幔,一个死如枯木的地方,竟有了些许生息。 九歌住的房里有一扇雕工极好的香木窗,两块不过半尺的香木被刻上栩栩如生的花莲,曼丽婀落,中间撑着白色丝帛,清新淡雅。 也不知是不是这扇香木窗做工实在太得她的喜欢,一天她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站在窗前,眼巴巴的往外瞟。 风吹过,窗外古虞花掉下几朵,淡橘色花萼颇具意境落在对面一扇紧闭的门前。 这里房间那里多,夜阑她为何每日都往璟禹的房里跑?每天日出她便踱踱而入,直到落霞才讪讪而出。且每次都梳着光滑高贵的云鬓进去,最后披头散发的出来。 九歌每次站在香木窗前都气得咬袖子,恨不得掉进去几根粗大的木头。 十天过后,九歌决定要悄悄去看看屋里的人究竟在做什么,是否真的是如胶似漆的一副花好月圆之画。 她把自己稍微伪装了一下,戴了一卷微透的白色面纱,左眼角的梵偍花若影若现,淡黄色的光折出她水灵的黑色瞳孔。 她鬼鬼祟祟的跑到曲璟禹房门前,趴着耳朵贴着壁往里听,眉头都皱成一团了,还是半点风声都听不出,她又用手去捅白色窗纸,可这吹弹可破的白纸似乎被人使了法术,用尽了力气,连个绣花洞都捅不出来。 于是她又转到房门前,凑上脑袋,往自己耳朵施了点通灵的法术,企图能听到里面一星半点的消息。 料天料地,她也料不出来此刻曲璟禹会推门而出。正撞见得半蹲着,歪着头,听得正津津有味的她。 曲璟禹低头,半躬着身子,饶有兴趣的盯着她,轻声问道:“听到什么了?” 此时,夜阑理着松松垮垮的白色衣襟,小步走出来,同样散着一头如瀑布般的黑发。 九歌一下子慌了神,一跃而起,顶上他宽大厚实的胸膛,她吃痛,捂着脑袋,面色窘迫。 他一把将她的面纱扯下来,若有所思的盯了一小会儿:“阿九,你说你戴了还不如不戴,我不一样认得出你?” 九歌白色锦绣花裙沾了灰尘,微微站起来,踩到了自己的裙尾,慌里慌张,差点摔下去,幸亏曲璟禹反应灵敏,伸手扶住了她。 她脸红了一大片,拖着用银线纹了几朵海棠花的裙子,行动之间略显狼狈,装腔作势的咳了几声,最后眨巴眨巴灵动的大眼认真问道:“你们能相信,我只是路过而已吗?” 曲璟禹抱着她娇小的身子,双目直视她不安的眼神,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来:“你觉得你的理由充分吗?” 九歌身子被他贴着,浑身发烫,一下子推开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就是路过。”后来,又反复纠正了一下:“对,我就是路过。” 夜阑半倚着房门,双目寒冷似剑,像是要将九歌的心脏刺穿。 九歌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仓皇而逃了。 第三十二章萤火浅浅定深情 那时正是落霞归山,漫天金黄色的光,连云都明闪明闪。九歌无暇欣赏落霞之景,一路沿着山谷走着,脑子很乱。 走着走着,天黑沉,当她抬头观望四周,已经认不出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从哪里而来。她原本有些失落,却误打误撞走进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环境。 一眼望去,那是一片宽阔高大的驼色芦苇,黑幕沉沉,映得高挂的满空星星格外亮眼,如同一颗颗闪烁的夜明珠,散发着璀璨光芒。 不知哪里来的飞虫,在黑夜中闪着淡绿色的微光。一只、两只、三只朝她飞来的虫子越来越多,许多微光重叠在一起,成为了比银色星光还要吸引人的景色。 她身着一件白丝洒花烟罗裙,上面用银线淡雅的绣着几枚精致的牡丹花。芦苇月下,云光闪闪,她一袭白衣穿梭于唯美驼色之间,偶尔看得见她漂亮的明眸和洁白的皓齿,仙姿玉色,将四周都衬托得飘然出尘,雾雾迷迷。 她的活泼,毫无攻击的笑容,与烟波浩淼的芦苇地交织相容,是画不出的山光水色。 她从素袖掏出一枚白色锦帕,在空中扬扬,逗那些亮着光的飞虫。 风吹过,乱了她随意披散的黑发,绫罗白衣漫天飞舞,散发淡淡花香。 突然有一只手,从身后扯住了她手中的绢帕,再以极快的速度握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指尖。 “这么冷,还不回去?” 她听着声音回头望,正见曲璟禹英姿飒爽的挺拔站立,五官俊立,银白长发凌凌乱乱,落于一身玄锦绫鸾长袍,肩臂上有一摞金丝流苏,不长不短。他双目深沉,刚毅的脸上是饱经岁月的沧桑。但无论如何,他见她时,脸上总挂着几分笑意。 九歌听到他的声音,失落感远大于兴奋,悻悻然又转身背对他,埋头:“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盯着她看了好久,把掌心中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怕你搞丢,所以一直跟着。” 她心中的怒气丝毫没有减弱,便要挣脱他的手,可他死皮赖脸,紧握着不放。她那股怒火于是又熊熊燃烧,侧着身子凶巴巴的问着:“你闺房里不是有着美佳人,来寻我有何事?” “怎么?”他嘴里轻哼了声,把她冰冷的手往胸口里暖了暖。 “你与夜阑怠倦许多天,我可都看见了。”她的表情依旧甚为不悦。 “你都看见什么了?”他斜长的眼角微微上扬。 她深吸了几口气,把胸腔的火一股脑了出来:“每天夜阑不都是穿得工工整整的进你屋,又松松垮垮的出来?”末了,她仍不解气,继续咬牙切齿说着:“我祝你们百年好合哦,不对,是万年好合,生生世世都好合!” 他摊开冰扇,捂着半张脸,依然没憋住,笑出了声:“阿九你这是,在吃醋?” 月色微洒于她微润的肉脸:“没有吃醋,我只是有点生气。” 他走近了几步,与她身子几乎贴在一起,她全身突然变得僵硬,直挺挺的杵在原地。 他躬子,把头埋在她颈脖间,温热的鼻息蹭得她冰雪肌肤十分,火辣了半边肩。他用雄浑好听的声音,意醉沉迷在她耳边细细摩擦:“你为何总是可以自己一个人就脑补些不真切的故事出来?” 她呼吸变得急促,如惊弓之鸟,抖着声音:“嗯?” “我左肩受伤,她每次来我屋是为我疗伤。至于衣服松松垮垮这件事嘛,估计她与我渡真气的时候,气息变化太大,吹散了,我也不大在意这些。”他又往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温润的气流喷过来,她浑身不自主的一阵颤栗,胸口跳得极快。 “哦。”她已无心理解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往后推着他高大的身躯:“你离我远些,很热。” 他后退,而是伸出宽大的双臂从背后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玄色衣袍裹紧她娇弱的身躯。她随意挣脱了几下,自知无果,只能妥协,任由他抱着。 “你如今才一万岁,我足足大了你六万岁。”他抱紧九歌,环绕四周的飞虫依旧星光点点。 光懒懒洋洋,芦苇飘飘洒洒。她侧着脑袋,万分不解。 夜色微凉,风透着几分寒意,他将她紧紧裹在衣袍里,小声在她耳边说着:“如果你不嫌我老,我们就在一起罢。” 说完,他又认真想了一下,纠正道:“当然,你就是嫌弃,也没有用。” 九歌身子更加僵硬,木杵杵站在原地,任由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微弱荧光照出他黑色瞳孔神色深沉,直到她冰冷的薄唇感受到了火燎燎的温度,她才回过神来,可嘴巴早已被他灵巧的舌头撬开,不安分的摇摇撞撞。 她被他吸的嘴唇发麻,头皮也接着麻麻酥酥。她原本打算将他推开的,可脑袋空白,伸出手竟然不受控制地攀附着他的肩,闭眼,回应着这个长久的吻。 他明显顿了顿,低眉见到她双颊,她用力喘了几口气,明显有些缺氧。他放开她被吸出血点的唇,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一下,一脸不正经:“不错,经过上次的,技术已经有些熟练了。” 他三言两语便把她的小脸臊的绯红。她用白袖子抹了几把额头的汗珠,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很认真的双手捧着他俊俏的脸,先是讨好般的轻轻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再缓缓说道:“既然事已至此,我也要和你说,我喜欢尼凡几千年了,虽然为了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的傻事。我如今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他的位置,但你放心,我一定会” 她话还没说完,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抱得:“我会等你。” 她在芦苇地和那些飞虫玩的累了,直接扑在他胸口睡得很香甜。 这一刻,他等了有多久?三万多个春夏,无数个寒冬他都一一等了过来,即使再有个一两万年,也不大重要的。 第三十三章琥珀月色交相融 (一) 晨曦的光一缕一缕,柔美轻和。 夜阑梳着工工整整的发髻,别了只嵌玉流苏簪,换了身淡紫色翠纹裙,依旧如往常一般去了曲璟禹房门。 她轻轻推开门,却见到白色床幔缓缓落下,朦朦胧胧之中似乎见得一个妙曼纤弱的身子在帐内,还随性翻了几个身,青花缠枝香炉白烟缕缕,气氛更显暧昧。 曲璟禹听到声响,轻轻坐起,白色里衣微微开襟,他理了理衣服,披了件玄色大衣,小声对她说道:“她在睡觉,小声一点。” 夜阑碧蓝色瞳孔充满震惊,说话也有几分抖:“那位是是九歌?” 曲璟禹嗯了一声,坐在大堂之中的琉璃冰垫,同夜阑道:“伤好的差不多了,明日过后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夜阑手中幻化出黑色火焰,曲璟禹丹田内魔气乱窜。她这招病行险招以毒攻毒,疗效确实不错,再加上他本身仙骨雄浑,常人至少需要半年才恢复的五脏六腑,他半个月竟然就好的七七八八。 她今日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往着皎白的床纱瞟。曲璟禹觉察到她精力的不集中,以毒攻毒若是不专心,很容易遭到反噬而酿成大伤。 他转身握住她的手腕,淡淡说道:“你先回去吧,状态不佳很容易受伤。余下的我自己可以用内力调整。” 听到异常动静的九歌这时正起床,拉开白色幔纱的时候,夜阑抓住了这个时机,假装重心不稳,一跌不偏不倚撞进曲璟禹的怀里。 曲璟禹表情淡淡,双手既没有扶也没有拉,任由夜阑像只壁虎一般攀附在他身上。 九歌气得又将床幔拉回去,双手环抱,在半雾半透的白纱里假装咳了几声:“我口渴了,要喝水。” 曲璟禹眼角上扬,洋溢着几分欢喜,把语气压低,故意逗她:“你作为一名神仙,不吃不喝都可与天同寿,居然会觉得口渴?” 九歌仰着头,即使看不清五官,他也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他将夜阑恭恭敬敬的扶起来,隔着锦衣,连肌肤都没接触到,他朝夜阑颔首谢道:“这段时间多谢你照拂了,若是以后能出去,我必定好生报答。” 话刚说完,他就去端茶倒水。 他刚刚沏了茶就拉开床幔伺候到她嘴边。 “热了。”她语气冰凉,故意挑着刺。 夜阑目瞪口呆地盯着战场上声名远扬,冷酷不仁的曲璟禹,居然好脾气的又重新沏了一杯,笑脸盈盈的端在她嘴边。 “凉了。”她抱着双手,继续找着茬。 曲璟禹在外极具威信,几次战役打下来,足够让许多妖魔鬼怪闻风丧胆。夜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甘心于九歌掌心中。他将一个五百岁小鬼头颅活生生一刀砍断,血溅满霜的画面还萦绕在她脑海里,可如今眼前这个,真的是外界传闻杀人不眨眼的仙族储君? 夜阑扶着轻疼的脑袋,心下觉得再也不能呆在这里,火急火燎奔出去。 夜阑前脚刚走,九歌就扯了床幔出来,心情很不愉悦,故意对着曲璟禹说:“美人在怀,多美的景色,我都想为你们作画一幅了!” 曲璟禹将手中的陶瓷玉茶碗放在桌子上,语气平淡:“你确定经你的手画出来,还会是美女佳人?” “你这是在嫌我丹青描的不好吗?”九歌拿起外衣稀里糊涂就往外一套。 “看来你是忘记了,你上回说要画一只凤凰,结果画成野鸡的事情吗?”他顺势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含情脉脉望着她。 九歌一下子就不爽了,她本就气冲冲,他还不晓得让让她,穿好衣服就大步大步往外走。 曲璟禹一把拉住她的手:“去哪里?” “去哪里都比这里要好。”她气得脸发红。 他从背后把她抱的,鼻息喷在她脖子间,直。他不过只用了一成力气,九歌就无法动弹,他坏笑着问道:“这醋吃够了么?还要不要我给你加两碗?”他把她推到,压了一大半身子。 他总是这样出其不意,使她招数皆无。他抚着她的发丝,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 九歌半推着他如石头般沉重的身子,一边认真和他说:“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算尼凡喜欢西禾我也不见得这么生气。年岁越大,反而越小肚鸡肠,眼里竟然这般揉不得沙子。” 他侧过身子,与九歌挨着躺在一边,心情似乎还很开心:“我倒还蛮喜欢你这个样子。” 九歌翻过身,把头扑在他胸口上:“那你要记得了,若是以后我眼里有沙子,我就是用针一颗一颗挑,也要把沙子给全部弄出来。” 青花缠枝香炉云烟升起,缭绕百里。淡淡花香菩提,闻之千味。 第三十四章命悬一刻知心境 又待了几个月,尼凡和曲璟禹分别嗅到了双姣石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是人骨头腐烂、焦石俱陨,星火碰撞相交融的臭味。一向敏捷的曲璟禹听到了千里外有山崩之声,顿时面色苍白,对身后的尼凡急匆匆的说:“快叫她们出来,这里要塌了!” 曲璟禹冲进屋里把睡得正香甜的九歌抱起来,一股脑往外冲。夜阑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便走出来看。他额头冒出一阵冷汗,冲夜阑大声吼:“快走!” 一路颠簸,九歌揉了揉不太清醒的脑袋,见一向处事镇静的他额头冒着滚滚汗珠,便知事情不妙。 山崩倒塌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他把清醒的九歌放在地上,拔出凌天剑用全身功力设了个结界,拿命抵着横飞的山石。 沙烟弥漫,黄土冲天。他手臂青筋暴起,咬着牙硬撑,好不容易蹦出几个字,冲尼凡大声吼道:“找到出口没有?” 尼凡四处瞻望,滚滚山浪潮他们奔过来,比踹急的海浪还要快,他慌了神,左边也不对,右寻也不对。 眼见万里山石就要淹没过来,曲璟禹咬紧牙根,用左脚狠狠朝着山石踢过去,再用双手以结界之光拼命抵抗着。 万里山石如滚滚长江黄河,呼啸扑来,巨大的石流,陨石,每一块都是致命之力。曲璟禹法力再高强,也难以抵抗大自然力度,那是女娲娘娘赋予的神圣之力,山水石林,雷电雨雹,大自然所形成的劫数,人力不可改,也无法更改。 曲璟禹所设的结界越来越小,千层沙石充斥了结界以外所有空间。压迫感,窒息感,胸口就像被灌注了有毒的铅水一般难受。 西禾难以忍受胸口疼痛,一口血水从嘴里喷出来。 九歌内力暂且比西禾稍微深厚一些,也觉察到了身体的异常,强忍住体内火辣辣胡乱窜流的气体。 五脏六腑就像要被烧灼成灰一般,九歌捂着腹部,难受的跪在地上,夜阑暂且勉强稳得住。 尼凡白衣背后是湿透的汗水,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才在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里,寻到了双姣石出落得结界。 “快跳进去。”他指着一个枯竭的地洞。 尼凡抱着口吐鲜血的西禾先跳了进去,随后夜阑紧跟着。 结界之光越来越小,曲璟禹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撑得通红,冲着九歌大声喊着:“还不快走?” “那你怎么办?”九歌眼里噙着泪水,就快哭出来。 他侧着身,三千银发被风吹得看不清五官,他低沉嗓音缓缓道来:“我答应你,你走了之后,我马上会跟过来。” “快走!”他目光变得凶狠,他从来都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灼灼的盯着她。九歌知道惹他生气了,这才肯拿出拂拧清笛,撑着地面,捂着绞痛的腹部,走到黑漆漆的山洞前,流下两排冰冷的泪。 “放心。”他坚定的对她说道。 她跳了下去,并眼睁睁的在那一刻,看到千万层石浪朝他扑了过来,一瞬之间,淹没了他的人影。 她清楚的知道,他从不与她说谎,唯一事关‘命’这一方面,他不晓得骗了她多少回。 瓠月山坍塌,他与尼凡一同替她受了刀山之狱,那可是要死人的酷刑,单凭尼凡一人,承受了这种刑罚,绝不仅仅只是躺在玉冰床就可以恢复的元气。 魔界之伤,那满头的白发,明明是为了救她,魔气侵体,差点走火入魔所致。 垄姪之伤,他明明五脏六腑伤了至少五成,却还骗她不过是左肩咬了一块肉。 真当她傻吗?他身上数万道刀疤,那处不是侥幸重生? 一直以来,她只是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这世间竟会有对她如此好的人。 九歌抬头,月色冰凉,皎洁寒秋。她摸了摸浸湿的白色衣袖,悲戚的想着, 他若是死了,她也不要活在这世上了。 (二) 第二块石头,名叫美人石。 尼凡抱住受伤的西禾,眼神对四周充满警示。借着微弱的光,他一眼便瞧见,跪在地上,双眼空洞的九歌,拂拧清笛散落在一旁,她头发很凌乱,白色衣裙溢出鲜血,她被刮得全身都是伤,但她好像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一直麻木的跪在原地,嘴唇泛白,眼中没有一点光。 凉风一缕一缕刮过来,寒意一丝一丝伤人心。 “阿九。”很小的声音,却召回了半死不活的九歌。 他在角落里朝九歌招了招手,九歌听到熟悉的声音,也顾不着腹部那要命的绞痛,立马飞奔过去。 九歌盯着眼前蓬头垢面的曲璟禹,英俊的面色沾了很多泥土,洁白的银发也落了许多灰尘,她伸出手,却不敢摸他的脸。 她很怕,这不过是一场梦。 曲璟禹微微笑着,用温暖的掌心去捏她的手,放在左脸颊细细摩擦:“我答应过你的。” 紧张的思绪一下子崩塌,失而复得的心情如坐针毡,她奔过去,死死抱紧他的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下子哭出来:“那么多石头压在你身上,你痛不痛?” 他玄色衣袍破破烂烂,他将微尖的下巴埋在九歌发间,宽大的手掌宠溺的揉着她黑色顺发:“以前总觉得这地狱七浮走不走得出去都不打紧,要死也不过是一条命。”他顿了顿,雄浑嗓音继续说道:“现在,还真的很想活着带你出去,几万年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太少了。” 第三十五章佛者金身渡万劫 冰凉的光只照到左边小角里夜阑大致身影,她将拳头捏的,眼里有几分狠意,她心里不停对自己说着,她为了他等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他连一眼都不肯看她? 不远处,暗沉烛色,映出尼凡寒冷的眸子,似冰雪初化,凉气逼近,砭染人骨。 忽得,狂风袭过,空中慢慢悬下两位半娇半媚的美人,坐于一席绿藤妖花所作的摇凳,串着两条的老藤,缓缓,的四条,骨子里透着万般风情。 两位美人长相一致,细柳淡眉下是魅惑人心的丹凤眼,斜长千娇,尖挺的下巴,风姿白骨。她们肤如凝脂,朱红丹唇衬得两颊气色红润。她们踮起脚尖,腰间似乎没有骨头似的,走得飘飘然然,举手投足妖娆柔媚。 她们故意露出白皙,只裹了一件薄薄的浴袍,黑色长发半干半湿,含笑满眼柔情似水,似乎开出一朵一朵妖艳之花。她们朱唇轻启,朝空中轻轻吹了一口淡紫色的烟,接着伸出晶莹剔透的纤纤玉指,一人一个,勾着曲璟禹和尼凡的衣领。 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曲璟禹竟然一步一步,随着轻舞妖魅的女子而去,尼凡也同样意乱情迷。 走到一半,两位女子行为举止更为大胆,攀附于两人身上,松松垮垮的浴袍露出半边香肩,像条妖艳的花蛇盘延在他们身上。 女子一只手轻轻着曲璟禹的脸,往他脸上哈着气,再一把将他扑倒在地,她的浴袍又落下来一截,只需微微低头,胸前的便一览而光。 接着,她又伸出细长舌头,了曲璟禹的唇,意欲未尽道:“公子血气很是方刚嘛。” 九歌拳头捏出青筋,再也不能任由这两位女子随意妄为,掏出拂拧清笛,正对上唇,那搔首弄姿的女子便提醒道:“若是用拂拧清笛硬拼,不仅我们活不了,外面的人同样也活不了,你确定吗?小姑娘?” 九歌细细想来,使用拂拧清笛确实会涂害万物生灵,且地狱七浮地质本就不太稳固,稍吹笛子,一切就会毁为灰烬。思来想去,她又将笛子收回去,从夜阑腰间拔出了一把上好的宝剑。 她正欲刺去,还没碰到那位女子,暧昧静谧的空中却听到一股血水喷射而出的声音。 曲璟禹和尼凡手中握紧剑,同时朝着两位女子的心脏狠狠刺去,出奇不意,扰乱心魄。 两位女子站起来,胸口一股一股如泉水般冒着鲜血,可她们面色没有丝毫痛苦,反而伸出手摸了摸胸口的血水,又放在嘴里吸了吸。 “能受得了媚骨毒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子白衣浴袍被血染得绯红,双眼狭长眼神微咪,尖锐刺耳的笑声在密闭的空间来来回回,毛骨惊悚。紧接着,她们的浴袍全部爆开,逼出了她们的真身,地上,化出两只比普通人身长还要大的黑色蛇头,‘嘶嘶’吐着鲜红的舌头。 强风凌厉乱刮,弱光一览四周荒芜,曲璟禹手执凌天剑,玄衣被血水浸湿,表情严肃,黑色瞳孔眼睁睁的看着两只分散开的蛇头,并在一起,两个脑袋,身后是长长的蛇尾。 每到夏季,三玄天便潮湿,因此蛇群众多,玄帝甚至开辟了一处荒地,专门养着五花八门的毒蛇,以增强三玄天的防御力。九歌从小出入蛇群,自认花蛇、五步蛇、毒头青什么稀奇古怪的蛇类都见识过了,可偏偏这一个蛇身,两只蛇脑袋的物种是半点都没听说过。 尼凡将剑一把泥里,白衣全是红色血水,抬眉目光凶狠:“窳蛇,几十万年前,我父君曾超渡过你,你为何死性不改,为祸人间!” 尼凡从小什么稀奇古怪的书都在读,因此任何事情他似乎都能说上一二,不过几十万年前的事情,确实太过遥远,九歌这一辈知晓事情经过的寥寥无几。 空中乍现一道亮光,窳蛇诺大的身子血脉充胀,尼凡的一席话,非但没有压下它的半点威风,反而激起了它的怒气,不男不女的声音气势强大:“若不是鲁耶帝君的超渡,老身又如何受得了阎罗地九九八十一道酷刑?一万年来,时时刻刻承受刀割火烧之痛?” 它摇了摇蛇身,天地晃动。尼凡挺直站立,丝毫没有被眼前这个巨大的蛇身吓住,语气凶狠:“你自己作尽伤天害理之事,那八十一道酷刑也是你咎由自取!” 窳蛇两只蛇头张开大嘴,露出尖利锋牙,面目狰狞:“你们神仙总是喜欢自以为是,什么普渡众生,投胎转世?都是浑话,好在承受了三万年酷刑之后,老身逃了出来,还吸干了阎罗地数万人的精气。”冷光曳出,丑陋恶煞的蛇脑袋继续说着:“要不是你们一再追杀,老身也不会入地狱七浮,说来也算是一件幸事,这里煞气冲天,使老身功力大增,如今就连你父君也要沦为腹中物,你还不乖乖成为盘中餐?” 尼凡笑得极其诡异,九歌如何也料想不到,一向清心寡欲,双目淡淡的他居然会有这般凌厉风行的样子?他将剑从泥里拔出来,目光凶狠:“本君虽修的是纯力,在魔界邪气横冲的地方用处极小,但窳蛇,你修的是煞气,本君绝不会像父君那般,饶你性命!” “好大的口气!”窳蛇柔软的蛇脖子,蛇身极长,微弱的光暗之下,见不到尾。 尼凡镇定自如,端坐下来,从袖口中取出那串随身携带的佛檀珠,闭眼,专心致志念着道法中《嘛啦危处尼经》的咒语。不一会儿,围绕着尼凡的不是仙光、不是祥云,而是金黄色的佛光和梵语。成千上万个梵语字体绕着金光,圈成一个空间极大的结界,把所有人都护在其中。 他身上那件血染的白衣不见了,一恍之间,他穿着半身金丝袈裟,黑色长发被风吹散,闭眼,专心使着道法。 在九歌印象里,尼凡总是一袭洁白素衣,除了他的侍从崆净袈裟在身,还从未见过他穿过一次袈裟。她站在漫天金光梵字中,第一次感受到了道法的博大精深,盯着浑身冒着黄色金光的尼凡惊讶无比:“他竟和佛陀舅舅一样,束着金光” 曲璟禹将凌天剑收回剑鞘,不由松了一口气:“六清境和三玄天主修仙法,西方境地归属佛界,主修佛法和道法。东虚神君乃鲁耶帝君长子,自然有金身。”他又转身望了眼四周密密麻麻的梵语,如砌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金墙,他托着腮帮,黑色瞳孔里全是夺目的金光:“我正愁如何寻找窳蛇的弱处,不得不承认,他将道法确实修到了常人一辈子都难以到达的程度。” 第三十六章美人石内危机伏 金色佛光,大气磅礴。鳞次栉比的梵字明显绕的窳蛇两只脑袋有些晕厥。它用力扭了扭蛇头,被彻底激怒,将百米长的蛇尾重重一甩,用力去撞由梵字砌起的金墙。 千层金字收到重击,有些松散。但尼凡很快又将金墙规整,用其它梵语填补空缺。 窳蛇受到道法影响,明显有些慌乱急躁,星罗密布的梵语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刺在它滑溜溜的身上。几百刀,几千刀,几万刀他浑身被梵语割破,一股一股绿色血从体内溢出。他仰天暴吼,两只蛇头,四双眼睛闪着熊熊火焰,凶相毕露。 如此耗下去,找不到丝毫入口的窳蛇只会被密密匝匝的道法伤得遍体鳞伤,最后致死。 原本这回是一场没有死伤的打斗,半途却出了幺蛾子。 那是金光闪闪的佛光也照不亮地暗黑角落,沉默许久的夜阑暗自观察周遭一切,乘着所有人都没注意,且又是窳蛇被刺激到最高点,最为凶狠的时候,一把将站在前面的九歌,推出了梵语结界。 她狠狠咬着牙,终于解了一口气:即使她得不到他,她也不要九歌得到他。 九歌无意识被推出去,受到惊吓,面色卡白,脑中不受控制,只听得她大声喊了一句:“璟禹” 九歌刚刚出结界,凶猛的窳蛇便伸出又粗又长的脖子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她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 曲璟禹揣着凌天剑,立马冲出去,夜阑上前抓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只有道法才困的住窳蛇,此时是它最为凶猛的时候,你不能出去!” 曲璟禹双眼散发无尽冰冷,一把将夜阑甩开:“让开!” 他立即冲出去,将咬着九歌脖子的那只蛇脑袋一刀砍下来,抱住已经昏迷的九歌,与一股一股冒着绿水的窳蛇激烈搏斗。 尼凡虽然闭着眼,却依旧知道眼睛之外发生的所有事情,额头滴出冷汗,加大了梵语力度,不过一会儿,那座由梵字筑成的金墙,全部聚集成一束金光,黄色灼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尼凡将毕生所学,毕生所力,全部凝聚成这道烈光,狠狠朝着窳蛇砍去。 万物空宁,佛光普照大地,微弱的环境瞬间富丽金黄,窳蛇被活生生砍成两半,五脏六腑随着绿色血河流出来,留下一只黑色蛇头脑袋,双眼干涸,长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獠牙,死得万分不甘心。 窳蛇一口咬住的是九歌的颈动脉,一撕扯,如山泉的鲜红色血液股股冒出,渐渐将九歌洁白的白衣浸湿,开在白衣之上就像一朵盛放的霸王红花。 九歌胸口积血,很闷,她轻轻一咳,源源不断的血块就从喉咙吐出。 佛光渐渐散去,美人石的沉闷哭涩乃至那如河流般的绿色血水都不见了。空中照下来一道柔美的阳光,将九歌漂亮的睫毛反折一个弧度,映出她苍白虚弱,没有丝毫血气的脸。 左眼角的梵偍花似乎也不再明艳了。他握着她冰冷的指尖,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 “好遗憾。”她捂着绞痛的心脏,吐出一口一口鲜血,努力说出了一句话。 这次的血比上次流得还有猛烈,但她知道不会每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遗憾的事情有很多,但命只有一条。 他领兵打仗许多年,任何事情都可以运筹帷幄,万事皆在他算计之中。唯独她,从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无论是几万年前,还是几万年后,总会打乱了他一切周全的计划。 她伸出手很想再摸摸他的脸,可以没有力气了。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是说不出来了。 清风拂过,她的长发吹在他脸上,原本是朗朗的晴天,如今却比入冬还要寒冷。 她这次仙血留尽,五脏六腑俱损,他知道用内力不仅无用,更会加重血脉贲张,已经碎成肉渣的内脏只会加速腐烂。 晚霞红浮,四周却冰冷至极,远远望去,他的背影尽是萧条,如瘫痪般,坐在血地一动不动,只有一只手理着她参杂着血块的黑发,他甚至都不敢低头,只要一低头,他就看得见她闭得很紧的眼睛了,他就必须得相信她已经死了。 第三十七章男儿膝下为情金 过了一炷香,他将冰冷的九歌抱起来,径直走在夜阑面前,‘噗通’跪了下来,完全没有身为天族储君的傲气:“我求你救她。” 夜阑别过脸,这一幕犹如一把上好的锥子,狠狠刺穿她的心脏。 他是多么心高气傲,叱咤风云的一个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在她面前跪下来? 不得不承认,她羡慕九歌,更嫉妒九歌,但她又不停的问着自己,无论身份、地位、长相,她又有哪一点比九歌差? 她淡淡瞥了一眼浑身都是血的九歌,背过身,冷冷淡淡吐了一句:“我医术有限,救不活她。” 曲璟禹仰着头,依旧不放弃:“上回你替我疗伤,与魔族医术高强的烬大夫相差无几,想必你是出自他的名下。” “所以?”夜阑语气依旧冷淡。 他低头望了一眼九歌,抬眉目光坚定:“我听闻魔界有一种医术,只要魂魄没有散去,便可用另一个人的元身填补死去的元身。” 夜阑突然变得很激动,碧蓝色瞳孔皱着眉:“你疯了?你可知你是谁?日后要继仙族大统,成为天帝的,她又是谁?不过是区区一个南海女君,玄帝子女那么多,谁都可以继承,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是天帝却不是谁都可以继承的衣钵!” 他低头,轻轻吻了她带有血腥的脸颊:“是我欠的她。” 夜阑却朝着西禾方向走去,语气回归平静:“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救她。” 说完,她和尼凡一同将昏迷地西禾搬近附近的草屋,好在西禾伤的并不重,稍稍用内力便可痊愈。 她替西禾疗完伤,出门便见着依旧跪在门外,抱着九歌,坚持不懈的曲璟禹。 她咬咬牙,装作没看见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往一处凉亭走去。 他那么高高在上,对仙族举重轻足的人物,一跪就是整整三日。 夜黑风高,月色透着几分凉意,不过几分钟,暴雨倾盆,如冰雹般大的雨水落下来,将花压碎。 夜阑打开木窗一个小缝隙,雨水打湿了他的玄色衣袍,弄乱了他的银发,九歌血染的白衣被滚滚而落的暴雨冲洗,天闪雷鸣,随便一道雷光劈下来,都难以活命。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无论昼夜,无论天晴还是暴雨,依旧在求她救九歌的性命。 夜阑从房里拿出一件大衣,走出去,披在他肩上,整整三天,即使九歌是仙界贵族,死了三天魂魄也会散尽,他又是如何将她的魂魄保护得如此完整? 这时,尼凡也走了过来,掌心中握着一个透明的瓶子,瓶子里有一股气流胡乱冲撞。 尼凡又恢复了那身洁白素衣,打了一把油纸伞,将淋得湿漉漉的两人护在伞下,然后走在夜阑身边,与她极小声的谈判道:“那虽闭着眼,但也将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他若是知道是你将九歌推出去的,恐怕不仅仅是恨,更会把你同样千刀万剐罢。” 夜阑面色铁青,不自主往后退了三步,她当时明明的动作极小,本以为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却被尼凡全都看在眼里。 随后,尼凡举着手里的瓶子,也不管夜阑同不同意,将手中的瓶子高举:“窳蛇本是我父君座下的神兽,因居心不良,私自修炼煞气为祸人间。既然魔族有一个法子,可用元身填补九歌的元身,不如就用窳蛇的元身如何?它本身元身纯净,用来修补仙族的元身,不是恰到好处?何必再用另一个人的性命?” 说完,他捏紧瓶口,下意识的望了夜阑一眼:“你说呢?夜阑” 夜阑手中的那件披风,一下子掉下来,露出几分慌张,雨打湿了她的衣襟。 夜阑有把柄握在他手,逼得她非救不可,只能顺着尼凡的话,顺便充当了好人,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有窳蛇的元身,也就不必再以其他人性命相抵,我自然是要救的” 他眼中的万念俱灰终于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已经顾不得天上下的那场暴雨,抱着九歌就往夜阑房里冲。 以元身换元身,这不是一件易事,分不得一点心,受不得丝毫打扰。 为此,曲璟禹还专门设了一个结界,封闭到连一只鸟也撞不进去。 他在门外等了整整十天,随时紧绷一根弦,日夜盯着那道房门,心情七上八下,焦急灼热如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那件房门轻启,夜阑一脸疲惫走出来,苍白的唇小声说道:“她没事了。” 曲璟禹苍白的脸终于有了血色,立马冲进房里,全然不顾夜阑的虚弱无力,几乎是忽视般的直接与她擦肩而过。 夜阑心凉了半截,扶着身边的床栏,虚弱的咳了几声。他如一阵风吹过,缕缕凉意,她眼睁睁看着曲璟禹抱着九歌与她匆匆而过。 人烟寒独,皎洁秋色。他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 她握着自己发紧的拳头,嘴角溢出一点血,头一次,她那么想将一个人,狠进骨里,揉碎成泥。 第三十八章蜜糖梨汁引百火 鹅黄色的缕光,伴着微白床幔,绿釉百合香鼎飘着弱弱的香烟,带着淡淡花香。 九歌沉睡二十多天,待睁开眼时,四周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 她半坐起来,除了身子有些虚,感受不到任何异样。可明明窳蛇张着大嘴巴一口咬破她颈动脉的画面至今萦绕在她脑海之中。 白色纱幔有一个玄衣背影,似乎有些疲倦,捂着黑色袖子咳了很多声,再喝了一口茶。 九歌拉开白色的纱,担心的问着:“你怎么染上风寒了?” 他又咳了几声,走了过来,摸摸她的额头:“怎么还不多休息一下?” 九歌精力充沛,很乖巧的将小脑袋蹭在他肩上:“我是不是睡了好久?现在一点儿都不犯困。” 他面色略苍白,眼神有些虚弱,一边解外衣,一边在她身边躺下来,看起来很困顿:“你确实睡了很久,你不犯困,我倒还有几分困意了。” 话语刚落,绕着几缕兰花香烟,他便小歇了。 他定是染上了风寒,才会有咳嗽,又犯困。九歌这样想着,便总是觉得要做一些事情。 她四下找不到一件外套,将他挂在一边的玄色衣袍披在身上,顶着簌簌冷风,去大山寻冰梨。 小时候她得了伤寒,她的母妃就会在三玄天冰梨树上摘几颗冰梨,再和一些蜜糖,泉水一起煮,喝上几杯,就好得七七八八。 她找到了一处黑漆漆的大山,爬到山顶时,月色已经挂在天上,飘下几束皎洁白光,伴着微弱的月光,她寻了三个小时,才在荒芜之地,寻到了一棵冰梨树。如今不是冰梨树成熟季节,她观摩了半天才发现顶处只结了小拳头大小的梨子,泛着青色,看起来就很酸。 她还是兴高采烈的爬上树,只是太久没有调皮捣蛋,加上身子虚,刚摘到树顶的那只小梨子,有些兴奋,便从树上直挺挺摔了下来。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灰,将那只来之不易的小梨子紧紧握在掌心里,小脸灰不溜秋,露出圆滚滚的大眼睛。 茅草屋外有一处灶台,她起了火,煮了一碗看起来就很酸的蜜糖梨汁。 她小心翼翼端着装有梨汁的瓷碗,见到曲璟禹正半卧慵懒翻着一本书。 “你去哪里了?”他咳了几声,问道。 她脸上全是脏兮兮的泥,披着他的大衣,衣尾拖在地上,几次差点摔倒,唯有手中的那碗梨汁端得稳稳当当。 她双手撑在床边,拖着棕色瓷碗,眨巴眨巴眼睛:“我看你咳嗽,就去找了冰梨。” 他放下书,细细端详灰头土脸的她,没有施任何粉黛,却比任何时候都可爱,他纤长细骨抹去她脸上的灰:“这是摔下来了?” 她跪在地上,歪着头,笑嘻嘻的说:“不疼。” 这是他见过她最为乖巧的时候,巴心巴肝的端着那碗梨子水,满怀期待的想看他将止咳化痰的梨子水喝下去。 他低眉望了望那碗青绿青绿,酸到骨子里的梨汁,恐怖的咽了咽口水,又觉得她难得乖巧一回,一横心,喝了一口。 这碗梨子水已经酸到精髓,他一口吐出来,抹了抹袖子,连着咳了好几声。 九歌轻轻拍着他的背,很是疑惑:“不应该啊,怎么会喝了梨子水越咳越厉害呢?” 他又躺下去,规避这个问题,他看起来身子还很虚,又拿起书孜孜看起来,尽管她有意卖萌,他的目光还是一直盯在书上。 究竟什么书?竟比她还要好看? 九歌又想起窳蛇化为女子盘在他身上,他意乱情迷的模样,心下实在不爽的很。当下便去打了泉水,认认真真洗了一把脸,淡淡描了腮红,嘴上抿了一点红色唇脂,换上一件半透不透的白色里衣,露出松软的白臂,看起来还是很稚嫩,她又端起铜镜,学着那女子着肢体,眼神也变得妖魅可人,清纯的小脸,终于看起来风情万种了。 她细长白指触摸着木门,屋内很窄,她先是假装神神秘秘的跨进去一条的腿,再矫揉造作的唤了一声:“璟禹~” 曲璟禹握着书的那只手略显僵硬,放下一半,目光盯着不太正常的九歌:“你这是作的什么戏?” 她慢慢跨进去,小步踱踱,平日里见惯了走得英姿飒爽的她,这般依人,不免引得他心里一阵酥痒。 谁知她接下来的行为更为大胆,直接爬到,学着窳蛇幻化的女子,眼里尽是妖娆妩媚,她将他一把推到,朱唇轻轻打开,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学着搔首弄姿。 他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把戏。 白色纱帘轻轻拂过她的脸,冰肌玉肤,丹红唇齿,她柔软的躺在他身上,冰冷的指尖细细摩擦他的脸,伸出娇娇的红色舌尖,了他的唇,随后又极具报复意义的啃噬撕咬,将他苍白的唇咬出了血,她闷哼了一声,摸着他的耳朵:“当时那女子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心里挺爽?” 他一把捏紧她的手,用另外一只手擦了嘴上的血:“你说呢?” 她很生气,湿润的嘴唇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她渐渐感受到了他身上不太寻常的反应。 月光照下来,清风吹过,淡淡的烛光将一切衬得若映若现,香烟芬氲。 原本是她旖旎攀附于他身上,不知何时,却被他,他单手控制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警示道:“阿九,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情爱之事她略懂一二,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妖娆之姿,不过也是和那女子照葫芦画瓢来的,本身没有半点经验。她不过是想要玩玩,抬眉却觉察到他眼中烧起的火,不由心抖了抖。像只小猫一样蜷成一团,想从他钻出去。 他像个猎人,不动吹灰之力便将猎物抗回,啃着她的嘴巴,不容她说一句话的机会,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这可是你燃起的火,由不得我” 她将他的舌头堵在外面,开始耍着赖皮:“我我受伤了经不得” 他在她唇上了,意犹未尽,念着她身上的伤才愈合不久,最后还是放开了她,起身灌了几口凉水,呼了几口气,对全身僵硬,犹如惊弓之鸟的九歌说:“阿九你记住,下次玩火,我可不会自己灭火了。” 第三十九章梵偍虚花断往忆 九歌不是很清楚,就凭曲璟禹那强壮的肱二头肌和亮泽泽的腹肌,为什么就染上了伤寒?但她转而又想,人有生老病死,神仙得个风寒什么的也实在很正常。古往今来,传承下来的都是体恤弱者,所以她这段时间她将曲璟禹照顾的很好。 尽管她煮的白粥糊焦糊焦得,尽管她去给他梳头发几次差点把头皮都来,尽管她在他练字碾墨的时候,经常磨一磨就睡着了。但他好像并没有一星半点的生气,反而对她格外疼惜。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人高马大的曲璟禹依旧病泱泱,咳嗽到半夜。 听夜阑说,山上的凉亭有一株含味草,比蜜糖冰梨止咳化痰的效果好上千倍。她当即便下定决心,还要再上一次山。 整整两个时辰,她才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寻到了凉亭。那处凉亭结满了蜘蛛网,看起来阴气飕飕,冷得她不由裹了裹衣服。 不是说有含味草吗?她把凉亭四处都寻完了,连半点影子都见不到。 月色很快就暗沉下来,冰冷的白光凉凉,四周荒芜,时而空中飘来几声乌鸦叫,将原本就凄凉的环境衬托得更加毛骨悚然。 她把大衣捏的,指尖发白发冷,她心下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当即决定下山。 正背过身,便见得一条凶猛的老虎,比窳蛇的身体还要大,龇着嘴,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獠牙,这这一口咬下去,不仅脖子没有了,估计还不够它塞牙缝。 原本有仙法的九歌是不会怕区区一只老虎得,可她大病初愈,虚弱的很,不要说使用仙术,就连腾云驾雾这最基本的功力她都使不出来。 这山上与他们的住处极远,就算扯破喉咙也不管用。九歌当即被吓得腿软,用背部力量一直往后挪,可那只黑黄相间的依旧穷追不舍,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并朝着她一步一步靠进来。 它每走一步,山体晃动,沙石陨落。随着大山的摇坠,她的心也一抖一抖。 凶神恶煞的盯着她,凑上来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忽然仰天长啸,一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后转身哀怨的直视着她。九歌吓得面色苍白,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撒逃跑的时候,,‘咔嚓’扭伤了脚。她又摸了摸袖子,这才想起来,她穿得是曲璟禹的外套,拂柠清笛并没有在身上。 这下真的完蛋了。虽然与这只比跑没有丝毫胜算,可连跑都跑不了,她这回是入阎罗府,再也出不来了。 她闭着眼,正想着会从那个角度入口,便听得一声刀光碰撞的声音。她睁开眼,见着脖子处被飞过来的利剑插着,鲜血汩汩冒出来,不过多一会儿便直挺挺躺了下去。 她嗅着血腥味中夹杂的那股佛香,心里正,揣揣难安,尼凡从不远处一袭白衣走过来,将剑抽回来,再用丝绢擦了血迹,收回剑鞘。 本来是很寻常的手法,却弄得九歌思绪难定,她盯着他手中那块绣功极差的丝绢,隐约间看到了那只绣得像鸭子的鸳鸯。 她心绪此起彼伏,这这不是她几百年岁的时候,绣来送给他的那块? 他既然一向对她无情,留着那块丝绢又有何用?他堂堂东虚神君,难道连块拭剑的帕子都找不到? 万千思绪在她脑中来来回回,却半点甘甜都寻不到,她与他在这一万年的回忆,无非就是他冰冷的眸子,若即若离的距离,还有自己的卑微如泥。 “窳蛇虽死,但山上还是有野兽,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他语气平淡。 她拍拍额头,给自己定了神,还是张,不由自主咳了几声:“璟禹染寒,我来寻止咳化痰的含味草。” 他突然顿了顿,白衣在月色衬托下显得飘然绝尘,许久才冷冷淡淡的问着:“这里四片荒芜,是谁告诉你山上有含味草的?” 九歌没有说话,他细细想了一会儿,语气竟透着几分关心:“上回的教训还没受够,还要再来一回?若不是我在山上观察星象,觉察到窳蛇的同根未处理干净,你就” “不要再说了。”九歌脑袋发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心里不断想着,就这样干净利落的自我了结不好吗?她这段日子本就快要将那些往事忘的干干净净,一见到他,又想起了三玄天的那几棵梵偍树,还有那几千年,无数个夜晚,她曾为了他,哭得肝胆俱裂。 她为了他,曾单纯的以为,像西禾一样,乖巧一些,温和一些,是不是要讨他欢喜一些?再把脸上的疤遮了,风姿是不是不差西禾分毫? 她贵为三玄天嫡公主,南海女君,帝后都承得起的名讳,却也曾卑贱的认为,只要他愿意娶她,即使西禾当正室,她屈于为妾,她也是愿意的。 今晚月色尤其冰冷,凉亭荒芜尽显寒秋,皎色琥珀看不清丝毫光泽。 那些事情,她想起来还是会很难过。 但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坚定的告诉自己,再伤心再难受,那也只是曾经了。 她随意在地上找了一块树丫,撑着脚上的痛楚,一步一步艰难的挪着,很痛,但她咬着牙,半声也没有哼出来。 就这样小步小步踱了一小截,尼凡再也看不下去,走过去,直接将她抗在肩上,不由分说道:“你就当我普渡了一只蚂蚁,不必放在心上。” 一路上九歌都深感尴尬。若是硬要自己走,不免显得自己有些心虚。若是任由他这样抱着,被人看到始终不太好。于是她动也不敢动,在他怀里就像块一块木头又干又硬。 他步履极快,不过一会儿就到了住处,他很自觉的将她送到了曲璟禹房内。 他轻轻将她放在凳上,便两袖清风走了。 曲璟禹原本正卧在看书,见到她这么晚才回来,且还是被人抱着回来,他放下那本古书,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他这样双目寒霜,冷飕飕的盯着她,又不说半句话,她心里不由打了几分寒颤,喉咙很干,又张,茶水也端得摇摇晃晃,全部洒了出来。 微弱的烛光衬得他眸子冰冰凉凉,就像一头快要发飙的狮子。 她不敢看他,只是摇晃了几下扭伤的脚,说起话来连自己都觉得心虚:“我我只是脚受伤了他顺道送我回来” 他还是一言不发,甚至连睫毛都一动不动,阴冷的将她瞅着。 他越不说话,她便越是心慌。最后只能打苦情牌,拖着她受伤的脚,步履艰难地往他的方向小步小步挪。 从她的方向挪到她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走得很是辛苦,全身都是热乎乎的,却被他盯得流的全是冷汗。 十多步的距离,她硬是撑着头皮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他脸上没有半点心疼,更是没有伸手去扶。 最后,心有几分怯意的九歌忍着腿上的痛楚,硬是了几个笑脸,去揉他冰冷的脸,冲他撒娇道:“你生气的样子不太好看。” 他低头,看见了她又红又肿的脚腕,寒冷似霜的冰块脸这才缓和了些,吹了些许暖气,语气还是冷冰冰,但总算肯说几句话:“你倒是挺会撒娇。” 他将她横抱在侧,脸依旧冰冷僵硬。九歌试着哄了他几下,他还是这副冰冰凉凉的模样,当初他左一个夜阑,右一个妖媚女子,皆往他身上蹭过去蹭过来,她也没有这般生气。今晚尼凡,不过是抱她回来,且还是受伤的前提下。 她背过身子,不打算再去哄他,脸上也有了几分生气:“我也真是奇怪,自己明明与他之间比三玄天的西昆灵池还要清澈见底,为什么还要来哄你,且哄你,你还不” 他突然把她身子强扳过来,她身上,盯着她干净透彻的眼睛许久后,一口将她左眼角那朵梵偍花咬下来,并顺道咬了她的耳朵,温湿气流喷在她耳蜗:“我不喜欢这朵花。” 九歌知道他没有那么生气了,也难得好兴致,捏捏他的脸,歪着小脑袋认真问道:“那你喜欢什么花?兰花还是樱花?你喜欢什么,我就粘什么。” 他炽热的唇印在她额上:“就这样,挺好看。” 第四十章浪花万层暗涌动 (一) 经过上次双姣石山泥崩塌的教训,曲璟禹和尼凡一致认为,地狱七浮长久以来被六大凶兽,几十万年来,凶兽与浮石早已融为一体,凶兽若死,浮石也会随之毁灭。之所以会晚那么几年,不过是因为六大凶兽魔性强烈,魔气殆尽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他们意识到,不管这里是仙林之境,还是田园好,此地,总是不宜久留。 又过了两个月,曲璟禹伤寒好得差不多,只是偶尔还是会咳嗽几声。 每次他咳嗽的时候,九歌便会在一旁拿出绢帕讥讽道:“你真是刻入仙史的天之骄子么?连一个普通风寒都好不利索,啧啧啧还真是天之‘娇’子,娇弱的娇” 其实曲璟禹伤寒这么久没好,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九歌,她每天晚上都踢被子,一晚上来来回回许多次,阴冷潮湿的凉风就一股一股吹进来,即使只是伤风感冒,这般折腾,几乎不可能痊愈。且她又时常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不知又去哪里掏的野菜,挖的草药,说起来止咳化痰,可每次喝完,喉咙总是干哑苦涩,咳得更加厉害。 这个肇事主在这里没完没了的嬉笑,不免惹得他心里一阵烦闷,便提了她裹得跟个木乃伊的白布小腿,轻轻弹了弹:“你也不错嘛,都这么久了,骨头还没好。” 九歌吃痛,捂着她的小脚,哀怨的盯着他。 “敲敲”有人在门外敲门。 “进来。”曲璟禹嗅了嗅外面的味道,慵懒半卧。九歌原本坐在他身旁,将受伤的腿横搭在他上,估计是闻到了那股佛香,坐起来,想将受伤的那条腿收回去。 白纱微浮,曲璟禹将她悬在半空中的腿狠狠自己上,冰冷的问着:“躲什么?” 九歌卧下来,已觉察到他的怒气,压低自己的声音解释道:“我这个坐姿不太雅观” 他从侧边取了他的玄色衣袍,披在她身上。九歌犟不过他,只能睡下来,随意取了一把扇子什么的,挡住了一半的脸。 “找到出美人石的出口了。”尼凡一袭白色素衣,飘飘跨入,语气淡淡道。 “收拾一下,马上出发。”曲璟禹端坐,一股王者之息赳赳气昂。 九歌放下扇子,正对上尼凡淡然眉眼,又埋下头,小声说着:“我伤还没好全,走路都不太利索。” “不是还有我吗?你怕什么?”曲璟禹侧身回着。 尼凡背过身,孤身一人独自走开。 九歌松了一口气,眼里有点小落寞:“他一点儿都不在意,你还在这里” “他果真一点儿都不在意?”曲璟禹将她的腿拉开,起身去收拾一些随身之物。 她顿了顿,没头没脑的回了句:“他若是有丝毫在意,哪里还会有你?”说完,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整张脸囧得没有一点表情。 她以为他定会生气的,谁知他握着她的衣服,竟然自顾自的说着:“确实也是如此。” 九歌抬眉,揉了揉眼睛,他的语气透着一股卑微。 那股卑微她深刻明白的,她突然有点心痛他,像只兔子一般提着腿跳到他身边,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笑嘻嘻的哄着他:“这下不生气了吧?” (二) 尼凡将她们四人带到一汪山泉,指着微微荡着波浪的泉水道:“就是这里了。” 这美人石结界虽然不算大,但这泉水隐藏的极好,几棵大树遮挡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全是大山的阴影,不细看,根本看不到这池泉水。 几个月了,夜阑从来没有出过她房门一步。其实九歌很想跟她说一声,她们讲和吧,这世上男人那么多,等有了机会,她一定介绍她那英姿卓越,风度翩翩的六哥和夜阑认识。 夜阑依旧死守着那扇房门,隔着门帘,连句话都不和九歌说一句。 九歌后来受伤,行为不方便,便再也没有去找过夜阑。 这下好不容易见到夜阑了,九歌提着脚小步小步跳到她身边,关切的问着:“你如何了?等会儿可能要下水,你会游泳么?” 夜阑依旧冰冷似霜的眼神像一把寒剑狠狠刺着九歌。 曲璟禹看到像个跳梁小丑的九歌围着夜阑提着腿跳着,一把走过来抱住她,朝夜阑颔首轻轻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着九歌责备道:“这么跳,你腿还好得了?” 他取出一颗丹丸,塞在九歌嘴里一颗,又把余下的一颗放在夜阑掌心里,语气平淡:“这泉水看着不深,若是结界,前面应该会是无止无尽的大海,这个是封锁气息的丹药,不用怕会溺水。” 九歌在嘴里嚼了嚼,还是甜得呢,她歪着头问着:“那你吃没吃?” “我不需要这个,照样可以在水里游的很好。” 九歌意会,将嘴里剩下的半粒吐出来:“这丹药肯定只有三颗对不对?给了我们三个姑娘,你是不是就没有了?我身为南海女君,自然是不怕水的,你若是不嫌弃,这剩下半颗,你便吃了吧。” 曲璟禹将她的手反回去,重新塞到她嘴里,眉头微皱:“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九歌嘴里含着那半粒丹药,支支吾吾的说:“我我真的不怕水的” “非要我亲自喂你吃下去?”说着,他便凑上脸。 左边站着尼凡和西禾,右边又是夜阑,九歌一脸绯红,低头,将他的脸用小手,赶紧吞了下去:“我吃,我吃” 说完,他便抱紧九歌,往泉水纵身一跃。 九歌将脸贴近他宽大的胸口,很是心安,跟他在一起,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断然不会有丝毫胆怯。 一道银色烈光刺激眼球,待光弱了些,所有人睁开双眼,果不其然,他们身处一片浩瀚海洋,身周全是小鱼小虾,海藻海菜。 他们游了好一会儿,这片蓝色海水还是无边无际。 不知哪里乍千层浪花,互相,像烈风吹散的云朵,激起万股涌水。传来一阵鸳鸯戏水叫声,音止过后,底层一只鱼脑袋涌上来,万层激浪,将曲璟禹怀里的九歌顶开,一跃上天。 第四十一章上古神兽水麒麟 速度太快,曲璟禹抵着汹涌浪花,拔出凌天剑,一同飞上天。 九歌一条腿伤着,坐在鱼脑袋上,受到惊吓,面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只鱼身子大概比九歌身形大些,鱼肚子两边长着翅膀,全身披着银色鳞甲,一片片坚硬无比,就像一件刀孔不入的盔甲,悬在蓝天之下,双眼凶神恶煞的盯着曲璟禹。 曲璟禹用着法术同样悬在半空中,他目光并没有放在那只不同寻常的鱼类身上,而是警觉望着四周,问着空中咸咸海水之外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高深莫测。 尼凡、西禾、夜阑也从水里出来,寻到了一块礁石,拖着湿漉漉身子,皆站在那块不大不小的礁石上。 海水打曲璟禹满头银发,他玄色衣袍往下滴着水,脸上尽显刚硬。 果不其然,天上飘下用蓝色束光包裹着的蓝衣男子,缓缓落下,稳稳当当悬在那只鱼旁边:“蠃小鱼,只是让你将人救出来,可没让你闹出这大动静。”他气质沉稳,摸了摸鱼脑袋,看不清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穿着淡蓝色华服,上面用金丝绣着几个合花图案。他身形高大,腰间别着一扇上古宝扇——孔纹扇。他玉树凌风的立在空中,侧脸轮廓刚硬,但又不失柔和,黑色长发微散,若影若现中唇色淡红,高挺的鼻梁,眼中是超脱世俗的淡然和沉稳。 他转身将坐在蠃小鱼头上的九歌拉下来,抱在怀里,和她说的第一句竟然是:“殿下,你受惊了。” 九歌细细想来,不论三玄天内还是仙界外,唤她九歌殿下的不在少数,还从未有人只叫她‘殿下’,即便如此,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又是从哪里拱出来的? 接着,那位男子又伸出歹手摸了摸九歌的白衣,湿湿嗒嗒的,将自己的蓝色鸾袍取下来披在九歌身上:“微臣这就带殿下回去换身衣服。” 曲璟禹在一旁,看得怒火冲天,手执凌天剑,冷冰冰的从牙缝里吐出几句话:“你要带走我的人,你不怕死吗?” 九歌喉咙干哑,脑中想了很久,才组织出语言,仰着头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里既不是南海,也不是三玄天,你为何唤我殿下?你又是谁?” “微臣水麒麟,殿下不记得了?”说完,他用手摸了摸九歌脸上的那处疤,自言自语道:“殿下确实记不得了,不过你记不记得不要紧,微臣记得就行。” 他说话简直莫名其妙,九歌努力挣脱,却被他双手钳得死死,半点力度都用不出来。 曲璟禹再一旁火焦火辣,取出凌天剑对着水麒麟就是劈头一砍,水麒麟灵敏躲过,摇着脑袋:“公子怎么这么大火气?” 九歌觉得这水麒麟简直是榆木脑袋,他将别人女人抱在怀里,还一个劲儿问别人,你怎么那么生气? 他是不是傻? 曲璟禹自然不会放过他,转身又是致命一刺,海浪三千,水麒麟侧身轻松再躲一劫。 九歌以为水麒麟不过是个花花公子,现下还真有几把刷子。她再也身边全是刀剑的浪花朵朵,水柱冰冰,尝试着使唤水麒麟:“你不是唤我殿下?那我现在命令你将我放下来。” 果真,水麒麟听话得将她放下来,悬在空中。 九歌运用法术,飞快跑过去躲在曲璟禹身后,露出半只眼睛,指着水麒麟:“就是他,璟禹,你快点杀了他” 水麒麟撑着脑袋,表情很无奈:“殿下,你怎么能这么对微臣呢?” 虽然不知道水麒麟是混哪里的,周身气息既有仙尘又有妖风,看不出是好是坏,但今日他将九歌又抱又摸,确实是惹怒了他。 他端着剑,目光寒冷,冰灼的盯着水麒麟。他湿漉漉的银发滴着水,眼神依旧很坚定,左手便着一团红光,朝着水麒麟心脏致命一击。水麒麟表情淡漠,双手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蓝色玻璃球,里面冲撞着淡蓝色的海水。他将玻璃球弹了出去,懒阳洒下来,玻璃球越变越大,散发幽幽微光,将曲璟禹那团焰火这么用海水一灭,没有了。 水麒麟又激起万层浪花,淡黄色的光落下来,映出漂亮的光色。巴心巴肝的蠃小鱼扑扇着它的翅膀,双目凶神恶煞盯着曲璟禹,鱼肚子一抽一抽,蠢蠢欲动。 水麒麟无心伤人,摸了摸蠃小鱼光滑的鱼脑袋:“既然是殿下的朋友,自然要好生招待,不可起杀心。” 曲靖禹屏息算了算水麒麟的内力,确实深不可测,自己若是与他单独较量,可以打个水平。但他又低头瞟了几眼九歌和站在礁石上的三个人,突然意识到,这场没有必要的打斗,只会让他们徒增许多伤。再者,一路走过地狱七浮两关,皆是四面陡壁,一兽镇石。而这一关,为何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且还将六大凶兽之一的蠃小鱼驯服得服服帖帖? 这个人太不简单。 三个人僵持不下,落霞已归,水麒麟眉目淡淡,盯着九歌许久后才说道:“既然是殿下的朋友,便请到府上做客,如何?” 九歌原以为一贯简单粗暴的曲璟禹会一刀将水麒麟头给砍掉,可没料到,他居然将凌天剑收回剑鞘,银发垂落,眼中思绪难辩,语气平淡:“也好。” 他居然同意了?九歌先是惊愕一抬眉,后深吸了几口气,逐渐冷静下来,跟在曲璟禹身后,拽着他的衣袖。 第四十二章忠心耿耿的男仆 一路走来,水麒麟尽显儒雅,两只淡蓝色衣袖随风飘扬,尽管一路上九歌并没有给他好脸色,但他依旧不紧不慢走在九歌后头,不离她五米之远。 走过一片荒山,月亮已经渐渐挂上玄色星空,出山后的景色令所有人惊讶无言。 月光簌簌落下,唯美和谐,如普光彩阳洒向月下人群。 这里的夜晚,竟然热闹非凡,张灯结彩,灯红酒绿。街巷挂着许多彩色灯笼,兔子灯、琉璃球,五花八门。晃眼望去,人群摩肩擦踵,只瞧得清一个一个或梳着高髻,或光滑寸头的人脑袋。 “麒麟公子” “麒麟公子好” “麒麟公子这么晚还出来啊” 来来往往行人,只要一见到水麒麟,无论手上多忙,都必须先鞠躬,看起来水麒麟很受尊敬。 走进深处,闹市中央,有一排一排的铺主在买小街食。甜食有栗子糕、桂花酥、蜜饯果子肉类有烤熏猪蹄、口水鸡、酱全鸭小磕小唠打发时间的有南坚果、醉酒花生、西洋瓜子 九歌身为神仙不吃不喝也可长寿,现下望着一堆堆在月光下衬托得尤其吸引人的美食面前,不由咽了几下口水。 但九歌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别过脸不去看那些闪着光泽的美食。 这可是在地狱七浮,身处结界之中,所看所听都很有可能是虚幻之景。 转角处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毕恭毕敬走过来,冲水麒麟颔首道:“麒麟公子,府内已安排妥当。” 水麒麟挥了挥衣袖,白光撒向他的黑发,他依旧眉眼淡然:“不错,记得帮我再带几份甜糕回府。” “是。”不一会儿,那黑衣人就走了,来去似风,无影无踪。 走到水麒麟的麒麟府,并没有所想得那么富丽堂皇,是所低调雅致的居室,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但被他布置的很是温馨。 九歌揉揉眼睛,始终不太相信一路走过来的光景是真实的,便走上前,用手敲了敲麒麟府的墙壁。 没有回声,没有松动,是实打实的铜墙铁壁,九歌还是不相信,问着:“这一切不会都是你变出来得?” 水麒麟淡淡笑出声:“微臣再厉害,也变不出那么多戏法。刚才殿下见着的那些,都是小妖小怪幻化的人形,这么多年,被微臣管理的,有些许人味了。” 正说着,府上婢女便送来了一见白丝锦衣绫裙,水麒麟将衣服捧到九歌面前,满脸笑意:“殿下先进去将衣服换了罢,免得惹上风寒。”说完,又对曲璟禹点头道:“其余贵客,衣服已备好,放在各自房内。” “殿下请入内。”水麒麟鞠着躬,九歌很是受宠若惊,半推半持走入麒麟府。 换好衣服后,便有婢女准备好了热水,还洒了很多玫瑰花瓣,伺候着九歌泡澡。孤身一人的九歌表示很心慌,生怕一个不对劲,身后便会窜出个什么怪物。泡澡本来是很放松的一件事情,九歌却死死捏住拂柠清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泡了不一会儿,九歌就出浴,重新穿好衣服,拉开珠帘一瘸一拐走出来。 寝殿的木桌上放着九歌最喜欢吃的甜糕,一杯去寒的姜茶,还为味道苦涩的姜茶旁配了一点小蜜饯,用小巧别致的瓷碗装着。 三玄天才有得尊贵待遇,这里也享受得到? 吃苦耐劳惯了的九歌,受到这种,连脚踩在地上都怕你疼着、磕着的待遇,太过安逸,不免使得她心抖几抖,说话也发抖。 难以心安的九歌决定去找曲璟禹。刚出房门,便见得水麒麟迎上来,关切问着:“殿下,你要去作甚么?” “我要找我男人。”九歌披着长发,连发髻都懒得挽一个,神色有些慌张。 水麒麟表情虽然惊讶,但心理素质极好,很快又恢复了眉眼淡淡:“原来殿下消失的几十万年,已经成亲了,可有小殿下?” 九歌端出铜镜,认认真真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红润,算不上绝色,但总不是个几十万岁的老太婆,于是愤愤道:“小殿下你个大头鬼,你看清楚,我明明才一万余岁,有这么显老么?” “可殿下你确实有几十万岁了啊”说完,认真扳着手指头,数了两柱香的时间最后摇头:“活得太久,竟算不出是三十几万年,还是四十万年了。” 九歌捂着脑袋,很头疼,凑上前去指着自己的脸和他讲:“你看清楚了,我是三玄天嫡公主,南海女君,玄九歌。你口口声声唤的殿下,也不是我,你认错人了,你晓得不?” 水麒麟对着月色叹了一口气,透着三千悲情:“殿下,你果真忘得一干二净了。” 见他如此固执,九歌实在不想扯下去,转身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寻找曲璟禹。因腿伤未痊愈,便只能一瘸一拐,不辞艰辛的走着。 她挪地如此辛苦,水麒麟不放心,刚摊开双臂走过来,便听得警觉的九歌随手操起一根木棍,指着他,目光凶狠:“你敢过来?” 水麒麟手臂垂下来,表情很委屈,但还是默默跟在她后面。 第四十三章腰间一别玉流苏 找到曲璟禹后,九歌直奔房门,水麒麟被拦在门前,不走也不闹,像个贴身侍卫一般,站在门前。 九歌开门,狐疑问着:“水麒麟,我已经找到人了,你还不走么?” “殿下好生歇息,微臣职责所在,要保护殿下安危。”水麒麟站得挺拔笔直,朗朗道骨,一副愿为之粉身碎骨的模样。 想来他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过一会儿就走了,也没多大在意,一把将门关了。 曲璟禹还是那身玄色衣袍,起身点了一只烛光,半微半弱的光衬出他一半的轮廓,以及满头湿漉漉的银发。九歌冲上去,捻起他几缕碎发,气冲冲问着:“你是小孩子么?都不晓得擦擦自己的头发么?你的风寒好全了么?咳嗽好了么?” 气归气,九歌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方巾,边擦着他如瀑布般的银发,边念念絮絮:“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得了便宜还不买乖,端着茶喝了起来:“我一直认为你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 九歌不太会擦头发,但还是很认真的擦着,烛光衬得她两颊微红,两只眼睛颇有灵气。 他那满头的银发太多,九歌擦了很久,手腕都很痛了,还是有很少一部分没有干,她很疲惫,走到床沿:“差不多干了,快歇息罢。” 月色从窗纸洒了一半进来,九歌挽了珠帘,一缕缕通透的珠子垂下来,曲璟禹吹熄了烛火,同九歌睡在一侧。 凉风吹来几股,很是刺骨。九歌觉得冷,又往曲璟禹身边靠了靠,脑袋枕在他胳膊臂上。伴着柔柔月光,九歌抬眉见到曲璟禹极漂亮的轮廓,以及略显忧郁的眼神。 她半晕半沉,睡得不是很熟。听得他小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过来的?水麒麟肯放你走?” 九歌闷哼一声,打了一个哈欠:“我说我要找我男人,他敢拦我?就是拦我,我死活也是要过来的” 她原本很有睡意,既然他想说话,便撑着眼皮陪着他。 她睡象不太好看,缠在他身上就像一只树袋熊,她揉揉酸胀的眼睛小声嘀咕着:“以往一个人的时候,也过得下去。现在两个人久了,晚上若是没有你睡在旁边,还真是很不习惯。” 末了,她脸上扬起几分笑意:“璟禹,我们这样,好像我父君和母妃噢,我小的时候,睡在他们中间,父君老是乘我睡着,便吩咐人把我带走,自己却抱着母妃睡。”她笑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捂着嘴暗自笑道:“父君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其实我只是装睡,什么都晓得。” 说完,她又扳着指头算了好一会儿,圆圆的眼睛一闪一闪:“父君和母妃都成亲好几十万年了,算得上老夫老妻。嗯,我们这样,也挺像老夫老妻的。” 微微白光衬得他笑容淡淡,他纵身一翻,便将她压在身下,珠帘被风轻拂,摇摇晃晃,静谧的空中飘荡着珠子碰撞声,细小宁静。他纤长白指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双眼很是意乱情迷,在她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我们在成为老夫老妻之前,好像跳过了一个步骤” “什么步骤?”九歌突然觉得全身很热,想推他又推不动,任凭他这样半靠着。 他闭着眼,轻轻咬了九歌耳朵,一股酥麻感灌注脚心,她伸直了身子,全身变得很紧张。 “阿九,你怕痛吗?”他变得很有耐心,指尖细细划过她的锁骨,九歌忽然觉得全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栗,被他滑过的地方火烧火灼,呼吸不由自主越来越急促。 九歌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怕痛的,以前我母妃逼着我学绣花,不小心扎到自己,我哭了整整一天。” 刚刚说完,听过很多戏曲,看过很多戏书的九歌,立即意识到了他所说的那个‘步骤’。 她红透的脸像只成熟的冰西瓜,她连忙推着他,用力过大,他一头撞在窗栏上,惹出一个不算小的动静,他微微皱了几下眉头,便又靠过来。 ‘哐当’。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水麒麟会夺门而入,手中攥着一把扇子,跑进来,见到眼前这幅‘活色春香’,很自觉的转身,用扇子挡住眼睛,难为情的说:“抱歉,殿下,微臣听着动静,以为有刺客”他一边退下去,一边咳了几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然后又‘哐当’一声,门又关了。 曲璟禹将她黑色秀发圈在掌心里,细细闻着,将那被水麒麟打扰没亲下的嘴,轻轻在她唇上点了点:“你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仆,对你还真是忠心耿耿。” 他慢悠悠的褪下了她很薄的里衣,在她香肩的时候,吹来一阵风,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抓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眨巴眨巴眼睛显得很无辜:“那个我来葵水了” 曲璟禹叹了一口气,全身黏黏糊糊从她身上离开,语气似乎有些责备:“上次是受伤,这次是葵水阿九,我没有病,你是不是也要给我惹出一些什么病?” 九歌嘟嘴吐着舌头,眼里折射出‘我很同情你,但我也没有办法’的字眼。 白光若隐若现,不偏不倚照在他腰间那枚他随时佩戴的玉流苏。 许多次,九歌都咬紧牙关没有问。但今日,玉流苏在她手臂上扫过去扫过来,惹得她心里一阵烦躁,她捏着那枚刻着好看纹路的玉流苏,握在掌心里,小声问着:“以前夜阑同我说过,你有一个差点就成亲的心上人。你这块玉像是女子家用的,是她送的罢?” “嗯。”他轻声应了一句。 她突然安静下来,将玉流苏重新别回他腰间,全身裹进被子。 空气被风吹的尽显几分冷意,他替她掖了掖被子,有些担忧:“阿九” 九歌又将脸往被子里卷,裹了三分之二的脸进去,看不清五官。 凉风三分,小荷冰露。她语气冷淡的可怕,闭着眼,瓮声瓮气说着:“很累,睡了罢。” 第四十四章娑婆世界玲珑境 娑婆世界,虚虚假假。玲珑佳境,弹指一梦。 一个白衣女子,黑发飘逸,四周白烟四起,只看得清她苍凉孤寂的背影。 曲璟禹站在女子对面,表情冰冷,对那位女子决绝说着:“我可以放你,但我放了你,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语音刚落,画面又飞速转到那位白衣女子身上。 女子的白衣被血染,比浴血开出的血花还要浓郁鲜艳。她浑身都是伤,五官很模糊,可在她麻木的面目上看不出丝毫疼痛。她从高空极速坠落,风吹散了她的黑发,烟雨萧条。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一头坠入一片荒凉的大海,水花很小,汹涌的浪花迅速隐匿了她的踪迹。 九歌从梦中惊醒,胸口很闷,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曲璟禹觉察到九歌的异样,坐起来用袖子给她擦着满额的冷汗。 九歌转身抱紧曲璟禹,嘴里喃喃道:“我梦见你了,我梦见你对一个女子说决绝的话,我还梦见那个女子她死了,死相不太好看。” 曲璟禹突然停顿,抬眉小声试探:“你梦见我同那女子说了什么决绝的话?” “你说,我可以放了你,但我放了你,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曲璟禹深吸了几口气,头倚在九歌肩上,将她抱得很紧,不停摸着她柔顺的黑发,指尖略有颤抖:“阿九,都是梦,既然是梦,就忘了罢。” 九歌抬头,并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患得患失。 这时水麒麟敲了敲房门,小声询问道:“殿下,早膳已备好。” 九歌随意披了一件外套,将房门打开:“你在这里守了一个晚上?” “这是卑职所责。”水麒麟颔首,鞠了一躬。 九歌今日面色不太好,嘴唇泛白,揉揉太阳穴,找了块椅凳坐下,问着水麒麟:“你既唤我殿下,那我问你,你家殿下是谁?我见你思主心切,你同我说说,待我出去了,再替你寻一寻。” “殿下可还记得天烽阁?” “我又不是你家殿下,我怎么可能记得。”光吹尽几缕,不偏不倚照亮了九歌苍白的肤色。 水麒麟半披黑发,淡蓝色锦素大衣很符合他沉稳内敛的气,他嘴角微微上扬,小声说着:“殿下不记得没关系。” 蠃小鱼扇着翅膀从天上飞下来,两腮鼓鼓。它浑身披着银鳞,每一块都比刀剑还要锋利。它对九歌不是很善意,两只大鱼眼睛怒视着九歌。 水麒麟一拳打在它身上,凶巴巴的对蠃小鱼“谁允许你这么盯着殿下?” 蠃小鱼蠕动几下身子,很是委屈,摇动着尾巴离开。 九歌不解问着:“你是如何将蠃鱼这只凶兽给驯服的?” “微臣初来这里的时候,与蠃小鱼打了整整五万年,可惜蠃鱼魔性难除,你们见到的蠃小鱼,不是是个有着蠃鱼的躯壳,那团黑色魔心早已从蠃小鱼身上飘走,铸成了另一个躯体。” “这地狱七浮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殿下大概忘了,几十万年前,天凤阁遭到入侵,你我在打斗中分散。我坠入地狱七浮,而殿下下落不明。” “哦。”九歌若有所思想了会儿,继续问着:“那你所说的那位殿下,名讳唤什么?” 水麒麟低头,目光充满迟疑,停顿了很久,他才说着:“殿下的名讳不能随意提及,不然会招惹杀身之祸。” 九歌欲哭无泪:“你不同我说名讳,我如何才帮你寻得到主人?” 水麒麟微微仰头,狭长的眼角晶莹透彻,房门的阴影处遮了他一大半脸,他低沉的嗓音充满神秘:“天机不可泄露,待殿下想起的时候,便是你知道的时候了。” 曲璟禹随意梳了梳柔顺的银发,披着一身玄色黑衣,走过来,在软榻上随性将九歌揽在怀里,问着水麒麟:“既然你说蠃鱼的魔心已经不在这条鱼身上,那它会在哪里?” “在离这里千里之外一块极大的水上礁石。这几十万年,拼尽全力才将它驱逐境外。” 九歌探了一只脑袋:“所以这也是你在此处受这些小妖小魔尊敬的原因?是你替他们挡了蠃鱼,才免去杀身之祸?” 水麒麟低头含笑道:“是殿下曾教导过微臣,众生皆平等。” 九歌重重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既然将这榆木脑袋已经纠正不回来,不如就随他去罢。反正,‘殿下’和‘九歌殿下’也差不了多少。各位亲亲,有意见多多在评论区建议哦,我会好好斟酌~ 希望多多支持,喜欢的话,五星好评哦~ 第四十五章看似一笑泯恩怨 (一) 麒麟府有一个很好玩的水池,不深也不浅,流淌的涓涓溪流清澈可见。九歌独自一人,脱了鞋子,踏入冰冰凉凉的池水中嬉笑玩耍,许多只光滑的小鲤鱼从她脚趾尖滑过,她的白色裙子被水湿润,但她不大在乎,依旧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凉凉爽爽的感觉没过多久,传来的就是腹部一阵绞痛。 九歌捂着肚子,从水里爬出来,面色忽然变得苍白。 夜阑从远处走来,见着不同寻常的九歌,扶住她:“你怎么了?” 九歌嘴皮泛干,闭着眼,看起来很痛苦。许久后,她才抬眉同夜阑说了一句:“我痛经” 夜阑四处望了望冰冷的水池,先将她带回自己房间,熬上一碗加了糖浆的中草药一口一口喂着九歌。 一炷香过后,九歌便没有那么痛了。苍白的脸上也微微有些红润,雪色白唇也泛起点点红晕。她伸出冰冷的手去握住夜阑暖和的掌心,笑的很甜:“你不生气了呢。” 夜阑转身,对着被大树遮了一半阴影的纸窗,叹了一口气,脸上阴晴难辨:“生气又如何?不生气又如何?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半掩房门放进来一缕淡黄色光,对上九歌笑脸盈盈,她竟想不出夜阑会有这般顿悟,她扯着夜阑的袖子对她说着:“听水麒麟讲,今晚有双灯会,我们出去玩罢,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只要你不生气。” 落霞总是那般凄婉盘延,夜阑微微侧身,双眼略显空洞,嘴唇有点干,小声应着:“好。” (二)算下来,九歌许久都没有参加这种热热闹闹的场合。今日她特地花了点淡妆,描了点腮红,找来婢子将那头许久没有打理的长发梳的光光滑滑,要了只蜜花色水晶发簪轻轻别在发髻里,月光皎洁,白色清飘,映出她浓眉大眼,微挺鼻梁,朱红丹唇。 要不是左眼角那撮小黑疤,这张如宛如花的脸绝对算得上倾城绝色。 本来九歌腿上的伤起码要养半年得,竟然被水麒麟一种不知名的药膏,抹了三天就好的七七八八,既能蹦又能跳。 略显得瑟的九歌几乎是跳着招呼所有人游玩双灯会。 尼凡不去倒是在九歌意料之中,他性子沉闷,不喜热闹。但让九歌始料未及的是,西禾为了陪着尼凡,也不去这来之不易的双灯会。 天玄天几百年才办一次热热闹闹的宴会,六清境几千年才遇到一次,而西方境地这个清幽的地方几十万年来,几乎没有。 成天不是念经,就是梵语,都不会将人憋坏了么? 九歌也不强求,满目笑意,挽着夜阑胳膊,将曲璟禹晾在一旁。 水麒麟和曲璟禹跟在九歌和夜阑身后,面无表情。 夜月微凉,弱光轻拂。放眼望去是满大街的灯笼绸缎,人来人往,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盏灯,照亮了黑暗的夜路,成为一道独特的灯光风景。 斜拨玉钗灯影时,笙歌阑珊春酒暖。 淡黄烛光照得九歌双颊绯红,她目光直直盯着烤得油滋滋的一排蹄,待回过神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口水。 水麒麟走上前,招呼了烤蹄的店主:“请在后面挪出一个桌子。” “麒麟公子客气了,多亏了麒麟公子才让这些年我们免受蠃鱼杀害,保得一条小命。”店主客客气气,甚为殷勤地在后面收拾了一处干净的木桌木凳。又转身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九歌说:“姑娘喜欢吃,今天吃多少都没关系,我请客。” 九歌感动得差点涕流,拉着店主粗糙的布料两眼珠光盈盈:“你人真是太好了。” 九歌也没有客气,坐下来就是满嘴啃咬,恍如几百年都没有吃过肉的即视感,两只的袖子被酱油蹭得脏兮兮,不要说公主的端庄贤慧了,连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木桌是四角方形,刚好四人坐。九歌与曲璟禹面对面坐着,水麒麟和夜阑面对面。 九歌分了一只油光油光冒着热气的蹄放在夜阑碗里,嘴里撕了一块肉似乎很忙,含糊不清的对夜阑说着:“你快吃啊,唔真的好好吃。” 夜阑用竹筷子扒拉着黑漆漆的蹄肉,难为情的咬上一口,连忙喝了一口茶,咽了下去。 这简直太肥了 在九歌不费吹灰之力啃完五只大蹄后,她吮吮手指上的油,意欲未尽冲着店主道:“麻烦再上十只,多加点辣椒磨成的粉,肯定很好吃。” 店主简直后悔死了答应她免费吃这件事,他不仅亏本,简直亏大了。 不过一炷香,店主上下打量了九歌纤弱的身形,送来香辣蹄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他指尖在颤抖。 吃到一半的时候,九歌兴致不错,又招呼点了一壶酒。 曲璟禹伸出袖子,将她那比花猫还要脏兮兮的脸擦了擦,顺手将那壶酒没收了。 微弱的烛光映出九歌圆圆的大眼睛,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璟禹” 曲璟禹挽着袖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照样不为所动:“不准喝。” 九歌仰头,笑容灿烂,指了指不远处飘来的一盏飞花灯:“你看哪里有一盏好漂亮的飞花灯,等会儿我要照着样子买一盏。” 璟禹目光随着九歌的指向看去,速度极快的九歌端起那碗满满的酒水,‘咕隆咕隆’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璟禹转头,发现了那被九歌吃干抹净的酒碗,很想指责几句,又见两颊泛着红晕,很是可爱,最终只是伸出宽大的手掌揉揉她的发:“真是不乖。” 第四十六章阳春三月细水流 九歌埋头,对着裹了厚厚一层辣椒的蹄,又是一阵啃咬。筷子已经不知道被她扒拉去了哪里,后来她直接上手,看起来比饿了三百年的狸猫还要狼吞虎咽。 水麒麟碰了碰九歌被酱油糊了满袖的白衣,小声提醒道:“殿下注意端庄端庄” 九歌兀自抬头,不知道何时站了那么多人靠过来,每个人的眼睛都充满悲怜之情,小声嘀咕着:“这姑娘真可怜,兴许几百年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还有人带了一点糕点,大发慈悲施舍道:“既然与麒麟公子一道,这点糕点就当我送给姑娘的你慢点吃,不够我再去给你买点?”末了,捂着袖子,很是伤感的说了一句:“这姑娘真是太不幸了。肯定是麒麟公子施好心,将这饿得饥肠辘辘的姑娘带了回来。” 月色宛凉,烛光随风闪烁,气氛尤其尴尬。九歌不好意思的将手上还差一口就啃完的蹄放回盘里,紧张的在白衣上抹了几把,两只冒着油光带着酱油色的手印,就这样刻在了她的锦瑟衣裙上。 她装模作样的将小指翘着兰花指,从袖子里取出小巧别致的铜镜,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如他们所看得那般可怜兮兮。 她很不想承认,镜子中那个蓬头垢面,满脸酱油、辣椒的人会是自己。四周堆积的人愈来愈多,皆用同情的目光楚楚可怜的盯着她。 九歌脸皮都快丢来没有了,突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曲璟禹用帕子又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油,淡淡的饮了一口酒水,指了指没啃完的蹄道:“怎么不吃了?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来五只。” 九歌抬眉全是人,怎么还好意思吃得下去。她摸了摸如同怀胎三月的肚子,正思怵着怎么在人山人海之中不动声色的离开。 不知何处又冒出一句声音:“还是怀胎的孕妇呢,真是太造孽了。定是被人抛弃,几百年都没有吃东西了” 九歌圆圆的脸蛋比火烧云还要红,整张脸埋在曲璟禹玄色大衣后面,小力扯着他袖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看我?” 曲璟禹依旧淡然喝了一碗酒,不留情面的戳穿道:“他们哪里是看你,明明是来看水麒麟,不过顺便看到了你的吃相确实像几百年没有吃饭的样子” 九歌滚烫的小脸蹭着他后背:“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再待在蹄店” 曲璟禹不由轻笑了几声。夜阑瞥眼,心里盘算着,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见到他笑了。 从人群里走出来,九歌都觉得自己颇没脸面,紧紧拽着曲璟禹的袖子,大半张脸都藏着他衣服里,被曲璟禹半托半拽,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人烟稀少的地方。 不知不知,夜阑和水麒麟也不在了。 九歌小脸憋的通红,问着:“夜阑和水麒麟呢?” “刚才人太多,估计走散了”曲璟禹坐在绿草茵茵之上,望着眼前满塘好风光。夜色微凉,无数人手里都握着一盏荷花灯,淡黄色的光一闪一闪,在黑暗的夜里开出一朵一朵明亮的花,竟比池塘中央盛开的荷花,还要好看三分。 烟笼寒水波光粼,满池荷花漾凉色。九歌拽着他的袖子,心里很不安,难以欣赏眼前的美景:“璟禹,我们是不是该找一下他们?” 曲璟禹将九歌跃起的那只小脑袋,自己胸膛前:“有水麒麟在,夜阑不会弄丢的。” “噢。”九歌乖巧的扑在他胸口,一阵舒服的风吹过来,九歌闭眼,舒服的感受着满池荷花香。 “卖花灯,卖花灯了~”不远处一个全身挂满荷花灯的老妪步履珊珊前来,嘴里大声吆喝道。 九歌爬起来,给了一锭碎银子,买来一盏荷花灯,点上火,小心翼翼的走在池塘边,轻轻放着花灯。 随后,闭眼,认认真真许了愿。待她再次睁开眼时,那盏花灯已经随波荡漾,不见了。 曲璟禹半蹲着,和她齐高,宠溺的摸着她的头:“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九歌别过脸,甜甜笑着。 落花十里,细水长流。月光轻轻,显得她此刻也是柔情似水,弯弯的笑眉,是他从没见过的三月。 第四十七章娉花几朵纤水漫 (一) 今日星辰尤其亮眼,挂在黑夜中犹如一颗颗崭新的夜明珠,九歌吃得太饱,腆着她那像皮球一样的肚子,慢悠悠的往麒麟府回走。曲璟禹因要先回房间放下九歌买的许多小玩意,便先入了房门。 九歌刚刚入府,淡蓝色的人影便立即窜出来,水麒麟焦急万分的问着:“殿下,你去哪里了?” 九歌斜眼淡淡望了心急如焚的水麒麟一眼:“关你何事?” 水麒麟手中握着孔纹扇拍了拍自己脑袋,万分懊恼:“殿下,天凤阁之战死伤惨重,微臣好不容易寻到你,再也不允许你出任何意外。” 九歌本来上好的心情,被这榆木脑袋弄得很是不开心。挽了油兮兮的袖子,没头没脑的问着:“夜阑呢?” “夜阑姑娘早就歇息了。”水麒麟轻声道。 “哦,那我也要歇息了。”九歌打了几个哈欠。 水麒麟抬眉问了一句:“殿下今日也要在曲公子房里?” “怎么?你有意见?”九歌随意取下头上的玉簪,黑珍珠般的长发随意披下来,微侧脸,露出宛转蛾眉。 清风几许,泉池波浪轻滚。水麒麟突然埋头,不敢看九歌,勉强稳住心里不太安分的悸动,断断续续小声说着:“可微臣听说你与曲公子并未成亲”他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合礼数?且微臣给殿下布置的房间,是麒麟府最好的住所” 听他这么一说,九歌更是不高兴,腆着她的大肚皮,瞪了水麒麟几眼:“你若是真认识我,便知道我是仙族最不守规矩的,什么礼数不礼数?哪天把我惹急了,我将仙仪星君那几百本礼仪书撕成渣屑,北海丢几片,南海丢几坨,让这些书再也恢复不完整。” 水麒麟流了一身冷汗,吹来一阵风,背心凉飕飕。 九歌也不在搭理他,自顾自的朝着曲璟禹房里走着。她口有些干,端起桌上曲璟禹未喝完的凉水‘咕噜咕噜’饮了个干净。 曲璟禹正理着铺,玄色衣袍,只身着薄薄一件里衣,半卧于床沿,翻起一本书认真看了起来。 夜已深,不觉四周已经起了冷气。九歌白衣外套,洗漱了几下便蜷缩入被子里,头倚着曲璟禹的,饶有兴趣的支着脑袋去看:“好看么?” 曲璟禹温暖的掌心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手,低头问着她:“今的手怎么比往常的还要冷一些?”说完,便将她的手往胸口暖了暖。 九歌乖巧的睡在他上,他一只手撑着书,另一只手顺了顺她的黑发,就像着一只温顺的宠物。 两炷香过去,九歌腹部又如白天一般,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她面色变得苍白,没有丝毫血气,她难受的着肚子,不自觉将他白色袴角,随着蔓延开来的痛楚揪成一小团。 她在这里痛的要死不活,曲璟禹依旧云淡风轻的端着他的书,轻飘飘的来了句:“知道痛了?下回还听不听话?” 九歌捂着肚子,痛的在翻过来翻过去,曲璟禹目光平静,轻描淡写的来了句:“不让你痛一会儿,你断然不会长记性” 听到这句话,恼羞成怒的九歌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力朝他肩膀一咬,硬生生咬出了一排排牙齿印。无论刀光剑影,还是匕首挑肉,他都一路尝了过来,九歌这点力道,对他来讲,他连眉头都难得皱。 九歌气得想打他,可无奈痛得要死,只能用眼神狠狠瞪着他。 曲璟禹放下书,起身起来穿外套。 “你要去哪里?”九歌几乎是拼尽全力吐出来的一句话。 “当然是找夜阑寻药了。” “这个时辰,她应当歇息了”九歌面无人色,嘴唇苍白无力。 曲璟禹顿了顿,对房门外站的公公正正的水麒麟小声嘀咕了一声。不过一会儿,曲璟禹便端着一个温热的捧炉,里面放着一些檀香,闻起来很舒服。他将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她抱在怀里,裹紧了被子,将捧炉放在她绞痛的腹部,吹熄了灯火。 九歌觉得还是很冷,又往他怀里靠了靠,他伸出宽大的指骨轻轻在她腹部揉着:“这样是不是没那么痛?” “嗯。”九歌小声应着。 他身上散发淡淡的檀香味,使人倦怠。为了照顾九歌,他用了个不太舒适的睡姿枕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整个胳膊又酸又胀,但盯着怀里的那只宠物睡得极其安稳,便十分欣慰。 他一向以为她有时无理又爱取闹,却不知道,他对她的好,每一幕,每一朝,她都牢牢刻在心里。 娉花两三朵,纤水两三万。与君几千年,尤胜余生劫。 第四十八章风平浪静藏杀机 气氛宁静,床帘挂着的小珠子发出细小声响,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太平。 九歌揉揉酸胀的眼睛,微微睁开眼,隐约看得见坐在檀木凳,背对着她的曲璟禹,她正欲软绵绵的喊他一声,讨一杯水。却发现正对面与曲璟禹小声说着话的水麒麟。 她心里暗自赞叹,这可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最为和谐的一幕,没有动手没有互相瞪着眼睛,反而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着茶。 曲璟禹慵懒半撑着他俊俏又不是硬朗的脸,一只手握着精致的茶樽,表情很淡然,但总是不由自主散发帝王气息。水麒麟规规矩矩站着,一袭淡蓝色锦衣,手握着孔纹扇,气质恬静。 九歌趴在床上,隔着那层不厚不薄的珠帘盯着水麒麟不放。要说这水麒麟,看起来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一个人,身子也高大,怎得跟璟禹呆在一起,哪怕璟禹什么都不做,也是一副主仆即视感。 她翻了个身,又想了想,水麒麟大概是做他口口声声那位殿下的男仆许久了,不由自主的姿态要卑谦些。她转念又想了想,她玄九歌喜欢的男人,自然不是视世间万物皆为浮尘的修士,便是气场强大的天地储君。 最后,她都不太要脸地归根于她的眼光实在超脱世俗。 水麒麟捏紧他的孔纹扇,轻轻敲了敲桌面,问着:“那璟禹公子打算何时处理蠃鱼?” 曲璟禹慢悠悠吮了一口上好的茶,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他的算计之中,轻描淡写道:“不急,它自会找上门来。” “是,这段时间,我自会加强戒备。”水麒麟轻挽一把淡蓝色袖子,居然朝曲璟禹微微鞠躬,“虽然不知道公子出自何处,但殿下的眼光总不会错,今日同公子小谈一炷香,确实颇有收获。” 九歌捂着半只眼睛,心里不由赞许道,这水麒麟今日之话还真是中听的很。 话刚刚说完,水麒麟便退出门外。 曲璟禹将他那没饮完的茶水一口喝完后,走在床边,若有所思盯着眼前故意装睡的九歌:“明明醒来有一阵了,还要装睡?” 九歌闭紧眼睛,呼吸均匀,继续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还要装睡?”曲璟禹侧身笑得痞里痞气,“再不醒来,我就要亲嘴了。”他宽大的身子越来越靠近九歌,九歌觉得浑身燥热,一把坐起来,小脑袋撞在他胸口。 她捂着吃痛的脑袋,嘴里骂着:“流氓。” 曲璟禹伸出温暖的掌心替她揉了揉脑袋,表情很严肃:“不同你开玩笑话了,今与你说的任何事,你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事?” 曲璟禹眉头紧皱:“从此刻起,不允许再离开我一步。” 九歌面色有些窘迫,认认真真说着:“我觉得不能离开你一步,这个条件提的有些苛刻。小碎步也叫一步,大跨步也叫一步,你指的是什么?” 曲璟禹随意披着一件玄色外套,像点菜一般随意:“那就小碎步吧,你平时走路有些野蛮,一步顶别人两步。” 九歌直视着他,竟然无言以对。这几章也就是小吵小闹可以存起来看后面肯定会比较好看啦~ 第四十九章蠃鱼杀机孔纹破 今夜月色不太寻常,挂着的那轮白光散着幽幽冻骨寒气,纸窗前的那棵上好的桂花树,平日见着都是白桂、黄桂争相盛放,如今掉得精光,叶子都不剩一片。 九歌半打开着屋后面的窗户,看着眼前这一幕幕不太寻常的动静,心里暗自揣摩。 忽地,头顶飘来凉飕飕的一阵风,冻的她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一会儿,空中慢慢陨落着一个物体。 她揉揉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长得和蠃小鱼一致的物体,扑腾着他的翅膀,与蠃小鱼纯银色的身子不同,眼前这个浑身透黑,连围绕的光也是脏兮兮的黑色,甚至散发一股恶臭。 虽然蠃小鱼长得不好看,但眼神总不如眼前这位凶神恶煞,如果不出所料,这便是六大凶手之一的蠃鱼真体吧? 蠃鱼伸出红润的鱼舌头,干涩的鱼唇,口水落了一地,看起来很是恶心,它目光暗沉,双目火辣辣的将九歌盯着,仿佛她就是那让人垂蜒三尺的美酒佳肴:“古神封印果真在一个奶娃娃身上。” 忽然之间,它的嘴巴长得很大,仿佛可以撑得下一口大窑缸,它口水黏黏糊糊的留了满嘴,它的速度极快,比刀剑还锋利的牙齿便来咬她的头。 它的野心极大,竟然想直接一口将瘦弱的九歌吞下去。 空中传来一阵极大的声响,曲璟禹手执凌天剑,硬生生将蠃鱼那四颗最为锋利的牙齿打落在地,一股一股的血水从它的嘴巴里冒出来。 蠃鱼的目光更加凶狠了些,面目狰狞的盯着曲璟禹。可即使它面目再为狰狞,曲璟禹的目光也照样淡然的很,似乎并不把它放在眼里。 曲璟禹轻飘飘的擦拭着凌天剑上的血迹,嘴里充满轻蔑,“亏得六大凶兽里,你比垄姪和窳蛇的名声还要响亮一些,可这牙口,似乎不太好。” 蠃鱼摇晃了乌黑的鱼尾巴,胸腔内燃起熊熊大火,气得发抖。它从嘴里源源不断吐出黑色的水,散发令人发指的恶臭味,不过一会儿,这又黑又脏的水就漫过了曲璟禹小腿,他轻功一向不错,可这黑色的水一旦沾惹上了,不仅使不出一点力道,连仙法都尽失。 黑色大水越来越密集,麒麟府处在高处,这黑色的水往下面流,地面那些小妖小魔无一幸免,合着那黑水,化为一滩灰烬,这脏兮兮的水流过的地方,竟然无一生还。 九歌也同样被怔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眼见这黑水就快要漫过胸口。蠃鱼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月色变得乌黑,淡弱的光笼罩在它鱼身子上,本就是至阴至邪的凶物,此时浑身充斥着魔气和妖气,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黑色结界。 风声静止,月色熄灭,空旷荒山尽是芜色。 蠃鱼歪着鱼嘴巴,闪动着它的黑色翅膀,温热吐了一口气:“再过一会儿,我就可以吃掉天神伽印和古神封印,到时候,这世间——谁能再奈我如何?” 它嘴角的那抹笑,与交织,笑得极其诡异,没有冷风,却依旧吹得九歌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时,从蠃鱼身后窜出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快的就如一阵风。九歌怎么也想不到,孔纹扇不过是把纸扇,却被水麒麟支开,竟比刀剑还要锐利,微微动了两下,蠃鱼身子两旁的翅膀就被砍下来,坠入黑色漩涡。不过一会儿,失去重力的蠃鱼也同样惊慌失措的掉下去。 这黑色的水突然变得,蠃鱼在水里不甘心的蠕动着身躯,朝着动弹不得的曲璟禹撞去。 九歌心头一紧,曲璟禹照样云淡风轻,蠃鱼在离他不过一尺远的时候,水麒麟从高处跃下来,将孔纹扇用得恰当好处,在纤长手骨中盘旋一会,像块飞碟扔出去,在空中飞旋一圈后,扇子不偏不倚蠃鱼脑袋内,轻轻一转,比人的身子还要大的鱼脑袋就一分为二,伴随着颅骨声,孔纹扇从空中飞了半圈,又稳稳当当落在水麒麟指骨分明的掌心里。 这一幕看得九歌是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水麒麟随身携带的那把扇子不过是个寻常玩物,竟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这么厉害。 不过一会儿,那又黑又脏的水消失得一干二净,九歌觉得身子骨很软,一下子瘫在地上,曲璟禹也有些疲惫,水麒麟立马扶住他,小声赞叹:“我与蠃鱼打斗五年,依旧没有找到它的弱点,公子才来不久,如何想到的这个办法将蠃鱼一网打尽?” “蠃鱼乃六大凶兽之一,自然不可低估它的实力。你既然说过你身边的那头鱼和蠃鱼长相一致,我便知道蠃鱼的长相。每个人都有弱点,蠃鱼全身披着刀枪不入的鳞,只有脑袋可以作为突破口,我只所以要将它的目光吸引过来,是因为蠃鱼的鱼尾巴中,还藏着一只眼睛,为了让它不发现你,才出的此计策。” 水麒麟轻抬眉眼,满目崇拜:“意思是蠃小鱼的鱼尾巴也藏着一只眼睛了?它呆在我身边几十万年我都没有发现,公子真是明察秋毫。” 曲璟禹拍拍衣袖上的灰,玄色衣袍将他显得很高大,仿佛坚不可破。 水麒麟盯着曲璟禹深不可测的背影,不禁问道:“公子说,每个人都有弱点,可这段时间,公子文可笔墨十行,武可上天下海,在下实在看不透公子有何弱点。” 曲璟禹微微侧过身子,若有所思的望着水麒麟,目光朝着探出窗外的九歌几眼,露出淡淡笑意。 曲璟禹没有说话,水麒麟却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第五十章小小银骨白雪狐 (一) 月光又变得皎洁无瑕,白色的光照耀在蠃鱼腐烂发臭的尸体上。 九歌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出去,像只粘人的虫子,攀附在曲璟禹身子上,摸着他被月光照得亮莹莹的银发,小声在他耳边问着:“今日水麒麟有些奇怪,表情看起来对你甚是崇拜。不过呢,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要注意一下辈份” “怎么?”曲璟禹将她搂了搂。 九歌认真扳着手指头,数了好一会,“水麒麟都三四十万岁的高龄了,你才七万岁,就是十万岁一个辈份,你至少差他三个大代沟。” “那他口口声声唤你殿下,且不是我们之间的年轮也很有距离?” 他竟然说她老?九歌一下子就不爽了:“你明明知道他唤的殿下不是我呀。” “水麒麟元身是上古神兽之一,记性很好,你是不是真是如他所说,忘记了一些事情?”曲璟禹又将粘在他身上,快要掉下去的那只虫又往上抬了抬, 九歌深吸了一口气,伸出牙齿一口咬住他下巴,硬生生在他极美的轮廓上留下一排牙齿印,气得咬紧牙关:“我才不是老太婆。” 曲璟禹的表情看不出有丝毫疼痛,伸出白皙臂膀在她嘴巴前,故意逗着她:“你还可以再咬几次,就当磨磨你的老牙。” 九歌正欲一口咬下去,不远处却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公子。” 九歌放眼望去,从一个角落里走出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姑娘,衣服、袖子全是血,她五官被血丝染得十分模糊,唯有那双玲珑大眼在灰头土脸里显得清澈透亮,她即使是穿得再落魄,总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凄婉气质,不由惹人心疼。 那姑娘一走过来就‘扑通’一声跪在曲璟禹玄色衣袍下,提起袖子嘤嘤哭起来,断断续续哽咽道:“公子奴婢没有家了你收了奴婢作你的婢女罢”她抬眉,挂着两串泪珠莹莹,见曲璟禹面色冰冷,不为所动,便伸出手去抓他的玄色衣袍裤脚,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着不放。 晨曦的光缓缓落下,那姑娘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玲珑佳人哭的梨花带雨,最后九歌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铁石冰肠的模样,挽起袖子将那可怜兮兮的姑娘扶起来:“姑娘,何苦要屈居人下呢?” 她看起来身子很虚弱,三分之二的重力都靠在九歌身上,九歌摸着她冰凉的手,如何也想不到,看起来如琬似花的碧人,手竟然全是一层一层的老茧,就像摸着又干又老的树皮。 她眼里全是一汪一汪涌不尽的水,靠在九歌身上,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刚才蠃鱼嘴里吐出来的黑水,将将我爹爹和娘亲灰飞烟灭了” 失去了家人,居无定所,那还真是有多惨便有多惨了。 九歌见这姑娘穿得破烂,将自己的外套取下来披在她身上,关切的问着:“你是哪里受伤了?面色这么苍白” 话语刚落,没有丝毫血色的那张脸,全身酸软,一头倒在九歌怀里。 虽说这姑娘瘦弱娇小,可这样倒在九歌身上,她多少觉得有些重,便转头使唤着曲璟禹:“你快来帮帮忙啊,别像个冰柱一样杵在哪里” “要救你自己救。”曲璟禹摆摆袖,径直离开。 九歌觉得都要被气死了,肩膀上还扛着沉重的脑袋,只能召唤着站在身后的水麒麟:“你看着干嘛?扶起来啊” 水麒麟步子很浅,走到前面来,略显犹豫,最终下定决心,问着九歌:“殿下你知道这姑娘元身是只银骨狐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银骨狐类性情妖魅惑主,奸诈狡猾吗?” “不知道。” “那你还要救吗?” 九歌突然急起来:“救啊,当然要救,你今日废话怎么这么多?还不快去叫夜阑。” 那姑娘因为太过虚弱,已经承不起人身,伴着若隐弱显的曦阳,化为了一团浑身雪白,蜷缩着的小小狐狸。 (二) 夜阑起初也不太想救这只可怜巴巴的银骨狐,要不是九歌一再求她,叫得她心里发毛,这只小狐狸,死了也就死了。 要说这银骨狐,三十万年前,银骨狐族作为狐狸界的妖尊,那是有头有脸的族群,再加上银骨狐繁衍能力极强,不过几万年,银骨狐已经多达几千万人口,在当时等同于什么?比起仙族总共不过几万的人口,算极其庞大了。对当时动荡不定的魔族,区区几十万的人口,算是庞杂了。 所以银骨狐狐王起了野心,仗着它人口多,本着用‘口水都能淹死六界’的意念,打起了一统六界的打算。 当时银骨狐族阴险狡诈,先是运用不正当手段逼着妖王退位,再是用银骨狐类妖魅蛊惑,使得众多男将致死,‘逼宫上位’、‘残害忠良’、‘红颜祸水’、‘水淹六界’、‘重燃战事’这些手段被银骨狐族运用的极其广泛,瞬间受到六界的愤懑。 不仅如此,银骨狐性情狡诈,行为作风乃蛇鼠之辈,人品简直差到不行。 于是原本有着深厚隔阂的六界,突然之间变得很是团结,用了整整五万年,才将银骨狐族根清理干净。 这只小银骨狐的父母大抵为了保命,才躲到这地狱七浮,眼前这只小银骨狐,大抵是残存的最后一丝余根。 第五十一章往事若忆尽是甜 九歌眼巴巴的守了银骨狐大半夜,见它蜷缩着身子睡得很安稳,怕它冷,给它盖了层暖暖的棉被,再烧起了炭火,这才肯离开,回屋歇息。 此时已经夜深,黑云滚滚落下。 她轻轻打开门,生怕吵醒了曲璟禹,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小声。可当她抬眉的时候,一盏微弱的烛正燃着细小的灯芯,光团若隐若现,只照出他一半的轮廓,眸子略显冰冷,神色模糊不定。 他半撑着脑袋,盯得九歌后脑勺一阵凉飕飕。 九歌挠挠头,小心翼翼问了句:“这么晚,你还没睡啊?” 曲璟禹穿着很薄的里衣,轻轻拍了几下侧边的床,目光还是很冷,“过来。” 九歌觉察到他那股莫名的火气,只能乖么么的走过去,侧卧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很多人都说,人之初,性本善。这银骨狐,年岁看起来很小,性情肯定是善良的。” “那你又可曾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曲璟禹低头,用提了提她微挺的鼻梁,力度不小,带有几分惩罚。 九歌一向觉得读那些仙书仙史,自己是读不通道不明的,唯有在‘撒娇’这门功课上,她是不点自通,于是伸出小手抱紧他的腰,将整张小脸埋在他胸口,蹭过来蹭过去,温柔的小声说着:“你就当我养了只宠物嘛好不好?” 曲璟禹被她蹭的全身发麻,他原本认为自己态度一向强硬,直到遇到她,万事再难,见到她娇滴滴的模样,不要说养只小银骨狐了,就是金山银山,他都想替她移过来。 他狭长的眼角色眯眯的靠过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那你该如何报答呢?” 九歌忽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一件事,一头撞上他微尖的下巴,捧着他的脸认真说着:“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记起,自己还欠了你一恩。” “嗯?”他轻哼了一声。 见他一副‘全然忘记’的样子,九歌叉腰,着急起来:“哎呀就是我关天牢那一回啊” “所以呢?”他依旧眉目淡然。 九歌低头,脸上的两团肉像火烧云,略显害羞:“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现在想报恩了,就是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曲璟禹别过脸,突然冷冰冰的说着:“不作数了。” 九歌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再也爬不起来,低垂眼眸很是深沉,微弱的烛光照出她眼睛里全是水。 曲璟禹见着很是伤心又伤情的九歌,不禁哄然一笑,将她下巴抬起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关于成亲这件事情,怎么能由你女孩子家提出来?”他又笑了笑,九歌从来没看他笑得这么愉悦过:“等出了地狱七浮,我自然要向父君亲自上门提亲,三书六礼样样都不能少。” 九歌‘扑哧’一下笑出声:“我觉得你这一刻好俗气” 曲璟禹将身后棉被一翻,将他和九歌裹在一起,娇小的九歌在他怀里像块木头一样僵硬,他在她耳边细细摩擦着:“那要不,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九歌觉得浑身燥热,连忙推着他:“你你说好了的三书六礼” 最后,曲璟禹淡淡笑了几下,在她唇上嘬了几口,就像吸着黏黏虫,心满意足的放开了她。 第五十二章一影三秋如影随 微风小熄,晨曦淡光,云雾飘渺,透着洁白的纱帐也是朦朦胧胧,九歌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那只蜷缩成一小团的银骨狐,细细着它柔顺的白色毛发,不得不说,银骨狐漂亮乖巧的模样,确实很讨得九歌欢心。 三炷香后,银骨狐慢慢变成了人形,与初次见面邋遢脏脏的样子不同,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全身,将她的冰肌玉肤呈现在面前,半透淡光将她的洁白照出微光,她完美的曲线连九歌这个女流之辈,都不由自主的想伸出歹手一下。 九歌心里感叹着,银骨狐绝对是上天的宠儿,不仅身材使人朝思暮想,连长相也很让人神魂颠倒。 一边想着,她一边端出铜镜,认真揣摩了一下她的脸蛋,发觉实在有愧于‘仙族五美之一’的称号,后来她又认真想了一下,当初仙界选美大赛,大抵是她父君走了个后门,也就没那么伤心。 以前九歌总觉得他父君滥情,即使在他五十万岁的高龄,也娶了几百个肤白貌美的年轻仙姬,九歌就一直想着,若是将她父君的心挖出来,切成拇指大小,都不够分给后宫那几千位的美丽佳人。 狐族的女子皆是绝色,尤其以银骨狐最为美丽妖艳。她那成性的父君,开如何下得了手啊。 九歌正想的入迷,银骨狐却醒了,黑色瞳孔如星星般闪烁着,九歌笑眯眯的将一件白色裙子递到他面前:“你醒了啊?” 银骨狐下一秒却很是张皇失措,估计发觉自己不太优雅,抓了一把被褥遮在胸前,一副差点失贞的模样。 九歌又端起铜镜好好掂量了一下自己,认为可能是自己不禁散发‘色眯眯’如狼般的眼神吓到了这闺女,为了缓和气氛,故咳了几声,轻轻拍着受惊的银骨狐:“咳咳不用怕的不用怕的” 九歌觉得自己咳的这几声,咳的非常有技巧,这尴尬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 银骨狐两颊绯红,很害羞的从九歌手里拿出衣服。看到她这么害羞,反而弄得九歌十分不好意思:“这个我只有白色衣裙你先将就着,改天我让水麒麟给你做一件” 换上白衣后,银骨狐突如其来的‘一跪’,差点把九歌的心脏都给跪出来。 九歌捂着小心脏,见到银骨狐紧接着又是三拜。九歌心里盘算着,距离上一次见到有人行此大礼,还是几千年前了,正是合将军出殡的时候。 九歌觉得虽然这银骨狐心意给的很足,就差点没把她狐狸心心给掏出来,但九歌一想到出殡行得这个大礼,心下实在有些冷飕飕,故伸出手挽了她的玉臂起身:“几十万年前那些过节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不太注重这些,以后若是出了地狱七浮,我就带你回南海水宫,哪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话刚落,这只小银骨狐太过感性,眼泪吧啦吧啦往下掉,反而弄得九歌很手足无措,四下找不到帕子,只能用被子角给她擦着眼泪,慌慌张张:“你别哭啊” 银骨狐五官长得极美,哭也哭得凄婉令人怜惜,九歌咽了咽口水:“你知不知道,你一哭”她又咽了咽口水:“我就我就特别想非礼你” 刚才还哭声苍凉的银骨狐突然停止了哭声,双目充满惊愕,将被子全身裹紧,脸上露出‘即将失贞’的表情。 九歌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颇为淡然的再次安慰道:“有人爱江山,有人爱美酒,我只是比较喜欢美丽的东西你千万要淡定淡定” 冷静下来的银骨狐变得十分安静,坐在窗前,一袭白衣,眼中三千决绝凄凉之意,心中怀揣十分飘飘仙然。 果真是个倾城佳人,随便坐在哪处,哪处便是一道亮丽风景。 九歌凑上脑袋,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那你有没有名字的捏?” 银骨狐微微侧脸,露出冰肌玉肤,眼中露出几丝哀愁:“过往已成往事,我也不大愿意再回想起这些往事。”她冰冷的眸子又望回窗外,眉头紧锁,似解不开的三千心结。她顿了许久,才继续小声说着:“不如替我想个名字?从今以后,就当一切重新活过。” 九歌顺着银骨狐的目光往外望,窗外萧条苍凉,落叶拂了一地黄泥,万花陨坠腐化成淤。如今虽然分不清是什么节气,但眼前凄冷卑惋的景色,倒像落日秋色,满目疮凉。 “不知就叫影秋,一影三秋,如何?” 影秋冰冰凉凉的眸子终于见着几分暖阳,她笑的很浅,不认真看,看不出她嘴角的几分笑意。 不知为何,九歌莫名对影秋有股说不出来的好感,九歌温暖的手掌去握紧影秋冰冷的指尖,她笑得很傻,却直击心灵深处那块已经干涸的田土。她眉眼盈盈对影秋说:“你是不是饿了?我们去吃饭罢。” 第五十三章恰似故人心纤纤 九歌怕影秋认生,故一路走过来死死拽着影秋的手不肯放,入了房门后,才吩咐水麒麟道:“我今日想吃莲藕羹,作好了么?” 水麒麟低头垂眉:“已经作好了。” 说完,便吩咐人端上来一碗白糊糊的银粥,比汤要浓稠,洁白的藕羹在中间放上两颗红色枸杞,白里透红,红里泛白。水麒麟做事一向讲究精致,这碗原本平淡无奇的莲藕羹,硬是被他熬出‘三月一点红,白露银河一朱舟’的既视感。 九歌示意影秋坐在身旁,吩咐了水麒麟:“你为何只端了一碗,你没有看到有两个人吗?” 水麒麟视线移到影秋身上,双目似寒剑散发凌厉的光,直逼单薄的影秋。 影秋胆子小,被水麒麟这么一盯,居然全身微微打着抖,揪着袖子颤颤巍巍坐起来,甚为卑微道:“奴婢奴婢怎么能同主子坐在一起” 不知何时,水麒麟已经将孔纹扇握在手里,语气比寒冬腊月还要冷一些:“你倒是懂得分寸。” 九歌抬眉,见着水麒麟一身蓝衣,浑身散发冰冷寒气,洁白玉勺手中一滑,对水麒麟生气说道:“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影秋?”她一把将水麒麟紧握的孔纹扇重新放回腰间,苦口婆心:“你说你活了几十万年的人了,这样盯着一个小姑娘,合适么?”她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打算等出了地狱七浮,便将影秋嫁给你,这么一个如琬似花的美人,配给你,算是你前辈子修的福气。”九歌叹了一口气。 水麒麟侧身,眉头紧皱,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殿下忘记了曾经微臣许的一诺?” “你许了什么诺言?” “除了死,绝不离开殿下。”他一板一眼,倒认真起来,说起话来也刚强有力,差一点就将九歌感动涕流。 九歌转眉见着影秋两颊绯红,也认识到自己话语欠妥,觉得水麒麟这人忒开不得玩笑,又看了看影秋卑微如泥的样子,心下难以平衡,将她硬生生扳坐在上,她身子又跃起来,九歌用力将她肩往下一压,让她坐下来:“让你坐,你就坐,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尊卑之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九歌呼了呼眼前滚烫的莲藕羹,吹冷后送到影秋面前:“你大病初愈,需吃点东西。你先吃罢,我不饿” 影秋就跟跳蚤在身上跳着一样不自在,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拿着勺子,不安的搅动着香甜扑鼻的莲藕羹。 曲璟禹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端着一杯上好龙井茶,目光依旧直直盯着那本书卷,冷冷淡淡走过来道:“今日又是谁惹你?火气这么旺盛?” 九歌没有说话。他放下手中书卷,修长指骨攀附于茶樽之上,抬头,眼神充满震惊。 令他惊讶的并不是九歌今日兴致好,挽了一个云髻。也并不是九歌今日往脸上施得那层薄粉,那片腮红。 他目光深沉,直勾勾的盯着影秋。大约过了一炷香,他才回过神,指尖颤抖放下手中的茶樽,慢慢凑过脸,神色深沉。 他轻轻抬起影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突然难以掩饰暗藏心中的情愫,慌了心神,说的很小声,带有一点卑微的试探问着:“烟灵?” 不知哪里刮来一阵冷飕飕的凉风,侵入寒骨。 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两个字,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九歌心里,掀起一阵火海。 烟华桃花红,灵阙洞庭月。 这是多么清冷又灵气十足的名字。 直到曲璟禹冷静下来,才放了影秋,自顾自地说着:“对不起,认错人了。” 留下影秋一张惊慌错愕的脸,以及九歌被自己掐地发红的手臂。 九歌见惯了他处事沉着冷静,从来没见过如此慌乱的他,就像被人扰了心中的那池静水,还搅得天旋地动。表面上云淡风轻,但九歌心里是何其的清楚,他内心得惊慌到何种地步,才露得出那样不稳重的表情? 于是当他仓皇而走的时候,九歌并没有挽留他,他不过是想要理理自己的思绪。 她转身,盯着影秋那张沉鱼落雁的小脸,心里忽然一抽,思绪也乱乱麻麻起来。 九歌捂着额头,表情很凝重。水麒麟站在一旁,很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烟灵是谁?” 九歌胸口很闷,眼神有意无意瞟向窗外,最后盯着古虞树上那朵枯残的花,许久后才道:“我大抵不该同一个死人争锋吃醋罢” 影秋面色很窘迫,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总觉得自己有几分错,纤纤玉手拉着九歌衣袖,眸子带着几分抱歉:“对不起。” 九歌异于常人的冷静使得水麒麟颇为惊讶,犹如一罐冰冷的水直直淋在火烧火辣的地方,她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去波及无辜的人,最后微微勾起影秋的脸,细细观摩许久:“长得像别人不是你的错,也不管你的事。”她目光再次回到那朵枯残的古虞花,掌心冒出渗渗冷汗:“还要多亏了你,才让我知道了故人长什么样子。” 九歌埋头,舀了几勺莲藕羹放在嘴里,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可即使甜味全无,她还是冷冰冰地将碗中的莲藕羹喝下去,再用绢帕从容不迫擦着嘴角的残羹,明明看不出任何异样,却觉得气氛周遭一阵凉飕飕。 影秋捂着袖口,摸不清丝毫浑头。 水麒麟心里却清楚得很,他这位看起来脾气极差、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忍不得半点委屈的殿下,哪天要是不说话,绝对比她发起脾气来更可怕。 第五十四章烟阙洞庭皎丝月 夜深,周遭阴冷素清,微弱的月光将褐瓦衬得雾雾蒙蒙。 此时已经三更,刚刚躺下的夜阑便听得门外敲门声。 这半个月都清净的很,谁会来找她? 她一边狐疑,一边开门。却见着九歌通的小脸蛋,以及摇摇晃晃的身子,左手拿着酒壶,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一头撞进夜阑怀里。 夜阑伸出双手,连忙扶住九歌,闻着九歌满身酒臭味,胃里一阵翻腾:“你怎么喝这么多?” 九歌眼里没有以往的灵气,眸子灰灰蒙蒙,捂着轻疼的脑袋,随意找了凳子坐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以前喜欢尼凡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足够大方,才忍得了西禾的插足”她捂着太阳穴又认真想了想:“不对,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都是我胡乱掺和而已” 这么久了,夜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伤心的九歌,她搀扶着九歌,轻言细语的安慰道:“你喝醉了,我去给你熬点醒酒汤。” 九歌突然抬头,冰冷的手一把握住夜阑雪白的臂上,语气冰冷决绝:“和我说说烟灵罢。”她脸颊绯红,脑子发晕,很久后才断断续续说着:“我不想,喝醒酒汤。这样,明日就记不起今日问的这些混账问题。” 夜阑已经她的外套,穿着很薄的白衣,包裹她纤瘦的身材。 月光依旧懒懒洒洒,淡黄色的烛光印出夜阑一半精致轮廓尽是萧条,碧蓝色的瞳孔透出几分说不清地万千思绪,就像一池碧海深田,照不出星河渺寥。 九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刚到嘴边,便被夜阑夺过去一饮而尽。 九歌诧异地盯着此刻与往常不太一样的夜阑,半撑着脸,脑子泛着红晕。 “其实我以前和你说我没有出过魔界,是骗你的。”夜阑坐下来,白色衣服被烛光照不出丝毫色彩,她端正好看的脸蛋也没了以往光彩熠熠。 “为了他,我多次出入仙族,只为了在凌天殿门口偷偷看他一眼。”她叹了一口气。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不过多久,便传来了仙族储君要成亲的消息。”她低眉,看不清面目。 她手里握着紧致的青瓷酒杯,就像那是理不清的万千情绪,月色冰冰凉凉,衬得她的眸子也如雪花纷飞,看不清丝毫暖色。 “我见过那位女子,长得很美,却嗅不到丝毫仙族的气息。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要说嫁给他了,就连踏入六清境一步都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她身子略带抽噎,仿佛触及到了不愿意被人的痛楚。 月光很冷很柔,冰冰凉凉落在夜阑肩上,九歌半睁眸子,夜阑萧条背影映在她深邃的眼里。 夜阑看似平淡,心里早已千疮百孔:“大概是真喜欢,才会为了那个凡间女子,不顾一切与天帝抗衡。当初他将娇弱纤瘦的她护在身后,同天帝说,若是不答应他娶烟灵,他将会隐姓埋名,了了一生。” 九歌呛了一口酒气,抬眉目光深沉。 “对于一个曾经下过血誓的仙族储君,若真是归隐山林,那就是违背身上的天神咖印,是要丢掉大半条命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娶她” “后来那位女子纸命薄幸,丢了性命,他为了救她,毁了大半个元身,还是没能将她救活当时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一位没出生的孩子一同随着她,烟消玉焚” 若不是世事难料,红颜如何薄幸?若不是往路坎坷,这该是如何‘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故事? 九歌闭眼,眼角似乎落下一滴晶莹的水珠,浸她左眼角的黑疤。 “我既不能怨那个女人,又不能恨那个女人杀不了她,也动不了她”九歌表情凝重,似乎很痛苦:“可她偏偏成了他心里那块不能触及的雷区。” 随即她仰天大吼,将心里的泄愤一股脑全部吼出来:“我玄九歌何时这么憋屈过?” 风萧萧,飘下几丝细雨,冰冷决绝,透着寒意万千。 月色琥珀,凉宫淡烟,缕缕刺心。 她喝了许多酒,脑袋很沉,跌跌撞撞顺着夜阑床边躺下,半晕半醒:“我没有去处,今晚能在你这里将就一下么?” 柔白的光照出夜阑一袭白衣,背影就像一片荒芜干涸的沙漠,无雨无水,只剩沙田旱地。 夜阑将醉酒的九歌用棉被包裹的很严实,像哄小孩一般哄着她:“困了就睡罢。” “打扰了。”门外传来的是一股雄浑嗓音。 那是夜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那个声音,她理了理杂乱的发丝,套上一件用金丝绣得外袍,缓缓起身开门。 曲璟禹打着一把纯黑油纸伞,伞上全是雨水。夜阑这才回过神来,外面已经下起了绵绵细雨。 “在阿九这里么?”他站得很挺拔,目光警觉,横扫四周。 他今晚为了找她,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站在尼凡门前,木木的呆了很久。 他在那道冰冷的门墙外,心里不禁激起一阵酸楚,不停地问自己,若是她在里面,他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 他不敢敲门,夜深,只能拂袖而去,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来到夜阑住处。 当他终现裹在被窝里的那团东西,似乎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色也放松了。 雨水氤氲,白烟飘湿。他浑身夹杂着汗味,脸上有几分疲惫。 阴冷的光拂在她脸上,她沉默不语。 他径直走到床边,抱起喝醉了的九歌,夜色几分凉意,他将九歌裹在宽厚的衣袍里,不让冷风侵入她丝毫。他颔首,与夜阑恭恭敬敬道:“谢谢你照顾九歌。” 夜阑面色依旧淡然,手紧紧捏着袖子,掌心中硬生生捏出一朵白色的花。她从容不迫,一个笑脸:“没什么。” 路上有些颠簸,九歌嗅着怀中熟悉的味道,脑子突然变得很清醒。 何曾几时,他心里的那道雷区,也成了她心里不能触及的雷区。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心里暗自想着,她会努力。 此生平淡无奇也好,轰轰烈烈也罢。 既然那道深坎他跨不过去,不愿提及,她便要学着忘却。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心里有劫难相忘。 第五十五章梼窟石内漫毒蛇 (一) 收拾行李之后,大家打算离开麒麟府。这次队伍较之前庞大一些,增加了水麒麟和影秋。 走之前,蠃小鱼念念不舍依偎在水麒麟肩上,哇啦哇啦流着两行热泪,不停扇动着鱼腮骨旁的两对翅膀,水麒麟走在哪里,蠃小鱼就跟在哪里。 结界出口还是那池深不见底的海水,盘延数万里,绕过无数座荒山,跃过数不清的丛林。 许多小妖小魔都来送水麒麟,反而成了一道轰轰烈烈的风景。 无数只人脑袋面露悲情之色,水麒麟看似淡定从容,可见着他紧闭的眉目,便可知几十万年的时光,付诸也好,错失也好,终究也是人生中难以抹去的岁月。 水麒麟闭上眼睛,一跃飞天,风吹得他淡蓝色丝袍飘飘扬扬,悬在空中就像一朵朵蓝色仙花,高贵清冷。 他与蠃小鱼站在同一高处,最终在蠃小鱼光滑的鱼脑袋上亲了一口,就像在与一位陪伴多年的老友告别。他拍拍蠃小鱼的翅膀,故作轻松:“虽然蠃鱼的煞气已灭,但毕竟你才是真身,你一定要镇住这里,不要让海啸毁了所有人。” 蠃小鱼点点头,哭的撕心裂肺。 水麒麟手执孔纹扇,从天而降,海水将淡蓝色的裙角染成深蓝。 狂风将九歌的黑发吹得很乱,她沉重走上前,正经严肃的认真问道:“就这么走了,你不会后悔吗?” 水麒麟表情很严肃,冷冷冰冰,目光对着无边无际的海水,气氛充满离别感伤,但他眼中有一股坚定的神色,淡淡说着:“微臣曾经说过,殿下去的地方,就是我去的地方。” 九歌知道他思主心切,不再多加阻拦,转身笑脸如同和煦日光:“你放心,等出了地狱七浮,我一定帮你找那位殿下。” 水麒麟慌慌忙忙上前一步,着急想要解释什么。 九歌突然制止,自顾自说着:“这个世上,总会有两片较为相似的叶子,连眼睛一向不错的他都会将影秋认作故人,更何况是已经分离几十万年的你了。”她抬眉,淡淡笑着:“你应当将那位殿下的模样记不大清楚了罢。没关系,我让佛陀舅舅帮你在六界认真找找,无论是死是活,总归有个下落。” 水麒麟不紧不慢跟在九歌身后:“我一直都记得殿下,脾气不太好,无论天地行间,永远都是一袭白衣。” 九歌转了转眼珠,古灵精怪哼了一声:“哦?那还真是和我有点像了。” (二) 前路途长,跋涉山水。 千里竹河,万里长江。 漫漫鬼途,谁也不知道前处等你的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第四块浮阙石——梼窟石。 待所有人睁开双眼的时候,正是黑夜交加的时刻,七个人微微坐起来,四周除了五尺高的草林,还有铺满山石的荆棘。 空气宁谧,月色高挂,冰冷的白光映出周遭白骨森森,一切布满诡异,充斥着黑色欲望。 这里安静的可怕,连微弱的呼吸都在空中来来回回,形成极小的回音。 一声尖利锐耳的嘶吼声晃晃荡荡,分不清是远还是近。 九歌连口大气都不敢深喘,步履小心翼翼。 认真观望四周后,曲璟禹却莫名变得很放心,起身对其余六人平静说着:“既然天色已黑,不如先搭几个住处?” 九歌听到这话,差点没摔下来:“你不是一向敏捷高于常人?连我都嗅得出的异样,你为何还能这么放松?” 不过一会儿,水麒麟也站起来,冷静的脸上同样轻松几分。 随后不久,尼凡扶着西禾也站起来了,目光和煦。 这样以来,倒显得九歌过于紧张。 曲璟禹轻轻弹了九歌额头,带有几分宠溺:“世间有个道理,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用危险隐匿,反而四彩普光的地方,到处暗藏涌动。” 九歌摇摇脑袋,甚为迷茫:“你一咬文嚼字,我就不大能明白你字里行间的意思。” 曲璟禹面色微窘:“呃简单来说,就是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这下,可懂了?” 九歌轻轻点着小脑袋。 他们小步走着,曲璟禹却突然一把抱住九歌的头,轻声对她说道:“别往下看。” “为什么?”九歌一抬头,双眸明闪闪。 “怕吓着你。”曲璟禹又她不安分的小脑袋扳过来,死死靠在他胸口。 九歌一向禁不得激,他越是话中有话,越是激起她的兴致。于是,九歌支着脑袋还是不太听话。 他一生气,一把将娇弱的她抱起来,扯下袖口的一丝黑布,遮住了九歌的眼睛。 不知何时,脚下全是五颜六色的花蛇,嘶嘶吐着湿润的红色舌头,尖利的獠牙全是绿色毒汁,虎视眈眈将所有人盯着。 尼凡和水麒麟倒是站的笔直挺立,天不怕地不怕,一身铁骨铮铮。 余下三位弱女子,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贯彻天地,不绝于耳。 看不见,但听的见的九歌,支着耳朵,小声问着:“是蛇么?我不怕的,三玄天养了许多蛇,我从小就抓来玩的。” 边说边伸手要去摘捂着眼睛的那层黑布。 曲璟禹快她一步,又从袖子扯下一块布,单手将她的两只小手丫用黑布捆住:“不许乱动。” 不论何时何地,若是打战,他便像个将军。人群之中,他永远居高临下,散发着君王气息。 他双目透着一抹狡黠的光,对身后三位纤弱女子道:“这不过是障眼法,你们闭着眼睛走,不要怕。” 可她们腿脚酥软成泥,就像没有骨头似的。于是尼凡和水麒麟,搀扶着三位,用树叶挡了她们的眼睛,这才走得过来。 来到一片荒芜之地,曲璟禹四下打量好一会儿,又是敲地,又是翻泥,最终点头:“就是这里了。”从明天开始剧情很少会有拖拉现象,给各位笔芯,让我看看你们的存在,好么 第五十六章时光纤纤因有你 梼窟石内一片荒芜。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发挥男性光芒了,三个男子挽起袖子,又砍树,又搭垒。 不过一炷香,四栋有模有样的茅草屋就搭建完毕。 九歌打着哈欠,拿出帕子去擦曲璟禹满脸的灰尘,疲惫无力:“可以睡了罢?” 水麒麟安排住宿,尼凡同他一屋,西禾和夜阑一间,只有影秋,从始至终受到孤立。 月色越来越淡,众人皆倦,便回屋歇息了。 曲璟禹随意洗了脸,拉开门,却见到九歌早已睡得很是香甜。 他褪下外袍,生怕吵到她,动作极小。 谁知他刚躺下,九歌觉察到动静,立马攀附在他身上,黏在他身上就像一只壁虎。 他伸出宽大的掌心,摸着她的脑袋:“不是困吗?” “想等你。”九歌又往他胸口里靠。 不知何时,他已成为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嵌入骨髓,不可分离。 他一向不敢睡得太沉,抱着九歌,忽地听得她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今日你既然已经识破了障眼法,为何不顺藤摸瓜,挖掉别人老巢?” 他用手梳着她的长发,指尖缠绕着黑色秀发。他半睁着眼睛,淡淡道:“你曾经上仙塾的师父没有教你,凡事不可轻举妄动?让敌人按耐不住,走到你的监视范围,胜算且不是要大很多?” “我的学业一向都不及格的” 他捻起她的秀发在鼻尖闻闻,若无其事问着:“那你如何当上的南海女君?” “三玄天只有嫡生才能继承君位,虽然我是块扶不上墙的泥,但因规矩不可破,父君只能将我这块泥又扶了扶。” 她翻了个身,闭着眼继续说道:“其实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当这女君的,觉得太过繁琐。但三玄天管辖之地有很多,父君只能册封与我。当时我要死不活,宁死不屈不当这威风凛凛的女君,父君便骗我。等我一醒来,封印已刻,玉玺已在跟前,怎么也摆不脱了。” “当初外界传言南海女君是个几千岁的奶娃娃,却不知道,这奶娃娃鄙人我,也是被坑蒙拐骗的受害者。” 他嘴角微微上扬:“我一向知道你武艺不精,如今连学书也不厉害。若是以后当了六清境帝后,如何服众?” 她捂着嘴巴,笑出了声:“那我就用拂柠清笛吓唬吓唬她们,看谁不服我?” “琴棋书画样样疏通,倒是这邪魔歪道用得恰当好处。”他轻轻弹了九歌额头。 他们正有一句每一句闲聊着。 妖风忽然四起,掀起几股致命寒意。紧挨床边的那扇草窗,突然乍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只见细长的红色舌头越变越长,‘咻’一下,朝着他们绕去。 九歌还没反应过来,曲璟禹早已用纤长的两只指骨,夹住那细长的舌头,舌头丝毫动弹不得。 曲璟禹手指微微用力,那如绳子般的舌头瞬间断成一节一节。 他侧身从草窗外翻出去,黑夜蒙蒙,四周的小鬼小妖皆像盯着餐食一般,虎视眈眈的盯着三顶茅草屋。 他从掌心中变化出一团红色火焰,弹出去,将近处的枯木烧得干干净净,随后,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从容淡定,对周遭妖魔之气,充满警示道:“你们滚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要想与我过招,便亲自前来,随意找几个鬼,最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不过一刻,那黑压压的妖魔气瞬间全部消失。 黑云散尽,清晨第一缕曦光透进来,比雨后七彩还要美丽。 素素清花琬,菲菲红玉轻。 潺潺水何在,重重白石圭。 一朵清雅古虞花,一池淡香睡沐莲。 时光浅浅,因为有你,才多了几分蓝白仙云。 第五十七章心脉俱损无力天 梼杌乃六大凶兽列在头排的妖兽,吸收天地灵气,体内又有帝王血脉,非寻常凶兽且能相比。 于是过了三天,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梼杌,终究按耐不住心里那股熊熊火焰。月黑风高,乌云蒙漫,白光透不出来,整个空气沉闷令人窒息。 黑云一朵朵压下来,就像一座座高山,直直堵在胸口。 ‘嘣嘣嘣——’ 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落蹄声,来来回回,分不清敌人具置。 凉风飕飕,穿云裂石声凝聚在阴冷沉闷的四周。 任何一丝动静,都令人胆颤心惊。 听那声音,大抵至少与他们的地点相差几百里外,但曲璟禹早已取出凌天剑紧紧握在手里,眼里散发凌厉的利光。 谁也料不到,梼杌发出响彻云霄的落蹄声不过是打的马虎眼,后脚便从曲璟禹身后以疾快速度一跃而起,一团很大的黑影朝着躲在曲璟禹身后的九歌撞去。 那是一股至阴至邪的邪恶之力,暗藏着想象不到的内力。 仅仅只是一跃,狂风暴乱,沙石漫飞,数里之内的丛林连根,顷刻之间,只见荒芜枯土。 九歌被吓得腿脚一软,思想一时受到控制,面对梼杌飞奔而来的黑影,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梼杌锋利的獠牙比九歌的身子还要长,轻轻一咬颈脖,血水喷涌而出,就像翻腾的浪花,迅速浸湿她清亮的白衣,就像一朵开得极其茂盛鲜艳的红色妖花,鲜得滴出血汁。 九歌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拖着又湿又红的血裙,粘着淤泥,艰苦的朝着替她挡了血口的尼凡爬去。 尼凡脖子已经被梼杌咬下一半,靠着剩下的一半血肉连接着模糊的颅骨。 血泊之中,躺着的是他半红半白的身子,睡着的是手脚冰凉的他。 他就像死人一般,一动不动,全身僵硬。 千层黑云滚滚压下,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九歌突然崩溃,泪水从她眼睛里一汪一汪涌出,就像他脖子一股股冒着的血水,澎湃汹涌。 她全身发抖,摸了摸他冷冰冰的四肢,将他抱在自己温暖的怀里,就像一只受到重创的狮子,撕心裂肺的大声吼着:“尼凡——” 她叫了他很多声,声音都吼哑了,还是没能将他吵醒。 微弱的光映出她灰沉的眸子,消沉黯然。 她的瞳孔中,全是尼凡的影子。 这一万年来,他带给她的痛苦很多,但无论如何总有那么几分甘甜。 她以前怨他,恨他,可真真到了生离死别这一刻,她想到的,只有那几分来之不易的甜意。 几乎所有人都诧异的盯着九歌反常之态,她那双哭得血红的眼睛就像一把利刀刺入曲璟禹心里。 西禾看到尼凡如死尸般的躯体,一时失重,陷入晕厥。 曲璟禹用力梼杌獠牙的那只手,明显抖了抖,梼杌如老虎般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反击,一口咬下他左肩上一块肉,连着那玄色衣袍,全部吞下去。 他微微皱了下眉,斜望失魂落魄的九歌一眼。 他心里很沉重,端着剑的那只手突然使不上力气。 梼杌那比老虎还要大许多的身躯又跃入曲璟禹视线,黑色毛发长两尺,一嘴的獠牙,吐着绿色毒水,五彩斑斓的皮囊紧紧包裹着他如山般的身形,四只红色爪子又大又长,紧紧贴着地面,细长指甲比上好的刀剑还要锋利,彩色尾巴在空中盘旋迂回,比扼人咽喉的夺命绳还要粗。 狂风四起,雷电交加,一道道震人心魄的闪电砍向绿林长路。 水麒麟从空中飞下,手执孔纹扇,手臂青筋暴起,咬着牙死命顶住梼杌的爪子,救下了不在状态的曲璟禹,冲他吼着:“你若是死了,你要殿下怎么办?” 曲璟禹的眼睛微微有了色彩,水麒麟依然继续同他说着,淡淡望了俨然如同躯壳一般的九歌几眼:“殿下与我说过,你曾领兵大战魔族,以五万兵力大败十万魔兵,我至今都忘不了她说这话时,眼里散发的那道光,公子如今,是要让殿下失望了吗?” 烈风将老树连根吹断,暴雨倾盆落下,打曲璟禹那头漂亮的银发,他从淤泥地里重新抓起凌天剑,眼神变得比梼杌还要凶狠三分。 一念为仙,一念为魔。 第五十八章梼杌终死白骨哀 他黑色眸子被血染的绯红,杀气腾腾,面露凶光,浑身散发嗜血之气,比水麒麟初见他时,还要凌厉凶狠。 他和水麒麟总是有种不能明说默契,两人只是相视一眼,便知道各自心中掂量。 水麒麟支开那把刻着好看纹路的孔纹扇,慢慢退到梼杌身后,蓝色衣袍飘然绝尘。 曲璟禹缓慢移动身躯,吸引梼杌暴戾目光。 怎么也想不到,梼杌明明眼神全在曲璟禹身上,却声东击西用又粗又长的尾巴以极快的速度缠紧水麒麟的颈脖。 水麒麟俊朗的脸上瞬间憋得通红,努力扯着梼杌彩色尾巴,四肢挣扎着。 曲璟禹随机应变,一步飞速绕到梼杌身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一剑砍断梼杌的尾巴。 随后,风雨交加的夜里,只听得梼杌仰天暴怒一声嘶吼,嘶吼过后,不远处的那座高山,山石俱散,塌为高地。 浓烟滚滚,雨如洪水般喷涌而出。 曲璟禹再次绕到梼杌目光之中,凌天剑刺穿梼杌掌心,绿色体液如河水踹流汩汩冒出,梼杌细长的獠牙抖了三抖,直插曲璟禹脑心。 水麒麟动作细微,往孔纹扇注入几股蓝色光力,孔纹扇脱离了他的掌心,悬在空中,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使得扇子微颤。 一束亮光刺激眼球,孔纹扇在空中悬了一圈,梼杌看似半座山的高大身躯,被孔纹扇这么轻轻一刮,便开膛破了肚,梼杌的身子瞬间被劈成两半。 阳光一缕一缕照下来,苦战一夜,梼杌终于死了。 水麒麟拂袖,神色略微轻松了些。 曲璟禹依旧眉头紧皱,看不见丝毫松懈。 幸亏夜阑尚存理智,看着梼杌从头到尾被破的身子,大声叫着:“快将梼杌的那颗心收起来。” 水麒麟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还是规规矩矩从袖里掏出一个白色瓶子,嘴里小声念着咒语,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就被收入瓶内。 将梼杌尸体烧成灰烬后,所有人都停在原地。 影秋扶着昏迷的西禾。剩下的三个人根本不敢靠近已经失控的九歌。 九歌此刻已经魂不附体,心似乎已经跟着尼凡死了。 她就像一个瓷娃娃,轻轻一触,便碎成渣屑。 她看起来体力已经达到极限,可以就紧绷着那根弦。 她哭得血红的眼睛,目光呆滞,只留了一个温热的躯壳,唯有抱着尼凡的那双手很用力,生怕她一不小心,尼凡就会掉下来。 那是盛夏都照不暖的三千寒。 这一幕就像万箭穿心,狠狠剜着曲璟禹身上每一块肉,他全然已经忘却肩上的伤,眼光始终盯着六神无主的九歌。 水麒麟踌躇不前,谁都不敢碰九歌,她此刻就像一块易碎的玻璃,很怕只是一碰,她就会万劫不复。 夜阑淡淡瞄了曲璟禹一眼,她从不知道,杀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他,竟然也有黯然伤神的时候。 过了不知多久,时间仿佛停滞在那一刻。 曲璟禹似乎下了很大一个决心,走到九歌身边,小声唤着:“阿九。” 梼杌一死,那无穷无尽的山林也消失殆尽,地狱七浮又恢复本来的仙境。 山水竹林,青桥白玉,这些平时最吸引九歌的玩意,此刻丝毫入不了她的眼睛。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轻抬眉眼,终于有了活人的气息。 曲璟禹蹲下来,握住她比雪还冷的手,清澈的眸子里全然只有她那一身鲜红血衣。他心疼的问着:“你有没有受伤?” 九歌身子僵硬如冰,最后只轻轻摇晃了几下脑袋,伸手去抓曲璟禹被浸湿的袖子,一边哭着,一边卑微乞求道:“璟禹,你救救他,好不好?” 她继续扯着他的衣服:“我只有你了,你救救他,好不好?” 她虽然平时也很爱哭,但从不会哭的这般伤情,仿佛要将她往后的那些眼泪一同哭得干干净净。 曲璟禹微微垂下眼眸,伸出袖子一点一点细心擦着她的眼泪。 她明明心知肚明,尼凡心脉俱灭,气息已绝,早就无力还天。 可她偏偏执着,非要一遍一遍问着身边的人,才敢确认他已经死了。 夜阑闭着眼似乎想了很久,脑海中似乎将她毕生所读的医书全部过了一遍。 半炷香过去,夜阑站起来,眼里充满希望之光,将水麒麟收起来的那颗梼杌心脏倒出来,冲上去对九歌说:“梼杌明明是上古六大凶兽之一,按理心脏应该发黑发臭,为何它的心脏是红色的,还有着祥瑞之气?” 九歌目光微微有了些许气色。 夜阑拉着九歌的衣服,兴奋的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女娲娘娘当初分六界之前,还有一位已经归于混沌的上古帝王,舜羲?梼杌乃舜羲血脉后辈,原本吸收的是万界祥瑞,和煦之气,只因梼杌欲望太深,终入魔界。” “欲望歹念再深,血脉不会变,那颗心才会是红的。” “这是颗有着上古帝王血脉的心啊。” 她抱紧九歌,拍着九歌肩膀安慰道:“九歌,尼凡有救了,有救了。” 九歌忽然松了一口气,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懈,早已支撑不下去的她一股血气冲顶,瞬间昏迷不醒。 第五十九章千里孤坟无处凉 九歌看起来很累,一睡便睡了三天。 曲璟禹与梼杌打了一架,耗费了九成元气,累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可他每一次低头望见沉睡中的九歌,便立即没了丝毫倦意, 他纤长指骨细细摸着九歌黑长的长发,她大大的眼睛,她微挺的鼻子,她淡淡的朱唇。 就像下一秒,她就会消失。 曲璟禹心里很清楚,若是有一天,她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他就是用再多力气,也留不住她。 有时候,短短的一万年,是他用十万年、几百万年,都抹不去的时光。 若是他早点找到她就好了。 烛光薄弱,空气充斥着凄凉意境。 九歌醒来的时候,目光并没有朝曲璟禹望去,而是着急忙慌的问着:“尼凡如何了?” 曲璟禹指了指另外一道门,说的很小声:“夜阑还在为他疗伤。以心换心,还要用玄丝脉,将断掉的颅骨一点一点接上经脉,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九歌掀开被子,钻出来,随意披了件雪白的外套,就要出门。 曲璟禹一把拉住她的手,全然没有了身为君王的傲气。 “我只给你十天时间,你若还不回来”他淡淡说道。 “我若不回来,你便如何?”九歌侧了一点身子,他低着头,将表情隐匿的极好,她看不清楚。 曲璟禹叹了一口气,背影落寞萧条:“我也不知道。” “我杀得了鬼,斩得了妖,可你若是非要走,我也拦不住你。” 语毕,他下定决心,轻轻松开她的手,转身往床沿走去。 刮来一阵凉风,一股一股冒着寒气。 薄雾笼罩月光,一缕一缕散发冻骨。 九歌没有回头,径直朝着尼凡房里走去。 又过了整整八天,夜阑才将尼凡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全身都是汗水,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体力早已殆尽,硬撑着头皮,用尽毕生所力,才将他救回来。 夜阑用最后一根玄丝脉将尼凡颅骨接回去的时候,拖着沉重的四肢,回到她的房内倒头便是一睡。 房间不算大,只有九歌和尼凡两人,空气充斥雾蒙,月光透了一半进来。 过了这么久了,这还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独处,她认真打量着他的眉眼,还是往常一般飘飘然然,仿佛天地万物,海波狂澜,也入不了他心里那片佛光净土。 为了不让人打扰,九歌故意设了一个结界,将门锁的死死,坐在侧边的那处榻木上静静等着他醒来。 白云散了又来,月光淡了又亮,她又细心照顾了他一整天,最终疲倦撑着脑袋睡了。 尼凡醒来的时候,九歌并不知道,若不是他给她披衣服的动静太大了,断然无论如何唤不醒她。 尼凡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关切问着:“很冷罢?为何不穿的厚一点,你不是最怕冷了?” 一阵风吹来,将九歌的头脑吹得异常清醒。 她将他的衣服从身上取下来,还到他手里,语气带着陌生:“你不必这样的。” “不必如何?”他抬起眉眼,神色淡然。 “不必替我挡梼杌,也不必有意无意的关心我,更不必再记起以往的一切。”九歌语气决绝,态度强硬。 尼凡面色依旧淡然,可握住茶樽那只手微抖,撒出几滴水,最后实在端不稳了,放在桌上,轻声道:“其实我瞒了你很多事” 九歌目光瞟向窗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曾一次又一次给过自己希望,最后连我自己都看不到希望了。” “尼凡,你不信任我。”她闭着眼睛,终于将藏了几千年的话,可以一次性说得清清楚楚了。 她抬眉,双目淡然如水:“曾经是你不想说,现在我也不想听了。” “九歌”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总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原来不懂的一直都是他。 她已经不是那位年少时稚嫩轻狂,爱得要死不活的九歌了。 她也不是那位缠着他不放,整天开口闭口就是‘尼凡,尼凡’的小丫头了。 她的语气就像今晚的月光,散着一股一股寒气,冰凉决绝。 他知道自己再也拉不住她了,心里忽然一阵抽搐,眉头紧皱。 九歌淡淡起身,表现得从容淡定,轻轻用手解开了封锁大门的结界,转身最后同他说道:“你曾跟我说,只要我在三玄天,将你给我的梵偍花苗养活了,你就会来接我。” 她站得很挺拔,嘴里哼出一声冷气:“你知道梵偍花在三玄天根本养不活吧?” “你知不知道,为了能养活几棵梵偍花,我有多努力?” “我还是在树下整整等了两千年,两万四千个月,一百四十四万天,你还是没有来,足以让我死心了。” 还未等他那句抱歉说出口,九歌就径直离开了。 他呆呆坐在原地,全部不知道手已经被碎掉的玻璃割破了。 他的眉眼终于不再淡然,悲痛得望着窗外细细落下的雨。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全是水。 从今以后,他的人生,再也不会出现‘九歌’这个名字了。 他这样想着, 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 缘起何时,灭尽往千事。 小桥斩烛,看灯火阑珊。 梦中雾花,本不该纠缠。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第六十章再也不放你走了 一天、两天、五天 活了七万多年的他,从来都不知道时间会如此难熬。 他麻木的盯着窗外,总希望能见到白衣少女,笑得灿烂如花的模样。 一次希望,带来的便是绝望。 第九天,他白骨纤指已经捏出青筋,整张脸阴沉可怕。 不计其数,他都认真想过,要不直接将那位东虚的神君一剑杀了? 他无数次的提起凌天剑,内心纠结万千,最后又默默放下。 但他心里又想着,他应该相信她。 月色微凉,气氛沉闷。 窗外那棵古虞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他的信心,随着时间渐渐消散了。 “哐当——” 九歌原本是带着走进自家的心情打开门得,却被眼前曲璟禹的样子吓了一跳,怀里揣着的几颗野生果子一下子掉落地上。 她从来不晓得,他居然会有这么颓废的时候。 他的银发凌乱如杂草,肩上那块被咬下肉的地方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将他一大半的白色里衣浸透成微微肉红色,他俊俏微挺的下巴,如今全都是拉里邋遢的胡渣。 他那双平时凌厉风行的眼睛,变得麻木空洞,见到九歌的那一刻,眼中又死灰复燃,有了些许星光。 他几乎是可怜兮兮的望着她,脸色发白,唇色见不到丝毫红丝,就像一只被遗弃的猫。 九歌心头一震。 她习惯了他一股傲气,也见惯了他铁骨铮铮,他如今的颓废消沉,如一道光剑,刺的她眼睛里全是泪。 她跑过去,掀开他左肩表皮已经腐烂的肉,本来想骂他几句,看着他肩上血肉模糊臂膀,更多的是怨自己,怨自己这段时间尽想着了结往事,忽视了他的伤,未顾及到他的心境。 她抹了抹袖子,将头埋在他胸口,哽咽说着:“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要你了?” “嗯。”他将下巴抵在她脑袋上,轻声哼着。 她莫名觉得很委屈,捂着袖子,哽咽道:“我明明是去给你找果子去了。” 她抬眉,微弱的烛光反折两眼全是亮晶晶,她伸出手,轻轻去触他肩上的伤:“这要怎么办?” “你替我找把刀来。”他语气很平淡。 她找好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他也不知去哪里备好了热水。 他甚为娴熟的将刀在火烛上烧了几下,将里衣褪下一大半,她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背后密密麻麻的全是刀疤。她伸出冰凉的指尖,一条一条数着疤痕:“你究竟打了多少仗?” “记不得了。”他用小刀狠狠挖下左肩腐烂的血肉,只是微微皱了眉头。 她又指了指那条从右肩伤到左腰的那处疤,疤痕摸起来很厚,看起来是很老的伤了:“你这又是怎么伤的?” 他三下五下就将腐烂的肉剔出来,用纱布一层一层缠绕着。整个过程,就像在处理大街上小猫小狗一样轻松。 他语气却很平淡:“因为一个人。” 月色琥珀,雾色飘渺,立在树顶的那朵古虞花似乎要被冷风吹落了。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道最为醒目的刀疤,甲盖快要嵌进肉里。 她知道自己又触及到那片雷区了。 “怎么不继续问下去了?”他侧身,满嘴的胡渣显得他很沧桑。 她有点小慌,用手理着他杂乱的银发,温柔的小声说着:“没什么,你看起来很老,我把给你刮了罢。” 他任由她随意摆弄他这张脸,她原本很有信心可以将他的刮得很干净,直到匕首到手里的那一刻,她忽然不受控制的手抖,那张漂亮的俊脸被划上一道不深不浅,不长不短的伤,微微渗出鲜血。 她变得很慌乱,随意找了块毛巾给他擦血,眉头皱成一团:“痛不痛?” 他一把揽过她的头,鼻尖触到她的脸,她一口吻住他唇边的那道伤,了血,又将嘴里的那份腥甜渡到他唇里,只听得他闷哼一声,她的舌尖,懵懂之间,他吻着她的耳朵,意乱情迷道:“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第六十一章盛情纵然难相却 辰时,九歌还在睡梦中,就听得门外清脆的敲门声。 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唤道:“是谁?” “是我。” 那声音温柔软绵,九歌看着白色窗纸映出的绝色身材,便知道,那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影秋。 九歌微微坐起,声音夹杂几分睡意:“有什么事吗?” “奴婢煮了点粥,伺候殿下和璟禹公子早膳。” 九歌推开门,打了个哈欠:“你如何又称呼我为殿下了?” “奴婢见着麒麟公子这么称呼你,便想着这么称呼总不太失体面。”影秋低眉,两颊泛红,比盛开的桃花还要粉嫩。 “水麒麟就是一个榆木脑袋,你跟他学作甚么?” 这时,水麒麟突然从背后蹿出来:“殿下说的,可是微臣?” 九歌觉得很尴尬,在背后说人坏话总是不太好,干巴巴咳了几声:“那个我” 水麒麟并没有当回事,反而从影秋手里夺过那一碗饱含‘主仆情谊’的粥,凶神恶煞的对影秋道:“你一小狐狸,凭什么给殿下端茶倒水?” 这话九歌就不爱听了,将影秋护在身后,对着水麒麟就是一阵凶:“她即使是一只狐狸,也是一只如花似玉的狐狸。”她顿顿,狠狠瞪了水麒麟几眼:“你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怎会有女子愿意同你成亲!” 外面一阵吵吵闹闹,曲璟禹随意披了一件外套,将生气的九歌揽在怀里:“这大清早的,就是谁惹得你一身怒气?” “就是这个榆木脑袋!”九歌气完后,头有点疼,捂着脑袋道:“真是不懂得我心意” 曲璟禹将她扶着坐在塌沿上,半撑着头,银发千丝万缕:“谁让你随意点鸳鸯谱的?” “他都三十几万岁的高龄了”九歌甚为着急说道。 “那也不关你什么事。”曲璟禹淡淡喝了一口茶,使了使眼色,让影秋退下。 水麒麟一身淡蓝色锦袍,正气昂然。他走上前,铿锵有力道:“微臣有喜欢的女子不劳殿下费心” 九歌如何也想不到,这活了三十几万年的榆木脑袋,其实早早心里就开了春,不免激起她那颗燃烧起来的八卦之心:“是那家女子?” 她兴奋起来的样子有失体面,又转眉,将手舞足蹈的那双手脚收回来:“我我的意思是你好歹也唤我一声殿下你与我说说日后好准备三书六礼,提亲呀” “不劳烦殿下了。”水麒麟语气突然变得冰冷。 九歌深吸了一口气,兀自反应过来,捂着嘴巴,两只眼睛睁得老大:“你不会是喜欢那位你口口声声唤着的殿下罢?” 水麒麟俊白的脸上突现两阵红晕。 曲璟禹手中端着的瓷杯用力一震,茶水全部洒向桌面,一股强大气场如黑云压下来:“你身为上古神兽,也有糊涂的时候,你家殿下是你家殿下,我家九歌是我家九歌,切不能混为一谈!” 水麒麟吓得一头跪下来,支支吾吾,神色不宁:“微臣微臣怎敢喜欢殿下”他又重复了几遍:“万万不敢给微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既然如此,便退下罢。”九歌瞥见曲璟禹面色已经铁青,故连忙招呼水麒麟退下。 待水麒麟一走,九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喝着,平淡道:“我美貌比不上影秋,温柔抵不过西禾,医术赶不上夜阑,你真当我是块香饽饽,谁都喜欢啊?” 曲璟禹一怔,随即很快恢复平静:“你是在暗示我的品味差吗?” 九歌瞬间面色不悦,他喝了一口茶,正儿八经将她细细打量一遍:“胸上既无几两肉,腰上还有几块肥肉,嗯,我这些年的品味,确实有些下滑” 九歌抬眉,两眼阴暗沉沉,捏紧拳头,警示道:“今日要不要我在外面给你挖个坟?” 第六十二章万年深情终错付 曲璟禹与尼凡还需要养伤,故又在梼窟石多呆了段时间。 梼窟石不比麒麟府,麒麟府被水麒麟打造成‘人间极乐’,呆多久都不会闷,这梼窟石,放眼望去,只有遍布丛林的青山,旺盛的灌木甚为无趣。 成天同曲璟禹腻着,多少缺少心意,九歌便天天去找夜阑。 夜阑颈脖间多了一个琥珀石,质地透亮,中心包裹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小如笔尖一点。她将琥珀石用细如针线的木藤穿起来,很是精致好看。 九歌从小就喜欢这些小巧的玩意,故揽在手里,不舍得放手:“这是什么玩意?竟比翠山石的琈阙玉还要好看?” “这是由梼杌的骨灰,烧成了一块琥珀石。中间的那一点红,是残留的血脉。” “既然是上古帝王续留的血脉,自然比晶莹剔透的宝石还要贵重。” 九歌目不转睛盯着那块琥珀石,揉了揉眼睛,忽地觉得眼前有四个夜阑影子,四块琥珀石,脑中一阵天旋地动:“我怎么觉得这么困啊?” 刚刚说完,便一头栽下去。 夜阑并没有管九歌,而是换上和九歌一样的白色藕丝织裙,转身,连脸都易容的同九歌一模一样。 她就这样顶着九歌的那层皮囊,走入了其他房内。 此时天色刚刚黑落,曲璟禹正在歇息,只身着一件很薄的里衣。 天时地利人和,暗藏心事、蓄谋已久。 她小步挪在床边,见他睡得很安稳,伸出了冰冰凉凉的指尖,轻轻点着他的额头,鼻子,嘴唇最后意犹未尽,从锁骨顺着划到腰上。 床边白纱轻拂,气氛蛊昧。 空气中那两声轻浅的呼吸在安静的空中显得极其暧昧。 曲璟禹捏住她冰冰凉凉的指尖,睁开眼睛:“阿九,玩够了?” 下一秒,她翻抱住他的身体,波动太大,在滚了几下,两人便紧紧裹在一起。 曲璟禹急促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只听得她意乱情迷哼了一声,伴着几丝,捧着他好看的脸,双眼迷离:“璟禹吻我” 他迟疑着低头,在挨近她唇周的时刻,突然将头转移到脖子间,喷得她全身。 他一把她脖子间那块琥珀石,透明的吊坠在他掌心中坠下来:“你身上的味道,不是她的体香。” 她忽地瞪大双眼,嘴角抽搐。 他微微坐起,将在他身上游离的那双纤纤玉手拨下来,握住那枚好看的透明琥珀,语气冰凉:“你既然知道我是仙族储君,便知道寻常蛊人心惑的玩意对我没用丝毫作用。” 她依旧毫不死心,顶着九歌的那层皮,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用光滑的脸细细摩擦着他的耳朵:“我就是你的阿九”接着,一口咬住他的唇。 烛光微暗沉,风声凉兮兮。 微亮黄光,他银白色的发丝被迫与她满头秀丽黑发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 她就像一块膏药,怎么撕都撕不下来,最后,他咬紧牙关,只能狠狠咬下她唇上的一口肉。 血腥味从唇色弥漫开来,她捂着血肉淋漓的嘴,两只眼睛散发楚楚可怜的光。 他从袖子拾了一块帕子,嫌弃的擦干了唇上的血渍,“这一路以来,你救过我,救过九歌,救过所有人所以我并没有怪罪在美人石里,你将阿九推出结界,寙蛇咬伤她的事情” 她全身忽然一僵。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把戏,竟从没想过,全都在他眼里。 他对着发白的月色,神色飘忽不定:“你们魔族这些年,不是很想要六清边境那块几百里的土地吗?你放心,等出了地狱七浮,我会将那块土分给魔君。” 凉风习习,她轻轻挥舞袖子,那双清澈的眸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夜阑冷冰冰的脸,那张国色天香的脸,露出几分狠意,她咬着牙,语气很生硬:“你就这么急切的想跟我撇清关系?” 她一遍一遍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变成她的样子,你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不知是恨到深处,还是情凄意切,她左眼角落下一滴清透的泪,侧头,可怜兮兮的将他望着,卑微地摸着他的脸:“她不过是喜欢了你几千年,可是我我已经喜欢你三万多年了我背着父君,冒着生命危险,一次又一次跑到六清境,凌天殿外,只为了看你一眼。” 她埋头,突然哭的很伤心:“我心里想着,再冷的心也该暖了。” “可你为什么偏偏又喜欢上九歌?” 她拉着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仿佛抓着一把极易流失的沙:“她玄九歌哪里比我漂亮?读三书五经不行,弹六琴四阙不行,画描丹青不行,哪里有当帝后的样子?” 她捧着他的脸,逼着他直视她的眼睛:“你不是普渡众生吗?你娶了我,天族与魔族联姻,天下就没有硝烟战事了。你不是最期盼这一天吗?” 他用宽大的手掌,握紧她的细腕,用力来,他厌恶的轻挑眉眼:“你好歹也是魔族公主,你这样,让我觉得,很恶心” “很恶心?” 今夜似乎比寒冬还要酷冷,她捂着生疼的心脏,眼里一股一股冒着泪。 她喜欢了他几万年,付诸了那么多,竟然换来一句:很恶心? 她脸上全是黏黏糊糊的水,却兀地笑起来,嘲讽味极足。 她穿好松松垮垮的白色外衣,眼神变得很凶狠,透着几股凉飕飕的冷气:“没错,这块琥珀石对你是没有作用,可这块只看一眼,便十足的琥珀石,不代表对她没有用。” “她?”他顿了顿,淡淡的眉眼瞬间变得铁青:“你是说九歌?” 她嘴角弯弯一扬,笑得妩媚邪恶:“她此时定是将水麒麟看成是你的脸正情难自禁” 她起身,手里随性着瓷杯,吹了一口热茶,神色令人捉摸不透:“我今日看到九歌臂上的守宫砂完好如初。”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眼神透着几丝凶狠:“我既然得不到你,也不要你得到她。” 第六十三章珠帘浮动烛光红 姣白的月光照向曲璟禹青得可怕的脸,眉头皱成一团,嘴巴抿成一条线,神情很严肃。 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九歌,最后在水麒麟房里,发现了神色不太对劲的九歌。 光线很暗,珠帘拂动,烛光将气息映出一片朱红。 (一) 只见九歌双臂环保着水麒麟,洁白的缠绕在他腰间,一张脸就像吃了‘春散’一样红彤彤,她埋头着水麒麟的头发:“璟禹,你今日的头发怎么是黑色的?”她捏起黑色发丝往鼻尖嗅了嗅,笑嘻嘻道:“你还是白色头发好看,黑颜色、显得有点娘” 水麒麟虽然活了三十几万年,对于儿女情爱之事,始终不太懂,更别说那些个鱼水之乐了。九歌不过是撩了他,他苍白的脸,瞬间火红,全身滚烫,一只手君子谦谦的揽着九歌的肩,一只手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支支吾吾道:“殿下微臣水麒麟啊” 九歌已经神志不清,又捏了捏他被风吹得很鼓的袖子:“你的衣服也换了讷,怎么想起来穿淡蓝色的衣服欸?” 她的面色越来越红,从发际顶端红到脖子根,她浑身狂热难耐,口干舌燥,她干巴巴的嘴唇,扯着白色外套,自顾自的问着:“奇怪,我怎么会觉得这么热呢?” 她又将衣服撕烂一大块,冰皙肌肤从纯白色的衣衫露出来,曲璟禹从背后一跃而出,冰冷的指尖握住她掌心的,低头,眉毛紧皱:“阿九,别闹了!” 曲璟禹今日的脸色很差,两只眼睛散发灼烈的光,似乎要将眼前的水麒麟一刀赐毙。 水麒麟觉察到曲璟禹面色不悦,立即将九歌递到曲璟禹怀里,就像丢掉手里的一块‘烫手山芋’。 水麒麟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咬着千古恨:“今日殿下不知怎得,竟将我认作公子我不该起了异心” 曲璟禹将九歌抱在怀里,狠狠瞪了眼前水麒麟几眼,一脚踹开水麒麟,双目似熊熊燃烧的大火:“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一路上九歌都颇不安分,就像一块炼制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炭火,全身火辣辣,也挨得他胸膛一阵滚烫。 他将她细心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 她一脚把被子踢开,冰肌玉肤缠绕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呼吸变得粗重:“璟禹,我感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 她边说边觉得很委屈,眼睛弯弯的,伸出的指尖,在他胸口画着一朵花,就像一只撒娇的小花猫:“我是不是生病了?” 他一把握住九歌热滚滚的手,气息也渐渐难以控制,却又努力使得自己镇静,像在哄着宠物一般:“乖乖睡觉,我去给你熬汤。” 她两颊泛着红晕,神色懵懂,浑身不舒服,却很是乖巧的点了几下头。 (二) 一觉睡到晌午,九歌微微坐起,却发现自己穿得极其单薄,脱来只剩一件轻纱衣,只裹住了关键的几个地方。 关键是——她昨天明明穿戴整齐,绝对不是此刻衣衫不整的模样! 她撩开白纱床帐,见着曲璟禹悠悠饮茶水,右手里握着一卷竹书,左肩上的伤微微渗出血。 他又喝了一口茶水,目光没有放在九歌身上,淡淡问着:“醒了?” “嗯。”她小心应了一句。 她又起身找了一圈裙子,却只见着满地白色布屑,被撕成一节一节。 空气静的有些微妙,九歌心里想着,虽然他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情难自禁,总是会有许多干柴烈火出来,但三玄天的仙规很传统,即使她看起来再不守规矩,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传统的‘熏陶’,一下子就变得正二八经起来。 她埋头,脸上红彤彤,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我的衣服” “衣服被撕碎了。”他说的云淡风轻,连眉头都不抬一个。 九歌瞪着眼睛,很是惊愕:“我已经记不得昨日发生的事了,也不晓得你居然这般野蛮” 他握着茶樽那只手略僵硬,转眉,淡淡笑了几声:“那衣服,明明是你昨晚嫌热,自己撕碎的。” 九歌瞬间有些不爽,他好歹也是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怎得一人做事不敢当呢? 于是她指着曲璟禹鼻子,喋喋不休骂着:“你说谎!我一介女流之辈,怎会有那么大力气撕碎衣服呢?” 曲璟禹用手指了指左肩上的伤:“你确实是一介女之辈,还顺带咬了几口我的肩膀。” 九歌气呼呼,嘴里很干,端着桌上的瓷碗就是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了嘴皮,问道:“怎么甜甜的?不是水啊?” 曲璟禹半撑着脑袋,银色发丝如瀑布般披在腰下,用那双迷人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九歌:“那是你昨晚没喝完的——‘解春散’。” “‘解春散’是什么?是药吗?” “嗯。” “是什么药?” “你确定你想要知道?” 曲璟禹侧身,手里握着竹书:“解淫火,治思欲。” 九歌纤细的手一僵,脑中突然乍现她像条蛇攀附在他身上,整张脸欲求不满的样子。 她的脸如火烧云般熊熊燃烧,起身,一脚踩滑,踉踉仓仓,一头卷进被窝里,将身子裹得很严实:“我忽地觉得很是犯困先歇息了” 他摇摇头,盯着那卷正经刻板的古书,满脸都是笑意。 第六十四章万物生辉千世回 (一) 曦阳的光普照绿根,万物生辉,千世来回。 一束暖阳,透过白纱幔帐,与九歌洁白色的里衣融为一体。 九歌翻了个身,微微睁开朦胧的睡眼,轻轻拍着旁边还在熟睡的曲璟禹,声音很软:“今日我想去外面逛逛” “不去。”曲璟禹翻了身子,一语了当。 九歌坐起来,揉揉水肿的双眼,可怜兮兮的说:“你看我这几日,天天蜗在房内,都快发霉了。”她又小心的摸了摸他肩上的伤口:“还有你的伤,出去走走总归要好的快些不是?” “不去。”他又翻了个身,直接了当。 一大清早,就惹得她气哄哄。 九歌鼓着腮帮子,从床沿上站起来,咬着牙,直接从曲璟禹身上踩过去,麻利的换好衣服。 难得认真收拾自己一回的九歌,今日竟然对着铜镜,梳妆打扮起来,虽然她不是很会编辫子,但经手随便这么轻轻一挽,再插上一支素簪,露出好看微润的轮廓,大眼睛忽闪忽闪,明眸动人。 她从木匣子里,翻出已经起灰的腮饼,用手轻轻沾上一点,在两颊涂起来。 她如琬似花的脸,瞬间白里透红,腮凝新荔,红艳露香。一袭白锦花裙,仙气十足。 曲璟禹半撑着脑袋,侧身,若有所思盯着九歌。风轻轻吹过,白纱撩着他俊俏的脸:“你不过是出去逛逛,打扮的这么好看作甚么?” 九歌端着铜镜,细细打理着碎发:“你不去,我自然要找人陪我去。” “你要找谁?”他的白衣松松垮垮,露出一半胸肌,脸上突现几分不悦。 九歌闭眼,浅笑。认为已经深知他的穴脉,故意为道:“水麒麟或者是尼凡?” 梳妆完毕。九歌起身,理了裙子,正准备出门。 曲璟禹一跃而起,披上黑色外袍,冷冰冰跟在她身后。 “不是说不去吗?”九歌低头,将脸捂在袖子里‘咯咯’的笑。 “只是突然觉得出去走走,还不错。”他脸上甚为平淡。 “嘴硬。” (二) 浅阳微光,绿草茵茵。 天气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合适。 曲璟禹捏住九歌冰冰凉凉的手,慢悠悠的逛着。 来到一泉石水旁,正遇上影秋和西禾在水池边洗衣服,用木棒捣槌一件又一件被血浸湿的白衣。 阳光映在那些被血染的白衣,一片一片的血就像盛开的红色妖姬。 九歌掀起裙子,靠近两人。 影秋和西禾见到九歌,皆是起身,恭恭敬敬的朝九歌行了大礼。 “九歌殿下。” “殿下。” 影秋淡淡瞅了几眼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曲璟禹几眼,“璟禹公子怎么不过来?” “他就喜欢那样站着。”九歌浅笑,两眼像怒放的桃花。 九歌蹲下来,拾起被水浸湿的白衣,悻悻然问道:“这是谁的衣服?” 西禾埋头,看样子并不想回答,却又不好不回答,整张脸都很窘:“是,是表哥的。” “哦?他的伤还没好?”九歌表情十分淡定。 西禾将头埋的更低了,只看得清她光滑饱满的额头:“我也不知怎得,想当初东虚大乱,表格受了九九八十一破晓刀,不过一个月,也好的差不多了。” “莫不是照顾不周?” 西禾轻轻抬眉瞟了九歌几眼:“不知为何,表哥这段时期,心绪不太宁,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九歌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西禾的肩膀,挤出一个笑容:“你好好照拂他,待日后出了地狱七浮,一定要请我喝喜酒。” 说完,九歌便拂袖离开。 在九歌的印象里,西禾一向都是中规中矩,尊卑有分,且都分得恰当好处。 虽然算不上出身高贵,但凭她进退游刃有余的处事作风,再加上那张千秋绝色的脸,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东虚的女主人了。 “九歌” 九歌柔软的身子一僵,这还是西禾第一次直呼她的名讳。 西禾并没有往下说,目光很深沉,直直盯着九歌。 九歌心里一抽,最终还是很平静的离开了。 路过转折处的那块大石头,曲璟禹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又要去哪里?” 九歌转身,淡淡笑了几声,眼神令人捉摸不透:“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他语气略微有所起伏。 她将他的手放下来,语气很淡然:“我得去会会我的情敌。” 第六十五章暗斗明争白雪霜 九歌推门而入的时候,夜阑只身着很薄的纱衣,面色淡淡飘着凄凉,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那朵飘飘欲坠的白色古虞花。 夜阑看得很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九歌。 九歌小步挪到她面前,从容淡定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从袖子里掏出拂柠清笛,放在桌子上。 “你来干嘛?”夜阑语气就像那池寒水,冰凉消沉。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用不太干净的手段蛊惑我。”九歌抬眉,目光透着几丝凶狠。 夜阑嘴角微微一拂,她虽然穿着白色裙子,却被一层又一层的魔气包裹,眼神早已不太清澈,她执起茶杯,吮了一口香茶:“你自己心神不定,还怪别人蛊惑人心?” 九歌将茶杯重重一震,用拂柠清笛勾起夜阑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神色坚定,散发一股强大的气场,将夜阑层层魔气压于身下:“我们打一架罢。” 她眼神依旧紧紧盯着夜阑,夜阑从未见过九歌盛气凌人的模样,现下有点慌,九歌语气很刚硬:“我不用拂柠清笛,你也不准用暗器,我们比试丹田之力,如何?” 夜阑神色飘忽不定,兀自笑了几声,带有几分嘲讽:“你不过一万多年的内力,可我有着三万多年的内力,一招一式皆出自我父君调教之下,你确定要用内力同我比试?” 九歌随性翻了几下细白手掌,“我出自西方梵地开境元老——佛陀尊者门下,也并不吃亏。” 九歌站起来,绕到夜阑身后,目光灼灼,语气也有了几分狠意:“不过我这人,只要是打架,必定得压一个筹码。” “你要压什么?”夜阑抬眼,暖阳将她细长睫毛照的很好看。 “你若是输了,日后不得再纠缠璟禹一分。” 夜阑却笑了几声,似乎在笑九歌的不自量力:“我若是赢了呢?” “你想怎么样?”九歌坐下来,将碎发挽在鬓间。 “我若是赢了,你需自刎三刀。刀刀必插于心上。”夜阑一字一句,将话说得很清楚。 九歌身子略僵,竟如何也想不到夜阑会恨她恨到这种地步。三刀刎于心上,那不就是想要她的命吗? 很快九歌变得很淡定,用簪子将长发盘成一个丸子头,定在发髻上,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就依你!” 夜阑纵身一跃,跳到灰黑色瓦墙之上,九歌紧跟其后,身如轻燕。 气流瞬息万变,朗朗晴空忽而不见,一团一团的黑云,一股一股的烈风,将九歌的白色衣裙吹得很鼓。 九歌纹丝不动,立于砖瓦,盯着夜阑的那双眼睛很坚定。 不知何时,夜阑已经换上一袭黑色华服,碧蓝色的瞳孔散发熊熊大火,仿佛要将九歌烧裂开来。 夜阑身后是一片一片的黑气,长发随意飘散,即使她的气息再浑浊,也依旧挡不住她好看的脸,气质总是清雅飘然的。 九歌捏紧拳头,正欲出手。突如其来的一双大手,钳住了她,她动弹不得。 曲璟禹在她身后,冷着脸同她说了一句:“跟我回去!” 九歌看向他那双冰冷,但是极好看的眸子:“我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既然与别人打了赌,即使是拼了性命,也要遵守诺言。” 曲璟禹俊俏的脸瞬间铁青,死死捏住她的玉腕:“你的修为连她一掌都抵不过。不要闹了,随我回去!” 九歌用力将他的手刨下来,双目坚定:“我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怎么做你天族储君的女人?日后若是嫁入六清境,且不落人笑柄?”她转身,斜眼瞥几眼站得笔直挺立的夜阑几眼。 “阿九。”他轻轻唤了她一声,面色甚为担忧。 “我今日就是要让她心服口服!”九歌语调高昂,狂风凌厉的吹响她刚毅的脸上。 他见识过她的蛮横,但不及她此刻气宇轩昂。她虎目眈眈,颇有女君气场。 他深知九歌脾性,此刻已经拉不住她,只能慢慢放手,语气颇为无奈:“你为何总是如此固执。” 话语刚落,九歌努力挤出几个让他‘放宽心’的笑容,便飞到不远处一块沙石稳稳站立,面色如寒秋三千,冷冰冰的将夜阑盯着。 夜阑到底是魔君的女儿,从小在魔境长大,不懂得那些维和谦卑。 她的父君,自她刚长出两颗乳牙时,便开始教她如何撕咬猎物,如何置对方于死地,又教她如何才能练出铁打的心。 一念为善,因爱生恨。 她曾对曲璟禹说过,既然她得不到他,她也不要他得到九歌。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让九歌活。 第六十六章光阴善恶难相辩 她站在一处半悬的木瓦上,那木瓦不过掌心宽度,重心稍微不稳,便会从半丈高处跌落,万劫不复。 黑色华服很衬她此时带有几分魔息的气质,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这段时间消瘦了很多,脸不再微润,尖尖的下巴,透着雷厉风行。 她掌心幻化出一团黑色焰火,顷刻间便朝着九歌重重一击。 九歌一避,绕到夜阑身后,用食指轻点她的穴脉。 两人在那条细窄的木瓦上飞过来跳过去,看得人胆战心惊。 两人动作极快,风力愈来愈强,从远处看,只见到黑白相间的两人,似两朵娉燃盛开的花,善与恶,光与阴,相交相融,互相残杀。 黑云将暖阳蔽得透不进丝毫,狂风鼓鼓,似一层紧接一层的海浪,击打在礁石之上。 九歌一脚踢向夜阑,夜阑轻轻一躲,反而从身后袭击九歌。 一掌下去,九歌重心难稳,摇摇晃晃,快要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一把抓紧了那条细窄的木瓦。 夜阑提了几下黑色裙子,蹲在木瓦上,居高临下望着快要坠下去的九歌。 九歌现在攻守皆出不了力,挂在木瓦上,摇摇欲坠。 曲璟禹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整张脸紧邦邦,心都提到嗓子眼,直直盯着九歌悬在空中的身子。 他不知晓两人究竟打了什么赌,但总不至于置对方死地。 但他望见夜阑那双碧蓝色的瞳孔变得如血般红,一招一式皆是拼劲全力,招招致命,便知道,两人动得是‘要死人’的真格。 夜阑掌心中那道黑色火焰狠狠劈下去,木瓦顿时碎为渣屑,尘埃蒙蒙,使得两人黑白交错的身子若影若现。 他猛的一跃,飞到沙泥横飞的空中,稳稳当当接住坠落的九歌。 刚刚落地,九歌面色苍白,唇色没有丝毫气血,只一股一股往外吐着黑色的血。 暗沉天色,灰尘被风拂开,夜阑笔直站立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夜阑轻挑眉眼,嘴唇紧抿,冷艳严肃,她从袖子掏出一把刀,甩到九歌面前:“九歌,你可认输?” 九歌微微睁开眼,又吐了一口黑漆漆的血,她用白色袖子擦干嘴角的血,使劲推开曲璟禹:“我们女人家的事情,你不要管。”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放:“你为何总是不听话?” 九歌艰难站起来,捂着胸口,身子很虚弱,可脸上却散发一抹刚强的光,似一把火,灼灼将夜阑瞅着。 她乘着曲璟禹走神,一把将他推出去,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你不准帮忙,我说了要让她心服口服!” 夜阑走过来,怒视着九歌,浑身傲气:“还真是不怕死!” 她掌心画出两团火焰,心里冷哼着,这一击下去,足以让九歌魂飞魄散了。 九歌身子恢复敏捷,跃到夜阑背后,对着她发黑的衣裳,用食指点了几下。 看似不具丝毫攻击力的招式,曲璟禹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掂量着,双颚震惊。她何时学会的‘穴脉功’? ‘穴脉功’用的是巧力而非内力,学这个不仅要将人体四百零九个穴位和十四经脉记得清清楚楚,还得有高人背后一个穴脉一个穴脉的指点,配合仙力,才可逐一击破敌人穴脉。 这套功法失传已久,如今竟会在九歌身上逐一体现? 九歌点了几个穴,夜阑便已动弹不得,被死死盯在原地,凶神恶煞的瞪了九歌几眼:“你这用的是什么邪魔歪道?” 九歌双目散发一层薄薄的光,似乎一眼已将夜阑周身穴位看得明明白白,她在夜阑耳边哈了一口气,来势汹汹:“我说了不准使用暗器,你为何还是用银针暗算我?害得我无法攻守,从空中掉下来?” 说完,九歌从胸口拔下一根不易被人发现的银针,额头瞬间簌簌冒着冷汗,痛得她将苍白的唇咬出了血。 黑云被风撞散,雾色薄薄。 九歌将那根沾着血珠的细针,狠狠刺进夜阑胸膛。 夜阑口中喷出一口血,横眉怒目,直视着九歌:“玄九歌,你莫要得意!” 九歌剜了夜阑一眼,全是血的白指从夜阑细嫩颈脖间,一路滑到左边肩骨旁,用手指一触,嘴里轻哼了几声:“你可知这是何穴?” “‘死穴’其中一穴——卦膀穴。我只需轻轻用点法力,你全身穴脉皆断。” 九歌身子止不住的晃动,狂风吹散她头上的簪子,瀑布头发落下来,刮过她刚毅苍白的脸。 “记得你说过的话。”九歌用手在她身后一点,夜阑身子一垮,如一团泥巴,软瘫于地。 曲璟禹脑海里紧绷的那根玄一松,重重吐出一口气。 到底是玄帝的幺女,南海的女君,关键时刻,表现的还是很大气磅礴。 九歌努力使自己清醒,她很想英姿飒爽的离开,可终究难以支撑虚弱无比的身体,一股脑,陷入晕厥。 第六十七章我亦替你挡桃花 九歌一睡就是十天,这段时间,她身子总是一会儿冷如三秋雪,打着颤栗;一会儿又热如千团火,全身滚烫。 她与夜阑的打斗之中,夜阑并无放她生回之意,掌掌皆伤丹田。可她却并不想把事情弄僵,处处放夜阑一命,夜阑伤得不过皮肉,但九歌内力本就薄弱,还伤了九成,几乎快要丧命。 她赢了,却比夜阑身上的伤重很多。 曲璟禹和水麒麟守在床边,头疼不已。 实在没有办法了,曲璟禹只能厚着颜面,将唯一懂得医术的尼凡请过来,为九歌诊脉。 尼凡的医术虽赶不上夜阑样样精通,但他总在博学甚广的佛陀尊者靡下学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偏方。 他摸了九歌脉象,又翻了翻九歌眼皮,肉红的眼睑变得漆黑,他面色瞬间阴沉晦暗:“看九歌的样子,好像中了毒。” 曲璟禹怒发冲冠,像是要吃人一般:“她竟然敢给阿九下毒?”他起身,再也按耐不住,吩咐水麒麟道:“你守在阿九身边。” 他脸色一沉,深不可测的眸子冒着戾气:“我从来不与女人计较,但她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光明,我非得给她一点教训!” 这时,一双细软滚热的手牵住了他。 九歌浑身冒着冷汗,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璟禹,我好难受。” 她握住他的手,是那么依赖他。 她这么一唤他,他心里一软,也顾不得满腔的怒火,转身又坐下来,摸着她滚烫的额头。 尼凡眉头紧皱,用刀子在九歌白皙细臂上割出一道伤,一股一股黑色血水从伤口往外冒。 水麒麟十分着急,恨不得躺在奄奄一息的是他。 尼凡叹了一口气:“将污血放出终究治不了根。”他转身吩咐水麒麟:“你去山上找一找,看有没有鬼针草,那是解毒良药。”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剩下的,就看九歌命硬不。” 又过了两天,九歌稍微有了意识。 她缓缓张开沉重的双眼,虚弱的环望四周,很安静。 她侧身,发现自己的手被曲璟禹紧紧攥在掌心里,她轻轻一动,他立即就醒了。 他温暖的掌心她额头,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烫了。” 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语气带着几分责骂,但听起来很让人舒服:“你究竟与夜阑打了什么赌,竟使得你拼尽全力?” 九歌身子骨还是很羸弱,但看他的样子有点生气,很努力的一个笑脸,哄着他道:“不要生气了嘛,这不是没事吗?” 她一撒娇,两颊就红红的,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他沉重叹了一口气,喂了她一口水。 喝完过后,九歌表现的颇为乖巧,重新握紧他的手,灰白的脸,唯有那双眼睛散发炯炯光奕:“你替我挡得了刀山之狱,我也能替你抵得住桃花三千。” “刀山之狱?”他忽地淡淡笑了几声,“你何时知道的?” 九歌蜷缩在被子里,唇色发白:“我只是看起来很蠢。” 他用手摸着她的头发,黑色长发缠绕于五只纤白细骨,他用手梳着她柔顺的发丝:“那穴脉功你何时学会的?” 她觉得有点冷,又往被子里钻:“在我五千岁的时候,佛陀舅舅跟我说,我内力薄弱,学这个至少让人看起来有刷子,唬人用的。” 她身子微微发抖,散发冻骨的寒气,“我还是觉得有点冷。” 他外袍,钻进被子里,暖暖的胸膛紧贴九歌。九歌的身形在众多仙子中,不算高也不算矮,被她抱着,却像一只很是小巧玲珑的宠物。 他从背后渡了很多热气给她,轻声问着:“这样会不会好点?” “嗯。” 她脑子还是有点晕,一晕就会模模糊糊,问些平时不太敢问的问题。 她语无伦次的问着:“你那么厉害,千鬼怕之,万妖恐之。你喜欢的女孩子,怎么会死呢?” 他全身僵硬如石,如何也料想不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思怵很久后,才回答道:“她是凡体,却怀了我的孩子,承受不住仙族血统之力,在怀胎三月的时候,就烟消玉焚了。” 他弯腰,将九歌揽得:“我甚至都来不及给她办一场婚礼。” 九歌的背心被水打湿,她知道一向不轻易落泪的他,此时哭得像个小孩子。 窗外那朵古虞花随风而落,月光冰凉,一缕一缕照进来。 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心里残留的那片雷区,比她想象的,还要电闪雷鸣,但又弱不禁风。 过了两炷香,他才渐渐冷静下来,抬眉望见月色盎然。 他心里很不安,将她又抱紧了些,“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地狱七浮里面走,我心里越是慌。” “总觉得很多东西,会离我而去。” 他难得一次,卸下他沉重的包袱,与她坦诚相见。 他不再是三玄六清众仙家眼中无所不能的储君了,他有担心,有害怕,也有无奈。 但这才是,她眼中的璟禹。 他第一次跟她谈起那些过往:“阿九,我两千岁的时候,就被父君送往紫苑仙人哪里修炼。直到两万岁,才回到六清境。” “回来的那一个月,父君骑着兽驳,身穿黄金盔甲,把我带到了战场,感受残酷与血腥。” “他将妖族大臣的头颅砍下来送给我,并告诉我,你以后要继天帝衣钵,还万物生灵。不可急,也不可燥。” 九歌问道:“天帝子子孙孙那些多,为何偏偏挑中你继承衣钵?你那时才两万岁啊。” “几十万年前,女娲娘娘曾嘱咐过我父君,你最小的儿子,会是天族的储君,日后钳制住六界的主宰。” 一个人,背负越多的使命,就越是期盼有一天能安安静静过完此生。 他今晚似乎很喜欢叹气,无奈道:“我知道你最喜欢闹腾,不太守规矩,我也没有办法陪你去过‘神仙眷侣’的日子,日后恐怕得委屈你。” 九歌翻身,苍白的唇,轻轻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安慰道:“当你无数次冒着危险救下我的时候,我就发誓,此生,你在哪儿,我就在哪里。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脸上突然泛着红晕,害羞问着:“你喜欢小孩子么?” “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他吻了一口她的额头。 “我喜欢热闹,以后我们生一窝,好不好?” 他笑了几声,“一窝?你当你是么?” 她突然急眼,扯着他的袖子:“我不管,反正我就喜欢热热闹闹的。” “好,都依你。” 第六十八章冰甲魔龙寒光散 一个月戛然而逝。 他们找了半个月,才发现了结界出口。 下一关,又会怎样的坎坷迂回呢? 据说几十万年前,寒荒大战中,六大凶兽之一的冰甲魔龙,与西山老祖和蛮荒战神的夹击下,虽然得到制服,但也重创了十荒之神。 如今,西山老祖已经归于混沌,只有这冰甲魔龙魂魄依旧残留于人间。 天帝和玄帝曾命了许多上仙寻觅冰甲魔龙魂魄,以免留祸人间。 可知这冰甲魔龙,是极其聪慧的,居然晓得躲在地狱七浮里,保得一命尚存。 曲璟禹跳入海冰石时,迎面刮来的阵阵寒风,下着得鹅毛大雪,以及一座接一座,盘延迂回的冰山,冻骨寒气中,溢出的那股深不可测的力量,让他不由定了定神。 这是一场大战啊。 冷风如冰窖鼓鼓袭来,脚下踩着的千层厚冰,裂出一条一条冰花。 除了曲璟禹、水麒麟和尼凡,这三个内力深厚的人,勉强稳得住这侵骨的冷气,其余四个弱女子,全身冻得哆哆嗦嗦,整张脸倏地发白。 曲璟禹从袖子里拿出一颗药丸,喂了九歌吞下:“这个可以勉强稳住体内热力,你再忍一忍。” 佛陀尊者曾跟九歌说过,正常人体内会分有火、寒两者之气,称为阴阳乾坤。可是九歌的体内,于常人有异,她没有寒气,也受不了寒气,体内的血脉全是滚滚火水,比常人更怕冷。 故那颗保存热气的丹药,于九歌来讲,没有丝毫作用。 曲璟禹将玄衣外袍披在九歌身上,自己只身着很薄的里衣,转身对水麒麟将:“阿九怕冷,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水麒麟点点头,紧跟曲璟禹身后。 海冰石内散发的是凝聚几十万年冻骨之气,这里每一块冰,都足以让人冻死。 曲璟禹跃到一座最高的冰山,冷风刮得他眼睛生疼,他的银发在空中萦绕,分不清是雪还是发,他全身披着皑皑白雪,他眯眼,环视四周。 冰甲魔龙隐藏的极好,到处都是妖魔之气,却感受不到它的位置所在。 必须得逼它出来了。 曲璟禹将九歌袖子里藏着的拂柠清笛掏出来,用意念一点一点变大,当拂柠清笛的长度与冰山差不多时,他悬于高空,寒气将他的脸吹得很刚毅。 他的瞳孔变得鲜红,手中化出一团仙力,从高处,一掌,将诺大的拂柠清笛嵌入又高又深的冰山,雪下得愈来愈大,这冰山坚硬难动。 他掌心再用狠力,终于将拂柠清笛刺穿冰山,刺破雪石。 穿山裂石,随之而来,是冰山崩陷,震耳欲聋之声。 雷声霹雳,乌云蔽天。滚滚雪浪,急扑汹涌。 雪山崩塌之后,千层雪地冰裂,藏于底层,那深不可测的海水一股一股冒出。 冰冻三尺,严寒酷冷。 刚才还平滑的雪地,顷刻间似乎被一个东西顶起来,雪虐风饕。 气流突急,瞬息万变,四位女子牢牢抓住一棵稳当的千年冰花树,那盘延老根已生于海底,故才保得一命,没有随那崩塌的雪山,一同埋在冰海里。 空中传来一声奇怪吼叫,响彻云霄。 眨眼间功夫,冰藏于海底的冰山魔龙被激出,一跃黑云之中,爆发怒吼。 终于逼出本体了。 冰山魔龙身千尺长,宽约半座冰山,乃巨兽。 它包裹着全身的龙鳞,是刀剑难入的千冰甲。透明如水的颜色,却是连上古宝剑——凌天剑,都难以动摇的坚硬铠甲。 冰山魔龙一现身,掀起海底冰水,融化雪山,酷寒难忍。 连铁骨铮铮的曲璟禹,都不由一阵颤栗。 水麒麟见形势不妙,同样逼出自己的麒麟真身。 上古神兽,从不轻易露出真身,除非情况危急,逼不得已。 毕竟,真身一现,攻击力强则强,一陨全陨。 只见淡蓝色锦服随风飘落,空中飞来一只上古神兽——水麒麟。 水麒麟踩着一团白色烟云,身形如同半座冰山,踏蹄而来。 它头顶百尺锋利鹿角,身披万层坚硬龙鳞,胸口刻着一个鬼怪章印,两鬓毛发旺盛,鼻孔旁的两条胡须千米长,随风飘扬。 它的双目看不清瞳孔,只见黄色金光从里冒出,身周散发淡蓝色的神光。 它的獠牙又长又尖,仿佛轻轻一刺,便掏膛破肚。 万风刮过,瓦釜雷鸣。千雪坍压,虎跃龙骧。 它面目凶狠,恶相毕露。它在风中游刃有余,恍惚间,便已张开虎嘴,与空中盘踞曲折的冰甲魔龙一阵撕咬。 可即使它的獠牙再为尖利,也咬不穿冰甲魔龙的那层千冰甲。 曲璟禹见水麒麟的嘴已经咬出一股一股的血水,深知情况不妙。他飞到冰甲魔龙的龙头之上,一剑砍断互相搏杀撕扯的两只上古兽。 水麒麟仰头怒吼,心有不甘。 曲璟禹站在龙头,冷冽的脸侧身一转,示意水麒麟不能轻举妄动。 冰甲魔龙甚为烦躁,两只鲜红色的眼睛冒着熊熊大火。它不停的摇晃身子,在空中腾飞,想要曲璟禹抖下来,曲璟禹将内力灌于足下,任凭它再腾云跨风,风驰电掣,依旧稳稳当当立头。 尼凡见冰甲魔龙,气势汹汹,连上古神兽,踏平西荒四野的麒麟兽,都找不到弱点。 他飞到空中,寒风吹散满头黑发,他手捏半串佛珠,嘴里念着梵语。 半炷香过后,佛光乍现,熠熠金芒普化雪地。 梵语堆成一座金山,尼凡身处山中,这光芒耀眼的山似乎刺激得冰甲魔龙十分躁狂,托起龙尾重重朝着金山重击。 金山撞击成泥,垮塌为屑。尼凡从成千上万金体梵字中一跃而出,跳于千年冰花树,白衣飘飘,睁开双眼,对曲璟禹说着:“龙尾。” “它龙尾上的千冰甲有裂缝。”尼凡对着空中大喊。 第六十九章一个人可以很好 (一) 曲璟禹深沉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许光亮。 他依旧站立于冰甲魔龙头,居高临下,像威风凛凛的主帅,指挥作战。 他的瞳孔变得血红,双眉禁闭,狭长的眼角微眯,透着超脱年龄的稳重和成熟。 他双手抱紧龙角,转头对水麒麟喊了句:“我钳制住龙头,你找机会进攻龙尾。” 冰甲魔龙是何其暴戾的凶兽,它的龙尾快如闪电,根本抓不到它的缺陷。 万不得已,曲璟禹只能手握拂柠清笛,冒死扰乱冰甲魔龙的意念。 他从灰蒙蒙的天空敏捷一跃,以肉体吸引冰甲魔龙的目光,眼神比冰甲魔龙那双暴戾的眼睛还要凶狠:“你不是想吃掉我,有了天神咖印,你就可以冲破地狱七浮了吗?” 冰甲魔龙受到刺激,千尺长的龙身腾云驾飞,四只龙爪似把把割喉的利器。 曲璟禹朝着水麒麟使了使眼神,居然翻身朝着冰甲魔龙奔去。 这是要当诱饵吗? 那一恍惚,全身冰凉的九歌仿佛看到了他那双眼睛。 他立于一朵黑云之上,一件很薄的中衣在冷风飕飕中显得如此单薄。 他是那样悲切的看着她,带着几分抱歉,眼眶微润,仿佛在告诉她, 我相信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刹时,还未等她反应过来。 冰甲魔龙尖利的牙齿一咬,他左肩的血如泉水喷射而出。它又往他腰间一咬,漫天雪地倏然开遍一朵一朵鲜红梅花。 那是用血染的白雪梅花,很扎眼。 九歌忽地跳起来,冒着三千寒骨,飞到空中去接他陨落的身体。 不知是冷还是怕,她全身发抖,指尖颤颤,去触他逐渐冰冷的脸,她将他抱得很紧,似乎快将他的骨头碾碎了。 大雪似千万朵白色花飘零,特别衬此刻凄婉悲凉的景色。 她摸着他左肩一汩一汩的血,一头埋进他胸口,哭的撕心裂肺:“你说话不算话!” “你这个骗子!” “你说了要娶我!” “你起来啊!你再不起来我就找个比你帅的,比你对我好的,气死你!” 他两眼紧闭,倒在雪地里就像沉睡了一般。他双目安详,白雪皑皑将他的银发埋藏于地。 她抱着他的头,一下子崩溃,带着哭声,“我到底要去哪里才找得到比你对我还好的人。” 她很想将他扶起来,哪怕是厚着脸皮,也要去求夜阑救他。 只要能救他,夜阑提出任何要求,她都会照做。 只要能救他,此生再也不见他,也没有关系。 九歌浑身战抖,使不出丝毫力气。 她双腿支撑不住,跪下来,眼中只有绝望的白雪,冰冷的尸体。 她渐渐冷静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心里想着, 他要是死了,她也去陪他,不就好了? 在曲璟禹充当诱饵,水麒麟乘着冰甲魔龙失神的那一刻,一口将冰甲魔龙的龙尾撕扯断裂,龙体瞬间沉入雪地,百里之内的千座冰山,全部毁为一旦。 不过一炷香,冰甲魔龙化为一滩冰水,随着那数不清的万千冰雪,消逝了。 水麒麟恢复人身,一袭淡蓝色锦服,散发淡淡水草之香。 他走到失魂落魄的九歌身后,轻轻用手一击,“抱歉,殿下,你需要冷静。” 九歌被这么一击,倒头陷入昏迷。 第七十章夜里阑珊万年壁 (一) 千层冰山随着冰甲魔龙消失了,窗外还是很冷。 夜阑披头散发,眼中深沉难辨。 他即便心脉俱损,面色苍白,可依旧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夜阑叹了一口气,坐于床沿边,眼中似乎有着晶莹的泪花,“想不到,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完完全全的属于我。” 月色很白,泛着阵阵冷光,印出他灰白无血色的脸。 “当我几千岁的时候,为了能去凌天殿,我与魔巫作了交易,当了你殿内的那一座渺小的壁灯。” 她又摇摇头,吸了几口气:“不过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只有这样,你才会记得我,对不对?”她充满傲气的那双碧蓝色瞳孔不见了,透着一股卑微。 紧接着,她纤纤白指,一眨眼便成五只利爪。 一捅,白色锦裙浸满血色,弥散开来。 她再用力,咬着牙,硬生生的从胸膛里,掏出那颗红颜色的心。 月色照到那颗红色心脏,鲜艳的血,如雨狂下。 她虚弱的扶着床沿,行动缓慢,再用尽毕生医术,以心换心。 她看着他的脸终于有了丝毫血色,抬眉望见月色凉凉。她拖着沉重的身子,眼皮很重,但她心里很明白,这一闭眼,她就再也睁不开了。 即使她当了一万年的壁灯,他从未看过她一眼。 但她还是喜欢他的。 即使她用尽心机,机关算尽,只换得他厌恶憎恨。 她还是喜欢他的。 纵使他半分情谊,一分都没用在她身上, 她还是愿意倾尽所有。 这生,我来过, 你记得,就好。 (二) 九歌被水麒麟喂了安神镇静的药,过了七天才醒来。 她身子受不得冷气侵体,得了很不舒服的伤寒。 可尽管在不舒服,她醒来后,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一个地方,六神已然无主。 天地万劫,她只留了一个躯壳于人世间。 这时,水麒麟端了一碗白粥前来,关切的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好点?” 她裹紧了被子,双目似干涸的枯井:“璟禹呢?你把他藏哪里了?” 水麒麟用瓷勺舀了一点滚烫的白粥,放在嘴里吹了吹:“璟禹公子出去找雪梨了,他说殿下得了伤寒,得喝点梨子汁,止咳化痰。” 九歌一下子就想起当初他得伤寒,自己给他熬得那碗酸溜溜的梨子汁。 她的眼角忽得一酸,双目就止不住流泪。 她瓮声瓮气的将脸蜷在被子里,哽咽道:“水麒麟,你骗人!” 水麒麟又吹了一口白粥热气,举起手发誓道:“微臣乃上古神兽,在女娲娘娘面前发过誓言的,绝不骗人。” 九歌将他手里的碗一推,重新缩进被子里,语气比三千寒秋还要凄凉:“水麒麟,我不能帮你找那位‘殿下’了。” 水麒麟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 九歌捏紧被子,“我答应过他的,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门被一阵风吹开,细弱的脚步声。 九歌依旧心如死灰的盯着一处,黯然销魂。 “是那家的野猫在哭?” 九歌听到那声熟悉的声音,身子突然一僵,久久不能动弹。 他从水麒麟手里接过瓷碗,细长指骨附在白色勺瓷,舀了热气滚滚的白粥,轻声唤道:“阿九。”并吩咐了水麒麟退下。 那是她萦绕耳边的‘阿九’, 那是只有他才唤的‘阿九’。 九歌倏然转身,一把抱紧他的腰,嘴里含糊不清念着:“是梦吗?” “那我永远不要醒来。”九歌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就像一只隔了几百年,终于找到主人的宠物。 曲璟禹俯身用掌心触了触她滚烫的额头,“脑子是烧坏了吗?还不好好喝粥,一点都不听话。” 九歌眼里的泪吧啦吧啦一颗一颗掉下来,打湿他的袖子,她哭着说:“我听话,我听话,我好好喝粥。” 她端着碗,不消人喂,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她又一股脑钻进他怀里:“我听话了。” 她提起袖子抹了脸,搂着他的腰哀求道:“我听话了,你就不会走了,对不对?”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恍如摸着一具‘说着话’的尸体。 她突然又嘤嘤哭起来,“我父君说,死人全身都是冷的。” 烛光很暗,照出她红肿的眼。 她扯着他胸前那团衣襟,在掌心中揪成一朵白色的花:“我之前听三玄天戏子将过,说人死了后,第七天魂魄会回来。” 她哭得很伤心:“你去轮回转世吧,不要放不下我。我马上就跟过来。” 他低头,见她哭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将她又抱紧了些。 她伸手握住他的银发,说的很认真:“你去阎王殿帮我占个位置,我要跟你一起投胎转世。” “哈哈——”冷不丁,他笑出了声。 他手里又握了一碗梨子汁,“你这是打算,为君而死,执君之手?” “什么而死,又什么之手?”她迷迷糊糊,又哭出来:“我都说了不要跟我讲这些文绉绉的嘛,我听不懂。” 她哭的越来越大声,两行热泪就像抑制不住的喷泉,浑身冒着热气:“我好难过,你最后一次和我说话,我都听不懂” 她一生病,脑子犯晕,就很好玩。 他见她哭得太过伤情,将梨子汁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里,哄着她:“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九歌两眼泪盈盈,可怜巴巴的盯着他,一口吞下那勺梨子汁。 微光衬出他银发甚为有光泽,九歌揉了揉眼睛,瞅着他又是活人的样子。 突然,她伸出牙齿,一口咬住他手腕,硬生生咬出了两排鲜红的牙齿印。 他被咬的眉头紧皱:“你的牙是老虎牙齿么?这么锋利?” 她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又大声笑出来,笑得比漫山遍野的梵偍花还要好看。 她一高兴,便打翻了他手里的碗,跃起来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又亲又啃。 他被她喷的全身发麻。她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他原本还冰冰凉凉的身体随着她一阵滚烫,唯有脑子还算清醒。 他苍白的脸出现两团红晕,努力压制住自己胸腔的那把火:“我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你再不安分,再胡闹,出了事可别怪我。” 九歌全身僵硬如石,立即听话的缩到墙角,木纳的看着他冲到门外,跳进那池泉水,滚了浑身热气。 第七十一章铁马冰河骨事哀 过了几日,九歌身子好些,披着曲璟禹厚重的外套,起床,拿了纸,坐在木桌前,津津有味的画着图。 曲璟禹端了一杯茶,淡定的走过去,指着她的画,问道:“你画得这几根弯弯曲曲的柱子是什么意思?” 九歌瞪了他几眼,挥动着手里的毛笔:“这明明是房子!哦,不对,是宫殿!” 他细长指骨将她的画捏在手里,放在阳光下认真观摩了好一会,摇头:“我看来看去,确实只是几根柱子。” 九歌掐了他大腿一下,狠狠旋成一坨肉,“我画了足足两个时辰!” 在她威逼之下,他只能歪着头,又盯了几眼那幅画,“哦,不仅仅是几根柱子,这里还有两只鸭子呢。” 九歌欲哭无泪:“那那明明是鸳鸯!” 他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委屈极了,本来想哄她几句,但看着那惨不忍睹的画,实在哄不出来:“你的鸭子不对,是鸳鸯,画得委实太大了些。” 他原本以为她深刻的知道了,自己不是画画这块料,所以才沉默了很久。 谁知半炷香后,她似乎灵感徐来,拿起毛笔,奋笔疾画,嘴里还小声念着:“这里应该再加一点花花草草,嗯,这里一定要有吊篮” 他凑近去看,见她洁白的小脸,稀里糊涂沾上许多墨汁,但那双眼睛却是很认真的在作画。 “你这画得究竟是什么?”曲璟禹喝了一口茶,对她画得那几根柱子,确实能力有限,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小脸泛红,合着颊上的两滴晕染开来的墨汁,一同在笑:“我们的家呀。” 曲璟禹的内心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他身子有些发抖,有点难以置信:“我我们的家?” “对呀。”她忽然很兴奋,握住他细白的手在画上指着:“六清境的风格太过单调,我不大喜欢。以后我要把你的宫殿好好改造。”她又往哪里指了指:“看到没有,这里我打算种上万株好看的花草,然后这里,我要种一个大大的果园” 突然,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提起毛笔沾上点墨,又画上几根柱子:“这里还要修一个小房子,最好挨着凌天殿,我喜欢听戏,以后我要专门请一个讲书师傅。” 虽然她画得真的不怎么样,看来看去就是几根柱子,但他听着她的描述,总觉得心里很暖。 他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颈脖间,笑着唤了她一声:“阿九。” “嗯?” “成亲你想要怎样的仪式?” 她闭着眼睛,似乎将一切都想得很美好,时不时露出几丝傻兮兮的笑容。 最后,她撑着脑袋,傻乎乎的说:“我当然是喜欢热热闹闹的了。” “你想要多热闹?”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烟花,一起放在空中,火花四溅,漂亮的不行。” “我还要把很多人都请过来。我的父君、母妃,还有佛陀舅舅,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她歪着头,满脸天真烂漫,笑着问:“把夜阑请过来吧?我好给她认识认识我的二哥” 她又龙飞凤舞的挥动着,“要说我二哥,那可是三玄天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他突然一把握住她挥舞的手,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阿九。” 九歌突然觉得周遭冷飕飕的,飘着几股灌心的寒气。 “夜阑把她的命,给了我。”他看起来并不好受。 九歌一惊,撑着床沿,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除了夜阑高超的医术,以心换心,他怎么可能活得过来? 九歌手里的毛笔忽地滑落,也无心作画了,走到窗边,盯着不远处的那池水。 水波微粼,透彻见底。凄凉月色入水,怎么看,都觉得胸口又闷又堵。 “你觉得难过吗?”九歌目光略显悲怜。 他对着冰冷月色,沉重道:“我只是替她惋惜。” 九歌埋头,微光折射出双眼珠光莹莹:“我还真的有点难过。” 她闭眼,与夜阑第一次初见的画面犹如温暖和煦的阳光,刺入她的脑海里。 那时夜阑脸有点小圆,不如现在这么纤瘦,但碧蓝色的眸子就如夜明珠,闪闪发光,那是她此生见过最为漂亮的眼睛,比漫天形成还要美丽。 九歌忽然觉得很难过,眼角似乎有颗亮晶晶的东西滚落下来,伴着冰冷又决绝的月色,成为一颗凄凉的珍珠。 第七十二章杀心四起马脚露 没过几日,影秋甚为殷勤的前来,又是伺候九歌更衣,又是伺候她梳洗打扮。 虽然她在很认真地履行一位婢子的职责,却让九歌总觉得周遭冷冷飕飕。 尤其是这位小银骨狐,每次看向曲璟禹的眼神都很不一般。 尽管每次她来的时候,曲璟禹都只是坐在不远处淡悠悠的喝茶、看书。 桃花拂过,暗自怀春。 她给九歌研磨的时候,总是会伸出一只颇具灵气的大眼,看向不远处的曲璟禹,然后低头,两颊含羞。 她给九歌编发的时候,总是会露出一半楚楚动人的小脸,盯着不远处的曲璟禹,然后拂袖,面若桃花。 九歌被她惹得心里一阵毛躁,可她每次都是点到而止,让九歌就是想发火,也发不出来。 大抵过了半个月,影秋再次前来。 还是穿着九歌送给她的一袭白衣,梳着素雅的发饰,侧边插上一只小巧珠簪。 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玲珑大眼蒙着一层薄薄的纱。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不仅有此花容月貌,她还总是能编出寻常人编不出的发饰,又小巧又别致,这一点甚得九歌欢心。 她挽起九歌如瀑布般的三千发丝,细细梳着,温软的声音如涓涓细流:“今日给你梳一个小云流苏花鬓如何?” 九歌乖巧的端着铜镜,被影秋逗得满脸笑意:“你梳的小云流苏花鬓最好看了。” “哐——” 话语刚落,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万只珠簪落地的声音。 九歌有个装首饰的小盒子,里面有着各色各样的珠簪宝石,全是三玄天最为稀罕的玩意。 她还来不及心痛,刚刚抬眉想说几句话,却发现影秋早已和曲璟禹撕打成一团。 影秋拳掌之间,柔中有力,力中杂柔,掌掌皆往曲璟禹死穴击去。 微光照出影秋白衣长袖之间,刀光剑影波光淋漓。 曲璟禹一侧,躲过影秋掌中的暗剑,并死死捏住她的手腕,语气三千寒:“我警告过你,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动人。” “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手腕一松,将影秋推出,一头撞在房门的那块铁壁。 她白皙光滑的额头一缕一缕滴着血,她心存不甘,那双高冷淡雅的眼睛,浑浊难辨。 九歌看得有点懵,蹲下身捡散落在地的珠簪,却拾到了影秋头上插的那只小巧珠簪。 九歌心里一颤,这哪里是小巧珠簪,明明是一把隐匿极好的暗器。 插于鬓上,小巧珠簪。放在手里,小匕尖利。 阵阵凉意朝九歌袭来,她如何也想不到,看起来清风雅静,无欲无求的影秋,居然会暗藏杀心? 影秋那双纤纤玉手沾满了她的血,她艰难从地上爬起来,面露凶狠:“这是你们天族欠我们狐族的!用一个古神封印来偿还,又如何?” 她用白袖抹了一把额头的血:“六清境天族储君,赫赫有名的璟禹殿下。”她转眉,突然嘴里哼了一口冷气,瞪着他:“你以为你就干净吗?” “天帝为你抹去的那三万年仙史,你就真当没人知晓?”她漂亮的脸一半都流着鲜血,可在她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疼痛。她冷冰冰的眸子似一把寒剑,一刀一刀剜心之痛。 九歌眼睁睁的看着,冷静沉稳的曲璟禹一下子变得躁狂,就像被触及到那块敏感的神经,他宽大的掌臂,一根一根粗大青筋暴起,紧紧扼住影秋的咽喉。 影秋清瘦的身子,被他单手提起。 她憋得整张脸通红,双手企图从他掌心里挣扎出一条命,可他红色瞳孔露出阵阵凶光,扯着她的脖子,就往坚硬的墙上撞:“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又如何会懂得?!” 天塌下来都镇定自如的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大概半炷香,她在他手腕间,挣扎了半炷香。 他手腕一松,她就像一块冰凉的丝帛,滑落在地,飘然绝亦。 他浑身散发嗜血的戾气,走上前,一把撕下她那层美丽的皮:“你有什么资格顶着她的皮囊?” 她?是哪位她吗? 九歌全身一紧,险些站不住。眼睁睁的看着,那张原本闭月羞花的脸,瞬间血肉模糊。 血溅了她一身白衣,她心里忽然很冷,浑身颤抖。 鲜艳的血水顺着他的手臂,一滴一滴流下来。 空气凝聚成霜,风轻轻一刮都透着寒意。 九歌四肢一软,直挺挺跪下来,身边遍地散落的是她平时最喜爱的五彩宝石,可她已经无心拾起。 她盯着他手里紧握的那张人皮,周身冒冷汗,吓得唇齿苍白。 风吹散她三千发缕,她脑中突然闪现从小伴随的那个梦魇。 那是一把上好的利刀,一刀一刀割下梦中女子的肉,那女子万箭穿心,她也跟着万箭穿心。那女子刀刀剜心,她也跟着刀刀剜心。 九歌是那么真切的感受着那女子满身的骷髅,她的痛苦,她的无奈。 人生如梦,一尊还酻江月。 几番轮回死,百灵莫尘埃。 第七十三章水火两座麒麟兽 (一) 孤亭凄月,冷光习习,一丝白色微亮,不偏不倚照入九歌略显浑浊的眼里。 她坐在木丝凳上,一袭白衣,长发披腰,表情冷漠。 温润的气氛突然透出几道凄婉之伤。 曲璟禹抱着浑身冰冰凉凉的她,就像揣着一块冻了很久的冰块。 不知为何,九歌莫名觉得心慌,思绪不宁。 他紧贴着她,温柔的用下巴摩擦着她丝滑的颈脖,鼻息的温热一股一股喷在她发间,他抱着周身硬邦邦的她,很是柔情似水的问道:“阿九,你在怕我吗?” 他湿润的唇吻了一口她的耳朵,他就像抱着一团即将消失的浮云,迫切的解释道:“银骨狐是因为要杀你,我才这样对她。”他用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念着:“我不会对你这样的。” 九歌清澈的眸子越来越混浊,就像裹了一层薄雾。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理了理脑中的逻辑,沉闷许久后,终于问出来:“为何拂柠清笛会听你的使唤?” “那首兰阳音你又是如何学会的?” “还有第一次你到天牢来寻我,说得那些稀奇古怪的话?” 他搂着她的那只纤白玉指微微勒出了几道青筋,九歌明显感觉到他张。 他的掌心渗出汗,从背后黏黏糊糊,抓住她的肩。 他突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经意,她就像天上那朵易散的白云,消失得无踪无迹。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患得患失。 他声音极小,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呢喃道:“阿九,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 九歌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很沉重,淡淡的白光就像灵柩上插着的两烛白蜡,气氛冰冷,看不到丝毫热气。 她圆圆的眼睛弯成一道冷漠的线,比分列的两条流星还要决绝。 “当初我下定决心离开尼凡的时候,从没有想过回头。若是有一天,我要想下定决心离开你,我也不会回头。” 他抬头,望见她深邃的眼睛,全身一阵颤抖。 他抱紧如尸体般冰冷僵硬的九歌,将玄色衣袍裹紧她全身,又用单薄的身躯替她挡了入风口。 九歌心下一软,两行热泪从眼角溢出,鼻尖憋得通红。 大抵从来没人对她这样好过。 知道她怕冷,会为她挡了所有的迎风口。 知道她怕冷,会用手捂着她的手脚,一捂就是一整个夜。 知道她莽撞,夜里从不敢深睡,紧绷着那根弦,只为了护她周全。 她沉重闭眼,拉来被子,盖着三分之二的脸,瓮声瓮气道:“很累,睡了罢。” (二) 第六关,火焰石。 刚这块浮阙石的时候,几束火光滚滚烧来,灼过之地,寸草不生,光秃荒芜。 黄石枯竭,千里无水。西荒寥緲,万里沙漠。 他们入此结界,眼前便是一座火山,冒着缭绕热烟,地上的石沙犹如煤炭,隔着厚实的鞋底,照样将脚烫的炙热,脚下踩着的是万千篝火。 西禾浑身都是汗,淡黄色的罗烟裙,背后全打。 就连内力深厚的尼凡和曲璟禹,脸庞都不由滴下几颗炽热的汗珠。 唯有水麒麟和九歌,在别人全身都汗津津的时候,还能如往常一般,没有丝毫异样。 九歌体内血脉全是滚滚火水,没有寒气,在冰寒酷冷之地不堪一击,但是在烈日炎炎之地,反而游刃有余。 水麒麟同样不惧眼前这骄火滚滚,淡蓝色锦衣在焦金流石里闪过一丝清凉。 水麒麟今日格外紧张,流金铄石,火云如烧,印出他紧绷的脸,发着油光。 他们越往里走,越是山深,沸腾的血脉暴着青筋,一条一条在白嫩的脸上犹如青藤。 水麒麟突然拿出了袖里的孔纹扇,警觉的挡在九歌面前。 九歌一把推开他,狐疑问道:“你干什么,如此紧张兮兮?我本来还没有多怕的,看着你,都不由觉得前面阴森恐怖。” 水麒麟嗅了嗅空中飘扬的火沙气味,皱眉道:“殿下,微臣闻着这气息,甚是熟悉。” “有多熟悉?”九歌抱紧双臂,嘴,略有不兴。 还未等水麒麟回答,便听得‘哐当——’一声。 九歌转身,不可思议的盯着晕倒在地的西禾。 她全身被热的火红火红,就像被烤干的水藻,虚弱无力,周身又僵又燥,唇色干的没有血色,如同千万的老枯藤。 可即使没有了白皙肌肤,顶着红得发紫的皮囊,照样美的气质恬静。 尼凡伸手去扶住西禾,细细把脉,松了一口气道:“天气炎炎,只是晕倒了,无大碍。” 九歌转动眼珠子,不解问道:“有这么热么?” 曲璟禹的掌心就如炼丹房里烧了九九八十一天的丹药,刚刚出炉。他握住九歌不热不冷的指尖,手心里全是汗水:“你说呢?就连我都觉得酷暑难耐。” 九歌拉了几下水麒麟淡蓝色的衣袖:“你既然叫水麒麟,大抵是水作得罢?我看这里没有水,你可否吐一些水出来,降降大家火气?” 水麒麟面色微窘,不久又恢复平静,侧身若有所思的问道:“这是鎏光鬼火,殿下,你闻闻,是否觉得很熟悉?” 九歌认真的吸了几口传说中的‘鎏光鬼火’,鼻息之间全是飞飞扬扬的沙子,连着吸了好几口热气后,两眼闪着灵动的双眸,认认真真道:“熟悉的,熟悉的,就跟三玄天吃的炭火冰丝蛋,是一个味道!” 水麒麟油泽泽的脸滚下一颗冷汗,转头,眼睛弯成一道线:“殿下,你怎么除了吃,还是吃啊?” 九歌被水麒麟这么一说,甚为不悦,瞪了水麒麟几眼:“你今日怎么如此稀奇古怪?”转眉,又笑脸盈盈的挽着曲璟禹的胳膊:“我就觉得这天然的炭沙,若是滚几颗冰丝鸟的蛋,味道是极其美味的,娇嫩的蛋白酥酥焦焦,里子却冰冰凉凉,堪称‘仙中极品’。” 水麒麟眉头又是一皱,黑色瞳孔罩着一层淡淡的雾,对着前方的那座烧的火火红红地火山,重重叹了一口气:“殿下,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第七十四章鬼魁伞争孔纹扇 还未等九歌反应过来,朦胧蒸气之中,恍然飘下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稳稳当当立于地面,手里握着一把袖珍的小伞,细细一看,竟是传说中,上古神器——鬼魁伞? 他从头到脚目光都没有在水麒麟身上移开,神色些许恍惚,不过一会儿,又恢复平静,淡然道:“水麒麟,你如何来了这里?” 九歌认真观摩了水麒麟口中的这位‘老朋友’,一身红色云纹绉纱袍,在黄灿灿的烈阳下恍若一团溢出的鲜血。漫天沙子,萦绕他的脸也是若隐若现。 待一袭热风吹散,九歌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五官有点秀气,淡淡的眉,小小的眼,薄薄的唇,微润的下巴,好在那层古铜色的肌肤衬得他没有丝毫娘气,左脸上那一道明显的刀疤,似一条有着密密麻麻小脚的蜈蚣,那双眉眼再平静,被这条又长又厚的疤,显得怪戾嗜气,一副凶相。 水麒麟双眼比眼前那座火山还要烧的厉害,愁眉锁眼,冷哼了几声:“火麒麟,你觉得你还配用鬼魁伞吗?” 九歌心里狐疑道,一个水麒麟,一个火麒麟,难不成是亲近的兄弟血脉? 但她又认真看了两人,水麒麟面露祥光,乃正气。火麒麟双目凶光,乃妖气。眉眼之中也见不到丝毫相似,却又不甘心问着水麒麟:“那火麒麟是你的哥哥或者弟弟么?” 听得九歌吐字的吭声,水麒麟的目光往九歌身上望去,他平静的脸上突然闪现几丝惊讶,许久才回归冷静,但捏着红色袖子的那只手,依旧抓的,颤抖道:“殿下你不是死了吗?” 不知为何,水麒麟对火麒麟,不禁莫名的一股火大,还一阵藐视:“你还好意思唤‘殿下’?火麒麟,你这么背信弃主,不怕几百万年以后,归于混沌,连轮回转世都不得善终?” 九歌见到水麒麟火气极大,又将那孔纹扇捏的,快嵌入肉里,俊俏的脸上飘着几团乌黑的云,阴沉难辨。虽然不好意思打扰,但又不得不问道:“那个能跟我解释一下,如今唱得是哪出戏么?我有点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水麒麟朝着九歌微微鞠躬,抬眉规规矩矩道:“微臣与火麒麟,同类但不同根,他出自火金城,练就一身‘鎏光鬼火’,为祸苍生,后被殿下驯服,收为护主神兽。微臣当初踏平西荒,惹了不少人债,伏舜大帝怪罪,若不是殿下替微臣求情,微臣如今,尸骨难寻。” 水麒麟顿了顿,眼中突现几抹伤感之情:“微臣与火麒麟,乃天烽阁,殿下的两头‘护主神兽’啊。” 九歌忽地一惊,上古神兽,来来回回也不过几头。就连位高权重的天帝都只有一头上古神兽——‘兽驳’,她的父君,赫赫有名的玄帝,也不过只有一头上古神兽——‘厌魃’。 这位水麒麟口中的‘殿下’,好生厉害,独独就占了两头。 按道理,这位‘殿下’应当是名垂仙史的人物,不仅仅是‘名讳’不知可,连‘天烽阁’也不可知。尼凡自小读过万卷古书,也是对此人茫然无知。 曲璟禹神色寡淡,看似心如止水,实则暗自打量着这位浑身鲜艳的水麒麟。 凭借这几存微薄的呼吸,内力算下来,应当与水麒麟旗鼓相当。 不对。曲璟禹盘算着,心里兀自一惊,这火麒麟,乃是半魂半身,不妖不仙之物,早已超脱三玄六境,妖魔两道。 滚滚火云袭来,全身一阵。 火麒麟小小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拂着大红色袖子,吃惊道:“殿下难道,忘了天烽阁吗?你可是天上独一无二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水麒麟震破喉咙一声怒喊道:“这里人多口杂,你再说出个一星半点,信不信,我咬下你的舌头?” 水麒麟垂眉,左脸那道刀疤极其显眼,他理理衣襟,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立即守住口嘴,连一丝缝也不透出来。 曲璟禹背心热得全是一股一股的热汗,九歌拿出帕子给他擦着额头如沸腾热水般的汗,也略显焦灼,转身,对水麒麟说:“你既然是水麒麟,能否吐几口水出来,降降火气?” 水麒麟眉头紧皱,目光似把寒剑,要将眸子里的红衣男子,千刀万剐。他侧身,严肃道:“殿下,除非火麒麟死,否则鎏光鬼火不可熄。” 九歌的神色随着曲璟禹越发通红的脸,越来越紧张,她给他擦背心的绢帕已经湿得可以拧出水,她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热晕了过去,转身,呵斥着水麒麟:“那还不赶快给我杀了他?!” 水麒麟掌心里紧握孔纹扇,颔首点头道:“是,殿下。” 火麒麟淡然的眉眼略显心酸,火红色的衣袍被热风吹吹散散,犹如一朵漂浮不定的妖花,散发孤独又凌厉的光。他古铜色的纤长指尖,指着左脸的那道疤,恭恭敬敬朝着九歌磕了几个响头,言辞恳切:“当年是殿下收我入正道,我感激不尽,后来误入歧途,我也是不得已而之。我躲入地狱七浮,不过求得一寸,哪里算得到,今日,还能有与殿下再相逢的时候。” 他又起身,指着脸上那道刀疤:“殿下可还记得我左脸的那道疤?是当年,我替殿下挡得炼倪刀。殿下于我有恩,我也救过殿下,如此,可否往日恩愁两消?” 九歌听的云里雾里,火麒麟同水麒麟一样,尽说这些有得没得,虚虚蒙蒙的东西,太伤大脑,绕得她本就不光滑的脑袋,一阵犯晕,撑着头皮,嘴唇干裂道:“你们上古神兽的眼睛都不大好么?我不是你们的殿下,我是玄九歌!我从未有过神兽!从未有过水火两座麒麟兽!” 九歌突然有点小激动,可谁知火麒麟并没有理会九歌的一席话,而是一跃飞于火山之上,脚下踩着滚滚焰火,眼神露出几分凶狠,冷飕飕的道:“今日对不住了,殿下。” 火麒麟手中那把同他衣服一样,鲜红艳丽的鬼魁伞,一下子大如半座火山,精致细腻的绣工,在绫罗伞緞里点了几个凶神恶煞的魍魉之影。伞心中忽地喷出几道焰火,比天闪雷鸣还要惊心动魄。 水麒麟将孔纹扇打开,同样悬于空中,横眉怒目,瞪着火麒麟,光是眼里锋芒也就罢了,嘴里也是不饶人:“从你在背后散播殿下消息的时候,我就总想着,要与你来个一刀两断,今日果真如愿了!” 不知何时,火麒麟已被熊熊大火包围,那层黄灿灿的火,在烈日炎炎下,宛如刀枪不入的金壳:“水麒麟,几十万年前是我拜在你之下,如今,我吸干了地狱七浮的妖气,你还以为打得赢我吗?” 水麒麟一身淡蓝色锦华衣,在空中随风飘飘,眼神犀利,嘴唇紧抿。 他本就不苟言笑,若是表情再严肃些,就更是正言厉色。 九歌扶了身子烫如滚沙的曲璟禹到远处歇息,边替他擦着汗,边说道:“你今日怎么如此沉默?平时不是一副领兵打仗的主帅模样?” 曲璟禹握紧九歌温热的手,就如握着一块冰:“他们两人的恩怨,不是你我能插足的。” “不过他们真是好生奇怪,水麒麟唤我殿下也就罢了,这火麒麟也跟着念。我果真与那位殿下长得极像么?”九歌拧了一把绢帕,很多水,还冒着热气。 曲璟禹用袖子又抹了额头的汗,“待出了地狱七浮,我定会仔细调查这件事。” 第七十五章不得轮回与善终 九歌只能叹了口气。斜眼瞥见不远处抱着西禾的尼凡,浑身同样的大汗淋漓。 九歌自以为对待感情,一向爱憎分明,当初她喜欢尼凡的时候,恨不得将整颗心都剥给他,如今既已成往事烟云,她也不能再捧着个热乎乎的心,贴着他早已冰冻三尺的寒地了。 她心里忽然有种释然,抬手又细心擦了曲璟禹头上的汗。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弹雨枪林之声。那是两股极其强大的内力,相互碰撞的爆破声。 九歌侧身,只见烈日光下,孔纹扇与鬼魁伞打的热火朝天,这边火麒麟与水麒麟也剑拔弩张。 两人用尽三千仙法,从天打到地,一声声比天雷还要响亮的打斗,差点震碎耳鼓。 不远处的火山倒塌了一大半,滚烫的沙石掀起千层雾,他们还是难以分出高下。 逼不得已,火麒麟和水麒麟只能使出各自麒麟真身,殊死搏斗。 九歌眼睛瞪得老圆,她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大的仗势。 这些年虽然小打小闹,不算太平,但终究是见不着两头上古神兽拼得你死我活的场景。 半空中飞来两座巨大麒麟兽,身子如同大半座火山大小,两兽皆是头顶百尺锋利鹿角,身披万层坚硬龙鳞,胸口刻着一个鬼怪章印,两鬓毛发旺盛,鼻孔旁的两条胡须千米长,随风飘扬。不同的是,水麒麟散发的是幽幽蓝光,火麒麟身周皆是股股火光。 四只锋利的尖爪踩着两团祥云,踏蹄撕咬颈脖。 速度极快,顷刻间,已分不清两座麒麟身,刺入眼眸的,不过是一团蓝光和一团火光,相之交缠,时而迸发几声爆破雷声,洒出几道火焰。 九歌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揪着曲璟禹的玄色衣袍,忐忑问道:“他们如今情况如何了?” 一束刺眼的阳光强得睁不开眼,曲璟禹叹了一口气,眉头有些焦灼:“水麒麟的情况不太好。” 话音刚落,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水麒麟硕大的身子一晃陨落,沙土飞扬,石块滚动,泥浪俱下。水麒麟坠在万千沙漠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坑壑。 九歌心如麻绳,飞到那片巨大坑壑旁,低头,双目震惊盯着遍体鳞伤的水麒麟,他披着的那层坚硬鳞皮已经划伤七七八八,溢出血骨淋当的肉。他整个身子,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着微弱的气息。 血与满地沙子揉为一体,黏黏糊糊,黑红暗沉。 九歌一下子很冷,四肢颤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转身盱衡厉声,正气凛然冲着居高临下,未伤及丝毫的红色麒麟大声喊道:“你不准再伤他分毫!” 火麒麟始终还是尊敬她的,才会将双目团团熊火灭了下来,摇身一变,又恢复了人形。 他往前走了几步,那件火红的衣服,闪着明晃晃的光,刺得九歌心里很不舒服,九歌略显较弱的身子挡在水麒麟面前:“你再走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刚说完,逞强的九歌面色微窘。 她内力连他一脚都受不住,他即便是要再往里走几步,她又能如何呢? 她不能如何。 火麒麟却突然停驻,带着几分敬重,朝着九歌鞠了一躬。 一场打斗下来,实力悬殊,水麒麟浑身是伤,火麒麟连毛发都未伤及一毫,衣冠楚楚。 水麒麟主体败下阵来,孔纹扇也难以抵挡鬼魁伞的威力,就像一朵残破的花,簌簌掉落。 鲜红色的鬼魁伞,慢慢变为掌心大小,缓缓落于火麒麟指骨分明的掌心里:“殿下,胜负已辩,你还想再战吗?” 从小佛陀尊者就教导过九歌,即便敌人再强大再可怕,也不能灭了气势,长他人威风。 于是,九歌身子即使再软,也照样云淡风轻的站起来,装出成熟稳重的样子:“想过地狱七浮,必须得杀了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战场上的破釜沉舟,不就这么个道理?” 火麒麟倒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盯着眼前那道刺眼的光:“沧海茫茫,我竟有一日,会与殿下为敌。” 一团光突闪,曲璟禹揽着九歌的腰,一把拽到身后,君王之息迎面而来,他转身,眼睛眯成一道线,用雄浑嗓音冲火麒麟吼着:“要动她,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火麒麟环抱手臂,细细打量着眼前散发强大气场的男子,许久后,才嗅到那股气息,性子略浮躁,说话也支支吾吾:“天神咖印?你莫不是天帝?” 曲璟禹的额头依旧冒着一颗一颗的汗珠,不过神色很淡定,理了衣襟:“天帝的名讳,且是你区区一只上古神兽,可提及的?” 火麒麟突然慌了神色,气势也不复汹汹,“我死过,只留了半条命,半个魂魄,今生不过想在地狱七浮残喘一生,为何?为何?我都躲在了这里,你们还是一味相逼?” 曲璟禹从容不迫,淡定自如扶了扶九歌吓到冰凉的手:“你心里很清楚,天神咖印,有着上古十大神兽血脉封印,代表天地大劫,与天渡之。如有忤逆,不得轮回,不得善终。” 火麒麟目光冰凉,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那把鲜艳耀眼的鬼魁伞从他在掌心里滑落,神色略显呆滞,许久才反应过来,语气透着刺骨寒劲儿,咬着牙含恨道:“既然已经不得轮回,我还怕什么不得善终?” 第七十六章他当真那么爱你? 曲璟禹眉眼淡淡,吐气如兰,早就盘算到火麒麟会来个鱼死网破,纤长白指绕到身后,眼神比手里那把锋利刺眼的凌天剑,还要尖锐。 他的额头汗如雨下,紧紧握着凌天剑,将九歌推进被水麒麟砸了一个巨大的坑壑里,用结界护住。 每次他将她困在结界,不让她出来,她心里都会觉得很慌。 他千方百计不让她出来,自然是做好了以死相搏的周全打算。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全神贯注,英姿勃发的他,用袖子抹了眼睛,雾蒙蒙的瞳孔忽地眼前一亮。 既然要做天族储君的女人,怎么能一直这么哭哭啼啼的呢? 她镇定自如的站起来,尽管指尖还是有点抖,还是淡定奔到一息尚存的水麒麟身旁。 那庞大的麒麟身,已经没了初见时散发的淡淡蓝光,黑色磷角东伤一块,西残一块,远处看起来,只见得一坨一坨鲜血淋漓的肉刮出来,滴着鲜红色的血,比天上的太阳还要醒目。 他嘴角细长的龙须,断了一半,倒塌在坑壑里,就像一块又老又锈的废墟。 九歌心下一怜,伸出白净的手臂,轻轻摸了摸水麒麟那块从伤口突出来的肉,仿佛痛在她身上似的,眉头有着几分痛觉,心疼道:“水麒麟,是不是很痛?” 水麒麟听得九歌的声音,沉重的眼皮微微抬起,张着嘴巴很想说句话,但喉咙全是一块一块的血,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使得他只能皱了几个眉头。 黄灿灿的阳光,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掉落在地的鬼魁伞又原封不动回到火麒麟手里,那把如火般明艳的伞,出其不意,朝着曲璟禹甩了几团半红半黑的鎏金鬼火。 曲璟禹用凌天剑一挡,那几团鎏金焰火瞬间化为红烟。 沙石被风一吹,一股一股热气袭来,曲璟禹闭眼,用手在左肩和腰上三寸点了点,封住了体内阳火之血,寒气逼近,身子全是冷血,虽然失去了阳血,但在这赤日炎炎下,却是稳住心神最好的方法。 曲璟禹还未动手,火麒麟却忽然慌了神,背脊骨就像被一股大力,提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手指乱抓,横蹬,喉咙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呼吸,他古铜色的脸,面目狰狞,左边的那道刀疤,红得快要裂开。 九歌震惊的看着火麒麟悬在空中,古铜肤色先是变得通红,再是变得苍白无血色,最后,扑通掉下来,闭着眼,再一动不动。 连水麒麟与之厮杀都那他没有办法,他竟然就这样死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火麒麟那像赤焰艳丽的红衣,已经不再亮丽。 火焰石那座火山消失不见,鎏光鬼火也随着火麒麟,化为一缕一缕的废烟。 烈日炎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初秋暖风。 就像一场梦,眨眼间,便又是另一幅山丘水色。 曲璟禹手里握着的凌天剑并未松懈,虽有几束暖阳照下来,气氛还是冷飕飕。 几朵黑云沉下来,似乎胸口,他只觉呼吸渐渐不畅。 “怎么能让你们死在火焰石呢?”这细软的声音好生熟悉。 众人闻声而望,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白衣女子,没有皮囊,只能鲜血淋漓的肉和阴冷兮兮的白骨。 待白衣女子走得近了些,九歌擦了擦眼睛,心头如重锤撞击,浑身颤抖,难以淡定道:“这这不是我送给影秋的衣服吗?” 白衣女子仰天一笑,血肉也跟着一动,她那双长在肉里的眼睛,干涸枯竭,走到结界外,用白皙细手攀附着那层淡黄色光,对着九歌笑得皮惊肉绽:“你不是一直对死去的夜阑心有歉意吗?” 九歌浑身,站立不住,倒在泥地里,一阵恐怖气息从外面袭来,她觉得全身冷冷冰冰。 影秋,她怎么会活着? 白衣女子血肉模糊的脸滴着血,干涸的眼球盯着心神不宁的九歌甚为得意,语气阴森惊悚:“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和烟灵长得像?果真是巧合吗?” 九歌稍微回过神色,却不知何时,白衣女子已经那层坚不可摧的结界里,绕到九歌身后,一把捏住九歌的脸,嘴角抽搐,冷血无情的将九歌盯着,仿佛要将九歌那层本就脆弱的心灵,击成碎屑:“我从未见过有你这么蠢的人!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那日夜阑为我疗伤,你就真当她只是替我医治了伤口?” “她将我脸上那层皮,换成了烟灵的样子。”白衣女子,捂着白色衣袖大声笑起来,旷阔的气流回荡着她毛骨悚然的笑声,待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消逝,白衣女子,伸出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钳制住九歌软绵绵的脖子,嘴角抽搐道:“夜阑费尽心思折磨你,你还会为她怜惜吗?” 九歌痛苦的‘咿唔’几声,犹如溺水一般,喉头窒息。 曲璟禹飞过去,将凌天剑横在白衣女子脖子上,银发狂乱,怒气冲天:“还不快放了她!是我撕下你的皮,有什么冲我来!” 黑云越来越沉,就像白衣女子的那双眼睛,越来越模糊难辨,看不清是开心还是生气,她居心叵测,目光似两把寒剑,丝毫没有慌乱,低头,逼问着九歌:“你当真以为他有那么爱你吗?可不可笑?” 曲璟禹不知为何,心里万分慌张,就像藏在深处的那个盒子要被打开了,他神色很乱,端着凌天剑的那只手略微颤抖。 九歌忽地身子一阵,脑袋乱如麻绳,难以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一会儿,白衣女子,气势汹汹,将脖子上的凌天剑拨下来,逼问着高高在上的曲璟禹:“我与夜阑有过交换,我换上她给我的这层皮,她告诉我天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曲璟禹面色忽然惨灰,不见丝毫气色。 黑云密布,遮盖了原本就不太亮的天,暗沉的玄光,衬出白衣女子的肉骨一抽一动,白衣女子又连着笑了几声,犹如白骨森森,寒气逼近:“赫赫有名的璟禹殿下,天族储君,天帝是不是在你的仙史簿上少刻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浑身止不住的一阵颤栗,勉强扶住手里的凌天剑。 “外人只知有位红颜薄命的烟灵,却不知三万年前,还有一个人,名叫陌芜?” 曲璟禹平时是多么沉稳的人,天塌下来都能拿手撑住,纹丝不动,不动声色。 现下张皇失措,竟然,跌倒在地? 白衣女子的双目变得凶狠,犹如一头暴戾的狮子:“从来没有人,能走到最后一关,万生劫。我之所以杀了火麒麟,是因为我不能让你们死在他手下,我要亲手,将你们仙族的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九歌在白衣女子手里,就如一颗飘飘陨落的稻草,随时命可殆尽。 白衣女子微微扬起血肉横飞的嘴角,阴冷之气萦绕九歌周身,“我要让你记起往事,今生的九歌,前世的陌芜。” “我要让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她掌心化出一道白光,注入九歌天灵盖,狂风袭来,雷雨顷下,九歌全身颤栗,紧紧拽着自己的白袖,锥心痛楚刺向全身每一块经脉,每一处血肉。 两个时辰后,九歌眼睛突然张开,脸一阵苍白,干裂的唇扬起一抹惨淡的笑,左眼角落下一颗晶莹的泪,但只有那么一颗,枯竭憔悴的眼,似乎再也哭不出来。 风吹散了她纠缠不清的乱发,她就像浩瀚宇宙里的一株枯草,孤独寂寥。 菩罗煞河,凌天殿,拂柠清笛,九魂洞 她记起了,全都记起了。 她侧脸,冰冷决绝的将失魂落魄的曲璟禹看了几眼,深吸了几口气, 她的前世,既没有尊贵非凡的帝王血脉,也没有威风凛凛的女君头衔。 她因他而生,因他而死。 她没有自己,她只有他。 第七十七章菩罗煞河唯黑莲 你相信渡劫吗? 佛说,天劫就是当一个人做了违背天理的事后,上天所给予的惩罚或灾难。 佛还说,天地大劫,过则仙生,灭则灰飞。 凡事都有因果循环,你若不避,万物难助。 这世上,有天有地,有妖有魔,自然也有那条至阴至邪之河——菩罗煞河。 那片地,不属于魔界,也不属于妖界,更何况,也没人愿意要那条污浊之河,那条河水,流经之地,百草不生,瘟疫横生,死伤无数。 菩罗煞河紧挨魔界,只是一条又黑又浊的河,百里之内,无花无草,万物难生,一点生气都寻不到。 就在五万年前,有一个人,受天帝之命,前来净化菩罗煞河,免得人间再受其瘟疫之苦。 那个人,在南海观音处,求得十万粒仙皙白莲,洒向菩罗煞河,以净化污秽浊气。 一万年过去,当他再回到菩罗煞河时,那原本该莲花怒放的河流,还是照样又黑又浊,连一丝都寻不到。 那日,他走遍了菩罗煞河,终于在几块巨石下,寻到了一点生息。 只听说过绝处逢生,我硬是在几块坚硬的石头重重沉击之下,长成了一朵看起来就很营养不良的莲花,我的根基受到浊气腐蚀,从根到花,全部透黑。 那时,我表面看起来很黑,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水泽,长得还算得上一朵花。 只有我很清楚的知道,菩罗煞河底层,是我的根,我的根早已腐烂,看起来还有生息,实则若不是有那几块巨石抵着我的莲花身子,我早就,不了了事。 一万年了,这黑漆漆的河水染得我全身都很痛,由根到蕊,每日犹如酷刑一般,随时将我痛得无比清醒。 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我以为我终于要死了。 可就在那几天,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用手中红颜色的光,击碎了压着我的那几块巨石,他将我连根拔起,一瞬之间,天旋地动,黑浪翻腾,我瞬间陷入晕厥。 当我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令我十分激动。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地方,有山有水,有烟有云,不远处有座雍容华贵的宫殿,连木头都散发着亮晶晶的光,我被养在一池清透的水里,池子不大,被几根透亮的玉包裹着,这里的水很清凉,潺潺流淌于我受伤的根基,恍惚间,我感受到的,不再是麻痹的刺痛,而是凉爽的水掠过我的伤口,很舒服。 这里不像菩罗煞河,顶破了莲花脑袋,也只瞅得到脏兮兮的河水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原本以为每个地方都会像菩罗煞河那样,清清净净,然后一个人,孤独终生。 是他带我开了眼界,这里有很多穿着锦绣的人,虽然大家都不太爱说话,但还是热热闹闹的。 我起先不认识他,但一路走过来,众人皆对他鞠躬弯腰,毕恭毕敬道:“璟禹殿下万安。” 璟禹,璟禹,璟禹。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名字,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我醒来后,没过多久,急匆匆走来一位仙气飘飘的男子,先是对璟禹鞠躬,再将喉咙里迫切想表达的话,着急忙慌的吐出来:“璟禹殿下,你从下界带回来了什么?为何严肃庄立的凌天殿散发一股恶臭?” 说完,他一阵作呕,用袖子捂着口鼻。 我一直在菩罗煞河长大,从来不晓得,自己浑身散发的是令人拂鼻的恶臭。 璟禹并不为那位男子所动,用手一挥,空中那股所谓刺鼻的臭味就不见了,他用指尖轻触我盛开的莲,嘴里含着一丝笑,不过一会儿又恢复面无表情,转身对那位男子道:“本君想养一朵花,如何了?” 璟禹的表情略有不悦,可就是这一点点的不开心,那位男子就怕的不行,又是磕头,又是行礼,嘴里念道:“不如何,不如何,小仙不敢冒犯璟禹殿下” 他跪着,说话吞吐,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但沉默许久后,还是将肚子里的那点心思吐了出来,言辞恳切道:“小仙跟在璟禹殿边几万年了,璟禹殿下从未带过什么东西回六清境,这养点花草不大关紧可殿下你养得可是菩罗煞河的莲花啊” 璟禹就着池边的石纹桌坐下来,身后的婢子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吹了几口热腾腾的茶气,待半炷香过去,才慢悠悠的回道,言语之间略带犀利:“你这是在说本君的不是?” 那男子吓得脸色突变,对着冰冷的石板,又是一阵磕头,说话也抖了几抖:“璟禹殿下你就是借给小仙一万个胆子,小仙也不敢说不是啊!” 璟禹了掌心精美的瓷杯一小会儿,才放在石纹桌上,站起来,面色不太好看,“你给本君记住,它只是一朵普通的莲花。”他拂袖而去,淡淡对着身后跪得公公正正的男子道:“没什么事,你先下去罢。” 男子的膝盖像是被地吸住了般,久久不动,最后,对着璟禹渐渐远去的背影,咬着牙道:“那不是普通的莲花,那是吸收菩罗煞河浊气的妖莲啊!” 璟禹身子突然停顿,微微侧头,冷飕飕的对身后男子说道:“你要是再言之凿凿,信不信,本君现在就将你扔进剔仙池!” 我虽然不知道剔仙池是什么东西,但看那男子害怕的全身发抖,面如死灰,便知,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那男子垂头丧气走了过后,璟禹从贝阙珠宫的房门里走出来,手里握着已经干枯的花花草草,放进了池水里。 他用宽大掌心摸了摸我的黑色莲,声音好听的就像小泉叮咛,他哄着我,就像哄着宠物一般:“慢慢的,就不痛了。” 果真,不过一会儿,我没有了灌注全根的刺痛感,这使我很高兴。 菩罗煞河那地方,其实挺孤独的,风不会说话,水也不会说话,这一万年来,即使身子再痛,我也挺欣慰的。 至少,还有周身的痛楚会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会陪我说话,会给我换药,会给我弹好听的曲子。 我很满足,我认为,世上没有比我还幸福的人了。 第七十八章莲花贱骨养池水 那位男子在璟禹面前闹过一番之后,事情并没有停歇。 几日过去,殿内突然来了一位白发老人,周身皆是祥云朵朵,那温软飘逸的云气缠绕在他身边,衬得他也是若映弱显,但他的表情太严肃了,似乎还带着一点怒气。 我望着他与璟禹相似的眉眼,恍然之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这回换成璟禹鞠躬了,可那老头子似乎并不太领情,笔直坐着,细细打量了我几眼后,转身用不可忤逆的帝王之气对璟禹说道:“将它用火烧了。” 老头子再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都不抬一个,等着璟禹毕恭毕敬的回话。 璟禹沉默了一小会儿,抬起袖子,朝着老头子深深鞠了一躬:“父君,这朵莲花尚未成形,不见得就是妖物,儿臣发誓,它断然不会成为祸害苍生的妖莲。” 那老头子叹了一口气,粗厚的手掌拍了拍璟禹宽阔的肩膀,“本君虽从小教导你,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但这朵黑莲,终究是留不得的,万一日后为祸人间,且不违背了普渡的本身含义?” 璟禹跪下来,态度坚决:“儿臣保证,不会有万一。” 那老头子站起来,披着一身淡黄色龙袍,轻拂下巴的那攥白胡子,神色飘忽不定:“罢了罢了,既然是劫,也躲它不过。” 从这件事情上,我就看得出,这老头子,是极其宠璟禹的。 坐了一小会儿,那老头子就在众人簇拥下,裹着那层白云雾气,几大排亮晶晶的人,恍然消失不见。 这时,璟禹扶着袖子站起来,走到池边,摸着我的莲花萼,似乎是在安慰我:“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雄浑,似一鼓清锺缓缓击来,将池水波光粼粼泛起一阵涟漪。 我觉得他的掌心很温暖,便顶着莲花脑袋,又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微光拂面,印出他那张好看的脸,嘴角似乎弯了弯,好像在笑。 他的黑发很长,如瀑布般披下来,双目就像衔着甜甜的东西,将他凌厉的下巴显得温和了些。 虚无缥缈的殿内放着一个青香釉鼎,里面飘着缕缕白烟,本就云卷云舒的大殿,更加扑朔迷离,我险些看不清璟禹的脸。 璟禹的大殿很清冷,算来算去不过两三个仙婢,还都在外殿伺候,璟禹似乎很喜欢这种孑立零丁的日子,很长一部分时间,他都孤身一人,偶尔会擦擦他珍藏的宝剑,吹首娓娓动听的曲子,每次他吹着好听的曲子,我仿佛处在天地人间,抬头可见百鸟莺莺,低头可闻万花荧荧。 我高兴的摇了摇莲花脑袋,这时,璟禹就会走过来,将手伸进池子里,揉揉我断掉一半花根,把手中的笛子放在一旁,对我说道:“我给你吹得安痛曲,你听了是不是没那么痛了?所以这么开心?” 我很想回答他,可我不能说话,只能点点我那萎缩的莲花脑袋。 几百年过去,那天璟禹穿得很隆重,黑色朝服,庄重严肃,他从凌天殿出去了将近一天,回来便一身银色铠甲,梳着高高的鬓,金刀铁马,桑弧蓬矢,噙齿戴发,飒爽英姿。 以前见惯了他一身玄色衣袍的模样,眼前这位被甲执锐的男人,恍惚间,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 他从那匹白色天马上下来,走到池边,轻轻对我说:“我要去打仗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脸很是白皙,看起来也很年轻气盛,可为何他的指尖很是粗糙,有着一层又一层的老茧,我被他摩得全身发痒,不由打了几个冷颤。 他温柔的哄着我说:“不怕,我很快就回来。” 淡黄色的骄光反射他头髻上银色发冠,冠上刻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龙,他的银色盔甲很亮眼,周身散着白闪白闪的光,将他那张精致的脸显得若隐若现。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寂寞沧寥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头上那道明晃晃的光刺得我全身不舒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总觉得有团地方,疼得厉害。 璟禹离开的这段日子,我并不好过,不知从哪里来得稀奇古怪的人,穿着黑衣,三四个人,又是拿着匕首,又是端着剑,面露寒光,一步一步逼近我。 我很清楚,他们想要杀了我。 可那些凶巴巴的人,靠近池内,池边立即出现一层红色的光,紧紧包裹着池子,形成一道保护障,只要轻轻一触,便会被弹飞两尺远。 其中一位似乎受了伤,捂着胸口,嘴里溢出血,对他的同伴焦急说道:“怎么办?璟禹殿下设了结界。” 三四个黑衣男子,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天都会熙熙攘攘来几位人,气势汹汹的来,再狼狈不堪的逃出去,我安心躲在璟禹设得结界里,依旧丝毫未损。 第七十九章紫衣少女藏剑柄 第二日,来了位不速之客,那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子,一袭淡紫色菊纹度花裙,双臂缠绕着一条镜花绫披帛。紫色很衬她冰肌玉肤,白白嫩嫩的脸,就如一朵绽放的白花,繁英灼灼,亭亭玉立。 她气质高冷,那双眉眼永远都散发冰凉的光,使得她那两只如珍珠般的眼睛,也显得不太明亮。她朱唇淡淡,是如此冷漠薄情的对我说:“你凭什么呆在凌天殿?你有什么资格?” 她从淡紫色袖子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锋利的刀刃碰了碰保护着我的那道红色光,那道刀剑不入的结界,居然被那把不大不小的刀子给割破了,她看起来多么温柔贤惠的一个人,手脚之间并没有丝毫温和轻柔,而是用她的纤纤玉手,一把扯着我的莲花花萼,抓下几片黑色花瓣,她手里那把刀,冰冰凉凉的挨着莲花芯,她眉眼轻佻,甚为不屑:“你以为就单凭我能破得了璟禹哥哥的结界?是天帝要杀你,你觉得你还能活吗?” 她扯得我全身都在痛,我的根基本就不稳定,好不容易连起来的莲花根,就这样又被她连根抓起,她将我狠狠扔再冰冰凉凉的地面,用绢帕擦了擦她湿漉漉的手,可这样,她还是很嫌弃,走上前,用脚狠狠踩着我的莲花萼,我没有丝毫抵抗力,只能任由她鱼肉。 直到我被她细白脚腕碾出黑色的汁液,我知道自己在流血,但我全身都很痛啊,已经无暇顾及周身黑漆漆的血。 我奄奄一息,就像一朵垂死挣扎,半死不活的花,唯有意志无比坚定。 我必须等到他回来,我还没有见到他,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啪——” 思绪朦胧中,我似乎听得一季震耳欲聋的耳光声。 我痛苦的张开莲花,见到璟禹站姿挺直,举着细长白手,阴沉冷漠的看着那位倾国倾城的女子。 紫衣女子双眼噙满泪水,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卑微的爬到璟禹脚下,扯着他坚硬无比的盔甲,看起来很可怜:“璟禹哥哥,你怎么能为了区区一朵黑莲,打我呢?” 璟禹并不理会紫衣女子是哭得如何凄凉,他看起来沧桑了许多,面色略黄,银色盔甲上,沾满了脏兮兮的血,他风尘仆仆,似乎连衣服就来不及换,就急匆匆赶回来。 他半蹲,一把扯下紫衣女子攀附于他腿上的那只白皙细腕,不带丝毫柔情似水,硬邦邦的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滚!” 紫衣女子哭得很伤心,身子也跟着一阵抽噎,凄婉哭声连我心里也不由随着她此起彼伏,觉得四周很是薄情寡淡,许久后,她才略微冷静下来,双目珠光盈盈对着他喊着:“你以为是谁要杀它?是天帝!你觉得你还护得住它吗?” 刚刚说完,她眼角便落下一颗晶莹泪珠,显得很可怜。 璟禹走到紫衣女子身边,蹲下来,目光冰冷,用手钳制住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冷淡道:“我与你非亲非故,谁允许你叫本君‘哥哥’?谁允许你擅自闯入凌天殿?你就这么想嫁入凌天殿?” 她面露慌色,就像被人窥视了内心一般,手足无措,白指纤纤犹如白骨弱弱,尖锐的刀在微阳中反射成一道凌烁的光,再滑落于地。 璟禹今日格外冰冷,连说话都透着一股呛人的寒气,他站起来,松开了手脚无力的紫衣女子,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似乎很不开心,冲着气若游丝,纤纤女子吼道:“还不快给我滚!” 我从未见过璟禹这样发过脾气,他今日冷酷的让人寒颤。 紫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那条漂亮的披帛全是她的泪水,浸湿如同墟帛。 想来被心爱的人伤成这样,心情定是无比糟糕。 她就这样,一边哭着,一边跑出了凌天殿,甚至都来不及理会她乱掉的衣襟。 这位如出水芙蓉的女子,为了璟禹已然顾不得仪容万千,可她即使哭得再伤情,璟禹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 璟禹径直朝我走来,从地上拾起了那朵本来就脏兮兮,现如今更是惨戚戚的黑色莲花,身上从未停息的痛使得我脑子很晕,仙云渺渺,我见到璟禹身周缠绕着几团飘逸好看的云朵,若隐若现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只听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摸着我受伤的莲花根,镇定平淡道:“不要怕,我回来了。”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很想抱着那个人,告诉他,我多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以前从来不怕死也不怕痛,可今日,那女子不过是踩了我几脚,我都担心自己会死掉, 因为我一死掉,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八十章等你漫漫长路尽 (一) 打完仗后,璟禹便一直都呆在凌天殿。 凌天殿人少得可怜,璟禹也从不随意让人出入内殿,每天除了给我换换水,换换药,并无太大事可做。 我有时会想,璟禹会不会觉得很孤独,后来又想到,他只所以会养一朵莲花,大抵心里多少会有点孤凉吧。 我很想去陪他,但我不过是养在池子里的一束花草,我卯足了劲儿,也最多能支着一朵莲花脑袋,往他手心里蹭蹭。 我多么想能站在他身旁,替他拭剑,给他研磨,听他弹着一曲又一曲好听的歌乐。 时间恍然逝去,五千年的时光平淡无奇消失了,璟禹从凌天殿走出来,一身玄色衣袍,袖子上绣着好看的真龙图案,他摸着我日渐精神的莲花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他嘴里衔着一抹笑意,指尖尽是柔情,他说:“真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我如今在他精心呵护下,盛放的那朵莲花已经开出了几分色彩,虽然还是透黑,但比在菩罗煞河时,多了几分精神,也长大了很多。 我不能说话,只能乖巧的往他掌心里,努力撑着莲花脑袋,蹭着他手心粗糙的纹路。 他用手划了划池子里的水,波光粼粼,似泛着一叶轻舟,点着一圈一圈涟漪。 他眼里含着几分笑,眼睛弯弯得,很好看,“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对不对?” 我用力点了点莲花脑袋。 他的掌心轻触我使劲摇晃的莲花脑袋,然后,弯腰,轻轻亲了我一口,并哄着道:“乖。” 瞬间,我感受炽热一股一股往外喷着火,我从花萼到莲根原本是透黑的,现下全身包着一团红烟,连着冰冰凉凉的池水都是一阵滚热。 他没能忍住,笑出了声:“你也会害羞的么?” 我心里欲哭无泪道,废话,我不仅会害羞,我还会哭,你要不要看一看? 璟禹就像听得到我说话似的,连着又是几次笑,不得不承认,看惯了他平时冰块般的样子,他一笑起来,确实比天上飘下的几束暖阳,还要好看。 他似乎很喜欢摸我的莲花脑袋,触了几下我的花萼,然后又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等你。”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最为莫名其妙,我也记得最为清楚。 是在等我花开满池呢?还是在等我长出几块好吃的藕? 我甚为不解。 (二) 大概又过了三百年,我渐渐意识到璟禹说那些话的含义。 并不是莫名其妙,而是洞若观火。 我身体一天比一天异样,就像被灌注了什么东西,有股灵气天天都在我血脉里撞来撞去,想要冲破我这层莲花的皮,往外冒似的。 直到某一天,我受人指点,恍然大悟。 那日璟禹上朝会,凌天殿偷偷摸摸跑进来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大抵五百岁的模样,半寸长度,身子都还没发育完全,一副孩童样儿,大概怕被人发现,跑得很快,来到池子边,拍着胸脯,用力喘了几气后,才奶声奶气道:“你就是储君哥哥从下界带回来的黑莲么?” 她穿着一袭华丽的锦服,头上挂满了珠簪,亮眼的黄色百花曳地裙,很衬她白嫩如霜的肤色,她小嘴,腮帮子鼓得像一条鲤鱼。 看她那样子,应当有点生气,可再饱含怒气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也显得温软可爱,透着一股子奶气,她指着池子里的我说道:“你一定要记住本公主的名字,小简兮,听到了不?” “你知道储君哥哥对你有多好么?他每天都给你灌注仙气,你知道有了他的储君仙气,你会怎么样不?” 虽然不知道这位小公主能不能得懂,但我还是很努力的摇晃了莲花脑袋,以表示自己的疑惑。 那位可爱的小简兮双手环臂,仰视着我,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细声细气道:“有了储君哥哥的仙气,你就可以成人形了,知道不?” 我心里充满震惊,但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份难以掩藏的喜悦。 小简兮因为小,可爱的脸还有点婴儿肥,鼓起来就像一团肉,但五官与璟禹有点相似,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她伸出软绵绵的小手掌,由于身子矮,跳了几下,勉强摸到我身周的绿萍,气喘吁吁道:“既然你的命是储君哥哥救回来得,他又这么喜欢你,那我也是喜欢你的。” 大抵孩子都喜欢装大人,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假装成熟稳重的样子,将细软声音压下来,指挥道:“你好好长大。” 末了,她咽了几下口中唾沫星子,使了使眼色:“嗯,长大了,好陪我玩。” “小简兮。”不知何时,璟禹已经回来,并且稳稳当当站在小简兮身后,轻声唤了她。 小简兮神色忽然很慌张,四下如热锅上的蚂蚱,乍乍呼呼的,她肉肉的小掌心,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脑袋,一副很是头痛的样子:“我的好储君哥哥,我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你上朝会,才进来玩玩,你不要赶我出去,我都已经躲在凌天殿门口眼巴巴的望上几百年”她边说,边委屈的嘴,几乎快要哭出来。 璟禹蹲下来,将小简兮抱起来,温柔的拍着她哭得抽噎得小身子,安抚道:“本君自然晓得你躲在凌天殿门口望了几百年了,不然就凭凌天殿的守卫,如何还能让你在门口望上几百年?” 听他这么一说,小简兮哭得更是伤心,小心肝几乎都要哭得断裂,揉着通红的双眼:“储君哥哥坏蛋!你都晓得我在门口望了几百年,都不唤我进来!” 璟禹高大的身躯紧紧抱着这个小孩,耐心哄着:“你以前不都自己直接进来了?哪里需要我传唤?” 小简兮听他这么一说,停止了哭声,双眼布满血丝,可怜兮兮道:“你不是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么?” 璟禹将她放在不远处的石纹桌上坐好,伸出玄色衣袖,擦了擦她的眼泪,顺便甚为疼惜的摸了摸她脸上几团肥肥的肉:“我的乖小简兮,你怎么能是任何人呢?” “那你也没跟我说,小简兮除外啊!”她又提起袖子,嘤嘤哭起来,整张脸都哭得红彤彤。 璟禹又将小简兮抱在怀里,像哄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一般,抖着身子,绕着池子走了好几圈,轻声哄着道:“哥哥命人给你作好吃的好不好?” 听到吃得,小简兮这才停止了哭声,身子一抽一抽,眼睛哭得亮堂堂,哽咽道:“那那我要八宝糕,洒很多甜芝麻的那种!” “好。”璟禹抱着小简兮入了厅堂。 我见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心里想着,璟禹肯定特别、特别、喜欢小孩子。 第八十一章菩罗煞河莲心韧 大抵又过了两百年,那天璟禹不在凌天殿,被天帝传唤入大殿商量事宜。 可就在那日,我再也受不住体内那股的气流,一下子晕倒。 待我再次睁开双眼,已经见不到我的莲花脑袋,和莲花根。 我知道自己已经化为人形,发疯似的去寻那池清澈的水,一路跌跌撞撞,迫切的想看清自己长什么样子。 白雾云云,仙气澈澈,我忐忑至极,跪在水池边,蒙着自己的脸,一遍一遍想着,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待心绪平静些,我才放开了遮住眼睛的那双手。 我的满心期待瞬间跌入谷底。 实在可惜,我并没有因为吸了璟禹的仙气而有丝毫的了灵气,我的脸上有五块大黑疤,额头,两颊,唇间上下全是疤痕,就像五块大黑痣,占满了我三分之二的五官。 在淡黄色的阳光下,那些疤痕,黑得那么刺眼。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璟禹。 他是那么英俊,有着不大不小的眼睛,眸子很黑,很清透,目光很深邃。他的下巴生得很美,有点柔和的线条又带着几分刚力。 他一袭玄色丝锦朝服,将他显得那么高大威武。 我低头,看到池中的人形,恍然见到一位长相丑陋的怪物,我记不得我蹲着哭了有多久,哭到最后我都已经绝望了,我从殿内找到了一把匕首,心里想着,不如就这样死了吧,这样,好歹,在他的印象里,我只是一朵黑莲。 我神色很恍惚,恍惚到不知何时,手里的匕首已经被他夺下来。 我已经顾不得自己,我埋头,用力捂着自己那张丑陋至极的脸,推着他的身子,抗拒道:“你不要看,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我——” 他伸出的手又被他收了回来,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我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束手无策。 他着急忙慌的跑回殿内,翻箱倒柜,再寻到那件,早就准备好的衣服。 他将一件白净素雅的裙子披在我身上,淡定从容的替我穿好,还温柔的帮我梳着杂乱黑发,盘成一个发团子,用一根毫无装饰得簪子固定好,虽然他盘的不算好,但终究看起来要精神一些。 我终于肯放下手,但仍旧不敢看他。 想必见惯战场厮杀的他,无论遇到何事都能淡定自如。 他见到我那张黯淡无光的脸,眼里没有丝毫起伏,而是伸出手,将我抱回凌天殿,放在一个温暖的锦丝。 他深沉难辨的双目,直视着我胆怯的眼眸,他用雄浑的嗓音,缓缓和我说道:“我一直以为,那么多莲子,只有你活了下来,大抵是要比平常的莲子要坚韧许多。” 我在他眼里看见了细微星光,好像黑暗里面突现的一缕光泉。 他靠我极尽,我心跳之际也记住了他身上淡淡的清莲气息。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素笛,替我盖好被子,吹了一首安神的曲子,听着那温柔的曲音,我脑子越发沉重,睡意袭来,懵懂中,似乎听到他哄着我道:“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第八十二章金沙面具遮百心 (一) 凌天殿内,当我醒来,只见得双手撑着脑袋,睡得半晕半沉的璟禹。 无数次,我都在心里想着,若是有一日,我化成了人形,我该怎么去摸璟禹的脸,才会让他不会以为我很轻浮。 我还想着,我要用干净清澈的灵水,每日替他擦洗那把他随身携带的剑。 我还要,每天听他吹一首一首,好听的曲子。 我想要陪在他身边,一直、一直,只要他不赶我走。 但这都是想象了。 我从来都不奢求自己长得倾国倾城,但至少、至少,不要这么不堪入目。 这张连我自己都嫌弃厌恶的脸,怎么可能日日对着我喜欢的他呢? 璟禹突然醒了,走过来,手里握着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 那是用上好金沙所铸的精美面具,透着一股神秘蛊惑。 他绕到我身后,将金灿灿的面具戴到我脸上。 什么时候,他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刺到那个脆弱敏感的地方。 戴好面具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细小慎微道:“不如就叫陌芜?陌上无花,凌天有莲。” 他坚定的对我说道:“陌芜,我要你做凌天殿独一无二的莲花。” 风轻云净,烟雨萧萧。 他端来了一扇淡黄色铜镜,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像是无声的安抚。 我躬着紧绷的身子,渐渐敢在清透的铜镜前,看自己的样子。 我一向知道他刀工极好,从来不晓得,他连面具都做得这么栩栩俏丽。 金黄色的沙每一处都是精心磨碾,整张脸只露出两只不太有神的眼睛。 真好,将我的脸遮得差不多。 我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再也吓不到璟禹,也吓不到我自己了。 (二) 两百年来,我蕴藏了有很多话都想跟璟禹说,现在,看到璟禹的脸,又想到自己的脸,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日,活泼乱跳的小简兮前来,清冷沉闷的凌天殿,瞬间有了天真烂漫的笑声。 到底是小孩子,终究是喜欢笑的。 璟禹有命令,不许外人入内,整个凌天殿,只有小简兮能随意出入。 从这点就看得出来,璟禹极其喜欢他这个小妹妹。 小简兮一蹦一跳,圆圆的脸也跟着一抖一抖,像只灵活的小兔子。 璟禹单手抱着个子小小的小简兮,小简兮乖巧的靠在璟禹宽厚肩膀上,袖珍的手软软地环抱璟禹的脖子,紧紧黏着璟禹,奶声奶气在璟禹耳边问着:“储君哥哥,你这里还有八宝糕么?母妃不让我吃甜甜的,说牙齿上会长黑色的虫虫” 璟禹和小简兮皆是天帝的孩子,但两人的母亲不同。璟禹出自帝后娘娘嫡生,小简兮不过一个小小侧妃所生的女儿,她母妃的出生不算好,不过瑶仙池一个守池仙娥,偶尔得到天帝垂怜,起先纳为天帝侍寝婢女,后来生下小简兮,才得以升位,有了‘侧妃’头衔。 六清境内很多仙家对嫡出和庶出有明显差异,最开始,小简兮的日子并不好过,处处受到打压,好在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储君哥哥在小简兮背后撑腰,小简兮和她母妃,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白云拂面,青烟卷卷。 璟禹宠溺的拍着小简兮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哄着他:“知道你要来,早就让人备好了八宝糕,你在凌天殿,尽管吃,有哥哥罩着,不怕。” 空荡的凌天殿,充斥着欢声笑语。 “咦~”小简兮小手黏黏糊糊,吞下八宝糕,用手指着我,惊讶到说话都吞吞吐吐:“储君哥哥!那里有人捏!有个戴着面具的人!” 我低头,显得很无措,不知道何时小简兮已经跑过来,灵敏的爬到我肩上,闪着扑通扑通的大眼睛,便伸手要去抓我的面具。 我埋头,左躲右避。 璟禹一瞬间用了仙术,奔到我前头,用纤长的细指将小简兮跃跃一试的小手打下来,沉着脸,冷冰冰的对小简兮一真数落:“谁允许这么没礼貌?” 我抬眉,目瞪口呆的望着从来不对小简兮发脾气的璟禹。 小简兮捂着火辣辣的小手,知道璟禹生气了,也不敢再胡来,当即就从我肩上爬下来,恭恭敬敬的朝我鞠躬。 她好歹也是天帝的女儿,六清境的公主,怎么能朝我鞠躬呢? 我连忙将她扶起来,一脸尴尬:“公主言重了,快起来” 小简兮抛开我的手,这下不止鞠躬了,整个人都朝我跪了下来,肉乎乎的圆脸全是亮晶晶的水:“我再不道歉,储君哥哥要生气了我不想让储君哥哥生气” 说到底,这也不是太大的事,不过一个小孩,玩心重罢了,且她不过只是摸了摸我的面具,并没造成任何威胁,我想着不如这样就算了罢。 璟禹并没有解气,蹲下来,看着哭成泪人的小简兮,阴沉沉边说边教道:“还在哭?说明还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站起来,不再看泪眼汪汪的小简兮:“今日回去,将‘待人礼’抄三百遍,三日后,给我看。” 小简兮当即哭得更厉害,吓得整张脸惨白,爬过来,小手紧紧攥着我的白色裙角,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诚恳的拜了几拜:“姐姐你跟储君哥哥求求情那本书比‘耶律万卷佛经’还要多,抄三百遍小简兮手都要废了” 我虽然不知道‘待人礼’是有多少卷,但小简兮本来就小,还在吃奶的年纪,这个处罚委实重了些。我即使在这凌天殿说不上几句话,但现下无其他人,也只能厚着脸皮对璟禹说:“咳咳小简兮公主还太小不如” 还未等我说完,璟禹早已倒了一杯上好龙井茶,将茶杯重重一震,脸色卡青,连我的小心肝都不由抖了三抖,“就是因为小,才要从小教。” 我硬生生的又说了一句:“可你以前不这样的啊” 璟禹不再理会我,转身,只见得他冷冰冰的背影,“小简兮你记住,不抄,以后就不要入凌天殿。” 小简兮哭得惨兮兮,捂着袖子,浑身颤抖,小身板险些站不住,我连忙扶了她一把。 第八十三章竹花簪扰心净 (一) 第三天,黄昏落日之前,小简兮小小的身子,拖着一个小马车,马车上全都是厚重的竹卷,一大叠,似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加的高墙,她透着几分光泽的锦服被两条麻绳勒得,似乎快要磨破,背后一大片,全是汗水。 到了凌天殿门口,她热情的招呼我,丝毫没有公主的贵气,“姐姐,你过来。” “今天璟禹哥哥在么?” 我小声应着:“在里面看古书。” “哦。姐姐你帮我看着,我后面还有十大捆。” 我以前觉得身为公主,多少会有几分娇气,且又是小孩子,意志力多少会不坚定,指不定抄个几遍就去玩耍了,到时候再来凌天殿,冲璟禹撒撒娇,这事也就过了。 于是,当我望着眼前堆成一堵墙的竹卷,我是万分惊讶得,险些说不出来话:“我想你的储君哥哥不过是吓唬吓唬你,公主你居然真的抄了三百遍?” 搬这成墙的竹卷,小简兮累得气喘吁吁,还没回话,璟禹便从殿内走出来,手里握着一卷古书,面无表情道:“谁说我只是吓唬吓唬而已?” 我立即站得规规矩矩,额头滴下一颗滚大的汗珠。 到底是小孩子,喘了几口气,便又满血复活,像只打了霜的鸡,活蹦乱跳的。 璟禹走到那堵竹卷墙前,翻了几本:“三百遍抄完了?” “嗯。”小简兮伸出通的两只手,满眼可怜兮兮:“储君哥哥,我手都抄红了” 璟禹并没有理会悬在空中那两只红得发紫的小手,指着竹卷里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认真道:“小简兮,你写的字,有点丑。” 小简兮不高兴了,小身子气得鼓成一团,就像一个圆乎乎的,“小简兮的手只有那么小啊!抓得稳毛笔就不错了!储君哥哥要求太高了!” 就连我也觉得璟禹要求实在太苛刻,小简兮不过半寸高,连桌子都要爬才爬得上去,那可怜的小巴掌,连毛笔三分之一的长都没有,能写出字都是奇迹了,还要求字体隽秀好看,确实有点刻薄,不近人情。 璟禹坐在石纹凳上,面色终于不再冷冰冰,摊开手,唤着小简兮:“过来,让哥哥看看。” 小简兮心里还有点生气,却又不敢不过去,于是走得扭扭捏捏。 璟禹将气鼓鼓的小简兮抱在怀里,纤长指骨翻开小简兮红红的小掌,温柔的边揉边问:“抄了三百遍,可悟出了几分道理?” 小简兮本来还再生气的小脸,突现几分紧张,拽着胸口的衣襟,眼里充满真诚:“储君哥哥,里面好些字我都认不到,描葫芦化瓢来得” 璟禹点点头,难为竟然没生气,“难得你没有说谎。” 他一把将小简兮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软绵绵的小身子,用哥的语气哄着:“三日没睡觉了罢?” “嗯。”小简兮眨巴眼睛,有几分困意。 “想不想睡觉?” “嗯。” “今日就在凌天殿歇息,不用回宫了。” 璟禹从来不会让任何人留宿凌天殿,这位可爱的小简兮确实是自古以来,头一位。 我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真的特别羡慕小简兮,有个这么疼爱她的哥哥。 我摸了摸四周,荒芜冷漠, 是啊,我什么都没有。 我连唯一的奢望,都不敢有。 (二) 璟禹正在外殿吩咐人做八宝糕和西米粥。 故小简兮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人。 说实话,我打心里喜欢这个小妹妹,可她是公主,我是个连仙牌都没有的普通婢子,若说尊卑之分,那我们之间,隔着数万个千秋山水。 我一心有着隔阂,小简兮大抵还小,分不清这些宠辱之卑,睁开眼便亲切的唤我:“姐姐。” 我被她唤得甚为不好意思,走过去,替她掖掖被子,“公主的手还痛么?” 小简兮裹在被子里笑得天真烂漫,圆滚滚的眼睛很好看,瞳孔很黑,“不痛了,不痛了,储君哥哥给我抹了药膏。” 她三分之二的脸埋进金丝棉被,眼里有一抹浅浅的笑意,眼角弯弯,捂着嘴巴神神秘秘道:“姐姐,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嗯?” “储君哥哥喜欢你哟。”刚刚说完,害羞的小简兮钻进被窝,蜷缩成小小一团。 璟禹一向对我若近若离,只不过小简兮偶尔才来,看得大多都是近的一面,其实,我们疏远的很。 我们虽然处在同一屋檐下,但每日话语少的可怜,一个月下来,说的话,十个手指头都数得下来,还不及小简兮来一次凌天殿,说的话多。 我一向都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我不过是他养得一束莲花,实在不该奢求太多。 见我沉默太久,小简兮又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小小的圆脸,好奇的问着:“姐姐怎么不说话捏?” 我起身,恭恭敬敬拂袖朝小简兮敬了个礼:“公主还小,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就不要再说了。” 小简兮小身子肉肉的,随意滚了几下,紧致的发丝被弄得万分凌乱,珠簪七七八八从头上掉下来,她捻了几根头发在鼻尖嗅嗅,翘着二郎腿:“什么莫须有?我看是须有的很!” 我心里想着,她还小,是是非非分不清楚,也很正常,便不再与她计较,爬到,拾起她那些漂亮的步摇和流苏发簪,像对待小妹妹般,给她梳着头发。 小简兮小身子一转,圆圆的眼睛认真跟我说:“你当真以为储君哥哥是嫌我礼数不当,而罚我抄得那三百遍书?” 我手里一僵,掌心的那只竹花簪,怎么都插不好。 “你知不知道奚紫姐姐?就是经常穿紫色仙袍的那个呀?”小简兮含着一缕头发,看起来就像在嘟嘴。 是指上回要杀我的那个紫衣女子? 小简兮眼里突然闪现一抹得意的光,小小的脸圆滚滚,看起来很可爱:“我真是讨厌死那个女人了,我上回直接当着众仙家的面,拽她的头发,来好几缕呢!” “储君哥哥非但没有生气,还夸我做得好捏!” 她又笑了几下,笑得比天上几团祥云还要好看:“我琢磨着,储君哥哥,为了不让我碰你的面具,才罚我这么重,不然我不会长记性。” “姐姐,你是不是长得太好看了,储君哥哥为了不让人看到你的貌美如花,才用面具遮了?”小简兮双眼眨巴眨巴,满怀期待我能从嘴里吐出她想听的话。 我埋头,忽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第八十四章这份深沉难见得 (一) 璟禹这时候从外殿回来,左手端着西米粥,右手端着八宝糕,小简兮从璟禹踏入殿内,便闻到那股香味儿,未等璟禹招呼,本寸长的小身子就一跃而起,跳到桌子上,狼吞虎咽。 璟禹在一旁静静看着小简兮吃得很香,伸手摸了摸小简兮乱蓬蓬的头发:“妖王最近起了西山的主意。” 我从未出过凌天殿,并不知道外殿的事情。 小简兮条件反射一般,手里的瓷勺‘啪啦’一滑,嘴边全是面粉和饭粒,已经顾不得去擦,扯着璟禹的袖子,皱着眉头:“储君哥哥,你又要去打仗了啊?” 小简兮不过半寸小娃娃,现下皱着眉头,有着和年纪不太相符的老成。 璟禹摸着小简兮圆圆的脸,“你既然叫我储君哥哥,身为储君,天族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 小简兮两眼泪汪汪,差点就哭出来,璟禹温柔的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既然身为天族公主,就不能哭。” 小简兮当即仰着头将眼眶里即将流出来的热泪,硬生生逼了回去,整个身子委屈的一阵抽噎。 我看璟禹这么凶,替小简兮委实觉得憋屈,走上前,哄着她:“简兮公主还这么小,你不该这么凶。” 小简兮一跃跳进我怀里,小小的手抱我抱得很紧。 璟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描淡写道:“你收拾一下,明日随我出发。” 如雷轰顶,轰的我整个天灵盖都闹闹哄哄。 我不敢相信,指着自己又问了一次:“你是说我?” “嗯。”他云淡风轻哼了一声。 小简兮在一旁也傻眼了,呆呆的没有说话。 仙族和妖族打战,必定是天界大事。 危机四伏、生死肉搏的战场,除了几十万年,盘古开天地打的那场混战,有帝后在旁助一臂之力,从没记得哪位将军会带着女眷上天入地。 我脑子有点犯晕,浑浑僵僵问了几声:“为什么?” “这样,我才放心。” 光线很弱,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就如品尝白水一般。 可我的思绪无法宁静,这是自从化为成形后,他对我说过最为温存的一句话。 就像干涸的沙漠淋上了泉水,但是沙漠啊,你不要忘了, 你身后是千丈石沙,万掊黄土, 你没有资格,去奢求,那些鸾凤和鸣,何如琴瑟。 (二) 那日,成千上万位身穿玄色铁甲,铁骨铮铮的天族军兵,傲然屹立于祥云之上,四周旌旗蔽空,白云云的天,传来鼓角齐鸣。 璟禹作为主帅披着银色铁马盔甲,腰间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白光一反,带上镶嵌的那几十颗漂亮云石,熠熠光辉。 他手里举着天族锦旗,目光赤红,严肃坚韧,浑身围着一圈红色透火,将那张好看到生花的俊脸,磨砺得沉稳老成,眼中尽是历经的沧海桑田,却又充满生生不息。 我不过是菩罗煞河长大的井底之莲,自然没有见过这等龙饕虎豹,万马奔腾的场面,现下怕得要死,紧紧躲在璟禹宽大的背后,用力拽着璟禹冷冰冰的盔甲,掌心里全是汗。 数万只灼灼的眼睛盯着我,窥视我,像把寒剑,似乎要戳破我那层易碎的面具。 在我恐惧到极致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包裹着我。 我觉得手心一热,定了定神,抬头,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眉眼,充满深沉,却又万分柔情。 那一瞬间,心里突然萌生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竟会认为,内心深处他还是有点喜欢我的,不然,在百万刚正不阿天兵之前,他不可能不顾及储君脸面,来拉我的手。 但我不清楚,这份深沉的爱,我受不受得起。 第八十五章风吹丝落绞烟旋 (一) 天军安驻在西山顶端,我站在西山顶,傲视鼓风萧萧,看尽铁马万蹄,掀起黄沙漫漫,眼前这副苍凉之景,我却看得心旷神怡。 风吹散我的发丝,凌厉刮着金灿灿的面具。 西山的黄昏,有点冷。 我抱着身子,忽然有种感叹,自己也不过是随风而逝的一粒小小沙子罢了。 璟禹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依旧是那身冰冰凉凉的盔甲,银色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他突然伸出手,抱住站得万分僵硬的我。 他眼里紧绷的心绪一松懈,就像卸下千层伪装的孩子。 我戴着千层面具,他心里筑起万座高墙。 我忽然觉得世间其实很公平。 微光拂来,激起暗潮涌动。 他将头靠在我颈脖间,纤纤白指缠着我的乱发,他眼里全是淡然:“一万多年前,是我将你洒向菩罗煞河,终究委屈你了。” 他抬眉,望见黄昏暗沉,“我算了算,再过几天,便是你的生辰。” 生辰?这个词语,对我好陌生。 他抱紧了我,温润的气流喷在我耳边,“陌芜,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顿了顿,内心微微激起波澜。 我那日不知如何了,一向胆怯儒弱的我,竟然会对他说:“不如就给我一个梦罢。” 我明显感觉璟禹身子略显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连条缝隙都找不出来。 许久后,我才听到他喃喃说着, “好,我给你一个梦。” 梦,终究是幻境,比光芒万丈的烟火,还要璀璨,却比吹弹可破的琉璃玻珠还要易碎。 就像开在陌上虚虚假假的曼陀花,风轻轻一吹,枯朽满地,化为淤泥,永世不生。 现在想来,西山那段日子,确实是我这一世最为欢喜的一段日子。 大抵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任何事情都十分小心,格外珍惜。 我这一生,做过最为悲哀的事情,便是将自己囚禁于一个无形的笼子。 他有六清境,凡罗地,凌天殿,有清笛,有长琴。 但我呢? 我的喜是他,怒是他,生活是他,眼里梦里,全是他。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讲,简直太凄凉了。 (二) 那日西山落顶,白月飘浮,柔柔的亮色普向刀光剑影,泛起无数道凌厉又尖锐的刺。 妖族使用调虎离山之计,突然来犯,将璟禹杀得措手不及。 我平生最害怕刀刀剑剑碰撞的声音,再加上白马飞蹄,空中传来震耳欲聋一声嘶吼,血水洒向整座高大巍峨的西山,黄沙裹着那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双眼一湿,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心乱如麻,脑里一阵犯晕,地下躺着得无数银色盔甲晃得我眼泪掉下来,我一边哭着,一边刨着地上的死人,就像在挖一座又一座的坟。 月色暗沉,我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人,耳边缠绕着刀光血影,嘶吼声,马蹄声,怒喊声,震耳欲聋,如雷贯顶,我已经难以分得清手上的血渍从何而来。 天,冰凉。我突然抬头,发现不远处躺着的那座尸体,身着那件最为威风凛凛的银色盔甲,腰间那几十颗透亮的云石,裹着血珠,像一把刀,狠狠刺向我的眼球。 那么熟悉的背影,僵硬的躺在哪里,就像一片被遗弃的废墟。 我觉得脑子更晕,但意志却十分清楚。 我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身子忽然一软,双腿就像灌入铅水,使不出丝毫力气。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歇斯底里的爬过去,更记不得那一日,自己有多崩溃。 我用冰凉的面具紧紧贴着他那张已经模糊不清的脸,微微光线,映出他的轮廓,竟然全是血。 我很想跟他说很多话,可我浑身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往我便知道,这世间,刀剑无眼,总有失算的一刻, 可他是天族储君啊,他要是死了,要六清境如何?要简兮如何?更要我如何? 我一边想着,眼里越来越朦胧,泥沙漫飞,氲氤茫茫。 前路为何?我愈发看得不真切。 “陌芜。”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似一击金钟,重重撞于我耳边,我连忙转头,望见璟禹一身玄色衣袍,全是七七八八的刮痕,他大半个身子倚着凌天剑,黑发凌乱如杂草,露出满脸疲倦,俊俏的脸风尘仆仆,历经万海沧田。 大抵是梦罢,我双目空洞,冰冷僵硬的立在原地。 “陌芜。”他又轻轻唤了我一声,那声音充满怠倦,他脸上全是脏兮兮的血合着泥,却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英姿勃发。 我瞳孔中的黄烟渐渐消散,盯着眼前那位玄衣男子,眼中微微有了颜色,动了几下生硬的手指。 “陌芜。”他喊了我整整三声,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了,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我一下子哭出来,跌跌撞撞跑过去,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犹如殒落地狱又忽地一下连根拔起,我真是怕的要死,再也顾不得往日那些拘谨,紧紧抱住他的腰。 我想那个时候,他肯定会推开我。 但他只是低头,用沾满鲜血的手指触及我的金色面具,唇色苍白,却清晰的对我说:“不要怕,我回来了。”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就像洪水,激起眼中千层浪花。 他小心抬起我被树枝挂得血骨淋漓的手,在嘴边吹了几口热气,眼里万般柔情问道:“痛不痛?” 他的指骨很冷,却像一团热火,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心里一软,以往塑起的三千冰刃瞬间击垮,抬头,眼里噙满白花花的泪,“痛,很痛。” 他伸出宽大长臂,用力抱住我的全身,在我耳边呢喃道:“走,我们回家。” ‘家’这个词,对我而言,是何其生分,却又像块裹着蜜的糕点,散发诱人香味。 我曾经想过,若是有一天,璟禹不在了,我会有多伤心难过。 但今日,我看着自己失魂落魄的反应,便知道,我对他的那份情谊,已经超出了剜心之痛。 此生,我已入了这场虚虚假假的梦魇。 第八十六章西山不过梦一场 (一) 我不太懂得那些战场之事,更不懂得那些个调虎离山计,或者天族兵法。 但璟禹告诉我,这场仗,他们胜得不太理想,妖族兵力伤了几万,我们也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他还说,今日死去的那位人,是天帝走遍六界,才替他寻到的模样相似、身材一致的替死鬼,就是为了面对突发情况,可保得天族储君一命。 烛光浅黄,映出他一半萧条轮廓。 他先是用药膏涂着我的伤口,又撕下一条白绫,细心熟练缠着我手里的伤。 我盯着璟禹,出神许久。 自从出了六清境,他恍然变了一个人般,对我嘘寒问暖,疼爱有加,连说话,都变得柔情似水,泛着波澜。 在六清境,他是高高在上的天族储君,我是卑微如泥的黑色莲花。 可是在这里,他只是曲璟禹,我是陌芜。 西山虽然荒凉,却在我的此生,成了最美好的地方。 “不痛了?”璟禹将我的手放好,站起来,去挑了几下暗淡的油灯。 “嗯。”我乖巧的点点头。 烛光闪烁,映出我的面具也是金灿灿。 璟禹突然伸出手,想要解开我脸上的那道盔甲,目光带着几分乞求:“陌芜,我看不清你的脸。” 我今天晚上脑子一直很晕,却被他的这个举动,恍惚间,脑袋变得异常清醒。 我挡住他的手,神色慌张,连忙将脸躲在一处,整个身子,蜷缩成一个坚硬的壳,缩到墙角。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在璟禹面前,露出这张丑陋无比的脸。 我可以为他而死,但我绝不允许自己这么难看的黑疤,赤裸裸的出现在他视线里。 我做不到。 (二) 第二日,天刚亮,璟禹的下属,白诃副将跪在营帐前,用雄浑嗓音在帐前禀报:“璟禹殿下,万事已妥当,即刻可回六清境。” 我躺在璟禹身旁,心里猛得一揪,转眉,眼中突然黑了一大片。 竟然这么快,就要回那空荡荡的六清境了? 我浑身变得很紧张,我心里很清楚,若是回了六清境,西山的这场梦,就该破了。 他又要做回他的天族储君,我又要与他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璟禹半坐起,用手撑着腿,朝外面吩咐着:“这次我们伤员惨重,多休顿半月。” 白诃将军依旧纹丝不动跪在外面,亮头透过白色营帐,见着他跪得甚是虔诚:“璟禹殿下,这次我们留下的将士,本就不多,实在没必要多休顿半月,再者,天帝已备好洗尘酒宴” 璟禹面色微沉,从容不迫道:“你同父君发一纸天书,就说本君伤势严重,需休养半月。” 白诃殿下,跪得笔直,连忙作楫:“可是殿下妖族并未散尽,西山依旧不太平啊” 璟禹脸色越发暗沉,压着嗓音,连我都觉得一阵悚然:“白诃,你今日话太多!” “殿下” “还不快滚!”璟禹脖子间青筋暴起,呵斥道。 璟禹虽然不爱说话,但鲜少发脾气。 白诃比璟禹年轻个一万多岁,跟着璟禹带兵打仗多年,也算是天军中的老辈,且一直在璟禹身边做事,深知璟禹喜怒。 于是,璟禹只是吼了一嗓子,白诃便立即面色惨淡,连滚带爬,火速远离了我们视线。 待璟禹青紫的脸缓和了些,我才问着他:“你明明只受了点皮外伤,为何要骗白诃将军受重伤?且说到养伤,西山哪里比得过六清境?” 他翻身,抱紧身侧的我,好听的声音似笛音轻启:“我答应了会给你一场梦。” 此时的我,显然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的这句话,犹如破晓沉锺,刺穿了一切梦幻之影。 我望见远处冷光幽幽,冒着冰凉的气,白烟滚滚,他的脸也若隐若现。 是啊,这是梦啊,我究竟在期盼什么呢? 第八十七章一曲兰阳音莫尽 风花雪月,碧海青天。 我心里很明白,这场梦,即使再刻骨铭心,也只剩半个月的时间。 他给了我两个月的虚境,却足以让我回味余生了。 大战过后,原本就荒芜的西山,如今更显寂寥空旷。 璟禹坐于一桩冰冷的石柱,四周皆是漫漫黄土。风有点大,将他随意披散的黑发吹得很凌乱,微尖的下巴因缺少梳理,长出了很多胡渣,却把那张白皙淡然的眉眼,衬得成熟冷静。 他静静呆在那里,不用说话,便是一道引人风景。 我站在原地,越发猜不透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无半分学识,手无缚鸡之力,连长相都那么惨不忍睹,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这段时间,一切回忆都令我觉得模糊,我大抵是混淆了。 他之所以对我这样好,不过是因为满心负疚感。 就连给我过生辰,也是心里歉意。 因为,当初往菩罗煞河扔莲花籽的是他。 一万年后,他见那朵黑色莲花,开得孤孤零零,心下一怜,便带回凌天殿养着。 成千上万位仙家。对我心有怯意,实乃正常。 但璟禹从小饱读诗书,普渡众生也算意料之中。 我眼见着一层一层掀起的黄沙,将他绕得若隐若现。 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陌芜,你不该这样贪心。 “过来。”我微微抬眉,见到璟禹轻轻朝我挥手,眼里含着几分笑意。 我竟然从他的语气里读到了一丝宠溺,这让我宠辱大惊,长着大嘴巴,呆滞了很久。 他见我许久没有动静,起身过来拉我,小指勾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旁。 微弱的黄光,沙石轻拂,犹如一场朦胧之境。 他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他经常吹奏的那只笛子,笛子不过前臂长短,很素,没有丝毫花纹,却很衬他淡雅的气质。 他摊开我的手,将那只他平时爱不释手的笛子,很郑重的放在我掌心里,低头,目光深沉,十分严肃的同我道:“陌芜,我不可能随时护得了你周全,你必须自己学会保护自己。” 他乃天族储君,此生的这条命,为天,为地,却从不任由他自己选择。 我扬颌,面具散发的灼灼金光映出他的眼神,充满无奈。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他,其实很可怜。 他伸出冰凉的手,捏紧我的指尖,认真的说:“我教你一首曲子,名叫兰阳音。” 他恰当厚度的唇,透着三分红,轻压笛口之上,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将笛子放下来。 “陌芜,吹这首曲子的时候,你要记住一句话。” “嗯?” “一曲兰阳音,菩提三千鸦。”他纤长白骨攀附于素雅的笛身,继续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吹这首曲子,即使你吹了兰阳音,也千万记住,不能吹完整首曲子。”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只消记住,吹一半即可,我无论身在何处,听到声音,会很快赶过来。” 他平时那么干净武断的一个人,如今不免显得很优柔寡断。 “璟禹,你今日有点奇怪。”他握着我的手,掌心里全是汗。 他摇摇头,不知从哪里又翻出来一只刻着竹纹的笛子,同璟禹的那只素笛比起来,显得很普通。 他唇轻压笛上,吹几口微弱的气流。 同他平日里吹得高山竹林般的泉水声不同,今日他的这首曲子,节奏感极强。 一会儿音色激流勇进,一会儿又泣诉哀恸,转耳间蹑影追风,翻延处潮鸣电掣。 似万马奔腾呼啸而来,踏破铁蹄千声吼,震得我耳膜一抽一股,脑子乱乱哄哄。 万粒黄沙漫飞天,席卷为一只巨大的沙尘暴,仿佛随时可将四周一切吞噬。 当沙尘暴飞奔而来的时候,璟禹从容不迫,将笛子放下来,我捂着耳朵,眼睁睁见着那如半座山大小的沙尘暴破碎,堆积城墙的黄泥塌陷,落在地上如一道坚硬不摧的小城。 “记住了吗?”璟禹放下笛子,轻轻对我说。 我点了几下头,又摇了摇,懵懂道:“这首曲子有点长,没记完。” 他翻出一卷白纸,挽起黑色袖子,提起毛笔,埋头,奋笔疾书,“这是兰阳音的所有曲谱,你要牢牢记住。” 我端起那张浸满黑墨的纸,在阳光下,细细看起来。 才看了不会儿,他将手中那只竹纹笛丢了,换成平日的那只素笛,交到我手里,谨慎道:“今日我将拂柠清笛送与你,你要好生保管。” 我点点头,心里不知何处,激起薄弱的浪花,很快,又平静下来。 第八十八章须梦刻淤泥成凤 要回六清境的前一个夜晚,不知为何,璟禹喝了许多酒。 他虽然喜好品酒,但只是尝尝,品酒之仙味。 他从不会像如此这般,提起酒壶,一口一口,像喝白开水一般,用力灌着自己。 我觉察到他的异样,眼睁睁看着酒水从他嘴边滑下来,浸他胸膛的那块黑色衣袍,我伸出手,抵制他欲往嘴里猛灌的酒壶,甚为担忧唤了他一声:“璟禹” 他仰头,那双平日凌厉的眼消失不见,居然泛着点点泪光,双颊微红,扑鼻而来的酒气,唇色绯红,一遍又一遍唤着我:“陌芜,陌芜” 他宽大的手骨捧着我的脸:“西山,终究只是西山,不是六清境。” 他俊俏的脸布满红晕,空气里全是浓郁的酒味,刺激麻痹着我的大脑。 我想他定然是喝醉了,说话也变得莫名其妙。 他尝试站起来,模模糊糊,高大的身子,背影似乎带着一阵强烈的风,摇摇欲坠。 我虽然算不得娇小,但与他的身形想比,就显得很玲珑。 我努力撑着他的身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到,连着喘了好几口气。 床沿两边是白色幔帐,我躬着身子,努力拽里面的那层被子,风大,又喝了酒,我怕他冷。 虽然我已经尽量起身,但还是难免碰到他的身体。 他猛的一睁眼,双目灼灼的盯着我,我全身如石头般僵硬,忽然,他摊开有劲的手,一把抱住我,我尝试推了他,可他力气简直太大了,我被他框在胸口里,丝毫也动弹不得。 他急促的呼吸似热滚滚的气流,喷在我的颈脖间。 床沿边有一盏薄弱的油灯,散发暗沉的黄光。 我微微抬眉,撞见他不同于往昔,略显动情的眸子。 他伸出滚烫的手指,触着我金灿灿的面具,透着楚楚的光:“陌芜,我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过你了。” 我用力捏紧他的手,提醒道:“璟禹,你喝醉了。” 他又将那只手,绕到我耳后,便要去解那从未过的绳子,他的声音很温柔,似一把柔情似水的毒药,麻痹着我的神经:“不要怕。” 他眼里闪着乞求的光:“让我看看你,陌芜,让我看看你。” 我心下一软,恍惚间,任由他了面具的绳子。 金沙面具一滑,滑到床下,我低头,还是不敢看他。 风万丈波澜,将床沿边的两条白色幔帐吹得很鼓,就像滑溜溜的丝帛,轻轻抚在我肤背间,刺得皮肤一阵痒。 冰冰凉凉的气氛变得很热,他触及到我每一寸的肌肤都火烧火灼,他的身子越来越热,我靠在他胸膛,犹如泡在煮沸的池水中,不自主的随着他,越来越烫。 我脑子越来越乱,已经记不得他的唇是何时靠过来,紧紧贴住我的。 他翻身,将我,要牙齿狠狠啃着我的嘴巴,我尝到了他今夜喝得酒,鼻腔也充斥着他的酒气。 狂风袭来,熄灭微弱的灯光。 我眼前一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嘴巴被他咬得一阵痛,舌头里裹着一股血腥甜。 他喘了几口气,温温热热。他低头,游离的唇似一把火钳,从我的脖子一直滑倒锁骨间,他伸出舌头,在锁骨上打着圈,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栗,黏黏糊糊出着汗,再也无法忍耐,发出一丝。 我已经不清楚自己在作什么,我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我喜欢他,我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我的所有。 我深吸了几口气,主动伸出娇娇的舌尖与之缠绕。 我记不得身上的衣服是何时被他得,当我回过神来时,他着身体用力抱紧我,吸着我的唇,似乎要将我揉进骨头里。 他焚身,我意乱情迷,就像两块吸附在一起的磁铁石,久久难分。 他咬着我的鼻子,轻柔的哄着我:“陌芜,会有点痛。” 他腰身一挺,我顷刻间疼痛袭来,伴着酸酸胀胀。 我咬紧牙关,还是痛得要死,一口咬住他的肩,硬生生咬出一排鲜红的牙齿印。 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低头,用力吻着我的唇。 窗边透来一束白光,冷冽轻艳。 那一刻,我闭眼,忘记了他是天族的储君,六清境天帝的儿子。 我忘记了自己只是朵微不足道的莲花。 既然是梦,那就淤旎成凤。 这世间,也就只有那么一刻, 他是璟禹,也只是我的璟禹。 第八十九章出淤泥而不染 回到六清境已经两月有余,璟禹依旧是天族储君,众仙赞叹的天之骄子。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寡淡,两个月都不曾同我说一句话。 我不停告诉自己,西山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梦,既然镜子已碎,何必再拿那些尖锐的棱角割破自己? 但我又无法抑制的想着,他究竟如何才做的了这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 我伸手摸了摸袖口里的拂柠清笛,每次触及笛子光滑冰冷的皮面,才会让我恍惚之间,感受得到西山的那场梦,真真正正存在了两个月。 淡黄色光照下来几缕,寥无人烟的凌天殿尽是寒意。 璟禹从不让我出凌天殿,我也十分清楚,就凭我这副丑陋相貌,我也不愿出去接受众人奚落。 我有很久没见过简兮,这几乎是我除璟禹之外,唯一接触到的小姑娘。 凌天殿就像一个金丝牢笼,我除了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什么都听不到。 璟禹日日将自己关在内殿,哪怕很闲,他也只是翻着无数本上古神书,从不出殿。 我记不清有多久都没有听到他弹琴了,更记不得自己究竟在凌天殿度过了多少个煎熬的日月。 我只记得,那日,空无一人的凌天殿热闹非凡。 微弱淡光照向他那双冰冷决绝的眸子。 我才深刻的认识到,他不是做出的那副薄情寡义的模样。 而是他,本来就冷酷无情。 天帝到访,万云祥瑞,两排仙婢规规矩矩站在天帝身后,数万名天兵将天帝保护的密不透风。 凌天殿内,璟禹闻及帝王之息,早早跪在殿外,恭候天帝。 围绕着天帝的天兵,整整齐齐,排列至两行,铁甲在身,利剑在侧,目光一致。 天帝身周尽是虚无白烟,从龙鸾轿中缓缓走出来,一袭金色尊华龙袍,腰间那处用上好锦丝线绣得那只盘延龙身栩栩如生,连那四只龙爪都锋刃有力,那双裹着厚重眼睑的龙眼,透着几分狠意。 上次见到天帝,虽然气场强大,但也随和平易,远不像今日这么大的排场。 他身边有一位仙气飘飘的紫衣女子,化着淡淡的柳眉,可眼神却不同于那张温婉白皙的脸,有着几分戾气。 那紫衣女子我见过,大概就是简兮口中那位奚紫姑娘,曾经受天帝指示,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女子。 她长得很美,那双眼睛也很好看,只是双目哀怨,替她减了分。 我环视四周,见到简兮小小的人头,参杂在上百位仙婢前头,站得规规矩矩。 我一向见她活泼乱跳惯了,果真只有闻之丧胆的天帝,才能将这位不规不矩的小公主唬得服服帖帖。 我虽然不知道,空静许久的凌天殿为何今日张袂成阴,但我很清楚,眼前人多势众的百位仙家,皆是来者不善。 我跟在璟禹身后,不能说话,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 随从的婢女不知哪里端来一根金光闪闪的龙纹凳,伺候天帝坐下。 璟禹连鞠几下躬,才站直,唤了眼前那位帝王:“参见父君。” 天帝白发飘逸,用着精致大气的头冠竖起,脸上的表情一览无遗,冰冰凉凉的脸没有丝毫热气。 那身仙气绝尘的紫色衣服,紧紧包裹着她婀落多姿的身材,她朝前跨了几步,盛气凌人走到我面前。 她冷笑了几声,语气充满不屑:“你唤作陌芜?就是那朵,脏兮兮的莲花?” 我轻轻抬头,面具的金光照入她浑浊的眼睛,我并没有回答她。 她面色僵硬,嘴角扬起一抹邪笑:“我身为六清境掌管星辰的仙子,近日夜观天象,见西荒南蛮处,乍现一道诡异的红光,便知天有大劫。” 她蹲下来,目光似一把寒剑,灼灼盯着我:“小仙算到,六清境有浊物,会诱发红光,引起大劫。” 我早就料到,天帝不会善罢甘休,奚紫不过是他手中握着的利剑,替他斩断所有荆棘。 于是,我心如止水,想来早晚不过一死罢了。 璟禹没有替我说一句话,这种情况下,他多说一句,不过是多起了几分天帝的杀心。 小简兮站在角落,紧张得两只小手纠缠在一起,小小的脸皱成一团,神色慌张。 这是凌天殿人数最为众多的一次,可殿内还是很安静,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听得很清清楚楚。 大殿透着几股凉飕飕的冷意,比寒冰池还要冷酷许多。 此时,天帝俯身,坐在不远处,撑着头,盯着我许久,他的眼睛就像一道光,刺破我的五脏六腑,想要将我看穿看透。 他的目光深沉地就像一朵浑浊不清的云压下来,重得我快要喘不过气。 在我额头冷汗滑落的那一瞬间,我听到天帝低沉问道:“陌芜,你是不是浊物?” 这个看似反问的问题,与我而言却没有丝毫的选择性。 我低头,回答的如白烟般若影缭绕:“古人有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天帝嘴角扬起一丝难以分辨的笑意,双眼黑沉似一片深海,我被他盯得全身冒汗,背脊骨黏黏糊糊,天帝低垂眉眼,语气看似平淡,实则暗藏利刃,问着我:“你确定你有不染?” 第九十章濯清涟而不妖 奚紫毕恭毕敬替天帝端上一杯锦花茶,天帝推到一侧,那令人发怵的眼神从未从我身上移开,继续说着:“观音菩萨处的莲子,乃佛家之物,每一朵都开得妙曼仙尘,乃白皙仙莲,可是你早已被菩罗煞河的浊气,染成一朵通透的黑莲,陌芜,你可有什么好说?” 说来说去,不过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来杀我而已。 作为一名将死之人,我胆子也比平日大胆了些,冷笑,仇视着眼前这位天帝:“从我踏入凌天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站起来,不再对着这位道貌岸然的天帝拜跪,拂袖道:“你身为天帝,想要取我性命,大可不必这么费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奚紫见我起身,当即落井下石,冲我喊道:“你不过卑贱之物,见到天帝,竟然不下跪?你将六清境置于何地?将天帝颜面放在何处?” 我不是很清楚这位奚紫为何这么没有安全感,才会当着悠悠众人的面,将这些可有可无的罪名落在我身上,就像生怕我死不成一样。 临死之人,不畏任何事,更不惧怕任何人。 我走到奚紫面前,用极其平淡的语音同她道:“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女人。” 奚紫那张好看的脸,瞬间铁青,咬着牙,用好看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我充满同情的拍了拍她细软的肩:“你以为你帮天帝杀了我,你就可以嫁给天族储君?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奚紫攥紧手心,努力使自己镇静,但看她的表情,明显很慌乱。 我淡淡斜视站在远处的璟禹,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表情。 我吸了几口气,胸口的痛楚才微微减轻了些,我转身,对奚紫敲响了警钟:“你记住,你再不收敛一些,你的下场会跟我一样!”’ 我这一席话,终究还是将奚紫内心窥探的一览无遗。 奚紫恼羞成怒,浑身颤抖,淡紫色的衣袖在萦绕白烟里,若隐若现。 她的速度很快,快到我根本看不清她何处用了仙法,再将手中那团紫色的焰火,一招击中我的腹部。 我来不及挡,也压根没有想过要躲。 那团刚柔有力的火在我体内乱撞,腹部一股一股绞痛,我眼前一阵模糊,直直倒下去。 我在身旁那片曾经养过我的池子里,看到了一汩一汩红色的血,打湿了璟禹送我的那件白衣,从下体如喷泉般冒出来,在洁白衣裙上开出一朵一朵血花。 我总觉得身体十分异样,腹部的绞痛愈来愈强,我捂着肚子,额头全是冷汗,痛得我在冰冷的地上连翻了几个滚。 这断断续续的痛楚倒不如一刀致命,来得痛快。 我浑身就像缠绕许多的蛇,绑住了我的四肢,再用毒汁穿入我的皮层,再一点一点,将我这条贱命折磨致死。 眼中的一切都很朦胧,似乎离我很远,又很近,若隐若现,我见到小简兮半寸高的小身边穿越人群,奔到我跟前,哭得惨兮兮,肉乎乎的小手用力抱紧血泊中的我,摸着我身上黏黏糊糊的血,无助的一遍一遍喊着我:“陌芜姐姐陌芜姐姐” 小简兮又跑到璟禹面前,一头跪下,着急忙慌的扯着璟禹玄色衣袍,哽咽求道:“储君哥哥,你救救她,你救救她,你不是那么喜欢她吗” 璟禹那张原本冰冰凉凉的脸,瞬间惨白,当着众人的面呵斥小简兮:“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本君乃天族储君,怎么可能会喜欢一朵卑贱如泥的黑莲?她是死是活,与本君何关?” 对着腹部那股难以忍受的绞痛,我都没有哭,但听着他如此薄情的话语,我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可是璟禹啊,我是死是活,的确与你无关。 但你能不能,走近一点点,让我最后再好好看一看你。 我全身无力,这些话再也说不出来。 我最后一次环视四周,模糊的他冷漠地站在远处,只留给我一个黑色背影。 我眼前就如蒙了一层厚重的灰,他的影子若隐若现,隔我千秋万水。 我捂着腹部,下体仍一股一股冒着血水,我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凌天殿突然变得很乱,我不清楚究竟在乱什么。 嘈杂的耳边忽然传来天帝慌张的吼叫。 我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我只听到了万中杂声,有一尖锐的男声,那人被吓得说话都在抖,我听得他对天帝说:“陌芜姑娘的迹象不像是受伤倒像是滑胎之象天帝” 如果说一个医术高强的大夫,也救不活想死的人。 那若是一个人想活,受再重的伤也总有一线生机。 璟禹,你听到了吗? 我要救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活会犯下多大的罪,但璟禹,我想活。 我想替你生下这个孩子,到时候,我再去死,好不好? 第九十一章九魂洞内鬼魁魅 我不清楚自己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依旧感觉浑浑僵僵。 我四肢无力,手脚软瘫,全身硬邦邦。 眼前的景色是一片黑色,是凌天殿独有的冷饰。 我耳边突然出现一阵孩啼哭声,刺着我的耳膜,这本就沉闷的气氛,此时压迫地我呼吸一窒。 小简兮提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凑过来,问我:“陌芜姐姐,你醒了?” 我回望四周,空荡的凌天殿,孤寂冷漠,内堂的金倪釉鼎飘着缕缕白烟,萦绕朦胧,只听得小简兮抽泣哽咽的哭声。 真是可悲,到了这个时候,没放弃我的,竟然是简兮啊。 小简兮忽然变得很小心翼翼,靠近我关切问道:“陌芜姐姐,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你想不想吃东西,我去叫人给你熬点粥。” “你是不是睡太久,想坐起来?” 她问的太多,倒显得很慌乱。 我一把抓住她那只谨慎的小手,咬住苍白的唇,问她:“我的孩子呢?” 小简兮出生仙界贵族,虽然很小,但在她身后不知道出生了多少妹妹,自然知道那些百年怀胎之事,小脑袋一点一点:“霍大夫说,保是保住了,可日后要好生调养。” 我吐了一口气,紧张的思绪一放松,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可是”小简兮低头,白烟飘飘,衬得她头上的珠簪也是灰灰蒙蒙。 她圆乎乎的肉脸突现几颗珠光,小身子哽咽道:“储君哥哥说等你醒了,就要把你关进九魂洞”她伸出手,一把抱紧我:“陌芜姐姐,你去求储君哥哥,那九魂洞去不得,待不得” 我心里一颤,凌天殿中的九魂洞,我怎会不知晓。 九魂洞乃九个鬼魂筑成的诺大囚牢。 里面有着七七四十九种酷刑,由九个鬼魂执行,每一道酷刑,落在常人身上,皆是致命的伤害,轻则遍体鳞伤,重则灰飞烟灭。 我胸口突然很闷,连着深吸了几口气。 璟禹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但我嗅着空中那抹纯净的仙气,心中那池平静的水,微微掀起波澜。 我原本还很期待,但当我见到他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心里就像被插上无数根木刺,隐隐作痛。 他坐在很远的地方,不愿靠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平淡无奇的饮着。 我听得他用极其冷漠的语气同我道:“你不是想活吗?那我就让你生不如死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决绝,连一丝一毫的温存都没有,我抬头,正撞见他冰凉的眼眸。 现实与梦境互相交织,让我难以分清眼前这位冷傲疏远,风华绝代的男子,还是当初在池子边,用手抚摸着那朵黑色莲花,并轻声告诉它:“不怕,我回来了”的人吗? 我脑中经脉揪成麻绳,但雾雾蒙蒙的思绪中,算是明白了。 一个要身为帝王,日后掌管六清境的人,怎么可能会温文尔雅的淑人君子? 那些温婉似花的日子,不过是他对我心存歉意。 再或者,只不过因为我喜欢他,才在心里将他美化,成了和风细雨的模样? 西山的两个月,他给过我梦境,也与我互不相歉了。 眼前这位冷若冰霜,无情无义的男人,才是六清境,真真的储君。 小简兮呆呆的跪在一旁,用小胳膊肘蹭我,小声提醒我:“陌芜姐姐,你求求储君哥哥。” 我为什么要去求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 我艰难的坐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小简兮肉乎乎的脸,朝着小简兮挤出一丝苦笑,因为我很清楚,这很有可能,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小简兮了。 他一向说话算话,说了要让我生不如死,就当真让我痛不欲生。 他铸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球,将我丢进去。 玻璃球很小,刚刚合我的身形,但使我无法动弹。 这层透明的玻璃,确实可以让九魂洞中的九个魂魄伤不了我分毫,可我每日,除了面对九魂洞的黑暗,还有那九个魂魄用凶神恶煞的眼睛瞪着我,吐着长长的舌头,似乎要将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个玻璃球看似坚硬,却又让一切场景都变得那么逼真,仿佛危险即刻而至,却又离我万分遥远。 他们想要吃我的眼神是真的,又红又长的舌头是真的,耳边萦绕的那一声声毛骨悚然的鬼声,是真的。 在九魂洞的这十天,我彻夜难眠,身子亦无法动弹,被折磨的精神萎靡。 每次睁开眼,九个鬼魂就会将玻璃球围绕的水泄不通,他们半透明的黑色身子,吐着鲜红色的舌头,一点一点缠满玻璃球,四肢不停撞击玻璃球,传来密密麻麻令人胆战心惊的诡异声,那声音既像将死的老鸦,又如吃人的婴啼,随时撞击着我的耳膜。 黑暗漫漫,前路茫茫,空气异常安静,只听得我急促恐惧的呼吸声。 九魂洞内,我整颗心随时悬在喉咙,全身肌肤不由自主变得紧绷。 玻璃球内密闭无风,极度缺氧,这里给了我死亡的窒息感,却又在濒死之前给你一口氧气,苟且生活,如此反复,如此痛苦。 我每日难受的死去活来,好几次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但每次摸了摸日渐膨隆的腹部,总在冰冷可怕的九魂洞有了让我咬牙周旋的理由。 有人说,母爱,有时会伟大,有时也会很可怕, 那时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超脱世俗,摆脱束缚,活在夹缝中的希望。 第九十二章西山虚无百烟尽 四个月后,那日的夜,很凉,很冷。 空气犹如冰窖,寒冷又无生息。 地狱般的黑火里,燃起的那双眼眸,尽是冰冻酷凉。 四个月了,我眼巴巴的等了他四个月,他终于站在了九魂洞前。 他冰冷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仿佛岁月已经将他的一切变得麻木不仁。 他轻轻挥动袖口,黑色龙袍被风拂开,宛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冷花。 九魂洞当即山体天旋地动,空中陨落几颗不大不小的碎石,合着那个玻璃球,一同坠地。 “啪——” 玻璃球碎成数不清的透明渣屑,那些尖锐凌利的玻璃渣,将我身上的肉刮得尽是伤痕,鲜红的血微微渗出,开在无暇的白衣,像极小的红碎花。 “你竟然还没有死。” 这是他几个月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低头,面对冷漠无情的他,原本心里藏着的很多话,现在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指着石桌上那一碗浑浊不清的药水,用不容人拒绝的语气,阴沉道:“将这碗药喝了。” 我咬着牙,从前臂的肉里取出玻璃渣,望见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全身颤抖。 我有种强烈的直觉,那不是好东西。 我的鼻子从来没有这么灵敏过,在那黑沉夜色中,我嗅到了藏红花的味道。 我怵的一惊—— 那是一碗堕胎药。 他竟然会给我堕胎药? 我扬颌,撞见他依旧平淡的眉眼里藏着万分绝情。 我跪在地上,爬到他那身玄色龙袍之下,揪住他的袍角,苦苦哀求道:“璟禹,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踏入六清境,再也不踏入仙界,我会躲得很远,让任何人都找不到我” 我扑在地上,抱紧他的脚腕,卑微至极,哭着说:“璟禹,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就让他陪我好不好?” 璟禹蹲下来,冷若面霜,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丝毫热气。 他用一只宽大的手,用拇指和无名指捏紧我的下颌,冷冰冰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说:“陌芜,你凭什么怀上我的孩子?” 他纤长白骨在我面具上刻下几个氲氤的气息,用手紧紧扼住我的咽喉:“你有什么资格?” 真的很可怕,那一刻,我竟会何其卑微的认为,他说的其实很对,我没有资格。 要不是他垂怜,我不过只是菩罗煞河一朵垂死的黑莲,或许早早就没了性命。 可我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倒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我死在菩罗煞河。 他的手腕越来越用力,我整张脸被憋得通红,最终再也忍不住,本能的张开了嘴。 随即,他端起那碗药,粗暴的往我嘴里灌。 我拼命抵制,四肢用力倒腾,去扯他的手,我就像案板上的鱼,拼尽全力,还是只有任人宰割,由人蹂躏。 挣扎之间,药水从嘴角溢出,染脏了他送我的那身白衣。 那碗堕胎药,我喝下了一大半,他才满足的放开我。 我跪在地上,尝试抠喉催吐,可任凭我怎么吐,也终究将那碗堕胎药呕不出来。 一刻钟后,腹部传来剧烈绞痛,疼得我眼泪不停掉下来,我摸了摸下体流出来的血,咬牙怒视他:“你好狠!” 他站得笔直挺立,并没有理会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我,仿佛我只是一片被人遗弃的废墟,厌恶的连眉头都懒得抬。 我对他的所有幻想,在那一刻,比满地的玻璃渣还要支离破碎。 西山,西山,比缕缕仙云白烟还要虚无。 我抬头望见漆黑昏暗的九魂洞,呼吸和月光折射出幽幽身影,寒光凌厉照洒下来,映出我麻木又空洞的双眼。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断送了一切? 真当如此,当初倒不如让奚紫杀了我,免得让我今生,在与他本就为数不多的回忆里,还参杂着千丝万缕的恨意。 我那颗万念俱灰的心,随着那无法抑制的鲜血和绞痛,一同死了。心疼陌芜几百秒 第九十三章烟华桃花洞庭月 他将我关在九魂洞近一万年,随后他便廖无踪迹。 这一万年,我如行尸走肉般,苟且偷生。 九魂洞有一个洞口,用透明结界封的很死,从九魂洞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凌天殿的动静。 那天,沉默孤寂的凌天殿,有了陌生人的气息,那是好闻的花香味。 不一会儿,璟禹回六清境,并带了一个女子入凌天殿。 那位女子站在凌天殿唯一一棵桃花树下,色的飘飘落落,很衬她身上那件淡粉色曳地描花长裙,她披着烟霞银罗花轻纱披肩,头上只简单的插着一支蜜花色水晶珠簪,黝黑长发随意披洒,腕间挂着木嵌禅玉珠,将她冰肌玉肤更显得雪白无暇。 桃花落下一瓣,正巧掉在她的睫毛上,她灵动的眼珠子机敏转动,抬眉去望睫毛上的那片桃花。 璟禹伸出手,满脸笑意,就去取她睫毛上的桃。 我心里一惊,这是我为数不多,在璟禹脸上看到得三暖和春。 我以往见到奚紫,已然觉得那是不可多得的美貌,但与今日的这位女子相较,确实无可比拟。 消失了一万年,再见到璟禹时并无多大变化,依旧一身玄色衣袍,玉骨翩翩,只是腰间多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玩件。 玉流苏,一看就是女子所赠。 我听得璟禹温柔的唤她:“烟灵。” 烟华桃花红,灵阙洞庭月,多么好听的名字。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我告诉自己,即使只能在凌天殿呆一辈子,只要有他,我也不怕孤独。 后来我才发现,我的世界始终太狭隘了,我没有他,今生的回忆,宛如一个冰冷的躯壳,可是他,有六清境,有凡罗地,有长琴,更有烟灵。 我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面具,细想一生周遭他所占据的大部分记忆,突然,有些哽咽。 九魂洞暗无天日,我躲在洞口,见到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悱恻,花好月圆。 桃花树下,她笑颜如花,面若含红,扑在他胸口,就像一只软软的小猫,抬眉朱唇轻启,娇弱的唤他:“璟禹哥哥。” 三玄六清众位上仙唤他尊贵的殿下,我唤他璟禹,而烟灵却叫他璟禹哥哥。 我那颗原本如槁木死灰的心,突然又一阵抽搐。 我努力筑成的千层铁塔,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又一次溃不成军。 那显得极其暴戾,我的用头顶着九魂洞结界,空荡荡的凌天殿传来支离破碎的声音,在大殿里来来回回。 烟灵胆子很小,被奇怪的声音吓得连忙躲在璟禹身后。 璟禹轻声安慰受到惊吓的烟灵:“别怕,不过是我养的一朵莲花。” 转眉之间,对上我的那双眼,散发冻人寒气,他温和的眉头瞬间紧皱,冷若冰霜的脸比酷寒还要凉意,他拂袖,缓缓朝着九魂洞走来,朝里面用了一点法术,我立即被强大的力量弹飞三米之远,胸口一热,吐出一口鲜血。 他冷冰冰的问道:“陌芜,你要作甚么?” 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我什么都没有,更不必惧怕什么。 我再也无法淡定,一万年了,我关在九魂洞一万年了。 每日这里九个魂魄对我实施酷刑,我时常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却又因他的指令,要我生不如死,便苟延残喘至今。 我将苍白的唇咬出血,我拼尽全力站起来,扶住九魂洞的一根枯木,从未对他发过脾气的我,这回扯着嗓子大吼,声音大到远处的池水都不由抖了抖波浪,我冲他撕心裂肺的喊道:“璟禹,我一没杀生,二没涂灵,你凭什么关我?” 他沉默了许久,冰冷的眸子里,我再也见不到任何星光,他是如此决绝的跟我说:“我可以放了你,但我放了你,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那句话,比深冬解冰还要冻彻心扉,在我脑海里,形成一道道残忍的回音。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 我是不是很贱,他对我没有半点情分,甚至杀了我的孩子,还将我囚禁于痛不欲生的九魂洞, 可纵使他十分情谊,一分都没用在我身上,我心里还是不舍离开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影子。 烟灵慢慢靠过来,见气氛沉闷尴尬,伸出纤纤玉指舒缓璟禹紧皱的眉头,轻轻恬笑道:“璟禹哥哥,今日已落日,不如明日再说。”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璟禹腰间的铁丝,步履纤柔走过来,打开了九魂洞的大门。 烟灵起初对我的害怕荡然无存了,她蹲下,将遍体鳞伤的我扶起来,招呼我去璟禹给她在凌天殿安排的郸水阁楼。 不知道为什么,望见她的双目盈盈,我有些难以拒绝她真诚的善意。 第九十四章步步生莲心若浊 (一) 我从一开始便以敌对态度,仇视着烟灵。 烟灵的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她心里只有和煦的五彩光阳,没有厌恶嫌弃。 佛说,心若安,可步步生莲。心情一切明,心浊一切暗。 她与我,一个心明,一个心浊, 她步步生莲,我步步断尘。 郸水楼阁被璟禹细心翻弄过,显得很温馨。 她见我满身遍体鳞伤,让我在她房内脱下衣服,好给我上药。 我在九魂洞受了一万年的鞭刑,背后早已面目全非,全是密密麻麻的鞭痕,几乎看不到一丝白肉的痕迹。 她温柔的手一点一点细心的替我上药,皱眉,心疼道:“一个女孩子,怎么受这么重得伤?” 我突然转身,若有所思看了她几眼。 如果我告诉她,这都是拜你那位璟禹哥哥所赐,她又该如何? 白月微凉,我摇摇头,最终只是挤出几个无奈的苦笑。 上完药,她起身去挑了几下油灯,微弱的黄光,对上我金灿灿的面具。 她笑着去收拾床铺,眉眼弯弯,很好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 我很冷静,简洁道:“陌芜。” 她很聪明,并没有继续追问面具的事情,用淡淡的笑容一掩而过。 她坐下来,黯淡的光将她那双明媚的脸显不出丝毫灵气,她对着皎洁月光,似乎有很多话藏在心中,无人诉说。 她叹了一口气,明眸的眼睛略显浑浊,抬眉,目光很是深沉:“其实我与璟禹哥哥,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她与我说,她不过人间父母双亡的孤儿,起先并不知道璟禹是天族储君。 他们两人,相知相识,并且在人间办了一场简陋的婚礼仪式。 她还说,璟禹为了她,与天帝几经闹崩,并拿出天神咖印与之威胁。 我记得,天帝曾经在三玄天已经订好了璟禹的婚事,对方是玄帝侧妃的女儿,言璟公主。 但以璟禹的身份,即便不娶三玄天的公主,也得纳开天地几位上古之神的女儿为侧妃,烟灵不过是一介要历经生老病死的凡人,不但不允许带上六清境,若是想要娶进门,那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以天帝那‘利益至上’的人性,没有把烟灵挫骨扬灰都算好事一桩。 烟灵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有些低沉:“我其实不愿意璟禹哥哥受这些苦的。” 我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天帝还是不允许,你该怎么办?” 烟灵眼里这才有了些许灵气:“璟禹哥哥都替我想好了,若是天帝还是不答应,他就毁掉身上的天神咖印,带我下凡,我们去过最普通的生活。” 我看她满脸笑意,估计并不知道,毁掉天神咖印,这大抵会使璟禹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为之丧命。 她低头,用手摸了摸腹部,眼中散发的那抹母爱,我是如此似曾相识。 我压抑住自己的嗓音,假装平静问道:“你莫不是已经?” 她笑得很有母爱,眼睛扑闪扑闪:“两个月了。” “也正是如此,天帝才允许我来到六清境。” 我捂着额头,连着吸了几口气,才缓解了内心强烈的起伏。 这世间,竟会有如此不同的遭遇。 璟禹为了她,竟然敢以天神咖印来威胁天帝。 可是一万年前呢? 他只是赐给了我一碗冰冷的堕胎药,和身上的万道伤痕。 我恨他,但我清楚的知道,内心深处,比起他带给我的伤痛,我更爱他。 (二) 几日后,烟灵正在凌天殿翻动那几株长得并不鲜艳的花。 璟禹过来的时候,笑着将手里的一卷书,放在她手里。 我躲在不远处的古树身后,望见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提亲贴。 我一直都知道,没有璟禹办不了的事。 比如当年将我带入凌天殿,当时我一息尚存,所有人都断定我活不下来,可他还是护住我的命。 就像此时,所有人都认为烟灵必定会被打入凡间,他总是有办法扭转乾坤。 天帝给了烟灵仙籍,入璟禹的师父——紫苑上仙名下,收为义女。 如此一来,她便有身份嫁给玄真了。 烟灵高兴的像是个小孩子,紧紧搂住璟禹的肩膀,满脸纯真。 婚礼定在三个月后,想来天族储君的婚礼,定然是声势浩大,礼节不凡。 那日,微黄的阳光缕缕柔美,轻轻打在烟灵一袭粉红色琉璃仙裙,她拉着璟禹的手,坐在石纹桌上,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弯弯笑意,俯身,拿了一张白纸,提起毛笔认认真真写着,她两颊桃花,十分可爱。 大概写了一会儿,她一起毛笔的眉头微皱,挨着璟禹撒娇道:“璟禹哥哥,你说这大红喜帖该如何写?你字清隽秀,笔笔带风,你来写可好?” 璟禹与她相识一眼后,把她拥在怀里,握着她的纤纤玉手,一字一笔,耐心勾勒着笔下金花。 那是我从来没见的,万般柔情的璟禹。 我迅速从古树身后消失,眼睛被刺的很痛,一股一股的水从里面冒出来,就像抑制不住的血滴一样。 第九十五章既然不堪请善意 (一) 烟灵安排我和她住在一起,她说凌天殿没有女眷,这样方便每天给我上药。 怀孕的人总是嗜睡,一睡便很沉。 可这段时间,我都有些睡不着。 抬头望了望月亮,冰冷的寒光折射出零星的月色,窗前桃花泛泛,一瓣一瓣稀松。 我转眉,看着沉睡在旁的烟灵,精致的脸蛋,比六清境的仙子还要漂亮三分,气色比满春的桃色还要红润。 我想到了西山,更想起了当初在西山,对我百般呵护的男人。 我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把尖锐的匕首,我闭眼,想着锋利的匕首下就是烟灵的心脏了。 我嫉妒她,我羡慕她,我告诉自己,只要这一刀狠狠下去, 璟禹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她了。 一个人有多坚韧,便有多狠心。 我在九魂洞摸爬滚打一万年,那颗心,早已变得坚硬不已。 尖刀勾起烟灵色琉璃仙裙胸口的轻纱,我半睁眼,瞥见烟灵睡得万分深沉,她对我,好像格外放心。 我僵持着手里的匕首,目光朝着她腹部游离。 我再次抬头望见婉转月娥,夜深,春风微袭,从这里可以看见曾经养我的那片池水,水波荡漾,泛着涟漪。 窗前那棵桃花树,淡淡散发沁人心脾的桃花香。 我好想不该打破应有的宁静,即使打破了,除了将她的生活搅得支离破碎,于这一切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停告诉自己,失去孩子的锥心之痛,你非要让她再来尝试一遍吗? 最后,我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我起身,点了一烛青灯,坐在木碧桌那块小巧精致的古铜镜前,我颤抖的打开脸上冰冷面具,光线很暗,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铜镜里那个满脸黑疤,丑陋的女人。 我替她梳洗了蓬松的乱发,她空洞的眼神盯了我好久,她捂着口鼻小声哭着对我说, 既然面容已经不堪入目,不如就善良一点吧。 (二) 这一个月以来,烟灵的肚子越来越大,却大的很不正常。 仙胎常常都是要吸天地之灵气,孕育百年的,即便烟灵是凡人,按照凡人怀胎十月的进展三个月的胎儿,顶多腹部微微有点膨隆,可烟灵的肚子却如足月一般,走几步都要用力踹几口气。她的脸也比如来凌天殿时,圆润了很多,不过那双眼睛还是眸动闪闪,颇有灵气。 本来烟灵与璟禹的婚礼安排在两个月之后,如今烟灵连行动都不太方便,更不要说参加成亲仪式了。 六清境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霍清玉受到璟禹之命,日日必到凌天殿替烟灵诊脉,看得出来,他十分在意那个孩子,更万分在乎烟灵。 以前他给我送堕胎药的时候,我内心还在乞求,他会不会只是不喜欢小孩子? 如今我才明白了,他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他只是不喜欢我的孩子。 霍清玉天天都往凌天殿送滋阴补血的安胎药。 他对烟灵怀胎三月的异样解释道,仙族之胎,并不同于凡人,无论经脉还是气血都异于常人。 他一再表示,当烟灵生下这个孩子,受了‘入仙礼’,有了仙身,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只是‘入仙礼’里面包含十八种刑罚,若是此刻以孕身强行执‘入仙礼’,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可就在那天,风平浪静上万年的凌天殿,出事了。 那日璟禹上六清境朝会,诺大的凌天殿只有我和烟灵两个人。 霍清玉刚请了脉,说是无恙,便出了凌天殿。 烟灵拖着大肚子,来到桃花树下,拾着陨落的色桃,笑嘻嘻的和我说:“陌芜,我要把这些拾起来,酿桃花酒,以前在凡间的时候,璟禹哥哥最喜欢喝我酿的桃花酒了。” 我看她行动不便,捂着大肚子,蹲下来甚为幸苦,便站在一旁提醒她:“你慢一点。” 她流了很多汗,我进殿内寻擦汗的绢帕,待我出来的时候,烟灵已经躺在躺在桃花树下,她手里捧着很多,陨落的色花萼冰凉的落在她那袭锦丝花裙,刺得我触目惊心。 她捂着绞痛的腹部,额头全是冷汗,面色苍白,艰难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她说:“陌芜救我” 我慌了神色,她此时的模样像及了当初我喝下堕胎药的样子,我立即飞奔过去,紧紧抱住她。 我将那些桃从她身上抛开,越抛,我手上的血就越来越多。 我身上的白衣被她的血染红了,色的桃花也变为了一朵一朵鲜艳明亮的血花。 烟灵咬紧苍白的唇,抓住我的手腕,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没有丝毫气色的唇被她咬出了血,她用那种无助彷徨的眼神,拽着我,对我说:“陌芜,我好痛” 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一万年前。 冰冷的九魂洞内,我的痛苦,我的无奈,我的孤独 我痛的快要死了,还是没有人理我,没有人会去打理一片被抛弃的废墟,不会有人会去怜惜一朵微不足道的黑莲。 我曾经紧紧拽着的那根稻草,为了抛弃我,他把我的手都连着一起砍了。 那晚,我苟延残喘,气息奄奄,我躺在血泊里,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 第九十六章红颜终究薄命 (一) 我看着此刻的烟灵,眼里突闪几分悸动。 我抱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心里突然下了一个决定,我即使拼尽全力,也要救她。 我正准备起身,打算去找小简兮,毕竟整个六清境,我能求得也就只有她了。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力度之大,使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时,那层坚硬的金色面具已经起了裂缝,我耳边传来‘嗡嗡’声,我抬头,撞见他冰冷似霜的眼神。 我着急忙慌的爬过去,就像有道光终于照向了这片黑暗,我扯着他的衣服,我说:“你回来了?烟灵她” 他一把将我扔在地上,就像丢一只没有家的小狗一样随意。 他目光冷冽,呵斥我道:“够了!” 他把我一脚踢开,就像在踢一个蹴鞠般,不带丝毫感情。 他径直从地上抱紧已经昏迷不醒的烟灵,急匆匆的往殿内撞。 一瞬之间,凌天殿聚集了六清境所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天帝来了,就连不轻易露面的帝后也来了。 璟禹在外面焦急的等了三天三夜,昼夜难分,阴阳难辨,他连眼皮都舍不得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错过了有关烟灵的消息。 霍清玉这时从殿内出来,一袭洁白的衣衫全是晕染开的血水,他浑身颤抖,提心吊胆朝着璟禹磕了好几个响头,才吞吞吐吐说道:“璟禹殿下,是微臣无能孩子没能保住就连烟灵姑娘也保不住” 璟禹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他怒火冲天,发指眦裂,单手将五尺高的霍清玉从地上提起来,咬牙切齿问道:“你想死吗?你敢再说一遍?!” 霍清玉那层半红半白的衣衫被璟禹扯破,他喉头被璟禹捏的很紧,璟禹只需稍稍用点力道,他便不于而世。 霍清玉面色涨红,从死缝里艰难吐出一句话:“对不起殿下微臣已经尽力了” 再这样下去,这位仙族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就要死在璟禹手里了。 天帝扬手一挥,用手在璟禹背后点了穴脉,才勉强镇住了发狂的璟禹。 帝后娘娘心有不忍,吩咐着身后的仙婢:“烟灵虽然是凡胎,但到底命运多折,你去安排一口上好的棺材,将她好生埋了罢” 我抬头望了望这位传说中风华绝代的六清境帝后娘娘,她身着很素,却又不失雍容华贵,恰当好的典雅,既尊贵非凡,又显得平易近人。 仙家总有一股傲气,六清境的仙家大多看不起身为凡人的烟灵,可从这位高贵的帝后娘娘眼里,看不到丝毫不屑。 想必,璟禹同烟灵的婚事,她也在背后推波助澜,煞费了很多苦心。 两排规规矩矩的仙婢正欲入凌天殿收拾烟灵的残骸。 璟禹暴怒,冲那些性子胆小的仙婢吼道:“你们谁敢动她!” 数十位仙婢,吓得跪在地上,无法动弹。 帝后娘娘上前,打算安抚失控的璟禹。 天帝伸手,拦住了她,并吩咐所有人退下,对帝后娘娘说道:“一个要做天帝的储君,怎么能受儿女情长所动摇?他今日若是死了,也就不配当天族的储君。” 帝后娘娘看着几乎快要崩溃的璟禹,她最为骄傲的儿子,心下一怜,却也只能搀扶着天帝,默默走出凌天殿。 她心里知道,很多事情她帮得了他,却也有很多事情,爱莫能助。 (二) 清净的凌天殿今日全是血腥味,席卷残根风暴,化为灰烬。 他呆呆的站在殿外,迟迟不肯入殿。 我心里很清楚,天不怕地不怕的璟禹,此刻充满畏缩,胆怯和无助。 卸下层层盔甲,他也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畏惧孤独的男人。 我看得出他很爱烟灵,那份爱已经超脱了我的想象。 我从不知道,他也会愿意为了一个人,抛下储君的自尊,不惜一切,乃至自己的性命。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为了其他女人,哭的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他不喜欢我,这份自找的苦恼,除了自己咽下,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月色皎凉,微弱的白光映在他疲倦的双眼,衬出他虚弱的四肢皆是白骨森森。 战场上雷厉风行,天之骄子的储君不见了, 凌天殿前,只有孤苦伶仃,才失去妻子和孩子,黯然销魂的男人。 经历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他还是独自一人,打开了凌天殿那道冰冷的铁门。 浓郁的血味从里面冒出来,我站在远处,也感受得到里面的画面是何其凄凉。 烟灵那双好看的眼睛永远闭上了,看起来是那么安详,没有半分痛苦。 死亡并没有夺取她的半分美丽,她躺在哪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睡得很美,月光洒洒,落于她长长的睫毛,她还是一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之貌。 我走在门前,趴于铁壁,看着璟禹满脸痛苦的将烟灵抱在怀里,吻着她参杂着血块的头发,目光看向窗外落了满地的桃花,痛心疾首道:“你不是最喜欢桃花了?还说要将凌天殿种满桃花,日后,我就有喝不完的桃花酒了。” 他温暖的脸紧紧贴着已经全是冰凉烟灵:“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喝桃花酒,那酒太甜了,我只是喜欢喝你酿的酒,不管好不好喝,我都喜欢。” 他今日比往常的话多很多,仿佛要将那些来不及的,无法诉说的话,在今晚,一次性说的干干净净。 我盯着眼前这个茕茕孑立的男子,一袭黑色衣袍在月色中显得凄凉孤寂。 这一刻,我多么想烟灵能死而复生。 我多么想代替了这位男人,承受所有的苦难。 我黑暗的人生,已经没有一丝光亮了,我不介意,将他所有的抑郁阴沉,全部给我,反正我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我简直太没骨气了,即使他为了别人再黯然神伤,我还是不忍心看到他那么风清孤傲的人,陷入万劫不复。 所以啊,陌芜, 苦楚是你自找, 难过是你活该, 你没有权利说痛。 第九十七章轻轻放于心尖上 (一) 我的不由自主得走进殿内,虽然这段时间,我对烟灵充满敌意,但从内心来讲,我对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总有种不能明说的喜欢。 听到我的脚步声,璟禹放下了怀里的烟灵,转身,目光凶煞,我从那一抹厌恶的眼神中,读出了对我的几分恨意,他冷冰冰的对我说:“戏作够了?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他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陌芜,你好狠的心!烟灵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都下得了手!” 我忽然明白了他字里行间的含义。 那时凌天殿内只有我与烟灵两个人,霍清玉又才诊脉而走,我是最大的嫌疑,也只有我,才有杀烟灵的动机。 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是三缄其口,我心里也很清楚,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也不会相信。 但我心里又想到,让他费尽心思恨一个人,大抵会让他有活下去的吧。 我从来不晓得自己有这么好的演技,我扯着他的衣襟,怒视他凶狠的眼,一字一句,嚼穿龈血,冲他吼道:“曲璟禹!她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我抓紧他的衣服,揪成一团怨恨的黑火:“你说我狠!那你呢?九魂洞内,那碗堕胎药,你做的还不够心狠手辣吗?” 他不带一丝情感,用力将我推开,居高临下,语气比冰冷的月色还要酷寒,他转身,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我,从牙缝里冷冷几句话,他说:“你走,再也不要回凌天殿,不要回六清境,不然,我会杀了你。” “再见到你,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他深恶痛绝道。 我心里凉了半截,但我很清楚,这是他能给我的,最大的宽容。 (二) 走之前,我最后一次扫了几眼空荡的凌天殿,那棵独一无二的桃花树,的桃几乎掉光了,空气中充斥着令人回味的桃花香,像及了烟灵身上的味道。 我的东西极少,就像我在凌天殿的存在一样,虚无缥缈。 我留了当初璟禹给我做的那件白衣,那只素洁的簪子,还有那具用金沙铸的面具。 我暗自嘲讽道,须臾三万年,倒头来,能让我回味的,也仅仅只有这些。 还有西山的那两个月,这几乎成了我不敢触碰的往事,与现实比较起来,它是显得如此虚烟渺渺,风轻轻一吹,烟飞灰灭,残破人世。 我去了偏僻的南峪,哪里寥无人烟,僻静安详。 当初璟禹救我,输于我的那些仙气,使我不能再回菩罗煞河了。 那个鬼地方,我也确实不想回去了。 南峪有一条河,名叫,清虞河,清澈见底,百鱼。 闲来无事,我往空旷的清虞河里,洒满了几万颗双苞莲的莲子,一到夏天,成片成片,繁花似锦,万花招展,浮萍渡水,清凉幽静。 日子悠悠而逝,只不过偶尔想他了,还是会爬上一棵大树的顶端,对着泛黄的月色吹一曲清萧,心里不再起伏。 我想就这样,轻轻的、淡淡的把他放在心上就好了。 第九十八章祭古钟响彻云霄 十年的一天,一道电雷狠狠劈下来,空间瞬间天旋地动,晴朗的天空顷刻间乌云密布,随后,暴雨倾盆,如石头般大小的雨滴簌簌陨落,将我所筑的一间小巧茅草砸碎了好几个口子,冰冷的风刮来,刺我的全身紧绷。 远处的一所铜钟被闪电轰塌震倒,离我很近的那一棵百米高的古虞树劈成两半,风萧萧,席卷了狂雨暴雷,雨瑟瑟,淋湿了万千苞莲。 我望见黑蒙蒙的天被闪烁的电砍成两半,就像被分裂成了两半。 我躲在暗黑的角落,紧紧握着璟禹送我的那只拂拧清笛,笛身很凉,像一块细长的冰。 突如其来,我不由自主的变得很慌张,撕心裂肺的感觉使我惶惶难安。 拂柠清笛突然不受控制,素雅的笛身强烈震动,悬在空中,散发凌冽的红光,仿佛是颗暗藏不动的天雷。 整整三天,天空从头到尾暗黑昏淡,不见丝毫亮光,雷电愈演愈烈,雨如冰雹,声如群虎撕扯,伴着黄色天雷,震耳欲聋。 我不懂天辰星象,不知地道轮回,但这响了三天的雷电,确实是从仙界传来。 莫不是仙界出了大事? 半晌过后,天色灰暗,明晃晃的电闪雷鸣中乍现凄婉哀怨的鼓声,响彻云霄,贯通六界。 我数了数,共计四声。 一声祭慰盘古大帝, 二声祀禅女娲娘娘, 三声戴德天地养育, 四声歉仄芸芸众生。 这是上古帝王,及至天族储君仙逝,才会有的‘祭古钟’。 ‘四’,意味着‘死’。 那鼓声,悲哀凄凉,就像一声声为死人奏的祭祀歌月。 我身子一软,瘫痪在地。 我不停的安慰自己,不可能会是他的,怎么可能会是他? 三玄天玄帝,六清境天帝,鲁耶帝君他要有多坏的运气,才落得到殒命的下场。 我伸出手,触及到脸上的水。 可我为什么要哭呢?死得又不是他,我为什么要哭呢? 我伸出手去抓悬空的拂柠清笛,只是轻轻一碰,红色的灼光,冒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弹飞五米之外,我只感觉胸口很热,吐出一口鲜红色的血。 我盯着今日异常反应的拂柠清笛,捂着胸口,不停的摇头问着颇具灵气的拂柠清笛道:“你只是怕这些闪电对不对?祭古钟与你的主人——璟禹,没有半点关系,对不对?” 拂柠清笛越来越抖,红色的光紧紧包裹笛身,眨眼之间,它快如流星,一飞跃天,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张皇失措,思绪乱乱麻麻。 这时,一向清闲静谧的南峪,外面传来嘈杂嚷闹的声音。 一个粗旷的男生,压着嗓子,毕恭毕敬的道:“公主,你尊贵玉体,怎么能入南峪?” 那声音很熟悉,软软绵绵,却字字透着怒气:“给本公主滚开!” 如果没有记错,那应该是简兮的声音。 一万年不见,小简兮已经出落成为温婉大方的佳人,但仅凭她那双玲珑大眼,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她的性子似乎沉稳了许多,但她见到我的第一面,竟然是大哭了出来。 她这么一哭,我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一些事情。 简兮用力揽着我的肩,哭的全身发热,汗水泪水合在一起,打湿她满头黑发,珠簪也在不经意间洒落在地。 她用袖子抹了脸,哽咽道:“陌芜姐姐储君哥哥他” 我双手捏紧简兮的寸肩,逼问道:“他怎么了?” 简兮被我失控的表情再一次吓哭,捂着红肿的眼睛,咽唔道:“储君哥哥他,去了六清境的禁地之后,消失了整整十天,待找到他时,已经是一具亡尸。” 我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简兮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搂着我的胳膊,哭的伤心欲绝:“之前几天,璟禹哥哥和我过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救了烟灵,就可以救了你” 她捧着我的脸:“陌芜姐姐,你说储君哥哥是不是受到了烟灵姐姐的刺激,说话也有些疯癫癫了?烟灵姐姐的灵柩埋在了西荒,他怎么可能救得活她呢?” “陌芜姐姐,西山回来以后,储君哥哥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对你” 她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靠在我肩上,大口大口呼着热气:“我从小陪在储君哥哥身边,自以为读得懂他的一言一行,当年,我知道了你在九魂洞的事情,想去帮你,他却下令,不准我再靠近凌天殿一步,你呆在那九死一生的九魂洞里,该是多么痛苦难受啊。” “后来就连我也分不清,他究竟喜欢谁了。” “但我隐约觉得,他还是有点喜欢你的” 她突然拉起我的手:“陌芜姐姐,你跟我一起回六清境,最后再去看看储君哥哥,好不好?” 我捂着那道裂出缝的面具,想着最后与他诀别的画面, 万念俱灰,黯然销魂,他该多么恨我才是,怎么可能会愿意见我呢? 往事残卷回忆,他说的最后几句话,字里行间,对我的全是恨意和厌恶。 脑中闪现他冷若冰霜的脸,他说:“陌芜,你好狠的心!烟灵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都下得了手!” 他还说:“你走,再也不要回凌天殿,不要回六清境,不然,我会杀了你。” 我闭眼,心情很沉重,两行冰冷的泪落下来。 我捂着简兮的纤纤玉指,突然有了几分执着。 我听得我对简兮说:“他曾跟我说,我再入六清境,便会杀了我。” 我哭着说:“简兮啊,你说我回六清境,他会不会想着要杀我,就醒过来了?” 万年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老天爷啊,他为仙族打了那么多胜仗,他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你怎么会让他死呢? 我两袖清风,无依无靠,死后也不过黄土一埋,化为腐泥。 可他有普渡众生的使命,解救万千世间的能力。 我求求你, 你把这份殊荣让给我吧。 第九十九章凄婉白花凌天殿 <CDATA  凌天殿挂满了白花,一朵一朵,凄婉冰凉。 雷电依旧没有停歇,电光火石,雷声阵阵,伴着狂风暴雨,瓢泼大雨,将凌天殿淋得泣麟悲凤。 我抬头望了望昔日诺大的凌天殿,如今只剩萧条,每走一步,亡灵的回音就盘旋,形成一道落寞凄惨的伤。 凌天殿恍如一片撕扯过的废墟,往日的繁华似锦消失不见,一切的布局凄婉哀伤,那些明晃晃的白花,刺的我胸口很闷。 我一直以为,无论如何,再见到他,我还是能保持淡定从容。 可当我见到凌天殿内,那一具被白布包裹着的尸体,我突然被吓得双腿颤抖,险些站不稳,还是身后的简兮,伸出手,扶了我一把。 简兮凑到我耳边,小声同我说道:“父君和母妃去前殿商议出殡之事,凌天殿的下人我已经吩咐过了,这里暂且只有你和储君哥哥两个人,你有什么话,就与他说罢” 说完,简兮就走了。 那日,我久久不能回过神色。 清澈的池水映出凌天殿的断垣残壁,我穿着他送我的那件白衣,手里握着一朵白花,四周全是白绫,我摸了摸脸庞不由自主滑落的水珠,突然坚信,他已经死了,捂着面巾,止不住大哭起来。 我与他,大抵只有十步距离,我却整整走了一炷香。 我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在失神之余,一把将地上的白布揭开了。 璟禹苍白冰冷的身体横在我眼前,他紧紧闭着眼睛,看起来真像一具尸体。 那张曾经令我魂牵梦绕的五官变得僵硬,我用力握住他失去反应的手,咬着牙对他喊道:“你不是说要杀我吗?” 我一边喊着,泪水就簌簌从眼角落下来,再强硬的语气此刻也是一阵哽咽。 我不知道奚紫是怎么进来的,我只记得她狠狠推了我一把,横眉怒目直视着我,她冲我吼道:“陌芜,你还有脸来凌天殿?!” 我很想用拳头打回去,但此刻已经全然无力,任由她用细长的指甲盖用力掐我。 我已经感受不到丝毫的痛。 奚紫还是跟以往一样盛气凌人,仗着尊贵至上的仙子身份,居高临下的望着身微如泥的我。 她用细长白指捏紧我的下颌,用锋利的指甲顶端扼制住我的咽喉,目光凶狠:“都是你个贱人!” 璟禹他费尽心思折磨我,将我关进九魂洞,怎么说我都该恨他,听到他的死讯,我应该暗自在心里窃喜,可我统统都没有,我还在卑微的乞求,我甚至宁愿今日躺在地上,死去的是我,而不是他。 就凭这一点,奚紫骂我‘贱’,我是认同的。 奚紫并不解气,双手提起我的衣襟,她已经失去了仙子应有的端庄,疾首蹙额,苍白的唇被她咬出了血:“走了你,又来了个烟灵,他为了你已经付出够多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毫不留情,一把扯下那具用金沙所铸的面具,将面具扔在地上:“你可知你这只面具,用的可是六清境几十万年,积累下来的世金沙?” 我用手捂着脸,她却非逼着我与她直视:“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丑!” 她力度之大,用力将我的手从脸上扳开,当看到我的脸一刻,明显顿了顿,眼里充满不屑和傲气:“我真是搞不懂,璟禹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张丑陋不堪的面容,付诸那么多?” 她死死捏紧我的手腕,我的前臂已经被她抓伤几条鲜红的口子,她不依不挠逼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你死吗?三万年前,璟禹为了保你一命,与天帝闹僵,受了多少刑罚?” “还有西山,仙族与妖族的战事,你真当天帝不晓得璟禹执意要留在西山半个月的原因么?” “耽误了天帝原本设的洗尘宴,天帝大怒,又是如何惩罚的他?” 她打了我一巴掌,在我丑陋不堪的脸上映出五个火辣辣的指印,张开朱唇咄咄逼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用呆在凌天殿,享受着他给予的一切现成。” “凌天殿是风平浪静,可你又如何知道,外面是惊涛骇浪?陌芜,我问你,你凭什么享受着他给你的安逸,还这么的贪心?” 我心里有很多话,却一句也吐不出来。 他是为我付出过很多,但我也为他牺牲了不少。 真当要算清楚,此生,我不知道,是我欠他的多,还是他欠我的多。 她从腰间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横在我脖子上,那张温婉似花的脸,变得就像一个杀人的恶魔一般。 我明白她的意思,将脖子伸前了一些,紧紧贴着冰冷的剑身。 我心里想着,不管璟禹愿不愿意,能死在凌天殿,与他死在一起,也是不错的决定。 寒光冷厉,凉风轻拂,吹乱凌天殿唯一一棵桃花树。 粉红色桃花,灼灼满地,开得冷淡决绝。 简兮一脚踹开门,拾了一块石子,从掌心间飞出去,打翻了奚紫手里的剑,拿出了身为公主的霸气,她朝奚紫喊道:“奚紫,你给本公主滚出去!” 简兮从袖子里拿出帕子,细心给我擦着脖子上被划伤的口子,突然抱紧我的身子,安慰道:“没事的,陌芜姐姐。” 她很清楚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动力,那根牵绊住我的绳子已经断了,这世间,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可以让我苟延残喘了。 我从简兮明闪闪的眼里读到了些许心疼。 一直以来,最懂我的,最后陪在我身边的,还是简兮啊。很抱歉今天只更新了一章还那么晚因为明天前世就要写完了后面应该不会出现只更一章的情况> 第一百章万物皆因魂魄生 (一) 简兮扶着我浑身酸软的身子,突然问我:“陌芜姐姐,你知不知道,六清境的禁地?” 我微微有了些许气色。 那禁地名叫‘魄灵洞’,简兮说,璟禹是入了魄灵洞而死的,那魄灵洞璟禹同我说过,他说里面,可以换别人换不了的东西。 也曾有仙族上神说过,璟禹乃帝王血脉,除了魂飞魄散,此生不老不灭。 如果真有那么厉害,为何烟灵没有被救活,连带着他的性命一同亡无了? 我不能让璟禹死的那么不明不白。 魄灵洞处于六清境一块偏僻之地,地处荒芜,四面被封死,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洞口前只有一条深浅大概没膝的小河,河水很清澈,河流也很短,不过十米长。 天族储君之死,雷电风雨四位主神亦感悲切,这段时期,六界皆是电闪雷鸣,响彻天际,震耳发聩,光火滚滚,大雨倾盆。 我独自一人走到魄灵洞前,任由冰雹大的雨水浸湿我的白衣,那件我最喜欢的白衣,我已经无心去理它的狼狈不堪了。 简兮说,璟禹被发现时,已经在这块极小的河水中,尸身泡了整整三天。 我脱下鞋子,毅然决然入了这片冰冷的水。 真是可笑,至此至今,我全然忘记了九魂洞那些让我痛不欲生的日子,我该有多喜欢他,才会在最后这一刻,想到的,也全是西山他对我的好。 我突然眼睛很酸,看不清眼前的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挽我的长发,低头看见清澈见底的清水倒映出我一蹶不振的样子。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法力,从清溪中取了一瓢水,狠狠打在我脸上,我脸上当即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的钻心入骨,我蹲下来,眼睁睁看着清澈的水中,我脸上的黑疤,再一块一块的往下掉。 落到最后,是剩下左眼角一渍极小的疤痕,我的五官,在一成不染的河流里,全部彰显出来。 随即,波澜不惊的河水,突现一道漩涡。 我还来不及看清我的面容,便被席卷而来的碧浪漪澜,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 我的脑袋被撞得很疼,脑里一阵犯晕。 朦朦胧胧之间,睁开双眼,见到的是一片紧接着一片,棕黄色的巨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抬头,只见一个散着银色长发,身披白绣广袖长袍的人,背对着我。 那身影苍凉孤寂,分不清是男是女,黑夜落下,四周弥漫令人窒息感,白烟飘灼,连一阵微风都似泰山重压,险些喘不过气。 静止许久,那人还是没有转身,也不知对着谁,用阴冷恐怖的语气说道:“你会死。” 那句话,就像一把插着鲜血淋漓骨头的利刀,明晃晃的朝着我走来。 我浑身突然酸痛无比,全身骨头就像被打断重接,软的不像自己得一样。 眼前神秘莫测的人似乎等了我很久,一动不动,坐在原地。 我努力撑起身子,半坐着问道:“你似乎等了我很久。”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杵着拐杖,慢悠悠的从另外一个石洞里拿出了一个大玻璃球。 那人靠近我时,身披的长袍遮掩了大部分的脸,只露出一个坚挺的下巴,依旧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将大玻璃球放在我的手里,我低头见到透明的玻璃里有一股强烈的金黄色英气胡乱冲撞,那人极会隐匿,连音色都伪装的非男不女,雄浑中透着几丝女味:“这便是璟禹的魂魄。” 我百念皆灰的心境突然来了几丝精神,我伸出手,难以压制内心的欣喜,去抓那人的白绣广袖长袍,紧张的问道:“万物皆因魂生,又因魂灭,你的意思是,璟禹没有死?” 那人突然把我手里的大玻璃球藏在身后,长袍的领帽将他的脸遮得阴沉,黑压压的,不见丝毫光影。他突然用谈判的语气道:“你得拿你的魂魄来交换。” 我这一生,两袖清风,孤家寡人,死后可能连一座坟都无处可归。 但璟禹他日后是要继大统,掌管六界生灵,他以后的人生,会有无数个陌芜,无数个烟灵出现。 可是我啊,我实在找不到理由了。 第一百零一章再遇见不要救我 那人从袖口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剑,残忍的一刀一刀割下我的肉,我残破的身躯瞬间血肉模糊,鲜红色血染红了璟禹送我的那件白衣。 那人告诉我,我没有仙身,若是想要替璟禹的魂魄,必定要割下全身的血肉,重新炼成一具魂魄。 风吹散了乱沙,迷迷雾雾,乱乱糟糟。 每一刀割下来,都犹如锥心之痛。 我痛的蜷缩成很小一团,躬着身子,望见血水从胸口、腹部、一股一股往外冒,我的白衣染成一朵朵血红的梅花,争相怒放。 我摸了摸自己冰冷的手指,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流干了。 痛彻心肺,冰冷绝望,我空洞的抬头见着黑沉的四周,那人已经远去了,四下无人。 我不敢看自己,我全身已经没有肉,血骨模糊,只剩下一具惊悚的骷髅架。 耳边突然闪现诡异声,在黑暗无延的四周,令人心惊胆颤。 在我意识模糊之际,有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开天地后,六界分界清楚,互有血统,互不干涉。 若是不相同的血统想要成为仙界之人,便要渡劫。 天地大劫,渡则仙升,灭则魂飞。 这是一线之外的生机,成功渡劫的可能性却少之又少。 天机恢恢,疏而不漏。 他还说,璟禹本就是天,这场风雨交加的雷电,倒头来,不过是为了渡今日的我罢了。 我无心再去理解这个复杂的故事,我突然觉得喉头一紧,就像有只手卡着我的脖子,要命的缺氧使我不停的挣扎,可是没有用啊,我就要死了。 “陌芜” 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抱着我,那是和西山一样,使我魂牵梦绕的怀抱。 我努力睁开眼,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略显苍白,可即使脸上再没有气色,他终究还是仪表堂堂。 我用力伸出手,去触他冰冰凉凉的脸。 我一丝苦笑,真好,最后,还能在梦里再见到你。 我脸上全都是他眼里滴下来的水,我知道他哭了,我很想安慰他,可我没有力气了。 他将我抱得,仿佛要将我脆弱的骨头捏碎了:“我费尽心思要赶你走,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很想回答他,我不是不恨你,我只是放不下西山的那个人,他给我那两个月的梦,够美好了,足够让我用一生去偿还了。 可是我连说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轮廓很真实,似梦非梦,似真似假他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触我的脸庞,他疼惜的摸着我的脸颊,冰冷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入我的肌肤,他搂紧我,哭着说:“当初我在凌天殿,打你的那一巴掌,痛不痛?” 我突然想起当时火辣辣的半边脸,很痛,但比起他带给我心里的千疮百孔,简直不值一提。 “我一直以为,只要能让你活下来,什么都不重要。”他在我耳边痛苦的喃喃道。 他浑身颤抖,与以往的从容淡定不同,今日的他显得很狼狈,他呼吸很急促,用力握紧我的手,大声唤我起来:“你听我说,渡劫一过,便如仙籍。” 他把我的手都捏青了,我第一次看他如此紧张,他坚定的和我说:“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我颈脖间洋溢着他急促的呼吸,突然觉得,哪怕只有这点小小的温存,我也满足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他的肩,拖起满身的骨头,虚弱的和他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嗯。” “再遇见我,不要救我,不然我会觉得,此生都是欠你的。” 他却拼命摇着头,用力揽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认真说着:“下一世,我会去找你,陌芜,我要弥补你。” 他那双看我时,温暖的眼睛,是西山的神情。 尊贵的天族储君误会我,伤害我,都没有关系。 可我不想,这一刻,让我的璟禹对我还存有恨意,我捂着自己的骨头,努力几个字,我说:“璟禹我没有烟灵她” 我的脑中思绪混杂,渐渐变得语无伦次。 他紧紧抱着我,湿润的唇亲吻着我的额头,他小声的说道:“我知道,陌芜,我一直知道是她承不住仙胎” 我如释重负,终于肯闭上眼睛,透过石缝,见外面的风雨似乎要小些,我知道雷雨要停了。 我突然觉得全身好痛,胸口愈发难受,全身的骨头碎为渣屑,化为骨泥。 “璟禹,你看到七彩了吗?” 狂风暴雨忽然停骤,雷电歇止,璟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立即跑到魄灵洞口。 他抬头,望见乌云沉沉,传来一股死亡的硝烟,这是是灰飞烟灭的征兆。 他突然崩溃,外面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我这才发现,他如果一发怒,竟比这一个月的雷电还要凌厉一些,他伸出手想抓我的魂魄,但当他回头时,我那具挂着几丝血肉的骷架,已经化为一滩水,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知道你们看着怎么样,反正我写这段的时候,觉得很难过 第一百零二章此生须互相亏欠 当九歌睁开第一眼时,强烈的光刺激着眼球,她感受到双目灼灼的痛,恍然如两个世界的生活,却又彼此缠绵,互相交织,相互缱绻。 九魂洞的万道鞭痕如烙印般狠狠刻在她的心里。 那碗堕胎药,那个冰冷的夜晚,她如一片被抛弃的废墟,痛得要死不活,他也不过冷冷一句:“你不是想活吗?” “我让你生不如死好了。” 他还说:“陌芜,你凭什么怀我的孩子?” 凌天殿内,每一丝痛,每一道伤,她都感同身受,这场前世之忆,不过是使她将这些痛楚又活生生经历了一遍。 她感受着陌芜那一世的满身疮痍,又同样有着这一世的趾高气昂。 她不会有着陌芜的卑微求全,软弱怯生,更不会活得她如此凄惨兮兮。 她是陌芜吗? 是,但她更是南海女君,三玄天的嫡公主,玄九歌。 她嘴角咬着一丝血,胸口很痛,却始终没有叫出声。 “阿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熟悉怠倦。 九歌深吸了一口气,面部表情的推着他,拍了拍衣袖的灰,双目冷漠似冰:“天族储君,这里没有阿九,只有玄帝的幺女,南海女君,玄九歌。” 她顿了顿,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勉为其难将余下的话吐出来,她努力与他隔开一尺距离,仿佛那是凑不近的千山万水,语气陌生道:“根据六清境的仙仪,本君虽身份不及你尊贵,但终究是一方君王,你也应当唤本君一声——南海女君才是。” “唤本君阿九,是不是不太妥当?” 她从他掌心里抽出与他交织的最后一抹白纱轻袖,就像一把无形的尖刀,将以往的恩怨一刀两断,一笔勾销。 曲璟禹之前便有认真想过,若是有一天,她记起了那些往事,依照她的性子,定然不会哭也不会闹,非得赌个几百年的气。 但她不哭不闹之余,还有一份他不能接受的生疏与陌生。 他呆在原地,眼里的那道强光松懈,散落一地微余,除去了天族储君的光芒万丈,他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子,而此刻,他用着当年在西山那般温暖的目光,问道;“阿九,你真当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她闭眼,脑中一想起九魂洞拼命往他嘴里灌堕胎药的那个人,那双寒冷发窖的眸子,心里也不由自主跟一同坚韧起来,她用力咬住下唇,依旧带着几分有意隔离,露出几分苦笑:“没有生,哪里来的分?” 她退后一步,低头,仪态万千,用尽了礼数:“璟禹殿下,你乃天族储君,还是万万不要乱了仙仪。”她突然变得很中规中矩,就像天上那群安安分分的公主仙子,活在条条框框,用对待外人的那般礼数,言语行词间,皆是冷漠。 她此刻看似平静,却像竖起的万千银针,稍不留神,便被刺得遍体鳞伤。 他心里很清楚,她的万般疏离,不过是对他的惩罚。 她一向都有办法,能在最大程度上,撞得他千疮百孔。 冷光冽冽,像一把带着血的寒剑。 她低头,从袖子里掏出那只笛子,双手作辑,行语之间倒真真像个风姿卓越的公主,她规规矩矩的奉上手中的笛子,连眉头都舍不得抬,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态度:“虽然不知这只上古神器,拂柠清笛是几经周折才落到本君的手里,但终究是天族储君的宝物。” 她垂眉,双眼飘然,长长的睫毛在白光下反为一道寒光,她险些露出马脚,好在她身后还有块抵挡她的巨石,才使得她显得不那么狼狈。 她努力压低声线,但还是有些颤抖。 她咬牙道:“这只笛子,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他手里一滑,那根刻着梵偍花的笛子决绝落于地上,不带丝毫温度。 两不相欠? 他冷笑了几声。 此生,他非要让他们互相亏欠。 第一百零三章早该断一干二净 (一) 地狱七浮,万生劫内。 光色暗沉,寒气逼人。 没有面皮的白衣女子如一道酷寒的屏风,冷冷站在九歌面前,居高临下的仇视着九歌:“怎么样,南海女君?够不够痛彻心扉?” 九歌抬头,额目全是滚大的冷汗,她双眼似犀利的骄隼,似寒剑般踱着她,语气如寒秋冬至:“影秋,你居心何在?” 白衣女子血肉模糊的脸突现一道惨淡的笑:“我不叫影秋,我乃银骨狐的公主——银万非!当年你们仙族,一再相逼,我也不至于躲在地狱七浮!” 九歌扬头,嘴唇被她咬出血,目光深沉。 她这一辈人,哪里知道,几十万年前,发生的这桩旧事。 又如何知晓那年六界联手,横扫银骨狐族穴巢,引出得这些之事。 这天地,若是与你为敌,你万死也不足以解怨。 何为天地,让苍生活,又让万生死, 因果轮回,这就是天地。 (二) 几十万年前,六界联手打击银骨狐,那一年,确实将银骨狐族逼得走投无路。 眼前这位银骨狐的公主,确实是最好的例子。 当年,银骨狐帝全军崩溃,余下的银骨狐全部被逼到东山的一处小林子。 可天帝和玄帝哪里有让他们的机会。 天帝当即下令,乘胜追击,非得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免得再遗祸六界。 以往九歌在玄帝的教导下,将黑白是非分得很清楚。 那些背着解救苍生的人啊,却用苍生之名,灭尽其他沧生。 九歌忽然之间,就不大信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就连曾经读得那些仙书佛经,回味起来,也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当年银骨狐帝被天帝和玄帝逼到绝路的时候,也曾妥协,承诺从今以后就在这个小林子度过此生,不再越界。 可当时天帝和玄帝,为了灭绝一切危险,还是将银骨狐族群杀得片甲不留。 杀戮、硝烟,死亡充斥着当年还很小的银万非所有记忆。 银万非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父君和母妃,在她面前躺下来,流了一地血,还有那软瘫的狐狸尾巴,被天军乱刀斩死,血溅她的眼睛,浸湿她的衣裙。 她的舅舅,拼死将她丢尽地狱七浮,告诉她,让她即使是苟且,也是保住了银骨狐唯一的血脉。 银万非看着结界外,被天军斩杀的舅舅,痛苦不言而喻。 也是从那个时候,清澈的瞳孔变得血红,日后,也只看得到腥臭味。 当初万生劫的主人是六大凶兽攻击力最强的九婴。 小小的银万非,在万生劫里,拼死挣扎,用尽九条命,气息殆干,差点就活不下来。 这时九婴,将她吸入他的体内。 九婴吞了她,却非常意外的,让银万非占据了它全部身体。 这几十万年,银万非努力修炼,戾气、煞气、魔仗只要是邪恶之力,她都会将这些气数全部吸入体内。 九婴的躯壳是世间最好的炼魔器。 银万非经过几十万年的魔气熏陶,功力早已势不可挡。 这地狱七浮,进来容易,出去则是难上加难。 她当初取九歌性命,不过就是想要九歌身上的古神封印,得以出地狱七浮。 于是她借机靠近九歌他们,只是为了方便下手。 她与夜阑做交易,只是为了抓住九歌的把柄。 她无数次的下手,都被曲璟禹恰当好处的避开,再予以暗示。 夜阑只知陌芜的事,但并不知道九歌就是陌芜。 一次偶然,地狱七浮浮石松动,天地瞬息变化,她意外知晓了九歌的前尘往事,便知道,若是用此相逼,九歌定然痛不欲生。 可谁知道,曲璟禹却一把将她的皮囊来,使她丧得一命。 九婴,乃开天地时,吸天地之灵气的上古妖兽,阴阳交错,化成而出的九头蛇身,每一头即为一命,攻击力占百具妖兽首位。 当年羿杀之,九婴的魂魄躲入地狱七浮,又在地狱七浮回炉重铸。 几十万年下来,九婴即是银万非,银万非亦是九婴,两体交融,互不相离。 银万非很聪明,只需一位帝王封印即可冲破地狱七浮。 可曲璟禹乃天族储君,内力雄浑难挡。东虚神君尼凡,又有佛体金身,轻易不敢触碰。 当初在麒麟府,银万非就瞄准了九歌身上的古神封印,可无奈曲璟禹将九歌保护的太好,身边又是上古神兽水麒麟护主,难以下手。 如今,他们了万生劫,水麒麟又身受重伤,实乃最好的时机。 银万非将目标,直接对准了九歌。 光色暗淡,幽幽冥心,银万非眼里的光,似一根一根犀利的针,仅仅是个眼神,就已将九歌刺得千疮百孔。 九歌定了定神色,镇定自若站起来。 曲璟禹知道九歌的内力,连银万非一成功力都抵不住,走过来,不由分说,就挡在她前头。 九歌抬头,望见替他挡住所有危险的高大背影,玄色衣袍将她玲珑身形裹在他的影子里,紧紧包裹着她的躯体。 九歌垂眸,深吸了几口气,从身后将他推开,拂袖作楫,点头,鞠躬,从头到尾,礼数周到:“三玄天与六清境虽然交情颇好,但你与我之间,没有情分,璟禹殿下实在没必要护本君周全。” 曲璟禹此时已不敢侧身,生怕一转头,便是那样一双冷冰冰的陌生眸子盯着他,他一向晓得他脾气倔,但从来不晓得都到了这个时刻,她也不愿欠他丝毫人情。 见他经久未动,身子似乎万分僵硬,九歌便非常自觉的从他身后走出来,不管打不打得过,她也宁愿独自一人面对万分凶险。 今生,她实在不愿与他再多牵扯了。 她与他的情分,早在九魂洞的那一晚,就该断的干干净净。 第一百零四章上古水火之怪 银万非一袭洁白衣裙,在暗淡的幽黑中显得十分刺眼,她的双目,犀利嚣张,嘴角有着几抹对血的渴望。 几十万年了,她在万生劫等了几十万年,就是想有一日,能冲破地狱七浮,找天帝和玄帝算那笔旧账。 九婴的原型有九个蛇脑袋,九歌如果赤裸裸的孤身一人,无论从那个角度,九婴无处不在的蛇头都会一口将九歌叼走。 九婴的魔气和煞气,即便是天帝和玄帝联手,都不见得能将这头妖兽驱服,这场还没开始的战役,就已深知是场拼尽全力的恶战。 曲璟禹深知她的脾性,此时好言好语,她定是听不进去,只能使了点法术,绕到她身后,点了她身周的穴脉:“阿九,你先忍忍。” 他将站得笔直,丝毫动弹不得的九歌抱起来,与昏迷的西禾呆在一起,并动手设了一个结界。 九歌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正欲说几句话,喉咙却一堵。 她如黑宝石般的眼珠子在眼眶内转过来转过去,心里暗自骂道,他奶奶的,居然还给本公主点了哑穴。 曲璟禹甚为宠溺摸了摸她的额头,眼里柔情似水,哄着她道:“阿九,要乖。” 九歌不能明白,他伤了她那么多回,为什么如今还能作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他能不动声色,但她不能。 她现在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全是九魂洞的画面,那片血水,占据了她所有的记忆。 每次有危险,他总是喜欢将她关在结界之内,再孤身一人,冒着生死风险,与敌搏斗。 但此时的九歌已今非昔比,她的眼里有仇恨,有厌世,有悲悯。 仿佛恍然之间,她就成熟了许多。 她不愿再与他有千丝万缕的牵扯,可他为什么,每次只一味这样做,却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她尝试着扭动身躯,可照样纹丝不动。 她幽黑色瞳孔内,望见他一身玄衣背影,在黑暗里,越来越模糊。 黑云滚滚压下,四周荒芜,黄土漫漫。 此时银万非已逼出真身,九婴庞大躯体在微光中展露无遗。 曲璟禹和尼凡一前一后双面夹击。 以往六大凶兽的殊死拼搏,次次都要拼尽全力还要用尽脑力,方可击破,且有好几次,他们都为差点为之丧命。 地狱七浮最后一块浮阙玉,之所以古书没有记载,大抵是当年九婴被羿射杀后,众人都以为九婴灰飞烟灭,谁能料到,它躲入了地狱七浮,还刚刚好,让他吸干了地狱七浮,数不清的魔气和煞气,练就了如今嗜血成性,伤天害理的九婴邪兽。 几十万年前,九婴的内力就连天帝和玄帝都要郑重掂量一番,后来靠上古之神——羿杀之。 几十万年后,九婴已今非昔比,无论是魔力还是煞气,均已是魔界前位。 若是与之撕咬,搏杀,连曲璟禹都没有把握能不能赢。 他领兵打仗许多年,只有这场战役,让他无比心虚。 尼凡端坐于九婴身后,一袭红金相衬华锦袈裟,手捏一串棕色佛珠,早已逼出自己的佛体金身,打算全力以赴,殊死一搏。 曲璟禹手执凌天剑,一身玄色衣袍,暗黑的光映出他犀利如刀影的双目。 九婴乃水火之怪,躯壳巨大。 九只如麒麟龙头大小般的蛇头,蛇口齐开,一排排锐利的白色獠牙,沾染唾液垂涎三尺,身披鳞角,每一块都好比一把上好的匕首,坚硬凌利。 狂风滚滚袭来,黑云团团。 九条巨大的蛇只有尾部相连,形成遁甲,九只蛇身在席卷而来的风暴中来回晃动,桀傲不驯,蛇目凶狠,长着齐口大嘴,‘嘶嘶’吐着鲜红色的舌头,像裹着一层厚厚的血。 尼凡佛体金光,将黑暗的角落照得亮亮堂堂。 万生劫内,黄沙漫漫,浓烟氲氤,缠绕于九婴身躯,将九婴的尾基遮掩了,只露出九只凶狠的蛇头,在狂风凌厉中,来回穿梭,速度极快,潮鸣电掣。 尼凡脖子间挂着一串从未出现过的佛璃珠,左手紧握一道金光闪闪的佛符,右手攀附于棕色小佛珠,暴风呼啸,将他的袈裟吹得很鼓,万千黑发凌乱散落,只有那双眼睛,在雾雾蒙蒙黄沙之中,怒目而视,深邃犀利。 凌天剑出鞘,紧紧握于曲璟瑜右手,头上银丝吹拂为一道道寒光,他嘴唇轻抿,玄衣背影高大宽阔,浑身散发幽幽白光,他的目光如炬,似燃起的熊熊火焰,鲜红色的瞳孔有着噬血之欲,近处金光浮现,他一跃而起,削铁如泥的凌天剑反射出几道凌厉的寒光。 他侧身,朝着身后金光熠熠的尼凡大声喊道:“你灭它的煞气,我攻击他的魔气!” 第一百零五章四味妖火不死身 尼凡手捏一串棕色佛珠,闭眼,不受周遭怪异声音影响,聚精会神念着梵语。 金色普照大地,佛光熠熠,辉耀满堂。 尼凡盘踞在地,半截袈裟,闪着亮光,身周围着数不清金光烁烁的梵字,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九婴盯着九只凶神恶煞的蛇头,朝着空中如婴儿般的啼叫声,那声音在安静的万生劫内来来回回,诡异惊悚,婴啼叫声听似尖锐,实则暗藏一股深沉难辨的内力。 九婴几啼,万山崩塌,沙石漫飞,黄烟萧萧。 梵语确实能击溃九婴的意志。 乘着九婴意志松懈时,曲璟禹抓紧时机,一跃飞天,手持凌天剑,一刀砍下九婴其中一只张着大嘴的蛇头。 血溅漫天,染湿曲璟禹的玄色衣袍。 九婴余下八只蛇头在空中摇晃庞大身躯,天旋地动,灰云密布,黑色蛇皮被金光映出鳞甲上的裂纹。 天中弥漫硝烟,九婴再次发出令人胆颤的婴儿啼叫,阴森恐慌,听得结界内的九歌一身鸡皮疙瘩。 待半炷香后,曲璟禹点的穴脉也过了时辰,九歌酸胀的四肢,微微抬头,面色铁青,堂而皇之的看着九婴那被砍下的蛇头,又原封不动又长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曲璟禹半蹲,微喘,刚才砍下九婴的那一刀确实用了不少内力,可居然伤不了它丝毫。 九婴乃阴阳之元气交错,有九条命,只要有一息尚存,只需吸天地之灵气即刻就能恢复完好如初。 这样下去,九婴不死不灭,消耗的只是曲璟禹和尼凡的内力。 九婴着蛇身,张着血盘大口,就是喷出一股鲜红的四味妖火。 正当四味妖火快要接近曲璟禹时,曲璟禹侧身敏捷一躲,那股四味妖火击向身后一块巨石,那块坚硬不摧的巨石一瞬之间,灭为石灰。 九歌趴在结界壁内,当时那股四味妖火快要碰到曲璟禹时,她害怕的险些叫出来,还好他躲得快,才没有伤到分毫,她悬在嗓子口的心脏终于沉重落下。 不管再怎么恨他,怨他,但此刻,她还是无法控制,心绪随着他。 狂风怒吹,席卷沙暴。 漫漫黄烟衬得一切都若影若现,唯有鲜红的血,在荒芜夜色里,显得何其刺眼。 九歌伸出手,使劲揉揉眼睛,只见曲璟禹不见了,空中飞来一条玄青色神龙,又宽又长的龙身敏捷在黑云中翻来翻去,疾如雷电,见不到龙尾。 他身披黑色龙鳞,片片分明,利甲坚锐,四只刚硬的龙爪有着成旧老茧,可爪子依旧锋利似剑,好像轻轻一撕,便可开膛破肚,凌厉万分。 九歌心里打颤,腿脚,险些站不稳。 这条玄青色神龙,竟然竟然是他的真身? 自古以来,上古帝王皆有真身,只是真身被帝王隐匿的极好,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能使用真身,有时,即便前面是悬崖勒马,终有一死,也不能逼出帝王真身。 故几十万年以来,占据仙界的三玄天玄帝和六清境天帝,至今真身都是一道谜,扑朔难定。 女娲娘娘未归于混沌之前,曾道,帝王真身,乃天地之作,威力无穷,使之灭之。倘若真身一死,天地之间,有了致命缺口,天下则会大乱,又陷入开天地之前的善恶难辨,仙魔混淆。 曲璟禹此时逼出玄龙真身,既是一只凶猛无常的帝兽,又如一个裹着铠甲的玻璃,一碎皆碎,一灭皆灭。 九歌盯着那头玄龙,拳头捏出青筋,苍白的唇被她咬出血,瞳孔随着玄龙的身影左右转动,神情飘忽不定。 尼凡嘴里的梵语力度加快,额头布满冷汗,可他拼尽全力使出的佛法,只轻微扰乱了九婴的意志,九婴的九只蛇头,依旧威风凛凛,在烈风狂烟中,横眉怒目。 九婴,乃水火之怪,四只蛇头吹四味妖火,五只蛇头吐灭祸凶水。 如洪水般的凶水从九婴嘴里吐出来,尼凡被冲进汹涌漩涡,一时之间,寻不到身影。 待凶水散去,尼凡佛光尽灭,袈裟通身透湿,像只垂死的鱼,随着粼粼浪群扑到一块巨石上,那张双目如谭,仪表堂堂的脸被如刀割般的水,刺得全是伤痕,渗出鲜血。 九歌慌乱如麻,再也等不得,从袖子里掏出拂柠清笛,变为前臂大小。 尼凡似乎早有算计,在湿漉漉的巨石上,艰难侧头,用力朝九歌摇头。 九歌深吸几口气,终于冷静下来。 若是用拂柠清笛,除了使用笛子的人,大家都会死。 而曲璟禹已将玄龙真身逼出来,若是他死了,天地又将陷入混淆。 九歌在心里恨自己的无能。 当初为什么就不跟着上仙塾的师父多学几招,为什么就不能听父君的话,好好修炼内力? 但九歌也很清楚,今日即便她的内力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曲璟禹也照样会设个结界,将她框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给过她生不如死,现如今又不容她有丝毫损伤。 顶天立地的曲璟禹,他究竟是要让她死,还是要让她活? 第一百零六章玄龙真身暗引劫 玄龙庞大的身躯与九婴的蛇身差不多,盘延于上空,与之纠缠不清。 雷电呼啸,狂风凌厉,龙腾虎跃,气势磅礴。 霎那间,玄龙潮鸣电擎,速度快到九婴一怔,明显找不到玄龙的影子。 九歌全身紧张,目不转睛盯着远处只瞧得见一团黑影的玄龙。 山崩倒塌,万念俱伤。 黄沙漫飞,绕得玄龙若影若现。 微弱的光似渺小星辰,将一切都显得飘飘雾雾。 困住九歌的红色结界突然松榻。 九歌心里一震,结界乃他所铸,结界一榻,不是他身受重伤难以支撑结界之力,就是他已身亡,结界也随之消散。 九歌身穿的一袭白衣在黑暗中显得明晃晃,可她的眼中却万分黯淡。 远处硝烟滚滚,狂风吹过,只见得天上的那只玄龙,用又宽又长的龙身从头到尾,将九婴缠地死死,就像一条夺命的绳子,用力捆住那九只庞大的蛇身。 九婴有九条命,且不论伤到那一条命,只要一息尚存,又可迅速恢复九条蛇身。 他这么冒险,是想将这九只蛇头一起勒死,这样他就没有办法恢复蛇体了,是么? 九歌全身发软,九婴尖锐的鳞甲如锋利的刀剑,狠狠剜进玄龙的肉里。 以一敌九,怎么可能? 九歌眼睁睁看着他浑身被九婴割的遍体鳞伤,鲜红色的血一滴滴,染红了整个黑暗。 他顶着扯心彻骨的创巨之痛,最后也之后仰天,撕心裂肺的吠了几声,又立即加大周身力度,紧紧将九婴束在一起,使得他们动弹不得。 九歌看着他身上的血越来越多,汇聚成一道鲜红色的河流。 换作寻常人定是早已坚持不下去,玄龙虽然是帝王之真身,但终究也只是一条神龙,九婴乃是九头之身,且每只蛇身都难以对付。九歌突然意识到,他不是想要勒死九婴,而是要与九婴同归于尽。 白光乍现,见得黑色龙身被九婴尖利的鳞甲割得血肉分离,白森森的龙骨映入眼帘。 再这样下去,他的筋骨都要被九婴砍断了。 九歌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有多失态。 空空荡荡的万生劫内,只听得她歇斯底里一声咆哮,声音穿破山谷,踏平四方,冲着他喊道:“不要!” 她明明想到,凭着她这一生的傲骨,下次他即使是死在她面前,她都能狠心的不为所动。 可当他真真要倒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她心里骂着自己,玄九歌,都到这一世了,你真的好没骨气。 她飞到天上,白衣被风吹得很鼓,就像一朵盛开的白菊花。 她手握拂柠清笛,稳稳立于玄龙尖利的龙角之上,双目犀利,一身傲气:“九婴,你既然不想我们活,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如何?” 九婴盯着九歌手里的那只拂拧清笛,略有松懈。 玄龙仍旧拼尽全力束缚住九婴庞大的身躯。 九歌推了他,很想装出几分生疏的模样,可现下看着他血淋淋的伤口,再也作不出陌生的模样,她生怕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几乎带着乞求,摸着他血肉模糊的伤,故作镇定哄着道:“璟禹,放手!” 他常常说她固执,不听话。可事到如今,他还不是如此倔强? 他死死捆住九婴的身躯,一身铿锵龙骨都要被割断了,还是不放手。 九歌语气不再温和,冲他大吼:“你想死吗?还不放手?” 她顿了顿,始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着急,可能会让他误会,于是埋头,眼神躲避,不自然的说道:“我我只是担心天神咖印” 玄龙侧头,若有所思看了她几眼,纤长的龙须随风飘荡,刮得她微红的脸颊一阵冷意。 他依旧拿命用力钳制住九婴狂妄摇晃的身姿,还是不肯放手。 九歌盯着他一袭白骨快要被九婴的鳞甲磨断,血流了一地,心里再也控制不住那份激动,双手捧住他的龙头,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泪眼盈盈:“你乖一点好不好?你放手”她用手去扳他与九婴紧紧扭在一起的龙身,他诺大的身躯就像被嵌进九婴肉里一般,纵使血流成河,唯有意志不受动摇。 再这样下去,九婴身上锋利的鳞甲就要把他割得四分五裂了,九歌无法压抑的哭出来,越发着急,冲他吼道:“你放开他!我让你放开他!” 黑云突变,万生劫内,似有一片缝隙,有一束强大的金光顺着这个缝隙,将万生劫硬生生的扳裂开,地动山摇,天崩海塌。 紧接着,金光照亮整个暗沉的万生劫,黑夜里,就像救命稻草,唤醒了整个黯淡黑色。 九歌嗅着一股熟悉的佛香,脑子突然变得精神,她的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无比温柔摸着玄龙的头,着急忙慌道:“璟禹,你快松开,佛陀舅舅来救我们了!他来救我们了!” 他这才肯松开钳制住九婴的龙身,当他放开的那一刻,气势磅礴的玄龙真身瞬间化为虚弱的人形。 他浑身遍体鳞伤,玄色衣袍被刮得破破烂烂,只见得血肉和白骨相映露出来,充斥着九歌的双眸,九歌飞奔过去,捂着他肩上的伤,腿上的血又源源不断溢出来,吓得九歌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九歌从来没见过他受这么重得伤,会使得一代天之骄子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九歌手忙脚乱扯下一块袖子上的布,慌里慌张的替他缠着浑身的伤。 他半睁开眼睛,那双被血泡过的手轻轻扯着她的衣袖,他的喉咙全是血块,仿佛要用尽毕生所力,才说得出一句话来,他说:“阿九不要生气了” 九歌承认那一刻,他身受重伤说出来的话,确实十分动容。 但九歌又想到,九魂洞那段难熬的日子,还有他赐她堕胎药时,那满脸的绝情。 她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坚硬起来,她埋头,用白布堵住他的伤口,眼睁睁见着血水迅速浸满整个白布,她忽然变得很镇定,连语气都有些冷:“佛陀舅舅快来了,你好生歇息。” 曲璟禹伸出虚弱的手,血液黏黏糊糊,捧着她的脸,似乎想说很多话,可已经没有力气说得出来了。 缕缕青烟,佛光深沉,九歌抬头,望见空中缓缓而落的九粒莲,莲上坐着表情严肃的佛陀尊者,一袭金履袈裟,浑身金光熠熠,普照大地。 他见到九歌那件上等锦丝所作的白衣被扯得四分五裂,那双眼睛麻木疲倦,不晓得吃了苦。他原本镇定的脸略有浮动,拂袖唤着:“小九歌,快到舅舅身边来。” 恍惚间,九歌已经算不清有多少时日没有见过佛陀舅舅了,她只晓得,当佛陀尊者唤她名字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过,都使她紧绷的情绪一松懈,瞬间大哭出来。 谢谢宝贝的打赏,今天才看到,今天多更两章? 第一百零七章南海女君玄九歌 九婴死得时候,万生劫内乍现许多金光,束束佛光就像一把又一把劈山的裂缝,将地狱七浮最后一块浮阙石裂开无数道口子,空中雷电突闪,紧接着山崩地裂,狂风呼啸,黄烟弥漫。 随着佛光渐渐占据整个万生劫,空间重心也随之不稳,天地摇晃,数万颗巨石从空陨落,悉数砸向众人。 曲璟禹身受重伤,已在九歌怀里昏迷。九歌抬头看着从天而落的数不清陨石,慌手慌脚的脱下外套去给他挡那些石头,全然顾不得那些尖利的石头狠狠刮在她背上。 佛陀尊者坐于九粒莲上,看着还是如几千万岁时那般笨拙的九歌,朝空中轻轻拂袖,九歌整个身子就不受控制的悬于空中,再落在佛陀尊者九粒莲之上,使了结界令那些万恶的巨石伤不到她丝毫。 九歌趴于金光闪闪的九粒莲,眼睁睁盯着无数巨大的石头,朝着此时没有丝毫还击力的曲璟禹全部砸去。 九歌慌了神色,整张脸变得惨白,揪着佛陀尊者的半徐袈裟,着着急急说道:“佛陀舅舅,你放我出去,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 佛陀尊者伸出手,朝着九歌身后的穴脉,重重一击。 九歌柔弱的身子跟着狂风摇摇晃晃,随后,陷入昏迷。 白烟缭绕,气息氤氲,睁开眼,一切又是如此熟悉,连身旁那只生锈的烛灯都暗藏数不清得渺渺回忆。 四周祥云朵朵,帝王之息充斥着整个玉匀宫。 九歌身子很虚,扶着身周的把手缓缓坐起来,刚刚抬眉,玄帝温暖的掌心摸着九歌滚烫得额头,看他的表情很想骂九歌几句,可当佛陀尊者抱着九歌回来的时候,九歌浑身都是血的样子,瞬间失控,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宠了九歌整整一万年啊,才宠出了她受不得丝毫亏的脾性。 九歌觉得喉咙很痒,止不住的咳了好几声,玄帝当即一边替九歌掖被子,一边冲门外的阚大夫着急吼道:“快来看看公主怎么了?你不是说治好了?怎么还在咳嗽?” 阚大夫乃三玄天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享有玉霖上仙之称。 阚大夫立即奔进来,替九歌细细把脉,一炷香后,鞠躬淡淡道:“玄帝放心,九歌公主只是身子很虚,受了点风寒,不日后即可痊愈。” 玄帝重重吐了一口气,宽大的掌心充满爱惜,抚摸着九歌凌乱的发丝:“你离开的这些年,真是让本君好着急,命人将天上地下全部翻了一遍,若不是璟禹逼出了玄龙真身,天地动摇,本君也不晓得你居然就在地狱七浮内。” 九歌面色苍白,玄帝满脸父爱,紧紧将九歌框在怀里:“九歌,你下回不要再擅自离开三玄天了,外面多危险好在,你命大,从地狱七浮活着回来了不然,你要父君怎么办?” 玄帝的拥抱很温暖,九歌心里突现几分悸动。 上一世,陌芜她什么都没有。 可这一世,她有万人景仰的身份,又有这么疼爱她的父君和母妃,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乖巧的点点头,睡下去,安安稳稳躺在玄帝大腿上,像只温顺的宠物,音色细软缠绵,带着几分娇嗔:“父君,九歌不要在离开三玄天了。” 玄帝温柔梳着九歌的头发,淡淡笑着:“你消失了三万年,如今都四万来岁了,再不嫁人,都没人敢来父君跟前提亲了。” 九歌兀自一惊,坐起来问道:“我消失了三万年?为何地狱七浮内我总觉得不过几百年的事情?” “地狱七浮内,全部东西都是错乱的,空间混乱,时间混淆,你自以为不过几百年,其实已经过了三万年了。” 九歌跃进玄帝怀里,攥着他的腰,撒娇道:“那我也不要嫁人,即使是老到掉牙了,我也不要嫁人。” 玄帝轻轻推开九歌,若有所思的盯着九歌;“你以往也时常撒娇,但不会像今日如此粘人,九歌,你告诉父君,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九歌又跃进玄帝怀里:“都不重要了,九歌长大了,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玄帝轻轻拍着九歌的肩膀,像小时候哄着哭闹不停的九歌一样,轻轻哼着小曲:“我的小九九,你不要太有负担,万事有父君扛着” 大抵有了陌芜的记忆,才越发觉得这一世的很多东西都来之不易,听着玄帝抛开威风的帝王身份,哄着她,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将脸藏在袖子 里,瓮声瓮气道:“你的小九九都长成大九九了,你刚才还不是说四万岁,还要迫不及待的将我嫁出去么?” 玄帝顺着九歌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你啊,就是几十万岁,也是父君的小九九” 这一切,都是陌芜没有的。 可这一世,她得到了。 她理了理脑中乱糟糟的情绪,然后告诉自己,她是九歌,三玄天的玄九歌。 三玄天是她的,南海也是她的,只有六清境,她今生都不想再有任何瓜葛了。 第一百零八章西方梵地落荒逃 这两个月,九歌想了很多,每天只要一想起九魂洞便哭的悲痛欲绝,后来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颓废的不成样子,便只能去月老仙君哪里要了几碗热腾腾的心灵鸡汤。 在长达数十天的心与心之间的交流后,九歌那几根扭成麻花的神经,被月老仙君一疏解开,她便感觉整个天灵感都通透了。 月老仙君告诉她,这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以身相许。 但月老仙君随后又说了,可若是结局终是悲欢合离,又再何必执子之手? 世间痛苦两茫茫,何不潇洒过世事? 果然,月老仙君,胸里怀墨,笔杆轻轻一点,便妙下生风。 九歌点头叩谢后,当下便觉得,此生再没有比‘潇洒’二字,更为洒脱得了。 随后便去了西方梵地,看望水麒麟。 有佛陀尊者在,水麒麟的伤势短短两个月,就好的七七八八,已经化成人形。 九歌刚刚从三玄天的大殿出来,面见三玄天众位仙臣,穿着不免华丽了些,珠簪宝钗插了整整一个脑袋,压得她整个头十分沉重。 九歌到了西方梵地之后,立即拆下满头的重物,换上一件很素的白裙,就去看水麒麟。 此时佛陀尊者正在给水麒麟上药,上好药后,转身对九歌说;“你到哪里寻到的水麒麟?这头上古神兽已经下落不明几十万年了。” 佛陀尊者是西方梵地开境之者,必定知晓几十万年发生的事情,便来了几分兴致,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呢?” 佛陀尊者放下手里的药,眉眼淡淡:“不知晓。” 他坐下来,冷静道:“水火麒麟两座神兽的主人,至今都是迷。你来之前,我已经问过他了,他是咬紧牙关,都不透露他主人半个字,确实是头开天辟地的烈兽。” 九歌眼里闪现的希望又毁灭了,她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水,便听得身后有人虚弱的唤了她一声:“殿下” 九歌走过去,重重叹了口气:“你也不肯透露你的主人半个字眼,这寻人确实十分有难度” 佛烟云云,绕得水麒麟俊俏的脸也是一阵若隐若现。 谁知他‘扑通’一跪,鞠躬点头道:“殿下不必再去寻了。” 九歌又转身回去坐下,撑着脑袋想了许久,水麒麟站在一旁依旧鞠躬尽瘁、矢中不二的模样,才幽幽说了句:“罢了罢了,你先跟着我吧,待你那天想说了,我再接着帮你寻” 佛陀尊者给九歌端了一碗补气血的药,细心的将热气吹散后,才交到九歌手里:“你将这个喝了罢,补补身子” 九歌端起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喝完了,便沉默下来。 佛陀尊者此时正专心致志的打理着殿内的一株花草,只听得他重重叹了口气,九歌见惯了他一向都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叹气叹得让九歌不免觉得很新鲜。 烟缕飘飘,佛香弥漫,佛陀尊者的语气透着几分小伤心:“我的小九歌,以前一来到西方梵地定是一只闹闹喳喳的小麻雀,现在去了一趟地狱七浮,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一句话都没有” 九歌再次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抬头问道:“佛陀舅舅,拂柠清笛怎么会在你手上?” 佛陀尊者扶着青叶的那只手略僵,但很快又从容不迫,转身缓缓道:“我与紫苑仙人是当初盘古开天地结下的战友,几万年前,他找到我,将拂柠清笛交给我,说谁和它有缘,就送给谁。” 他起身取了些水,洒在那些绿油油的仙草上,淡然继续说着:“你还记得你一万岁生辰的时候,我前来三玄天给你贺寿,那拂柠清笛一见到你,自己就飞出来了,你说你们是不是有缘?” 九歌心里突然有几分慌,她上前走几步,继续逼问着佛陀尊者:“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不对?” 佛陀尊者抬眉,狐疑的瞟了九歌几眼:“怎么?九歌,你今日甚是奇怪。” 九歌松了一口气,若是她千分尊敬,万分喜爱的佛陀舅舅,有事瞒她、骗她,她不知道以自己的脾性,会怎么办。 佛陀尊者打理完殿内一排排的花花草草后,来到合仙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仿佛只是不经意间问道:“你何时认识的璟禹?我看当时地狱七浮内,他差点死的时候,九歌你可是哭得歇斯底里,我从来没见你哭得这么伤心” 见九歌长时间也没有回话,继续问着:“你果真不想知道璟禹伤势如何了?” 九歌眼神有几分闪躲,不自然的抚摸着茶樽上精致的纹路,结巴道:“不想知道” 迟钝了几十秒后,九歌咬牙,又道:“佛陀舅舅若是想说说也是可以的” 佛陀尊者说,与九婴大战后,曲璟禹伤势惨重,出了地狱七浮便被六清境的人接走了,我前些日子才去六清境看望了他,到底年轻,恢复的很好。 九歌悬着的心落下来,想来他还没有死,活得还算不错,表情也逐渐变得冷漠:“如今不管是与六清境还是和这位地位尊贵的璟禹殿下,都没有关系了,我也不想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佛陀尊者打开一把古扇,浓郁的烟将他的气质显得更加飘然,只见这位无欲无求的尊者,嘴里轻描淡写的飘出一句:“可是九歌,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打你还在你母妃肚子里的时候,玄帝就给你们俩订好了亲事” 九歌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捂着额头,像念着咒语一般神叨叨嘀咕道:“这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 佛陀尊者用扇子轻轻在她肩膀上点了几下:“九歌,你是三玄天唯一的嫡公主,又是册封的南海女君,除了天族储君,也没人能配得上你身份了,玄帝也是为了给你保住正宫头衔,提前将他给定下了” 九歌含恨扯着袖子,就像那只袖子跟她有仇一般,差点撕成碎片,欲哭无泪道:“那你们怎么几万年前不说一声啊” 佛陀尊者:“这不几万年前,璟禹不同意?说什么凌天殿有一位正宫娘娘,不同意玄帝的这门亲事” 他顿了顿,支开扇子,继续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他刚刚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无关天宫社稷,亦无关苍海众生,而是要娶了三玄天的嫡公主,玄九歌” 九歌气得不打一处,嘴唇都快要被她咬破了,她着急忙慌的吩咐了身边的仙婢:“你立即回三玄天,帮本君收拾几件衣物。” 她朝着佛陀尊者鞠躬,作了一个规规矩矩向长辈告别的礼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佛陀舅舅,我本来想着今日要在西方梵地歇息个一阵,现在看来,我必须得去南海躲一躲了” 第一百零九章南海水晶故人见 (一) 南海延绵数几十万里,放眼望去,全是碧蓝的海水,无边无际,何其广阔。 低眉清澈可见数不尽的虾鱼珍兽,抬头可闻淡淡海腥恬味。 九歌一跃入海,以主人的姿态,甚为傲娇的走入了南海水晶宫。 谁知她刚刚走到透明的水晶宫前,便被门口两位尽忠职守的虾兵拦下来。 九歌眼神犀利,推了推眼前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你们两只凤尾虾,是想找死么?” 那两只不开窍的凤尾虾,继续恪尽职守的拦着九歌,并且大声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南海水晶宫!” 九歌双手环抱,怒视着两只凤尾虾:“你们是不是胆肥了,竟然不知道本君是谁?” 九歌一不小心,语气有些激昂,这一激昂,声音就有些大,穿透了整个南海。 九歌细细想来,她消失了三万年,且之前的一万年,也只去过一次南海,那便是她五千岁时封为南海女君的那天,其余时间,她尽是在三玄天干些偷听摸狗的事了。 其次,她一袭清净的白衣,太过素雅,确实不太像女君身着的华服。 这样算来,这两位忠心耿耿的虾兵,不认识她,也实在很正常。 但好歹也是身为南海女君,日后必定还是要好好树立一下威信。 正当她打算好好树立威信的时候,远处滚过来一只万年老龟,一身铿锵老骨滚得那是跌跌撞撞,前胸贴后背,最后颤颤巍巍站起来,鞠躬哈腰,恭恭敬敬道:“微臣恭迎女君。” 听到‘女君’二字,两只凤尾虾当即跪下,吓得魂飞魄散,对着前面的两块鹅卵石不停地磕头,满心的赤胆忠心,将的额头都撞出了血。 血丝在海水中恍若一丝鲜红的绢帕,飘然不见。 九歌环抱双臂,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两只凤尾虾,皆是半人半虾,的虾肉,那是何其诱人,圆润细嫩。 九歌正考虑是将这两只凤尾虾清蒸还是红烧的时候,那万年老龟极其有眼力劲儿的狠狠踢了那两只凤尾虾,额头冒着冷汗,呵斥道:“你们两个瞎子,给我滚出南海水晶宫,不得再任南海水晶宫的职务,你们” 他下意识的瞟了九歌几眼,咽下一口唾沫,横心道:“去玉刻碑前守墓!” 那玉刻碑是当年跟着玄帝开拓南海疆土的各位上古之神之墓,虽然能为上古之神守墓是何其光宗耀祖,可这漫漫岁月,守起来,也是何其艰苦无聊 九歌刚刚想说几句,但又觉得,自小她便在别人眼中是嚣张跋扈惯了的,也是跟着某些人,这性子才变得温顺乖巧许多。 等等,她为什么又想起他了? 九歌扶着额头,一想起往事,头就疼得厉害。 南海水晶宫外的小鲤鱼精机敏地如一溜青烟,摆了摆鱼尾巴,就伸出纤纤玉手,来搀着九歌。 万年老鬼在一旁打开一把扇子,屁颠屁颠跟在九歌身边,恭恭敬敬的打着扇,往南海水晶宫内走去。 (二) 九歌在南海水晶宫好吃懒做近半个月。 当初她封为南海女君的时候,玄帝曾命肆改造南海,用了数不尽的玄光宝石,这才建造出了这晶莹剔透的南海水晶宫,即彰显了南海的富丽堂皇,珠围翠绕,又十分清新淡雅,好看得正对九歌的味口。 五千岁的九歌并不能理解玄帝用那么珍贵且稀罕的玄光宝石,来铸造雍容华贵的南海水晶宫,但如今,她躺在南海水晶宫细软的蚌壳,细看水波悠悠的良辰美景,好酒好吃的伺候着,觉得当初她父君做的这个决定,实在再适合游手好闲不过了。 她打开一本三玄天仙写的乱七八糟得古书,美而名曰‘’,可这本书因为内容有着许多‘不可描述’,被玄帝封为‘禁书’,九歌手里的这一本,是当年从焚书火堆里誓死保住的唯一一本,她认真珍藏。 这书,情节跌宕起伏,内容时而‘’,时而‘暗涌’,乃打发时间最好的宝典之一。 她看得津津有味,旁边的鲤鱼精也是伺候得毕恭毕敬,端茶倒水不在话下,连紫莹莹的葡萄也剥得十分完美,一小盘脱得滑溜溜的玉葡萄三两下就入了九歌的肚子。 九歌半坐,左手捏着那本‘不可描述’的古书,右手摸了摸饱得很有幅度的肚子,伸出脚脚玉足,甚为平淡的问着身旁的鲤鱼精:“小鲤鱼,你们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治晚上失眠得?” 鲤鱼精两眼泛着明眸的珠子,利落的又剥了一旁玉葡萄:“女君,昨日不是丹药宫医术极好的百草上仙已经帮你诊过脉了么?” “百草仙言:那是本君以往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突然转变另外一种,需要时间来适应,才会出现的失眠。” 九歌又翻了一页书卷,继续说道:“百草仙还特别加了一句,本君身体很安康,很无恙,南海丹药宫很忙,非常忙” “你说被他这么一说弄得本君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老人家毕竟他老人家跟佛陀舅舅乃同辈上仙” 鲤鱼精年岁尚小,几百岁的小鲤鱼,半人半鱼,确实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于是很是无辜的双手捧着剥好的玉葡萄,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可是女君我还是不太理解百草上仙说的那个什么生活方式啥得” 九歌微微放下那本古书,露出圆滚滚的眼睛,朝着鲤鱼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概就是本君以前不怎么空虚寂寞,可现在不仅觉得空虚寂寞了,还觉得十分寒冷这下,你可懂了?” 鲤鱼精捂着头想了很久,正欲说几句惊人的话来,宫外的水晶宫仙侍毕恭毕恭传唤道:“女君,上古神兽水麒麟求见” 九歌这半个月无聊慌了,还未等仙侍说完,就跃起来,兴致勃勃道:“快传唤入内。” 仙侍鞠躬点头,又继续道:“天族储君一同求见。” 如雷电霹雳,劈得九歌天灵盖都翻转了一盘。 九歌身子如弹簧般跃起来,立即朝着宫外吼了一声:“他奶奶的,你怎么不早说!” 外面的仙侍觉得很委屈,却又不敢大声,小声嘀咕道:“可是女君你也没给微臣说话的机会啊” 九歌紧张的将白衣都扭成了一圈,声音不由自主高了好几个分贝:“不见!不见!就说本君身体报恙!” 九歌刚刚吩咐完,心绪微微松懈了一点,便听得南海水晶宫外,震耳欲聋的打斗声。 九歌还没反应过来,便冲进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飞进来两个仙侍,且都被揍得鼻青脸肿,捂着腹部,叫苦连连。 那条小鲤鱼精看这仗势,被吓得六神无主,竟‘嘤嘤’哭起来,摆摆鱼尾巴,一溜烟躲在九歌身后,紧紧拽着九歌的白衣。 九歌低眉望着被击碎的满地鹅卵石,头顶飘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让本君来看看阿九的身子,究竟是哪里报恙?” 第一百一十章赤红色小鲤鱼精 九歌站在万年老龟的蹒跚龟壳上,低头看着原本晶莹剔透的南海水晶宫,瞬间狼狈至极,宫内那一颗独一无二的夜明珠,连她都舍不得碰,为了保证光泽,日日用着吸天地之精华的琉沙金供着。 这颗透亮精致的夜明珠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海带裹了厚厚一圈,缠地脏兮兮,全是稀泥。 九歌又抬头,望见珍贵的玄光宝石还被打下来几颗,当下便觉得心痛不已。 九歌在心里骂道:你大爷的!这仗势,哪里是求见!分明是蛮横得闯我南海水晶宫! 九歌将小鲤鱼精护在身后,一袭白衣穿梭刀光剑影之间,行动之间显得颇有女君气势。 但气势终究只是气势 她原本打算管他是天族储君,还是前任的相好,管他三七二十一,擅闯南海水晶宫,就是一死! 结果,当她看到曲璟禹这张略显苍白的脸时,她还是怂了且还怂包的不成样子! 她欲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曲璟禹收拾完外面的小侍卫便径直走进殿内,一排排带刀侍卫被击溃的不成样子,三魂六魄吓得不知道丢了多少。 而曲璟禹这个肇事者,步履纤纤,仿佛就像撩撩头发般简单随意。 九歌无奈,只能摆袖,让众位婢子和侍卫离开,只留了小鲤鱼精服侍。 毕竟,那些个陈年往事,还是不太适合让底下人听了去,免得她才树立的高大威猛女君形象又毁于一旦。 曲璟禹闯入南海水晶宫,便自顾自的进入内殿,还不用人招呼,便取了一个贝珠酒樽,非常自觉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上好的葡萄玉琼酒露,乐滋滋的品味起来。 这个过程,他并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在他长达一炷香的回味后,他抿抿嘴,端起贝珠酒樽,从内而外的散发赞许:“阿九,你这水晶宫的美酒,还真不错。” 当然不错,原料葡萄乃三玄天唯一一颗万年琼树所生,吸三玄天仙气万年,才极其不容易的结了几串琼玉葡萄,稀有程度堪比玄光宝石,那酿酒的泉浆,乃观音菩萨紫竹林千年晨露所积,再雪藏两万年,方可饮用的葡萄玉琼酒露。 饮之,酒香唇齿缠绕,久久不能散去。 九歌揪着胸口的衣襟,看着他喝那葡萄玉琼酒露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噜咕噜’饮了一大半,便心痛的不能自己。 小鲤鱼精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小小的手指头轻轻碰触九歌的袖子,小心翼翼问着:“女君那人是谁?我看着他一身玄色衣袍,浑身又皆是祥云,有点怕” 九歌将身子往小鲤鱼精靠了靠,用手暖着小鲤鱼精冰冰凉凉的手指,小声安慰着:“小乖乖,别怕。他只是看起来有点凶罢了。” 小鲤鱼精年幼,尚未修炼成形,成了上半身女娃娃的小巧,下半身又是鲜红色鲤鱼尾巴,不伦不类的样子。九歌前些日子入南海宫的时候,南海废墟处发现了这条受人排挤,可怜巴巴的小鲤鱼精,便收回靡下,成了她好吃懒做的头号帮手。 且这条小鲤鱼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有那卖萌是卖的一等一得好,时常哄得九歌很欢心。 九歌在外界眼中,从小便是嚣张跋扈惯了得,还是那种并没有半点实材狂妄猖獗。 背地里无数人都议论过九歌的南海女君身份,觉得玄帝把南海芸芸苍生的性命当为儿戏。 好不容易有了拂柠清笛,才让那堆‘闲来无事,嘴上功夫不停歇’的神仙闭了嘴巴。 要不是这古神封印撕不下来,她早早就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了,谁还愿意管这烂摊子的事? 整个南海的臣子,皆是表面顺从,心里指不定怎么咒九歌。 九歌这个南海女君当得,确实忒窝囊,忒无能。 可这条小鲤鱼精不一样,因为年幼,且又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九歌救了她一把,于是小鲤鱼精将九歌在她心里的形象,自动美化,树立的高大威风,无坚不摧。 天涯沦落,好不容易遇到个巴心巴肝,还对她无比崇拜的小丫头。 虽然这只是小鲤鱼精的一味‘崇拜’,但这几万年,九歌也是难得被人‘崇拜’一回,面对前面坎坷道路,她不由挺直了自身的腰板。后面的风格偏轻松一点,大家是喜欢轻松一点的,还是虐一点的呢? 我还是比较喜欢轻松的,写起来会笑,虐的,写起来真的会哭o╥﹏╥o 等会儿还有一个字数比较多的更新 第一百一十一章没有我还是不行 九歌昨日派人去三玄天取葡萄玉琼酒露的时候,自己可是揣在怀里,迟迟不敢下嘴。 他倒好,一来,玉瓷酒壶就整整少了一大半。 九歌简直心痛的不能再心痛了,捂着胸口,终于眼皮,埋头问了句:“无事不登三宝殿,天族储君来本君小小南海,究竟有何事?” 曲璟禹站起来,仙风道骨,一身银发在水里微荡,荡的九歌心里也是一阵春风。 但九歌很快就镇定下来,拂拂白袖,将矮她大半截的小鲤鱼精护在身后,努力装出一副‘任凭你长得再帅,老娘就是淡定’的气质。 见曲璟禹许久没有说话,气氛略显尴尬,为了暖暖场子,九歌只能好意提醒道:“这酒也喝了,南海你也闯了,想来天族储君事情颇多,本君也就不送了” 曲璟禹并没有回话,起身,就当南海是他家一般随意,左翻翻,右掀掀。 被无视整整两回的九歌终于忍无可忍,昂首挺胸,扯着嗓子吼道:“你未经南海主人允许,擅闯南海,亏你还是天族储君,简直颇没规矩!” 小鲤鱼精用小手轻轻扯了一下九歌的袖子,两只眼睛圆滚滚,仰头,一副崇敬的样子:“女君,你简直是太帅了!竟然敢对着堂堂天族储君吼!我太崇拜你了!” 九歌伸出玉手扶着额头,擦了擦滚大的汗珠,转身,若有所思的盯着小鲤鱼精明亮动人的眸子许久。 她其实很想跟小鲤鱼精说啊,她除了嗓门大了点,真真打起来,也打不过他啊。 但她每次低头,见着小鲤鱼精那双明晃晃的眼睛,满目的期待,她就不忍心将小鲤鱼精心里的那副春江秋水给毁于一旦。 水波悠悠,海藻清香。 九歌浑身僵硬,抖抖身子,咬牙,怒视着曲璟禹:“喂,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别人说话?” 曲璟禹自顾自得在南海水晶宫兜了一圈,兴许是有些疲惫,竟直接朝着九歌的千年蚌壳云珠床,一躺,还颇为随性的抓起九歌金丝被子里‘不可描述’的古书,细长白骨攀附青绿色的竹筒,动手翻了几页。 那本书是何其‘不可描述’,恐怕只有九歌最为清楚。 他那纤长白指每动一下,在九歌心里就仿佛刻下一个热辣辣的火钳印,整张脸,突如其来的就红成一片天。 他到底是吹过大风见过暴雨的天族储君,亦或许已经是走在这条道路的‘老船长’,表现的那是淡定自如,看完后,也只是将书微微一合,连大气都没喘一个,端起身边小鲤鱼精剥得光光滑滑的玉葡萄,美滋滋的吃起来。 吃了两颗,便再次若有所思的指着那本‘不可描述’的书卷道:“你成天无事,便是看些这种没有营养的书?” 九歌心里甚是愤愤然,他睡着她的床,盖着她的云丝被,吃着她的葡萄。 还好意思来指责她? 九歌将小鲤鱼精安顿在不远处的软榻上,严肃吩咐道:“你不准乱动!” 刚说完,她便气冲冲的奔过去,一把将那本书夺过来,扳着手指头数着这本书的好处:“虽然这本书卷内容,寻常人实在难以接受,但你好生看看,这仙笔下两位铁骨铮铮的男将军,从盔甲到两人如胶似漆的滚在一起,由到噬咬其中发生的方方面面都描写的周周全全,总是比那些个动不动就咬文嚼字的天书来得澎湃人心”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两双手也不由自主飞舞足蹈,说的那是津津有味。 小鲤鱼精露出会心一笑,两只眼睛像月牙弯弯一般,双手抱拳,目光真诚道:“女君,你的见识真广!” 不远处飘来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吹得九歌背心一阵汗津津,她转身,内心一阵愧疚,带坏了小朋友,那可是要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的 正当她想的出神,曲璟禹伸手,轻轻一拉,九歌重心不稳,一落,便稳稳当当落在他怀里。 九歌瞪大双眼,正欲起身。 可谁也想不到曲璟禹的速度总是快人一步,早先便将她,一身傲然铁骨是让她丝毫也动弹不得,宛若一只被关上枷锁的小野猫,努力扯着嗓子吼了几声,也奈何不得。 小鲤鱼精见状,以为九歌受到‘胁迫’,着急忙慌的站起来,动了动鲜红色的鱼尾巴道:“女君!你是不是受到胁迫了?” “我这就来救你!”小鲤鱼精正欲摆尾过来,九歌伸出手连忙制止道:“你给我呆在原地!不准动!” 小鲤鱼精停住晃动的鱼尾巴,委屈的两眼汪汪,险些丢泪:“可是女君!这天族储君看起来不太友善啊!这要是伤到你,可如何是好啊!” 九歌欲哭无泪,不能再带坏小朋友了,不然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会在剔仙池闪着电光,悠悠的等着她! 九歌努力镇住神色,随意扯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慌:“没事!本君与天族储君许久未动过武!我们这是在正儿八经的比试!嗯比试!” “你莫要担心!” “唔唔” 曲璟禹埋头,一口九歌的薄唇,一股葡萄玉琼酒露的香味瞬间充斥着九歌的鼻腔,九歌吮到甜甜的玉葡萄味道,努力将他的舌头堵在外面。 小鲤鱼精急得喉咙扯到嗓子眼,双眼冒着熊熊大火:“女君你怎么了?是不是打不过天族储君?” 小鲤鱼精跃跃欲起,又因着九歌的命令不敢乱动,只能冲曲璟禹歇斯底里喊着:“你好歹也是天族的储君!怎么能这么欺负女君!你的嘴巴不能再咬她了!你不能再动手动脚了!” “喂!你听到没有!” 难得小鲤鱼精忠心耿耿,可九歌这张脸硬是惨白兮兮,心里无助念着, 完了完了,这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都不够劈的了 他就像啃着骨头一样,不停地撕咬她的唇,九歌微微吃痛,一不留神张开嘴巴,他滑溜溜的舌头就灵敏的钻进来,她努力的用舌头顶啊,顶,他还是不要脸的裹着她。 九歌被他亲的发毛,使出了浑身解数,用尽了两排锋利的牙齿,一口,将他的唇咬出一个伤口,一股一股的血水冒出来,九歌可以明显吮到他血液的腥味,带着好闻的酒香。 他估摸着如何也想不到九歌会如此刚烈,于是在九歌出乎意料的狠狠咬了她一口后,他摸着嘴边溢出来的鲜血,略出神了一小会儿。 就这么一小会儿,九歌伸出小腿,往着他腹部用力一踹。 他和她,终于分开了。 九歌的嘴巴上全是他的血,整张脸也因为激烈的运动而红扑扑,用力喘了几口气后,伸出的袖子,往红唇一抹。 小鲤鱼精见九歌身体无恙,便兴致勃勃的探出小脑袋,双手捧怀,满心期待的问着:“女君!你比试赢了么?” 九歌细软白袖微微透着血色,她难为情的瞟了曲璟禹一眼,又转身面色窘迫盯着小鲤鱼精几眼。 小鲤鱼精肉乎乎的小脸蛋甚是可爱,圆滚滚的大眼睛闪着明晃晃的光,无意卖萌却甚似卖萌,搅得九歌不好意思毁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最终,九歌只能撑着头皮,指着天族储君唇上冒着的血珠道:“看到没有,本君都将他弄出血了,肯定是本君赢了!” 曲璟禹唇上的血,嘴角微扬,笑得痞里痞气:“要不我们再比试比试?我觉得刚才我没有发挥我的真正实力!” 九歌一张脸突如其来被涨得通红,许久才咬牙骂道:“!” 小鲤鱼精不能理解了,抬头问着九歌:“女君,‘’是何意?” 九歌体力略显不支,扶着云珠床沿,许久才对小鲤鱼精愤愤道:“行为丝毫不检点的恶人!” 曲璟禹的嘴巴已经没有流血了,只是略有血痂,走了几步,跨到贝仙桌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吹了几口热气,云淡风轻道:“我再是恶人,也不会像某人拿‘生病’作幌子,阿九,你身为南海女君,扯谎是不是不太好?” 九歌低头,费尽心思想要说出几句,大方得体又不失女君颜面的话来,可她头发都抓破了,脑袋还是空空如已。 谁知,她还没回话,护主心切的小鲤鱼精便仰头,一脸天真的回道“我家女君这些日子,身体确实有恙昨日,百草上仙才来替我家女君请了脉” “哦?”曲璟禹轻抬眉眼,吮了一口清甜的茶水。 九歌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正欲奔过去捂着小鲤鱼精口不择言的小嘴,小鲤鱼精已经提前将话说出来了。 小鲤鱼精生怕天族储君怪罪她家女君,说话的时候声音颇大了些,她奶声奶气的对曲璟禹说:“我家女君得了一到晚上就会‘空虚寂寞冷’的病!” 九歌惊得整个嘴巴都差点掉到地上。 只见气氛沉闷,就连呼吸都显得很费力。 曲璟禹端着茶樽的那只手僵硬,不留神,茶水便洒出来几粒。 他放下茶樽,撑着头,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对着九歌笑笑。 他这么一笑,九歌心里就发怵的厉害。 九歌疾飞到小鲤鱼精身后,对着肇事者狠狠掐了几下细肉,威逼道:“小鲤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小鲤鱼精并不能理解九歌的这番话,用手捂着被九歌掐的绯红的肉,委屈的两眼泪汪汪:“女君,不能让天族储君误会了,外界要是传言堂堂南海女君扯谎,这该多损女君的颜面啊” 九歌心里欲哭无泪道,你还不如就让他误会,扯谎算什么?她都没骨气的做了那么多事,还怕这区区的扯谎么? “空虚寂寞冷?”荧光缠绕,绿萍微拂,曲璟禹兀自轻笑起来。 他随手端起一个清透的珠贝瓷,放在细弱的光下看了几眼,“阿九,果然没有我,你还是不行啊。”这一章的字数稍稍有点多,但我就喜欢这样的,哈哈 第一百一十二章往事掀起三千雨 微风轻拂,海水四掀,泛起一阵涟漪。 九歌白皙的脸闪现几片桃红,捂着脸,不好意思道:“小小鲤鱼的话还能当真么?天族储君切莫太认真了。” 曲璟禹突然靠过来,手执冰扇轻抬她略带清冷的脸,很是温柔的哄着她:“阿九,不要再躲我了。” 就像千丝万缕纠缠不休的万株妖花,在心里滋生许多悲酸苦楚。 九歌冷冷别过脸,嘴角微微上扬,却发现不了丝毫笑意:“天族储君说笑了,日后整个仙界都是你的,本君怎么可能躲的过?储君还是不要妄自猜测了。” 曲璟禹放下透亮冰扇,仰天沉重叹了一口气,眼神比万丈碧潭还要深邃:“我去三玄天找过你,在佛陀尊者门前等了整整五日,他才肯告诉我,你已经回了南海。” 他侧身,用余光横扫她越发冰冷的眸子,眼里突闪几点朦胧之色:“你明明知道,你若是真想躲,我就是寻遍六界,我也找不到你。” 他越是作出这番苦情的模样,九歌心里的伤就跟洒了盐一样抽疼。 九歌闭眼,认真定了定神,才挺直身子,用袖子擦干唇上他的温度:“天族储君若是来寻旧情的,不好意思,这里没有阿九,以后也没有阿九了,只有南海女君,玄九歌。” 曲璟禹手里的珠贝瓷被他捏碎,细长白指瞬间鲜血淋漓,血液飘在海里就如盛放的大红魅梨花。 九歌头皮也不抬,从袖子扯出一块白布,扔到他手上渗渗的血口上,用极其陌生的语气对他说道:“天族储君还是早些回六清境罢,你的血洒在南海宫,会让天帝误认你在南海有不测。” 九歌挺直腰身,摆袖,又重现女君气势,朝外面的仙侍吼了几声:“送客!” 曲璟禹起身,一袭玄色衣袍,仙风道骨,他拦在九歌面前,也学着她,客气生疏起来:“南海女君且慢,本君是来还东西的。” 小鲤鱼默默呆在角落,看着刚才还当南海是自家般随意洒脱的天族储君,现下又莫名变得客客气气,挠头是万思不得其解,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撑着头皮问了一句:“南海从未与六清境打过交道,如何会借给天族储君东西?” 曲璟禹又转身坐下来,目不转睛盯着小鲤鱼精,那眼神犀利似箭,小鲤鱼精瞬间背后冒起渗渗冷汗。 九歌还没反应过来,曲璟禹早已飘到小鲤鱼精身后,掌心变出一团红色火焰就要朝小鲤鱼精扑来。 小鲤鱼精不过几百岁,丁点大的一团小鱼仔子,修为能有多高深? 曲璟禹这一掌还没劈下去,小鲤鱼精就被吓得鱼尾巴都软了,上半身摔下去,痛的整个脸都皱成一团,抬头,灰头土脸,委屈的大哭起来。 九歌最受不得别人哭,他天族储君今日打小鲤鱼精三分,就是打她的脸三分,九歌顿时火冒三丈,冲到梨花带雨的小鲤鱼精面前,用身子挡着小鲤鱼精,冷着脸:“天族储君若是想打架,本君可以奉陪,为何为难一个才脱离奶水的小鲤鱼?” 九歌冷哼了几声:“堂堂天族储君,欺负弱女子,哦,不对,是一小屁孩儿,说不出可不丢了六清境的颜面?” 她一阵冷嘲热讽,他的表情依旧清心寡欲地很,用她扯下的那块白布细细缠绕着手上的伤口,淡淡道:“你身边的仙侍武功不行,贴身婢女妖术也不行,如何守的住南海?” “这就不劳烦天族储君费心了。”九歌站起来,规规矩矩躬身谢道。 他突然沉默许久,若有所思的盯了她许久后,叹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对她说:“我一向晓得你倔,但没想过你那么倔。” 远处的一块碧绿色翠苔随着海水飘飘扬扬,像及了一块难以愈合的疤。 九歌死死咬住牙,还是没能挡得住如洪水般汹涌的往事,她埋头,努力使自己冷静,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点抖,她说:“天族储君心怀天下,往事再如何也不过是一笔流水,何足挂齿。但是你能装作无所事事,抱歉,我不能。” 她眼里忽然冒出几缕鲜红血丝,不经意间,嘴唇被她咬出血,她从牙缝里冷冷吐出几个字,反复纠正道:”我不能“ 第一百一十三章烫手山芋拂柠笛 曲璟禹又是一阵沉默,撑着头皮想了很久后,终于抬眉,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很冷漠:“本君答应你,放下过去,也不会再用以往的一切来向你施压。” 九歌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洒脱,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站起来,背脊挺拔如松柏,摆袖,将拂柠清笛从袖子里掏出来,海水里的珠光折现出拂柠清笛上几朵明晃晃的梵偍花,往事又如一场沙尘,席卷她所有的回忆。 九歌微征之时,他早已将拂柠清笛放在她白皙指尖,平淡至极道:“本君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身为天族储君,天下所有苍生亦是本君的责任所在,你的南海,戒备薄弱,若是没有拂柠清笛,难保南海万民平安。” 九歌将手里的拂柠清笛又推到他面前,鞠躬,刻意带着生分:“不必麻烦天族储君了。” 他低头,若有所思的盯了几眼目光不太自然的九歌,将贝壳珠樽里最后一点酒水一饮而尽,冷静道:“本君不是为了护你平安,本君是为了护南海的安宁,女君不要想太多。” 真的,不是为了她吗? 他的这番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将以往砍得干干净净,弄得九歌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比较九歌内力薄弱,这是普天之下都晓得的事,而他身为心系天下的天族储君,以担心苍生之名送一个保护南海的神器,这句话,确实没毛病。 待九歌回过神来,他却化为一缕清尘白烟,消失不见。 远处的那团长得错综复杂的海草,像及了九歌如今乱糟糟的脑回路,她扶着轻疼的额头,一头栽进她温暖的千年蚌壳云珠床,床上的云丝被残存着他的体香,她蜷缩在被子里,就像曾经卧在他怀里一样舒适。 哎,玄九歌,你简直太没骨气。 不知小鲤鱼精又从哪里跃出来,支着一个油光光的脑袋,兴兴然道:“女君,来了一个人,长得好生俊俏。” “哦?”九歌微微坐起,见到水麒麟那张白皙干净的脸,拍头,心里暗自想道,她咋把水麒麟这一茬给忘记了? 她坐的端正了些,吩咐小鲤鱼精煮点上等的海霓花茶,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你说你早点不过来,害得他这样欺负我。” “璟禹公子就走了吗?” 九歌白了他几眼:“不然呢?你还想我们上演一番久别重逢,鹣鲽情深的戏码?” 水麒麟还是一袭淡蓝色的衣袖,与南海的气质非常符合,他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南海水晶宫有点复杂,微臣绕了许久才绕清楚这南海,寻到了殿下。” 九歌再一次觉得头皮抽抽的痛起来:“你身为上古神兽,方向感比常人还要好,若不是他给你使了点法术,你哪里会现在才找到南海水晶宫?” 她觉得头疼,又一次栽回云丝被里,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股血脑冲顶,弹起来,扶着水麒麟的宽厚肩膀,激动道:“这绝对是他的套路!为了骗我收下拂柠清笛,才作出这薄情寡义的样子?” “他的心机简直太他奶奶的深沉了。” 冰冷的拂柠清笛恍然间变成一只烫手的‘山芋’,九歌迫不及待地想将笛子扔出去,无奈这笛子又认主人。 小鲤鱼精此时正端了海霓花茶走进来,就如一个猎物,闯入了九歌的视线。 九歌灵机一动,看着小鲤鱼精差点把心肝都笑出来,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对小鲤鱼精含情脉脉道:“小鲤鱼,你过来。” 小鲤鱼精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却被九歌笑得整个后脊骨都凉飕飕,抖抖鲜红色鱼尾巴,小心翼翼试探道:“女君,有何吩咐?” 九歌卧下来,喝了一口香甜的海霓花茶,又盯了小鲤鱼精几眼:“给你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去天上转转。” 她俯身,捏了捏小鲤鱼精肉乎乎的脸:“开不开心?兴不兴奋?” 仙界并非所有人都可随意进出,神仙尚且分个三六九等,更何况是小鲤鱼精这种小妖是一辈子都登不上仙界一览云气腾腾的仙境的。 小鲤鱼精一听可以去天上,高兴的手舞足蹈,圆滚滚的大眼冒着闪烁星光:“开心!兴奋!” 九歌转眉,从袖子里掏出拂柠清笛,并细心的用有着她体香的绢帕紧紧裹着笛身,免得这认主的笛子会不小心伤害到小鲤鱼精。 九歌笑脸盈盈道:“那好,你将这个笛子给本君送还回去。” 小鲤鱼精原本乐乐呵呵的小脸忽然一阵惨白,想必是曲璟禹刚才那没打下去的一巴掌,吓唬到了胆子小的她,当即是缩得比一只乌龟还要远,可怜巴巴来了句:“女君,我怕” 既然软的已经行不通,如此只有来硬了,九歌硬生生的将小鲤鱼精躲在身后的小手掰开,厉声道:“怕也没有办法,这是女君的命令!” 小鲤鱼精躲在角落,手里摊着拂柠清笛,委屈的双眼泪汪汪,又看着一脸严肃的九歌,不敢哭出来,嘟着嘴,活活将眼泪给憋回去。 九歌见她就跟个小可怜一样,心一软,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那天族储君不过是长得凶了点,你不要怕,本君在这里,等你回来,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本君都给你买,你就是想去天上的月宫,本君都带你去!” 小鲤鱼精憋屈的不行,腰间挎着九歌行走天地通用的‘玉牌’,尾巴一颤一颤的出了南海。 第一百一十四章星辰仙子淡紫烟 (一) 半个月后,小鲤鱼精就灰溜溜的回来了,就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抱着九歌哭的不成样子。 九歌抱着小鲤鱼精的小身子,摸着她柔顺的长发道:“你见到天族储君了?” 小鲤鱼精哭得小心肝一颤一颤,眼泪鼻涕蹭了九歌满脖子,抽噎哼了句:“嗯。” “他说什么了?”九歌假装若无其事一问,其实内心早已波澜壮阔。 小鲤鱼精抹抹眼泪,小身板一哽一噎抽出拂柠清笛“天族储君说,要还东西,要女君自己亲手还回去” 九歌端着沉甸甸的拂柠清笛,抓耳挠腮,一时间竟茫然无措。 空旷的南海水晶宫静得只听见小鲤鱼精的哭声此起彼伏。 小鲤鱼精似乎收到莫大的伤害,第一次哭得收不住。 九歌安抚道:“本君一向晓得天族储君是个恶人,你且同本君说说,他这次是又打了你不?” 一听有人向着她,小鲤鱼精哭声又响亮了些,哭得比宫外那只老海螺还吹得洪亮清脆,她一边流着热腾腾的两行泪,一边憋屈道:“呜呜呜天族储君不是最恶的!最恶的是那奚紫仙子!将我赶出了六清境!说我身份卑贱!玷污了六清境的云土!” 这不要脸的奚紫,动土都动到太岁爷头上来了? 九歌挽起袖子,一脸愤懑,前世是她太怂包,任有这奚紫欺负了来,现在,她断然要将前世那些怨恨一并让奚紫吞个痛快。 她本来不太想去六清境,现在想来,前去做个了断,对于缓解心灵舒畅,疏通任督二脉,十分的有必要。 (二) 六清境和三玄天同属仙界,风格自然都是一个调调,云卷云舒,祥烟寥寥,隐隐约约之中,不远处璇霄丹阙,天台路迷。 九歌今日故意打扮的隆重了些,头上唯一一只素玉簪换成了熠熠生辉的凤冠,从顶部徐徐而落晶莹剔透的碧玉流苏,白皙小脸,腮红朱唇,神色间傲视芸芸,举手投足高贵典雅。 她将素洁白衣换成了金丝藕连花织裙,合着六清境随处而散的炊炊白烟,显得浑然天成,又不失雍容华贵。 六清境的鋆天门,庄严寥肃,几根紫竹林的上等白田玉柱似文质彬彬的男子屹立于地,清风一拂,万物生花。 九歌难得有一次打扮的像个女君样子,鋆天门一排排身着寒冰铁甲的将军镇守六清境安危,斜挎刀刃,正经严肃,嗅到女君之息,纷纷起身朝九歌鞠躬哈腰。 “南海女君今日怎么得空入六清境?”说话的乃六清境仙爵最高的将军,仙功十等的武龙上仙。 九歌嘴里含着一丝浅笑,仙风飘飘:“本君来六清境自然有要事,你且同天族储君说一声,他便知晓了。” 武龙上仙点头,吩咐了一位小司前去通传。 到底是仙门大派,规矩实在有点多。 整整等了一柱香,等得九歌颇为不耐烦,那小司这才回来,放九歌入六清境。 看着这密不透风的严谨防守,条条框框的规矩颇多,九歌突然有种庆幸,不用嫁入六清境,套上数不清的枷锁,囚禁一生。 九歌并没有先去凌天殿,而是直接绕到仙星阁,找找这位自认不凡的奚紫仙子得麻烦。 自古以来,君王入六清境只需通禀一声,而其余的小妖小仙,则是要到仙史殿登记,再经过夕仙池沐浴,更换觐见朝服礼数又多又杂,当初小鲤鱼精入六清境花了整整半个月走这些流程,结果被人两三句话就搪塞回来。 九歌站在仙星阁门前,放出藏在内囊的小鲤鱼精,大气磅礴的指着仙星阁道:“小鲤鱼,告诉本君,那作女是在这里不?” 小鲤鱼精伸伸懒腰,摇晃了几下鱼尾巴,一溜烟躲在九歌身后,怯生生的指着牌匾道:“就是这里” 九歌见小鲤鱼精一副窝囊的样儿,用力拍了拍她的小肩膀:“你既然跟在本君身后,代表的就是本君的颜面,骨气!给老子拿出点骨气!” 小鲤鱼精咬牙,努力挤出一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指着自己的脸狐假虎威道:“女君,这样够凶了么?” 九歌若有所思的盯着小鲤鱼精,她就像一团易散的云,轻轻一戳,就原形毕露,最终只能摆摆头道:“算了,你还是正常点罢” 第一百一十五章前世宿命今生还 九歌用手将衣襟捋的整整齐齐,不留一丝纹路,趾高气昂大步跨入仙星阁。 仙星阁的布局很梦幻。整个大殿没有多余的装饰,更没有烛光点衬,满空闪烁的凌零星光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此刻的九歌,眼里只有恨,这些璀璨星辰丝毫入不进她的双眸。 大殿空旷宁静,仿佛时光凝聚在一点,连风的稀疏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若隐若现的星光映出淡紫色纱浣裙,空中弥漫一股青青草香。 九歌向前跨了几步,以‘女君’的傲人姿态,一摆长长裙尾,直接坐于大殿上方宝座。 奚紫作为掌管星辰的仙子,紧握天辰七星的高贵权利,虽然出身不是仙中贵族,但在六清经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上等女仙。 见到九歌‘毫不客气’的坐在上等宝座,奚紫只是微微有点震惊,但又瞧着九歌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想必大有来头,也不敢多说什么。 奚紫放下手里不停旋转的司南,眉眼淡淡问道“姑娘是?” 九歌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随意端起百星桌上一壶茶水,放在鼻尖嗅嗅,最终很是厌恶的拿开。 机敏的奚紫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藏在九歌身后,怯生生的小鲤鱼精,恍然大悟般,鞠躬半蹲,礼数周到道:“小仙见过南海女君。” 想前世的时候,九歌因为身份卑微,不晓得受了多少奚紫明里暗来的窝囊气,现今时不同往昔,如今她身为三玄天尊贵非凡的嫡公主,又手执泱泱南海君玺,她非得要弄死奚紫才能解气。 九歌轻佻眉眼,侧卧于一丝软榻,细软白臂撑着冷若霜花的脸,看似稀松平常,语气却咄咄逼人道:“奚紫仙子好生厉害,连南海的人都敢惹!” 奚紫身为上等女仙,见惯了大风,历经了大雨,即使天帝厉声呵斥,她都能不动声色,更何况是现今的场面? 奚紫照样站的笔直,一身正气,瞟了藏在九歌身后的小鲤鱼精几眼,转身皮笑肉不笑道:“当初小仙确实对女君的婢女言语多有不适,小仙在这里赔个不是,但女君可以问问,这小鲤鱼精是不是打坏了小仙什么东西?才惹得小仙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九歌认真端详了跪在地上的奚紫,不愧是从小仙一步一步爬到上等女仙的位置,说话之间颇有分寸,一进一退,游刃有余,倒显得身为女君的九歌不太大气。 九歌将掌心中的茶樽放回器具内,吹了几缕白烟,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哦?” 其实不管有没有小鲤鱼精的这茬事儿,或早或晚,九歌都是要找奚紫麻烦的,她一向很护内,尤其在这种时候,不可当面质问小鲤鱼精,反而会落人口实。 再加上,小鲤鱼精这件事儿不过是导火线,引出的那把熊熊烈火乃前世恩怨,根本不关小鲤鱼精什么事儿。 奚紫在地上跪了很久,白烟徐徐绕得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吹弹可破,肤如凝脂,淡紫色很符合她深藏不露的神秘气质,若影若现的缭烟衬得她更加卧虎藏龙。 沉默许久后,九歌并没说一句话,气氛阴沉飕飕,终于按耐不住的奚紫,抬头好生提醒道:“女君不打算问问?听闻玄帝作风一向正气,想必南海女君也是如此。” 一言一语,既客气又表达了中心思想,暗示九歌要彻查此事,免得冤枉了她。 可这奚紫看起来满脸无辜,指不定又在给九歌下什么套。 这个女人太聪明,手段比夜阑高明,性子又稳如泰山,作为天帝手里斩断荆棘的利剑,她确实锋利坚韧,背地里默默替天帝处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作为上等女仙,仙星阁掌事女官,她确实七窍玲珑,别具慧眼。 九歌微眯双眼,端起一把蒲扇,懒洋洋的扇着烟缕群群,远处似白驹匹匹,美轮美奂,九歌从牙缝里冷冰冰挤出几行字:“你如今告诉本君公平,但前世,你们对陌芜又何曾公平过?” 听到‘陌芜’的名号,奚紫忽然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白皙饱满的额头流出一颗又一颗冷汗,不由提起袖子抹了汗水,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微微舒缓一些。 九歌翻了个身,软塌传来细细摩擦声,如白葱般的细长指骨,攀附于拂柠清笛冰冷的笛身,她用笛子轻抬跪在地上那位碧玉佳人倾国倾城的脸,充满戏谑一笑,笑得奚紫内心如重锤般狠狠撞击,汹涌澎湃,又不得不假装镇静。 九歌用笛子在奚紫吓得发白的皮肤上轻轻点了几下,一只手突然紧紧扼制住奚紫的咽喉,腕间越来越用力,目光也透着几丝凶狠:“奚紫,本君上一世曾提醒过你,不收敛终究有一天你会死的比陌芜还惨,你既然不听话,本君送你一段路可好?” 奚紫无论身份和地位都比不上九歌,跪在地上犹如一条任人宰割的鱼,随意由九歌支配她的死活。 白烟绕得淡紫色的轻纱唯美飘逸,熏香神鼎溢出淡淡清香,奚紫将头埋的很低,许久才干巴巴说了一句:“怪不得女君一入仙星阁,小仙就觉得甚是熟悉,自盘古开天地,佛陀尊者就制定了轮回佛规,前世恩怨不可算入今世,若打乱了今世宿命,要遭天谴,灰飞烟灭。” 九歌端起热腾腾的香茶,雾气将她的脸衬得朦朦胧胧,唯有那双眼睛犀利似隼,傲视着奚紫,轻佻眉眼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君?” 奚紫淡然一笑,如清风拂过,水草盈盈:“小仙怎敢威胁南海女君?不过提醒女君罢了。” 九歌微微坐起,不远处星光点点,似数不清的皎华月色:“你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你后面做的那些不干净事儿,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本君还怕那些佛规?怕那些灰飞烟灭?” 她手腕突然很用力,钳制住奚紫细白软颈,咬牙,双目燃起万千火光:“奚紫,前世你如何对的本君,本君今世也要同样还回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给你一段风花月 (一) 九歌边说,手腕的力度也不由自主加大,奚紫那张如琬似花的脸因为缺氧而瞬间通红,只‘咿唔’了几声,全身紧绷,垂死挣扎。 小鲤鱼精从未见过九歌如此严肃认真的样子,也不清楚只是一件小事,为何就演变成要奚紫仙子性命的大事? 小鲤鱼精被吓得慌了神,跪在地上用力磕头,死死拽住九歌的裙尾,哭着求道:“女君,你放了奚紫仙子!再这样下去,要闹出大事啊!” 九歌哪里还听得到小鲤鱼精的话,她脑中只有凌天殿惨痛的回忆,奚紫的趾高气昂,一次又一次要剥夺她的性命,真当她不晓得,九魂洞内那碗堕胎药,还有奚紫的一份功劳么? 九歌越来越恼羞成怒,瞳孔一下子变得血红,腕间一推,奚紫被重重撞击于木墙之上,脑袋被磕出一朵血花。 奚紫可怜的神情不由让九歌心头一畅,那是嗜血的痛快感。 “你还可以再用点力,这个力度要致人于死地,恐怕还要一柱香的时间。”门沿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九歌有点分神,瞥见不远处高大的玄衣背影,随意靠着丝香木,神色懒懒洋洋的他,腕间力度不由松懈了些。 很快九歌又恢复了周身戾气,手腕扼住奚紫的喉咙,对着曲璟禹冷冰冰道:“你当着以为我不敢杀她吗?” 曲璟禹大步走进来,眉目淡然,端起九歌没饮完的茶樽一口喝光,奚紫此刻只抓得紧曲璟禹这棵稻草,拼了命的朝他使出可怜目光。 真是悲悯,这样惜怜的神情配上这张沉鱼落雁的脸,连九歌都不由一怜。 曲璟禹半卧身子,在细软床榻上睡得何其舒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对着九歌戏谑一笑:“你要杀就杀,话这么多可不是你的作风!中等女仙数不胜数,也该提一个女上仙的官爵了。” 虽然他一向薄情寡义,但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九歌微微一惊。 九歌抬头,用右手拽着奚紫三千瀑布长发,嘴角邪魅一笑:“奚紫啊,你看看!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他管你是死是活了吗?他可帮你说了一句话?” 奚紫此刻已经难受至极,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如溺身海水,折磨又缠绵。 九歌突然放手,嘴里含着几丝狂妄,奚紫‘扑通’跪于地上,捂着胸口,连着喘了好几口气。 九歌半蹲于地,用手抬起奚紫的脸,语气就如寒冬三尺:“本君不过跟你开了一个玩笑!” 她用手钳制住奚紫下巴,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硬,神色比头顶的乌云,还要飘忽不定:“前路漫漫,来日方长,奚紫,你可要做好准备!” 不知何时,曲璟禹已经绕到九歌身后,他略微冰凉的指尖握住九歌的手腕,淡淡道:“阿九,你处理完事情了么?” 他这一举有点出其不意,九歌尚未反应过来,懵懂问道:“嗯?” “你处理完你的事情,我也该处理处理我们之间的事情!” (二) 九歌一向晓得他力气大,竟不知他就跟块铁壁石柱,仍由她拳打脚踢,使出浑身解数,他都能没有丝毫动弹。 他一路将她扛着走,且一路上还毫无检点,在几次挣扎无果后,祥云之上的几百位仙婢、几百位散仙及几百位上仙皆满脸惊愕,小声窃窃私语呢喃问道:“那被储君扛在肩上的女子是谁?” 一位面若桃花的仙婢捂着袖子低声回道:“回散仙,奴婢瞅着像是南海女君” “难不成凌天殿要有喜事?储君终于要娶娘娘了?” 曲璟禹在六清境那可是高高在上,比冰霜还要冷冻的天族储君,这不顾及储君形象,背上还扛着一个女人,走得还大摇大摆,没有丝毫遮掩,凌天殿几万年都没有喜事,这件门当户对的喜事,自然成了许多游手好闲神仙的茶余酒后。 九歌觉得颇为丢脸,提起雪白的衣袖捂住自己的脸,显得十分不好意思。 待到达了目的地,曲璟禹却丝毫没客气,一下子将她甩到软绵绵的云床之上,差点一头撞进云床边的丝木桩。 九歌被他惹得发毛,揉着轻疼的脑袋讥讽道:“刚才天族储君的行事作风实在太不严谨,虽然三玄天规矩很是传统,但本君的思想一般比较开放,这次本君就不与天族储君计较了,若是下回” 她忽然纠正道:“哦,应该没有下回了。” 她点点头,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身为南海女君,商议大事时,还是免不了与天族储君相见,本君还是希望下次见面,天族储君能收敛一些,毕竟,本君还是要嫁人的,这些风花雪月,传出去,总是会有损本君名誉。” “你还想嫁给谁?”曲璟禹原本还算和煦的脸突然变得冰冰凉凉,比冬窖那池寒秋水还要冷三分。 九歌心里漾起微微波澜,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为了不失礼数,她起身迅速理了理杂乱的发鬓,规规矩矩道:“父君前些日子发来一纸天书,说是已经替本君觅到了良缘,月老仙君也替本君合了个生辰八字,说是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姻缘了。” “你那良缘是哪里的君王?”曲璟禹挑眉,甚为不悦。 九歌拂袖,淡淡道:“蓬莱仙山,北祭帝君。” 曲璟禹整张脸青得可怕,冷面拽着她的肩膀,很激动的问着:“阿九,你非要同我这么赌气么?” 九歌用力推开他,始终刻意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礼数周到:“该断的自然得断的干干净净才好。” 曲璟禹对着皎色微光重重叹了一口气,眼睑低垂,甚是落寞:“我既盼望着你能生气,至少这样证明你心里多多少少还有我的位置,但我又不想因此而断送了我们的缘分” “你抬头看看,凌天殿是否变成了当初你想要的模样?你要的上万株珍贵花草,稀奇古怪的玩意,我都替你一一寻来了,我还专门请了一个戏子,你想听的故事,他都讲的出来” 九歌略有悸动,咬牙,朝着曲璟禹鞠躬,将拂柠清笛放在冰冷的桌面上,仪态万千道:“南海适宜诸多,本君先行告退了。” 她听不得他说那些温存的过往,就像一壶浆水,又将她冷静的脑袋糊为一团,于是,她随意踩着一团祥云,一溜烟,跑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千古难遇喜事桩 十日过后,南海又传来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凄凉感贯穿漫漫南海,刺透山海竹林,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汹涌浪花。 九歌端着一碗剥得干干净净的玉葡萄,哄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得小鲤鱼精:“我的小乖乖,你再哭,南海礁石可就要塌了。” 小鲤鱼精又是‘哇唔’一声大哭,蠕动着她的小尾巴,边哭边委屈的诉控道:“女君你把我遗弃在仙星阁近十天,我与那奚紫仙子面面相觑近十天,我扳着手指头数啊数,都不见着你来!” 九歌咳了几声,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玉葡萄,细软缠绵道:“本君怎么可能遗弃你呢?” 小鲤鱼精停止哭泣,两眼泛着泪光,显得可怜巴巴。 “本君只是忘记你还在仙星阁罢了” 话语刚落,小鲤鱼精又‘哇’一声大哭起来,南海瞬间又激起三千涌浪,搅得南海水晶宫天翻地覆。 海风呼啸,天旋地动,九歌用内力稳住了自己摇摇晃晃的身子:“不准哭了啊!本君不是派水麒麟接你去了么,你觉得委屈,本君去一次六清境,便宜都被人刮了去,本君还觉得很委屈!” 小鲤鱼精瞅着九歌微皱的眉眼,知道九歌已经有点生气,将泪水活活咽下去,只有身子还哽咽的一抽一抽,小脸憋的委屈至极。 风声停曳,海花曼芸,沙石沉着,南海水晶宫又恢复晶莹透彻。 九歌逐渐稳了心智,甚为宠溺的摸着小鲤鱼精光滑的长发,轻声道:“这样才乖嘛,来,将这碗白羹海弥粥喝了,改天,本君带你出去转转。” 小鲤鱼精的小身板依旧颤抖,红红的小脸,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女君,东虚崆净凡者求见。”南海水晶宫外仙侍毕恭毕敬朝着里面说道。 九歌半卧香松珠贝软榻,苍白的脸微微有了起色:“传唤。” 东虚一直以来都十分清净,鲜少有事。崆净乃尼凡心腹,在东虚的地位仅此尼凡,他亲自前来南海,必定有重要的事。 近处走来一位袈裟在身的俊美男子,鲜红色的金履袈裟在海天相间中如一团夺目的火焰,他颈脖间挂着一串紫竹佛珠,腕间几只清透的梵珍来回摩擦,嘴里呢喃着三千梵语。 他走到九歌跟前,朝她鞠了一躬,颔首道:“拜见九歌殿下。” 九歌环视眼前这位规规矩矩的男子,不由想起自己几百岁的时候,在东虚调皮捣蛋,他怕她摔着,怕她受伤,处处将她照顾的极其周到。 小的时候两人厮混,吵吵闹闹,如今的君臣之礼,犹如千山万水,隔着铁马冰河。 九歌摇了摇头,半撑着身子道:“崆净,你实在不必见外。” 崆净站起来,从袖子掏出一纸火红的帖子,递到九歌手里,眉头微皱:“君上与西禾君主下个月成亲,微臣前来送喜帖。” 九歌心里一直盘算着尼凡和西禾的婚事,却不晓得竟然这么快。 东虚的那几千年,就像一块酸甜适当的冰丝糖,含在嘴里时,涩的人直掉眼泪,但当这块糖化了之后,舌尖却又开始溢出些许甜味。 只是东虚这几千年的苦涩,远抵不过凌天殿三万年的伤痛。 她又再一次想起了九魂洞,那个萦绕脑海久久不能散去的夜晚。 她扶着轻疼的额头,叹了一口气:“东虚几万年都没有热闹过,本君自然不能错过。” 崆净将大红喜帖放的整整齐齐,起身告退,退出南海水晶宫的时候,他又在一次收回腿,侧身,露出半张脸,一向清心寡欲的他,对着南海水晶宫那株飘忽不定的水草,叹了一口气,用儿时的那般称呼,唤着她:“九歌,我一直以为你会陪着君上。” 一袭白衣衬得九歌毫无血色,她双目空洞麻木,微蹙几眼,淡淡回着:“我无愧于他,他也无愧于我,崆净,我到现在才晓得,这几千年,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是何其不痛不痒。” “你陪了君上几千年,君上也同样陪了你几千年。今日我冒着可能会魂飞魄散的危险,就问你一句,君上让我瞒的那些事情,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九歌轻扬嘴角,露出些许疲惫,只轻描淡写回了一句:“不愿意。” 往事如烟,波光浩淼,尼凡于她,不过黄沙一把,须臾间的流逝,她又何必用那些过往来禁锢自己的冷静? 九歌望见崆净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失神之余,小鲤鱼精递来一纸白绢,替九歌抹着脸,摇晃着九歌的肩膀:“女君,你怎么在哭?” 九歌摸了摸黏黏糊糊的脸,身子软弱无力,靠着背后的一块软枕:“本君只是感叹,自己的哥哥姐姐情路都何其舒坦,凭什么本君就要如此坎坷?” “稀里糊涂,有时挺好的。” 小鲤鱼精握着白色绢帕,一脸茫然的盯着不太一样的九歌。 千年蚌壳精里的南海珍珠,包裹着一层一层的璀璨浮光,将南海水晶宫一下子照得亮亮堂堂,九歌吩咐着小鲤鱼精:“既然是故人,自然得送一份大礼。小鲤鱼,你且将千年珍珠用金丝线包好,本君带你去东虚看看漫山遍野的梵偍花。” 小鲤鱼精甚为不解,嘟嘴问道:“女君,这南海千年珍珠乃上乘珠翠,这只蚌壳精还是受观音菩萨点化过得稀罕物件,世间仅此一颗,早在五千年前玄帝就看好了这颗珍珠,要赠与天帝,以示和交兴邦” “本君若是喜欢,这物件再稀罕,父君也会拱手赐给本君,你难道不晓得,本君一向是霸道惯了的么?” “哦。”小鲤鱼精低头,十分不情愿的拿出金丝线,一圈一圈缠绕着这颗金光熠熠的千年珍珠,经过巧手一翻,就给这颗玲珑剔透的珍珠穿上了一件精致绝美的衣服。 九歌点点头,赞许道:“真乖。” 第一百一十八章初见蓬莱北祭君 一个月后,正是梵偍花盛开的季节。 水麒麟拜了佛陀尊者为师,到了西方梵地潜心修炼。 故这次前来东虚,只有九歌和小鲤鱼精两人。 东虚神君的成亲典礼,场面自然热热哄哄,邀请了六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然九歌平时随性惯了,但在人山人海的场合,因着‘女君’身份,她还是将自己悉心打扮了一番。 她驾着一团五光祥云,脚下踏着万缕烟火,身披银丝锦织漫花裙,腕间横挎淡黄色萝衫披帛,傲然屹立于凉风阙阙之中,三千乌黑长发滚滚落下,远处一看,她在天地之间,宛如一朵清新淡雅的白色冷花。 东虚似是成了另外一番风景,漫山遍野的梵偍树挂上数不清的大红色喜庆飘带,从高处云端往下望,像是一团又一团喜气洋洋的火焰,连接着一朵又一朵五色梵偍花,白烟缭绕,雾云迷离,东虚的景观犹如虚无山境,超脱俗尘。 再近一些,清笛与长琴,花鼓同三弦相交碰撞,传来阵阵婉转悠扬的天籁之音。 东虚清净了几十万年,这是九歌第一次见着这么唯美绝伦又热热闹闹的东虚。 “哇,好美——”连小鲤鱼精都不由感叹,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千年珍珠。 九歌来的时候,东虚神宫已经烛光冉冉,歌舞笙箫,宴席上已经端坐了许许多多的上仙和佛界诸多金佛,阿罗汉。 虽然九歌的辈分很小,但因着三玄天嫡公主、南海女君光鲜亮丽的头衔,当她走入殿内时,殿内所有人皆起身,朝着九歌毕恭毕敬鞠躬作楫。 “恭迎南海女君——” 眼前冲着九歌弯腰点头的乃与她父君同辈上仙,九歌突然浑身不适,捏紧小鲤鱼精的手腕,急匆匆朝着殿内走。 仙族和西方境地有个规矩,自家儿子和女儿成亲,父亲和母亲,不能前来参加,以示这段姻缘,并非父母之言,而是两情相悦,以表达这段感情,伉俪情深,不参加一丝一缕的杂质,‘长长久久’之意。 虽然加没加杂质不知道,但西方境地在仙族与佛界的交界地,是个极其特殊的地方,这里的人,既使仙力又修佛、道大乘之法,西方境地的王室贵族皆有佛体金身,以修佛为主,仙力为辅,但为了得以西方境地能有香火延续继承,这在佛界才破了七情六欲的规,才有了鲁耶帝君的后宫,以及今日东虚的成亲典礼。 说白了,西方境地就是个‘大杂烩’,仙、佛、道法每处都涉及,可每处都学的不精,唯有佛法修得最为上乘,可又因为要延续血脉,破了清净佛规,虽有佛体金身,却不能修到极致,不能成佛。 这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才有了这个非仙非佛之境。 而仙族和佛界地方君王总共十位,不论这些繁忙的君王来与不来,东虚都非常有礼貌的设了十位风水宝座,皆在前殿,乃上座。 三玄天同东虚的关系一向不太亲密,故其所管辖的四海帝君,只来了九歌一位南海女君。 于是,十个威风凛凛的上方宝座,放眼望去,只空荡荡的坐了三个人。 九歌打小就不喜欢串门,披着南海女君头衔,却鲜少入住南海,她用余光斜瞄了坐在身旁的两位浑身祥云的男子,唉,实在认不得是那处的帝君,连句问候的话都说不出来。 在此等神仙聚集场所,身为君王,若是彼此之间不相识,乃是仙仪之中大忌。 九歌五千岁时封为南海女君后,玄帝曾命人画了地方君王的画象,为的就是让九歌在隆重仙宴上不那么狼狈,玄帝还苦口婆心的举了个例子,说东海帝君也就是九歌的哥哥,几万年前参加六清境的洗尘宴,错将云鹤帝君认为西荒帝君,引得在座诸位神仙笑了三万年,也一度使得三玄天和羽族不愉快,至今还尚有隔阂。 九歌觉得两个大老爷们,因为这点破事,关系僵到这种境地,实在忒不爷们,忒为不齿,但这世间,神仙芸芸,有那么几个小肚鸡肠也实在很正常。 九歌心里认真盘算了几下,她文武皆弱,年纪尚幼,万里南海在她的管辖之下,显得何其脆弱。看来今日,她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万不可与这些帝君起任何冲突。 好在这两位帝君性子都很高冷,只是冷漠的饮着酒水,慵懒盯着漂亮仙子的歌舞,目光才没能落到九歌身上。 九歌一紧张,就有些口干,端着酒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恭迎天族储君——” 前殿突然跪倒一大片,乌泱泱的人群俯首称臣,比恭迎九歌的阵仗大多了。 九歌手里的酒樽一滑,神色不由自主,变得很慌张。 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帝君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差点碎掉的酒樽,这等喜庆场面,瓷器破碎,那可不是好兆头。 “南海女君,为何突然心事不宁?” 九歌抬眉,撞见一个神神秘秘的帝君,面上戴着半卷黑纱,遮住了一半的脸,那双眼睛透着慵懒随性,但深褐色的双眸似万海星辰,很漂亮。他身披藏青色龙纹外袍,腰间系着松松垮垮的五石流苏间带,撑着头皮,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九歌的名号在六界是人人皆知的混世魔王,身为女儿身,却调皮捣蛋,时常惹得三玄天不太安生。 可这下就尴尬了,众人皆识她乃三玄天嫡公主,南海女君,可她却连地方君王的名讳,一概不知。 这确实显得不太礼貌。 九歌咳了几声,平复了点心情,她扶着轻疼的额头,十分抱歉的对眼前这个帝君道:“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本君前些日子身子不太好,记忆也有些模糊,冒昧问道阁下是哪里的帝君呢?” 看起来这位帝君心胸很是宽广,并没有半点生气,很大度的自我介绍道:“蓬莱仙山,北祭帝君。本君一向鲜少参加宴席,南海女君不认识,也很正常。” 九歌突然一惊,嘴里咬着的奂花籽掉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这这不是她父君给她谈的那门亲事? 还未等九歌回神,北祭帝君只轻飘飘的同她说了一句:“本君与六清境关系不合,就此告退。” 顷刻间,他已化为一缕白烟,飘然而逝。 九歌又抓起一把奂花籽,一颗一颗细细磕起来,此时曲璟禹已走入殿内,他今日打扮的比往常还要隆重一些,玄衣打底,上面用金羽线绣了一条大龙,俊俏犀利的龙头从左肩臂攀附与腰间,栩栩如生,容光焕发,这衣袍很符合他尊贵非凡的身份,又显得不俗气。 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位女子,淡紫色烟罗仙裙随风轻拂,头上插着几只素雅珠簪,出入这等场合,显得清新脱俗又不失大气。 当那女子侧身垂眸时,奚紫那张雪肌玉肤出现在九歌眼里,九歌将嘴里的花籽壳吐出来,心里愤懑道,这等场合,带奚紫前来,是存心想要气死她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陈年旧事兀唏嘘 (一) 东虚神宫殿内又恢复歌舞升华,殿内献舞的仙子随着宫阙玉音,旋转低头,五色飘带交相软融,拂动之间,宛如一朵又一朵盛开的唯美仙花,细柳小腰,聘婷若流星,婀娜多姿,摇曳生凤。 笙钟、瑟丝、箜篌、排箫、羌笛、长琴丝竹管乐相交碰撞,殿内余音缭绕,袅袅不绝,曼舞轻华,流风回雪。 曲璟禹在众人拥护下走入上座,堂而皇之坐在九歌身边,奚紫紧跟身后,斟酒倒茶,好歹也是仙星阁女上仙,这副卑躬之态,实在有点委屈她。 曲璟禹端坐在九歌身侧,一袭玄衣背影高深莫测,他默默饮着美酒,即使一句话都不说,也弄得九歌浑身不自在。 距成亲的仪式还有大抵三炷香的时间,座下一位散仙,手执酒樽,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朝着曲璟禹行了一个大礼,抬头道:“天族储君一向鲜少参加宴席,今日怎么得空前来?” 九歌觉得很口渴,端起酒樽干巴巴的喝了一口。 这三玄六清哪位神仙不知道西方境地和六清境不算亲密,几十万年都没有交集,这东虚的婚事,日理万机的天族储君竟会抽空来参加宴席? 天族储君前来,宴席之座自得再设一个‘储君宝座’,而东虚估计也从没料想过天族储君会前来,并没有设‘储君宝座’。 这突然降临的天族储君,不免让在场的人觉得十分意外。 曲璟禹心如止水,又在嘴边品了一口美酒,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侧头,瞟了九歌几眼道:“南海女君能来,本君难道不能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她这一茬了? 九歌心虚的转身,对着殿下的神仙,尴尬的笑笑,掏出袖子里的白色绢帕,擦着自己的冷汗:“天族储君身份尊贵,无论走到哪里,都使得哪里蓬荜生辉,自然能来的” 九歌一遇见他,不由自主胸口有点闷,喘了几口气后,皮笑肉不笑道:“本君突然记起,聘礼还未送到东道主跟前,不太妥当,天族储君先品着美酒,看着佳人,本君先去处理一下要事,恕不奉陪” 九歌起身,拂裙,几乎落荒而逃。 小鲤鱼精二愣子摸不着头,手里揣着沉甸甸的千年珍珠,随着九歌一同走出殿外。 (二) 左右九歌不过寻个理由出来透透气,她看着东虚漫山遍野的梵偍花,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几百年的时候,死皮赖脸呆在东虚,整日围着尼凡转,奶声奶气的模样。 那个时候,尼凡开心,她就开心,尼凡伤心,她也跟着哭。 九歌伸出玉指拂上一朵白皙色梵偍花,不免感叹世间唏嘘,原以为,尼凡伤她伤得最深,却未料,他那几千年的冷若冰霜,与六清境那个人带来的痛苦回忆相比,简直连针眼之伤都算不上。 小鲤鱼精细软胳膊提着那颗千年珍珠近一柱香,手腕发麻发胀,最后再也撑不住,泪眼汪汪的对着九歌说:“女君,这颗珍珠好重。” 九歌从往事尘埃里一下子回过神,用袖子擦了擦脸,便引着小鲤鱼精去了西月殿。 东虚难得热闹,西月殿也难得喜庆。 推开金缕闪闪的大门,西禾正端坐于一扇古色铜镜之前,一排排仙娥围着她,慌忙打理着事务。 西禾凤冠披霞,红锦双花霓衫裙衬出她雪白肌肤,朱唇皓齿,眸色动人,头上流苏华饰,从发鬓一直披到肩上,三千黑发盘成一个端庄发髻,再用一只鸳鸯珠簪细心固定,气质淡静,贤惠淑雅。 西禾从铜镜里见着九歌的身影,当即转身,作辑,浅笑道:“见过南海女君。” “你我之间,也算纠葛了几千年,大抵不必如此见外。”九歌低头,扶了西禾起身。 “这是本君的一点小心意。”九歌朝着小鲤鱼精使了点神色,小鲤鱼精当即托起沉甸甸的礼物,递到西禾面前,略带心痛提醒道:“这是南海十分难得一见的千年珍珠。” 西禾解开金丝线,千年珍珠晶莹透亮的光泽照亮了整个西月殿,竟比夜明珠还要亮堂一些,西禾大抵从没见过这等上层珠宝,摆袖推脱道:“南海女君这份厚礼太过贵重,受不起,受不起” 九歌直接将千年珍珠放于西月殿,揽了西禾的肩,搀扶着裙摆厚重的西禾坐下:“稀罕物件自然得配稀罕人。以往的恩怨,大可放下了。” 西禾垂眉,那双清澈的眼睛却突然闪现浑浊,飘忽不定:“其实表哥,并不是真真想要娶我,他与我,不过是被硬绑在一起的命数” 还未等西禾说完,九歌用玉指轻覆于西禾微红珠唇,闭着眼,小声道:“嘘——” “不要再说这些了,你只消记住,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东虚的女主人了。” 小时候,曾经为了尼凡,她们几度将东虚的清净扰得鸡飞狗跳,现在想来,不过唏嘘一场。 九歌理着西禾鬓间的碎发,为了使西禾彻底安心,若无其事道:“以前是本君不懂事,凡事非得争个头破血流,西禾,现如今,你若是本君,就会明白,东虚的几千年不过一场微不足道的梦,和本君曾受过的那些苦,太不值得一提了。” 西禾认识了九歌那些多年,见惯了九歌的莽撞,却从未见过她这副老练深沉的模样,她盯着大气稳重的九歌许久,才感叹道;“你如今倒像一位南海女君。” 九歌相视一笑,挽着在角落里玩耍的小鲤鱼精,平淡道:“东虚的梵偍花很美,但这可能是本君最后一次见到了。本君在前殿等你。” 第一百二十章就此别过黄粱梦 几百岁的时候,九歌盯着漫山遍野的梵偍花,满心皆是欢喜;一万岁的时候,她再次来到东虚,望见梵偍花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如今,她以女君身份站在东虚顶端,轻轻一瞥,东虚绝美花色尽在眼底,她却再也找寻不到那份快乐了。 她不停质问自己,她明明已经做好周全的准备,可为何每次只见到曲璟禹一眼,便不由自主的慌乱无比? 眼前鲜红色布条,映在瞳孔中,却如一片如血般的凄凉池水。 九歌吩咐了小鲤鱼精退下,忽然很想一个人静静。 风意四起,吹乱了她的黑发,吹鼓了她的袖口,她傲然屹立于东虚瞰石,白衣飘飘,宛若一朵高冷的寒水花。 空中弥漫的那股味道,在脑海里久久不能忘却。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将一切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罢。 她疲了,再也不想东躲西藏了。 “你真要嫁给北祭?”他径直走过来,细心将她框在怀里,将头轻轻倚在她肩上,就像在地狱七浮那般,带着几分缠绵怠倦。 九歌闭眼,定了定神色,冷静推开他:“蓬莱仙山清净,北祭帝君也不错。” 他双目燃气熊熊大火,揽着她的肩,情绪激动,逼问着她:“你为了躲我,竟不惜嫁给一个你见都没见过的男人?” 九歌往后退一步,尽最大的努力与他保持着隔阂,神色平静:“就在刚才,见过北祭帝君了。”她突然停顿,咬牙,许久后才声线略抖道:“一百年不行,我就用一千年,一万年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怕扰乱心智,一直不敢抬头看他,只听得他充满无奈,连着叹了好几口气,最后带着卑微乞求,急切握住她的手,握的很紧,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滑落了:“你为了与我赌气,非得要用这种方式?蓬莱仙山你去过吗?北祭帝君你又何曾认真了解过?” 他突然放下身为天族储君的傲气,扯着她的袖子,卑微的哄着她;“阿九,别闹了。” 九歌双眼忽然一片朦胧,就像染了水氲,脑里全是地狱七浮里,她缠着他,粘着他,依赖他的画面,但不过一小会儿,席卷而来的,又是凌天殿的九魂洞,她的千疮百孔 一想起九魂洞,她微暖有心又变得一阵凉意,冷静的与他谈判道:“我想闲云野鹤,想不受约束,行走于天地之间这些你能给我吗?身为天族储君的你,能给我吗?” “北祭帝君与我如今,虽然只算一个匆匆过客,但起码他没有伤害过我。我踏入蓬莱仙山,也不会想起凌天殿,更不会想起九魂洞,再也不会想起你。” “几万年前,陌芜死了,现在阿九也死了,你也不必费尽心思去找她了。” 他大概如何也想不出九歌会说出这样一席话,许久后才渐渐回过神色。 他脸上再也没有丝毫精气神,露出满脸疲惫,似乎再有意克制自己情绪,但还是难以控制凄凉心境。 这等喜庆的日子,刮来的风却透着一股一股寒意。 他看起来身子很虚,扶着身旁的一棵梵偍树,大红色梵偍花落于他发间,却衬出他本就苍白的脸更无丝毫血气,他虽然不甘心,但盯着见都不愿见他一眼的九歌,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给过我们之间机会,你还是将我拒之千里。” 他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神后,继续说道:“几万年了,我也累了。” 他突然背过身,玄衣背影萧条凄婉,他杵在梵偍花下许久,好不容易,才将余下的话吐出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不会再去找你,今后,世间再无‘阿九’,只有南海女君。” 九歌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勉强镇住心里的波澜壮阔,双袖并拢,规规矩矩朝着他鞠躬道:“那就此别过。” 她走的很匆忙,不容自己有片刻停留,待她累的气喘吁吁,终于肯停下来时,她突然压抑不住,大声痛哭出来。 几万年,不过黄粱一梦。 我在时,你不在。 你在时,我心绝。 纵然情深,奈何情浅。 梦,终究该醒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东虚的路很清楚 九歌躲在数万棵梵偍花下许久,甚至想要临阵脱逃,远离东虚,远离和他有关的一切。 可待冷静下来,她还是起身,前往东虚神宫,继续参加宴会。 毕竟尼凡和九歌纠葛了几千年,九歌那时敢爱敢恨,恨不得将整个热腾腾的心剖给他,天上人间哪位神仙不知,玄帝幺女单恋东虚神君几千年,为了东虚那位神君死皮赖脸,厚颜无耻缠了几千年,三玄天那几棵梵偍树,成了无聊神仙茶余饭后的闲话趣事。 若是此时尼凡成亲,九歌若是前来,证明两人已经一刀两断,不欢而散。若是九歌不前来,或者半途而去,那些个清闲神仙又可以脑补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使得九歌贻笑万年。 到时候就会有这样一则戏曲: 三玄天嫡公主,南海女君,放下尊贵身段,死死追求东虚神君几千年,可谁想,终究是痴情未果,东虚神君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九歌捂着额头,单是想着座下那几百悠悠众口,且宴席一散,还可能发展为上千上万只悠悠众口,浑身不免觉得打颤,只能硬着头皮寻着东虚神宫的路。 此时宴会已经进行一大半,九歌夺门而入,丝竹管乐,宫阙三弦,将清淡冷静的东虚弄得热闹非凡,暖暖和和。 尼凡一袭大红礼服,腰间别着一枚通透玉佩,九歌很少见到尼凡束着高高发髻,用一只云枝固定,将他精致立体的五官呈现出来,只是双目很冷淡甚至透着几丝麻木,好像今日的热闹繁华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他手里松松垮垮的握着一张鲜艳红布,他执一头,西禾捏着一端,象征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可即使眼前的装饰再红红火火,仿佛也暖不了他眼里的三秋寒。 九歌推门的声音,即使在小,也打破了成亲的典礼。 在座的各位神仙,皆停下手里的玩物,齐刷刷的用好奇目光盯着九歌,就像看好戏一般,盯着九歌。 全场静得连呼吸声都此起彼伏,如鼓声一般,一击一击冲撞九歌的天灵盖。 歌舞升华中身着大红喜衣的两人,一个是她的旧情,一个是她的旧怨,这些神仙若有所思的撑着头皮,看九歌如何收这尴尬的场面。 虽然九歌与那尼凡,已经不晓得是多久的春秋往事,但这些神仙并不晓得地狱七浮发生了什么,消失的这三万年又发生了什么,只当她与尼凡,还是一万岁时那一对女追男。 九歌突然浑身发软,背靠着大门,一步也挪不动。 尼凡望见九歌的那一刻,双目略暖和了一些,见九歌不知所措,杵在原地,想要丢掉手里的红线,前来帮九歌解围。 可他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帮九歌解了围,那且不是将新娘子西禾推入无尽深渊? 九歌瞟了几眼披着金丝红盖头的西禾,在尼凡跨出半步的时候,及时收住了这个越发不受控制的场面。 九歌周身白色衣裙被梵偍树上的灰蹭得很脏,在这等隆重场合,不免显得有点狼狈。 九歌不太自然的理着碎发,笑得极其尴尬:“咳咳东虚地形有点复杂本君出去一趟,竟找不到回来的路呵呵” “呵呵” 她一边假装笑着,一边迅速念了一个口诀,顷刻间,飞到上方宝座,稳稳端坐。 她坐在上方宝座最左侧,与曲璟禹隔了至少四五个位置。 她不经意间,瞥见曲璟禹此刻正逍遥自在,左拥着一位长相甜美的仙姬,右搂着一位风情万种的小仙官,期间还有奚紫端茶倒酒,觥筹交错,与那些美人缠缠绵绵,整张脸都要笑烂了。 那些身份卑微的小仙,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拼了命的捡着高枝往上爬,毕竟对于天族储君这等尊贵非凡的身份,她们哪怕只是作个小小侍寝婢女,今后就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圣眷隆恩了。 九歌不知哪里窜出几股无名怒火,快要将这东虚神宫给烧的片甲不留。 九歌咬牙,别过脸,强忍着心里的不愉快,盯着殿内拜堂正拜到一半的尼凡和西禾。 可谁知,这天族储君竟没有半点放过九歌的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讥笑嘲讽道:“南海女君几千岁的时候,不是这东虚的常客?这些弯弯曲曲的路,女君怕是已经倒背如流,怎么会迷路?” 九歌在心里狠狠骂道,他奶奶的,又提起那些个陈年旧事,他就是乘机打击报复!简直忒不大气!忒没有储君风范!妄为君王! 她转身,凝视了曲璟禹几眼,他正饮着仙姬倒的风情花酒,行为之间,不像君王,倒像一个浪荡之子,好色之徒。 在座的神仙对平时不沾女色、威风凛凛的天族储君此时毫不检点的异样,皆觉得很是费解,很是新鲜,又不敢对他说什么,更不敢‘好心’提醒仙仪仙规。 只是这感情,虽说下定决心要一干二净,可几万年的陪伴,哪里是说忘就忘的潇洒? 九歌一横心,咬牙,强忍住满腔怒火。 管他是高人一等的天族储君,还是芸芸仙群的人中龙凤,他既然要她下不了场面,她又怎么可能会给他面子? 她邪魅一笑,顺着他的话,酸言酸语道:“可不是嘛,东虚的路,本君清楚得很。” 第一百二十二章东虚君后西禾 座下百余位神仙,望着火气甚旺盛的天族储君和南海女君,眼睁睁的看着一场超脱意料之外的戏码。 曲璟禹笑得痞里痞气,怀里紧紧抱着身子软软和和的仙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手执精美酒樽,继续嘲讽道:“听闻南海女君与东虚神君有着一段往事,这场宴席,正缺一位能说会道的戏子,不知南海女君能否让本君过过戏瘾?” 曲璟禹在外人眼中处事进退有余,从不会为难他人,今日他在众目昭影之下,为难区区一介女流之辈,行为不大度,没有以往随和风范。 座下终于有位三观极正的神仙,走上前来,发表慷慨之言:“天族储君若是想要听戏曲,小仙替你寻一个不就是了,南海女君不仅是地方君王,还是三玄天嫡公主,屈尊当一位戏子,大抵不太合礼数” 曲璟禹并没有将这位神仙的肺腑之言,细长指骨端起怀里美人水水嫩嫩的小脸,吸了一口好闻的胭脂味,转眉,脸一僵,突然厉声呵斥道:“本君今日偏偏要听南海女君说戏!” 天族储君一生气,气氛就更加尴尬,那位仗义执言的神仙,因得罪不起堂堂天族储君,又缩了回去。 曲璟禹怀里的美人,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面色苍白,又乘机矫揉造作的扑进曲璟禹胸膛,娇滴滴的冲曲璟禹撒娇:“君上,你吓到奴婢了~” 曲璟禹侧身,一把搂紧怀里羞羞答答的美人,执起美人的细腕白臂,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口。 大庭广众之下的打情骂俏,九歌只觉得一阵恶心,差点将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 仙界的帝王也有等级,首位三玄天的玄帝和六清境的天帝,其次便是天族储君,再者才是地方君王,如南海女君,东海帝君等等。 九歌虽然地位已然不凡,但到底比曲璟禹差了一个等次,九歌算是明白,他今日是铁了心的要她难看,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回击道:“本君认为这些个陈芝麻烂俗子的事儿早就难登大雅之堂,那些喜好写书的上仙,都不屑这些烂透的剧情,本君倒是有着凌天殿一些风尘往事,可是新鲜的很,本君倒愿同各位仙家解解闷。” 曲璟禹面色顿时铁青,已然不悦,怀里如蛇般缠绕的美人,瞬间全身僵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九歌嘴里衔着一丝得意的笑。 见着局面僵持不下,天族储君和南海女君皆是得罪不起的人物,众人皆叹三玄天和六清境几十万年来和睦相处,眼前两位身份高贵的君王却互相撕咬,非得咬出一滩血才肯罢休,实在不同寻常。 崆净作为东虚和事佬,踩着祥云,站在曲璟禹和九歌之间,尴尬的笑了笑道;“天族储君和南海女君皆是东虚的贵客,这其间的恩恩怨怨微臣不知晓,但今日毕竟是东虚神君和君后娘娘的喜事,误了良辰,可就不好了。” 九歌逐渐冷静下来,风一拂,微微吹起西禾的红盖头,九歌见到西禾那双漂亮的眼睛裹着亮晶晶的泪,也有了几分懊恼。 吵架吵得太认真,竟忘了今日的主角,乃尼凡和西禾婚事耶。 她又端坐下来,气得酒樽都差点捏不稳。 可这位领兵打仗许多年的天族储君,今日就像吃错药般,左拥右抱,不检点也就罢了,还不停找着她的麻烦,直接无视崆净的一番好言相劝,对着九歌继续刁难道:“本君今天非得看一场好戏!” 九歌吸了几口气,这才压住心口那几团熊熊大火。 既然他要看戏,她就来演演,如何? 小鲤鱼精因身份卑微,默默跟在九歌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但她瞅着九歌俨然一副气得快要爆炸的模样,她虽不知九 歌与曲璟禹之间有那些过节,但她大致清楚九歌的脾性,只能扯着九歌的裙摆,小声呢喃道:“女君,息怒。” “忍忍也就罢了” 九歌直接将小鲤鱼精肉乎乎的小手扒开,忍!忍他奶奶的天王灰! 九歌飞到大殿之内,绕着尼凡走了一圈,看起来一身正气,坦坦荡荡道:“本君确实与东虚神君有着一段风尘。” 话语刚落,全场一阵喧哗,诸位神仙交头接耳,三言两语,场面一度不可控制。 西禾披着红盖头,凤霞披冠,似一团鲜艳的红花,虽看不清表情,但浑身的颤抖,表现出了她内心此起彼伏的波澜壮阔。 九歌朝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不过本君与东虚神君的那些风尘往事,从来都只是本君的一厢情愿,与东虚无关,与东虚神君无关,更与东虚君后娘娘无关。” 她侧身,用目光瞟了不远处佳人环绕的曲璟禹几眼,故意说道:“本君当初是真喜欢东虚神君。” 只听‘砰——’一声,瓷器爆碎的尖锐之响,如鼓之重锤,狠狠撞击耳道,刺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众位仙家抬头,见到曲璟禹的酒樽支离破碎,握在他手里宛如细小利器,血一汩一汩从细白前臂流出来,溢得左手搂着的那个仙姬,浑身都是他的血。 天族储君受伤,百余神仙慌了神,招呼着:“快去请脉!天族储君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曲璟禹突然坐起来,也不顾手里‘哗啦’流淌的鲜血,起身又喝了一杯酒,再重击于桌上,努力压抑着怒气,喉咙很哑,双目散发寒光:“不用,这点小伤死不了。” 他起身,朝着殿内尼凡道:“南海女君的故事讲得不好听,东虚神君,六清境贺礼送上,本君先行告退。” 跟在他身后的小司端上一件大礼,随后曲璟禹和他的仙婢,化为白烟,走了。 座下神仙皆面面相觑,对这场戏是二愣子摸不着头。 九歌心里五味杂粮,许久后才消化完毕。 她理了理衣裙,冷面,义正言辞道:“你们听着,本君与东虚神君的缘分,早在几万年前就已殆尽,本君与东虚神君,没有丝毫越轨之情,今后的东虚,只有西禾一位君后!” 她背对着,侧身,用女君仪态,威胁着在座的几百张利嘴:“今后,若是让本君知道有人再背后嚼些子虚乌有的风花雪月!休怪南海与之为敌!” 冷静下来,九歌其实对西禾颇为抱歉。 这场原本热热闹闹的成亲典礼,就这样被她和曲璟禹搅成一团烂泥,坏了两人的良辰,实在不好意思。 可若不是那人费尽了心思挖苦她,事情又哪里会演变成如今的一发不可收拾? 东虚神宫两位身着大红喜服,即将共结连理的璧人,此时干巴巴的杵在原地,座下神仙也干巴巴的望着九歌。 九歌捂着嘴,再干巴巴的笑了几声,“那个,别耽误了良辰,继续继续啊。” 明明就是她与曲璟禹在东虚大闹了一场,良辰早就耽误完了,哪里还有良辰。 事到如今,还是崆净将义气,走上前,替九歌解围道:“东虚有着梵花美景,自然时时都是良辰,南海女君,请上座。” 伴着幽幽清歌笙舞,空中响彻一声雄浑的声音。 “一拜天地——” “二拜女娲娘娘——” “夫妻对拜——” 三声过后,牵着红线两端的璧人,就真真正正的要天荒地老,共结连理,永结同心,白头到老了。 紧接着又是大摆宴席,众位神仙又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热热闹闹的喝酒,开开心心的作乐。 只有尼凡,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九歌。 不论他们闹了多大动静,他一直盯着九歌。 不管他眼前身披凤冠,大红嫁衣是不是西禾,他一直盯着九歌。 九歌端着一杯酒,是越发看不透尼凡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独自一人理南海 东虚的这场亲宴,热闹了整整三天,这三天,东虚不再是以往冰冰冷冷的模样,觥筹交错,丝竹管乐,歌舞升华,烈日阳光将阴凉的东虚衬得温温暖暖。 再连着陪笑近三天后,九歌终于笑不动了,牵着小鲤鱼精的手,回到了东虚。 谁知她还没在千年蚌壳云珠床上躺热乎,玄帝的心腹,里安便拿着一道仙旨和玄帝的仙牌闯入南海。 “玄帝宣九歌殿下觐见——” 苍海悠悠,南庭阙阙。 这准没好事! 三玄天,玄铁大殿。 九歌一跪就是一个时辰,玄帝却丝毫没有动容,硬生生又让九歌跪了三个时辰。 “父君——”九歌膝盖跪得一抽一抽的疼,流下委屈的泪水,抬眉,可怜巴巴的同玄帝撒娇道。 玄帝身周尽是祥云,手握一卷古书,紧皱的眉头却依旧无丝毫的放松,瞅着就是一副很生气的模样:“你这些把戏,从小演到大,还没腻么?” 九歌正准备惊天动地的大哭一场,又用余光瞥见玄帝一张铁青的脸,深知这个从小用到大的招数,此时已经没有半点作用,只能收起哽咽的身子,用可怜、泛着泪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玄帝。 “谁让你去东虚了?还闹这么大动静?”玄帝此时语气还算和缓,但那张脸依旧冰冰冷冷。 “我若是不去东虚,那些个无聊神仙,不知又会怎么说我和尼凡,更不知道会怎么抹黑三玄天的名声!我自然得去的!”九歌一边情绪激动,左比右划,一边又在不经意间,站起来,并用极其随意的方式,往板凳上一坐。 “再说那动静,也不是我想要闹大的,都怪那天族储君,他不激我,我能与他对着干?”九歌觉得口干,又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跪下!谁让你起来了?” “跪下!”玄帝将手里的书卷,重重击于桌上,气得嘴角都在颤抖。 九歌掌心里的瓷器,被玄帝这么几吼,吓得打翻在地。 她小的时候,总是闯祸,每次罚跪,都只是意思意思一下,他哪里舍得让她跪。 这还是玄帝第一次这么生气,用这么大噪子吼着她。 九歌捂着发疼的膝盖,极其不情愿的再次跪下来,这下她是真的哭出来,被玄帝吓哭的。 “九歌不知哪里惹了大祸” 玄帝一见九歌哭,心下又是一软,语气稍稍温和了些,尝试着和九歌讲道理:“九歌,以往念在你年幼,即使有南海女君头衔,但外界只当你是三玄天的小公主,惹出的那些事情,本君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下,你已经四万来岁,外界已经认同了你‘南海女君’的名号,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三玄天,更是南海的颜面” 他苦口婆心的叹了一口气:“你去东虚,本君不怪你,可你为什么要将东虚隆重的成亲大礼,搅的天翻地覆?” 九歌原本是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听着玄帝训叨,可当她听着这句话时,不由自主抬头,顶了玄帝一句:“这可不能完全怪我,我原本是想要低调参加之后,就隐退南海,谁知那天族储君死活非得要在宴席上看我出丑,你也知道你女儿的脾气,是万万吃不得亏的” “你还有理了?”一瞬之间,玄帝的脸又变得铁青。 九歌说话的时候,非常爷们的拍了拍地,举手投足之间,并无半点公主大家闺秀的样子。且九歌从东虚回来,还来不及换身面朝的衣服,一袭白衣拉里邋遢,蓬头垢面。 玄帝看着浑身阳刚之气的九歌,突然很头疼,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看你的样子,哪里像个公主!” “幸亏当初六清境天帝来提亲,本君没有应允。你与那天族储君这般合不来,若是结成连理,那且不是要将六清境翻个底朝天?” 九歌突然很激动,两眼泛着泪光,腿也不疼了,膝盖也不痛了,一把抓住玄帝的裤脚:“父君,这是你生平做过最对的一件事!” 说完,又往玄帝的裤脚蹭了蹭,感动涕流。 “你莫要转移话题!” 玄帝摸了摸白色胡子,意味深长的对九歌讲:“本君已经与佛陀尊者说了,今后让他不得插手南海事宜。” 想那几十万里的漫漫南海,若是没有佛陀尊者的镇守,断然不会是这太平盛世。 可现下,她内力不仅单薄,还没有拂拧清笛在身,南海又是一块地域宽阔,物资丰富的香馍馍,这这要大乱啊! 九歌拼命摇着头:“父君,你万万不可将南海交到我手里!我会毁了它的啊!” 玄帝端起一卷古书,目光全在书上,不为所动道;“佛陀尊者近日要闭关,闭关三万年。” 九歌顿时心急如焚。 三万年?这完全可以将南海换代,将南海子民渡入水深火热之中,乃君王之大逆。 九歌身子乏软,六神无主的瘫下来。 玄帝起身,外面走近两排仙婢,跟在玄帝身后。 在走出玄铁大殿的时候,玄帝回头,若有所思的对九歌再次提醒道:“这三万年,三玄天也不会对南海提供任何帮助。” 这是要将她往绝路上逼么?九歌冲上去,迎着她四万来岁的老脸,冲玄帝撒娇道:“父君断然不会这么狠心的,对不对?” 玄帝微微侧身,只是用‘好自为之’的表情望着九歌,最后语重心长道:“九歌,你该长大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泱泱南海招亲帖 南海水晶宫内,九歌苦思冥想近十天。 后来才总结出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她本来是抱着低调的心态前往东虚,可谁知半路杀出个曲璟禹? 他这一杀倒好,不仅惹出了许多笑话,还使得她从今以后,不得再依靠佛陀舅舅半分? 这一望无际的南海啊,不知要操碎多少心思。 她也认真的总结了自己,自己在东虚神宫里,非要提及与尼凡的过往,无外乎也就是想气气他。 可为什么要气他呢? 无非就是看他左拥右抱,心里不爽。其次,他咄咄逼人,心下不悦。 还有就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她即使装的再潇洒,可这些过往也不是那么轻易放得下,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那颗心,他大概稳稳占据了三分之二,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九歌越想越窝火,越想越觉得自己犯贱。 但她又想了,若是要忘了旧爱,必须得新欢。 于是,九歌在南海大门口张贴了张告示: 南海女君正值婚嫁年龄,需得一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辅内,无论身份高贵,无论身份低贱,入住南海水晶宫,此生,衣穿不愁,黄金珠翠,共度余生。 别说,这前来应聘的男子还真不少。 有身份尊贵的,也有身份卑微的,有高的,有帅的款式多样,风格不同,但大多都是仗着九歌光鲜亮丽的‘女君’头衔前来。 但九歌并不在乎,她堂堂南海女君,难道还养不活一个小白脸么? 南海水晶宫外,九歌命人摆了一个舒适的软榻,她舒舒服服的半卧软榻之上,左边的桌子上有美酒和玉葡萄,右边有仙婢细心剥着花生壳,享受着天伦之乐。 小鲤鱼精尽心尽力,手握厚厚一沓男子的画像,一张一张翻着,给九歌过目:“女君,你看这名男子再看看这位男子” 九歌嘴里含着一颗花生,看了几张就颇为不耐烦:“这画上看着都是美男子,谁知真正长什么模样,算了,小鲤鱼,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让本君亲自过目。” 小鲤鱼精两只鱼眼睛瞪得老大:“可是女君,外面的人群已经排到北海去了若挨个过目,没个十天都有半个月了。” 九歌喝了一口酒水,对着小鲤鱼精语重心长道:“本君要养个小白脸,虽然无名无分,但终究是要住在南海水晶宫的,你总不希望,本君挑了个画面上的美男子,实则是个五官稀松的丑男吧?” “那每到晚上,可是要被吓得睡不着觉的。”九歌再次恐吓道。 九歌大口大口嚼着花生,丝毫不顾及形象,举手投足,没有半点女君风范。 小鲤鱼精不好意思捂着脸,难为情的提醒九歌道:“女君,你将腿收回来些不太雅观” 九歌低头,望见自己横叉叉的两条腿,不好意思的收回来,无所谓的笑了几声:“这下,你可将人唤进来罢。” 首先进来的一位男子,白衣飘飘,手执折扇,立于海中,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海风一吹,他衣袖轻拂,颇有几分画上意境。 小鲤鱼精两眼冒着星光,兴奋的指着画像上如出一辙的男子,介绍着他的出身:“女君,这位是云鹤阁白玉上仙的弟子” 还未等介绍完,九歌随性半卧,只瞟了那男子几眼,便摆头道:“不行,衣服太白了,这大晚上的穿梭于南海之间,活活像个鬼魂,且不是要将本君给吓死?” 可小鲤鱼精盯着那男子丰满的胸肌,咽了几下口水,不甘心的小声在耳边对九歌说道:“女君,我瞅着这位挺好,穿衣显瘦,脱衣还有肉” 九歌轻点小鲤鱼精的额头,厉声道:“肤浅!肤浅!” “下一个!”九歌唤着。 下一位来的男子,一袭青色绿袍,文质彬彬,脸白白净净,浑身散发一股娘里娘气的书香味。 小鲤鱼精殷勤介绍,“这位,乃阳台山的无名散仙,三万岁” 又是未等小鲤鱼精介绍完,九歌撑着头皮,又是一阵摇头:“这位仙友,看起来阴气太重,有些肾虚啊” 紧接着,来了一位全身肌肉丰满的男子,且这长得也还不赖,既不像鬼,又不像魄。 小鲤鱼精连忙在身后戳着九歌,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女君!这个看起来体力好!嗯,肾不虚!” 九歌却再一次摇头,瘪嘴道;“总觉得差点味道。” 几番折腾下来,小鲤鱼精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热情。 “这个眉毛太淡,缺乏阳刚之气” “这位呢,又不够威武” “这个唇太薄,会克着本君!” 从日出到日落,辰时到暮光,九歌挑来挑去,没有见着一个心满意足的。 可小鲤鱼精一边招呼着诸位小仙,一边又要打点着九歌,差点忙到晕厥。 小鲤鱼精累得瘫痪在地,用力踹了好几口气:“女君,根据你对长相、身材的要求,我觉着,有点像天族储君的样子我刚才出去瞎转悠了一圈,实在没有和天族储君相似的人” 这一番话,刺激到九歌的雷区,九歌怒发冲冠,瞪了小鲤鱼精几眼:“本君与那天族储君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如何像他了?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像!” “可是威势赫赫,英姿勃勃,这世间,天族储君排第一啊!”小鲤鱼精没看到九歌的表情,继续若无其事说道。 九歌双手环抱,阴冷飕飕的将小鲤鱼精望着:“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闭嘴,要么自己去油锅里炸一炸,算起来,本君也许久未吃糖醋鲤鱼了” 小鲤鱼精被九歌吓出一身冷汗,拿着画像就急匆匆滚到门外。 第一百二十五章北祭帝君孤身来 “下一个!”九歌呼唤着,本想着让小鲤鱼精多休息一下,可谁知这小鲤鱼精非要提起她不愿记起的往事,简直太不懂得她的心意了。 那人进来的时候,身周飘着无数朵祥云,那些雾里雾蒙的云将那人的脸衬得若隐若现,唯看得清那藏青色的衣袍在云间飘逸,云卷云抒,时隐时现。 九歌嗅着空中那深不可测的内力,疲倦的双眼微微有了气色。 不是谁都有御驾万朵祥云的能力,就比如说她,顶多使唤五六朵,俨然是用尽了全力。 直觉和视觉告诉她,这人大有来头,可既然大有来头,又为何要屈尊当她的小白脸? 还未等九歌回过神,那人已经走近,与她近到只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女君,这位是呃这位是”小鲤鱼精手握从头空到尾的白纸,连点墨水都找不到。 小鲤鱼精在身后提醒道:“这位仙家,由于这次应招人数过多,你不写简介,是不能参加应招的” 可谁知那人并没有退下,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他这一走,与九歌的距离只差了毫米,他高挺的鼻尖顶着她的脸,九歌看清了他的脸,可因着他戴着黑色面纱,遮了一般的五官,只看得清一双眼睛,双目似雄鹰,周身散发强大气场,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九歌,九歌就浑身不自然,冒着鸡皮疙瘩。 他身子挨她极尽,用一种极其缠绵的方式,将匀称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搅得九歌一池静水,天翻地覆。 九歌起先还觉得这位男子十分神秘,待见到那男子脸上的黑色面纱,记忆又清晰起来,轻轻推开他,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咳咳北祭帝君光临南海,说一声便是,何苦在外面等那么久?” 九歌一边招呼北祭坐下,一边吩咐小鲤鱼精:“先将外面的人打发了,再让外面的仙婢全部进来,告诉她们,按照迎接贵客的礼数迎接北祭帝君!” 不一会儿,南海再次乱成一锅粥。 迎接君王,不管吃不吃得完,都要备美酒百瓶,佳肴千道,可口点心万只,还要准备上等巾帛擦手,百玉琼浆洗漱整整七七四十九道工序。 此时黄昏已散,光色有些暗沉,九歌有唤人点了一颗夜明珠,南海又重新恢复光彩多人,耀眼夺目的模样。 九歌俯身,对着晶莹剔透的南海水晶宫大门,谦虚鞠躬道:“北祭帝君有请。” 可谁知北祭帝君没有挪半步,拂袖,若有所思的盯着九歌许久:“南海几日贴得告示本君看了,觉得十分新鲜。” 算下来,若是九歌与北祭帝君有婚约在身,那九歌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给北祭戴绿帽子,还是无数顶绿得发光的帽子 神仙都注重名声,可见北祭帝君这一席话,乃是暗藏玄机,冷嘲热讽。 九歌这一鞠躬,鞠的有点久,脖子有点痛,她便起身随意坐下了。 自从上回将东虚闹了一番之后,外界就有许许多多的传言。 说三玄天的嫡公主,南海的女君,行为不检,先是勾搭东虚神君,其次又与天族储君不清不楚,情路颇多,乃浪荡之女。 虽说这话恶毒了些,但九歌一向禁不起激,索性就‘浪荡’起来。 北祭帝君的这句‘新鲜’,意味深长。 九歌摇晃着手里的酒樽,也不再招呼北祭,自顾自的说道:“对啊,做神仙的,岁月长得很,难免有些空虚,自然得找一个内人。” 北祭突然大步上前,紧紧握着九歌的手腕,坏笑着问道:“那你看本君合适吗?可是南海女君心里人的模样?” 他的力气太大了些,九歌掌心的酒樽也不由自主滑在地上,碎成瓷渣。 下一秒,他手腕一松,将九歌推倒在软榻之上,高大的身子紧紧贴九歌,用指骨勾着九歌的脸,直视着九歌的双眼,不屈不挠问道;“本君今日可是正儿八经参加了应招,是否符合,南海女君也给得给句话?” 他又一次与她靠的极近,远处海风缕缕,海霓草随水漂浮,缠绵缱绻。 九歌轻轻推了他一下,他依旧纹丝不动。她再推,他依旧岿然不动。 僵持不下,九歌只能维持着原状,假意笑脸相迎:“北祭帝君说哪里的话,你怎么能跟这些个小白脸相提并论呢?” “那你可曾记得,你有蓬莱仙山婚约在身?”北祭帝君捻起九歌一缕黑发,放在鼻尖轻嗅。 九歌突然觉得很不爽,提醒她婚约,不就是再换个法子说她今日行为欠妥? 她玄九歌,何时是一纸婚约就拴得住的? “打住!打住!”九歌伸出手,朝着北祭帝君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 “本君想,北祭帝君下一句便该是,女子的三从四德,仙规仪态北祭帝君,你怕是有所耳闻,本君从小便是野惯了的,受不住那些条条框框,若不是玄帝恨嫁,你也不会与本君靠一纸婚约绑在一起,终究还是委屈你了。” “本君今日也给北祭帝君撂个话,本君就是如此不检点,你若是能忍受则好,不能忍受便请回去将婚约退了罢。玄帝也是清楚他女儿是那幅德行,是断然不会怪罪于蓬莱仙山的。” 刚说完,九歌心里仍然略带愤怒,为普天之下的女子正气道:“本君一向搞不懂,凭什么允许男人纳妾,女子就不能纳夫呢?本君举个例子,北祭帝君与本君,位分不分上下,若是成亲,为何是本君嫁入蓬莱仙山,而不是北祭帝君嫁入南海呢?” “男子有正妻,本君也可将北祭帝君设为正宫,凡后来者都属纳夫,而任凭那些男宠再妖魅惑主,正宫的地位不可撼动,也少了些勾心斗角,且不美哉?” 九歌一时愤然,就说了许多话,她虽看不清北祭帝君全脸,但她能明显感受到,他在笑,笑得不露痕迹。 他眼睛一弯,倒显得很亲切。 今日九歌的愤愤之语,实在有背伦理,超脱仙规世俗,北祭帝君需要时间消化,也很正常。 可北祭帝君消化了半炷香的时间,最后只是笑着跟九歌说:“你说的挺有道理。” 年幼时,九歌曾经也将这些话,原封不动说给玄帝听过,本以为可以改变三玄天的仙规,可当时却差点被玄帝一巴掌抡过来,打个半死。 北祭帝君的‘挺有道理’,确实让九歌觉得‘很是新鲜’。 “那你敢不敢跟我定个誓言?” “嗯?”九歌哼了一声。 “小九,以后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位正妻,你的后宫也只允许有我一位正夫,我不纳妾,你不纳夫,如何?” 九歌见惯了北祭帝君称她尊呼,不管这北祭帝君说了什么,光是这身‘小九’,便不由让九歌浑身抖了三抖。 九歌大气揽着北祭帝君的肩,好心提醒道;“北祭帝君的一声‘小九’,叫的本君有点骨质疏松,本君已经四万多岁,实在对不起北祭帝君的那个‘小’字。” 北祭帝君也不说话,用好奇的眼神盯着九歌。 第一百二十六章人要脸神仙要皮 一排排身着素雅娥裙的仙婢飘逸走来,正撞见衣冠楚楚的北祭帝君将南海女君,且那南海女君在挣扎之间,衣服已不再共共整整。 光天化日之下上演这等‘宫闱之景’还被底下的仙婢看得清清楚楚,实在忒丢脸。 “我今年十万岁,你才四万岁,我唤你一声‘小’,情理之中。”北祭帝君无视众人眼光,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用高大身子紧紧贴着她。 俗话说,人要脸,神仙也要皮。 虽然她的皮被丢来所剩无几,但这被属下看了去,终究有失威望,不是? 为了树立威望,九歌纵身一翻,眨眼间就将北祭帝君。 九歌一生气就,就忘记了那些礼数,那些尊称,同北祭帝君道:“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你是将当我一匹马了吧?想压就压,想骑就骑?” 九歌脸上全是他彼伏的温柔呼吸,暖的她脸颊也是一阵泛红。 “所以?”北祭帝君没有丝毫挣扎,索性摊开一双手,饶有兴趣的望着九歌。 九歌微微鞠起身子,打算跳起来,然后从空中重重落下来,她最近的日子过得有些安逸,重了整整十斤,以她的身板,不将北祭帝君压的骨头散架,也得吐出一口鲜血。 可正当她得意的往下坠时,她一边想着这一招下去,北祭帝君的骨头就会碎成渣,她正暗自窃喜,北祭帝君却伸出手,使了点法术,轻轻一扫,她便浑身失去重力,似一张薄的不能再薄的白纸,轻飘飘的落下来。 这不过几秒钟的事,九歌完全没意料到北祭帝君脑子会转得这么快,一下子就知道了她的用意,运用仙术,躲过了这一劫。 九歌十分懊恼,这十斤简直白涨了,待她飘在北祭帝君宽阔胸膛之上时,她无意间抬头,北祭帝君脸上的黑纱滑落,一口吻上来。 九歌被他亲的脑子有点懵,他的舌头就乘机冰冰凉凉钻进来,紧紧缠绕着她的。 两排站得整整齐齐的仙婢,看到这幕‘活色春香’,皆掏出绢帕,捂着自己眼睛,满脸通红,非常不好意思的将头扭向别处。 所有的仙婢碍于君威,即便内心觉得这两位君王忒无耻,忒下流,也不敢说一句话。 唯独小鲤鱼精端了一盘百花锦走来,撞见这一幕,手里的珠贝瓷滑落在地,她着急忙慌的吼了一句:“女君!你又在打架了啊!” 距离九歌上一次‘打架’,便是曲璟禹来南海水晶宫那回。 这小鲤鱼精,可真是比那雪白的竹花纸还要干净。 九歌用力推着北祭帝君,可他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怎么推都推不动。 九歌用可怜巴巴的对着小鲤鱼精眨眨眼,嘴里只能咿唔道:“本君唔也不想打架的” 他又伸出手,紧紧揽着九歌的腰,吻的很是动情,很是专心。 九歌被他亲的满腔怒气,推又推他不动,万般无奈,九歌只能用咬,张开雪白玉齿往他不安分的舌头狠狠咬去。 血腥味刺激着鼻腔,九歌喉咙全是他的血,但他一个吃痛,便分了神,九歌利用时机,身子终于可以与他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小鲤鱼精望着睡在软榻上,满嘴都是血的北祭帝君,像打了一场胜仗一般,兴奋欢呼道:“我家女君又赢了!我家女君赢了!” 北祭帝君用袖口擦了嘴边的血,双目突然一冷:“‘又’?小九难道曾经用‘这种方式’,打过架?” 小鲤鱼精开心的扭着鱼尾巴,心花怒放道:“嗯!我家女君可厉害了!上次的一架比今日还要打得更加惊心动魄!” 九歌瞥见欣喜若狂的小鲤鱼精,整张老脸都快丢来没有了,但这小鲤鱼精无父无母,教育不当乃是她的责任,她认为,小鲤鱼精虽然只有几百岁,但还有非常有必要挑个时间给她讲讲那些个风花雪月之事。 九歌侧头,用警示的目光,瞪着北祭帝君这个始作俑者。 黑纱已飘落于地,北祭帝君精致五官完全呈现出来。 原先九歌以为北祭帝君戴着黑纱,只当他可能有什么隐患,不好意思展露出来,但现下这张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脸,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隐藏的。 莫不是这北祭帝君担心别人觊觎自己俊色,惹些桃花?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北祭帝君,还真是个作风严谨的好男人。 远处吹来一袭海风,五色斑斓的纹石闪着熠熠光辉。 慵懒的双眼衬出他淡淡气质,他鼻子高挺,唇色微红,下巴微尖,这等俊俏模样,确实能与曲璟禹一较高下。 可他却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九歌。 九歌浑身被他盯得不自在,却又想到,敌不动,她怎么能动,局面就一再僵持着。 许久后,北祭帝君笑出声来,若有所思的对九歌说:“我听说小九从小吃不得丝毫亏。刚才你吃了我一亏,我正琢磨着,你要不要还回去?” 九歌面色窘迫,这要她怎么还,再亲回去么? 九歌不停摇头,心里感叹道,想她四万余年的年纪,再加上三万多年的情史,竟然被这北祭帝君还了? 九歌环抱双手,已经不打算认真迎接这位帝君,神色已然不悦,呲嘴骂道:“浪荡!” “无耻!” “下流!” 北祭帝君一把抓紧她的手,又一下子将她推入他的怀里,下巴磕着她的头,笑得痞里痞气:“我觉得这程度还没到你说的这种地步,不过,我倒不介意,今晚就完成你所说的——浪荡,无耻,下流?” 九歌心里很是愤然,但因为从小读书少,此时也找不出话来与这北祭帝君口舌之战,正踌躇,拉不下台面间,只听外面仙侍喊了一句:“女君,西荒帝君求见——” 这南海今日是撞鬼了么?这些君王平时都忙得不可开交,却有时间来走街窜门? 但现下的尴尬局面,这西荒帝君,来的甚是时候,甚是巧妙。 第一百二十七章小沙弥和小鲤鱼 九歌借机出去迎西荒帝君,总算是摆脱了北祭帝君的束缚。 待她毕恭毕敬接西荒帝君入南海水晶宫时,却见那北祭帝君,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礼数,大摇大摆的坐在南海水晶宫,并以主人姿态,招呼着西荒帝君:“西荒帝君今日来南海,可有要事?” 九歌满脸问号?这难道不是身为南海主人的她,固定的开场白? 她白了北祭帝君几眼,这种场面又发不了火,只能作罢。 西荒帝君作揖,礼数周到:“本君今日前来,确实有要事商议。” 西荒帝君今日将他的小儿子,沙弥小殿下带来了,不过那小殿下与小鲤鱼精同样半寸高,却全然没了活泼乱跳的百岁孩童心性,全程冰块脸,按理说,沙弥小殿下身为晚辈,要给九歌和北祭磕头请安,可这孩子性子高傲的很,显然没将九歌和北祭放在眼里。 西荒帝君用手指头戳了几下沙弥小殿下的锦衣,暗示他要行礼。 可这沙弥小殿下,嘴巴一撅,直接从凳子上跳下来,两手一甩,便躲在角落里,自顾自的和一株海草玩着。 九歌望着沙弥小殿下空旷寂寥的背影,觉得这小孩儿,有点不走寻常路,有点叛逆,还有点孤独。 西荒帝君尴尬笑笑,额头落下一滴冷汗:“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出门,他母妃心急如焚,这不听说本君要来南海一趟,硬将这孩子塞给本君,让这孩子也好出来透透气,让南海女君和北祭帝君见笑了。” 九歌怎么可能跟这小屁孩儿计较呢?于是,笑脸盈盈道:“只是孩子嘛,西荒帝君不必见外。” 正好,宴席已摆,满桌美酒佳肴正好将两位帝君一同宴请,也免得使了南海礼数。 九歌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煲,放在西荒帝君的云壳珠贝碗里,客气问着:“刚才西荒帝君说有要事来南海,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西荒帝君缓过神,着急的连鱼肉都来不及吃,便同九歌说道:“外界已经传言,南海已经不由佛陀尊者代理,而由南海女君亲自打理,这事可真?” 九歌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说起这事,也让本君颇为头痛,西荒帝君所说,并非传言,乃事实也。” 西荒帝君面色略慌乱,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又恢复平静:“本君与西海帝君乃挚友,西海帝君近日事情繁忙,便托本君来告诉南海女君,万事不可大意,许多人对南海这肥沃之地虎视眈眈。” “西海帝君还说,虽然佛陀尊者闭关修炼,但凡事有他在,若有要紧事,一纸天书告诉他,即可。” 九歌心下一暖,苍白的脸也红润几分,“本君就知道,父君不帮本君,六哥也一定会帮本君的。” 九歌起身,亲自给西荒帝君斟了一杯上等美酒:“西荒帝君日理万机,这些个小事,让六哥发一纸天书就解决的事,何必劳烦西荒帝君亲自来一趟。” 西荒帝君却突然压低声线,使得声音只有在桌上的九歌和北祭听得见。 西荒帝君说:“南海女君一定要注意东部,诸事小心。” 北祭原本只是默默饮着酒水,见着西荒帝君神神秘秘的说了一句话后,酒水也不受控制,洒出来一些。 九歌还没来得及酝酿这句话,又想起一件事,便抬眉小心翼翼问着:“西荒帝君可知上古神兽,水麒麟?” 西荒帝君淡淡道:“当初水麒麟踏平西荒,确实给本君惹了不小的麻烦,但水麒麟后来受人驯服,也不再作坏,毕竟是上古神兽,总是桀骜难驯,也就罢了。” 九歌眼里闪现希望:“那你可知驯服水麒麟的人是谁?” 西荒帝君道;“那人用黑布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不曾露出来,分不清是男是女,几十万年前,他当场驯服了水麒麟,便牵着它走了,连句话都不曾说。不过当时本君拿那水麒麟是丝毫没有办法,那人却仅仅用了一个时辰,便驯服了神兽,可见高深莫测,乃世外高人也。” 这说来说去,水麒麟的主人,依旧是个谜。 九歌正欲再说几句,南海水晶宫角落那头,却吵闹起来。 “谁让你拔我的海草?”说话的人,略带奶音。 九歌一下子就听出来,这大嗓门,除了小鲤鱼精还有谁? 小鲤鱼精刚才出去一趟,并未与沙弥小殿下见面,自然不晓得,这是西荒帝君颇为宝贝的小殿下。 角落那头的吵闹声越来越嘈杂,看样子,形式不太妙。 九歌连忙跑过去,便听得小鲤鱼精抡起袖子,蠕动着鱼尾巴,叉腰,冲沙弥小殿下吼着:“你拨掉我种的海草!我要跟你打架!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九歌正想起什么,奔上前,还来不及阻止,小鲤鱼精就一口对着沙弥小殿下亲上去。 没错!嘴对嘴亲上去了! 九歌顿时呆了, 小沙弥也傻了, 在场所有人,皆杵在原地,仿佛如一块又一块僵硬的石头。 太过惊讶,九歌扭到了自己的老腰,还好北祭帝君在身后一把搂住她,才没让她狼狈摔下来。 西荒帝君跑过来,正撞见角落里,嘴对嘴的小鲤鱼精和小沙弥,立即火冒三丈,差点将小鲤鱼精的鱼皮给剥下来,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个妖孽!竟敢对本君的儿子看本君不撕掉你的皮!” 不用感受,九歌都能觉察到西荒帝君的怒火。 可这说到底,也是她没有带好头,也没认真教导过小鲤鱼精何为男欢女爱。 小鲤鱼精无父无母,这些原本该落在九歌头上才是。 可九歌本来就活得十分粗糙,又怎么可能有这些细腻心思,教导小鲤鱼精礼仪呢? 所有人都呆滞了,无人前去阻拦两位嘴对嘴的百岁孩童,西荒帝君气到发毛,怒气冲天。 九歌晓得这西荒帝君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见他抡起袖子,俨然一副要活剥抽筋的模样,当即冲上去,将小鲤鱼精紧紧护在身后,气喘吁吁拦截道:“西荒帝君,都是误会!误会!” 顺便,九歌朝着北祭疯狂使眼色,请求他帮帮忙。 北祭此时靠着一块巨纹石,手里端着酒樽,一身轻松,仿佛置身事外,眼前就是打的要死不活,也与他无关。 古人云,靠山山要塌,靠树树要倒,这男人更是靠不住。 九歌见西荒帝君脸上怒气丝毫未减,反而增加了几分,便低头对小鲤鱼精说了句:“快跑,躲进本君的寝殿!” 小鲤鱼精对逃跑一事,甚为机敏,当即消失不见。 西荒帝君原本还很和气的脸,此时见到九歌十分不悦,变脸比变书还快。 沙弥小殿下此刻已经彻底懵圈,那张冰块脸烧得就跟红烧云似的,久久不能回神。 西荒帝君气得全身颤抖,裹着祥云,牵起沙弥小殿下热乎乎的手,愤怒的拂袖而去,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撂几句狠话:“都说南海女君作风豁达!这底下的婢女也是这般不检点!难怪!难怪!” 千朵白云顷来,这场好好的宴席,非闹出了这等大事。 这让外界知晓了,西荒帝君的小儿子,沙弥小殿下,到南海受到非礼、调戏,大家的名声都不好听。 南海与西荒的这个怨,算是结下了。 九歌望着远处悠悠海水,泛起涟漪波澜,一股酸楚从胃里溢出,她真是作孽啊!作孽盼星星盼月亮,等到地老天荒o╥﹏╥o 第一百二十八章我带你重新开始 北祭又坐回南海水晶宫正殿宴席,俨然无事般,该吃吃,该喝喝,慵懒潇洒。 这一番闹下来,闹得九歌肝胆郁结,郁郁寡欢。 她觉得胸口很闷,腰扭的也很痛,拿起酒壶就是一阵灌。 见西荒帝君一走,小鲤鱼精这才敢出来,见到九歌,就是‘扑通’一跪。 九歌狐疑望着小鲤鱼精,俯身问道:“你跪的那么虔诚作甚?” 西荒帝君一生气,整个眉毛都飞起来,自然把这没见过世面的小鲤鱼精吓得魂飞魄散,红色鱼尾现在还在颤抖:“我虽然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我原先也并不晓得那人是沙弥小殿下,他拔了我细心种植的海草,我自然要打他的。” 此时,月光洒下来,将周遭一切都衬得很朦胧。 九歌对着皎洁月色,叹了一口气:“这西荒帝君觉得是你占了他儿子的便宜,本君还觉得是他儿子占了你便宜捏。” 九歌俯身,安慰着小鲤鱼精:“你起来吧,这件事,错的是本君,你今日也疲了,歇息去吧,晚上不必当值了。” 小鲤鱼精走后,南海水晶宫便只有她和北祭一人。 北祭倒显得很沉默,只是静静看着九歌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眼神落寞。 夜过去一大半,九歌露出满脸疲惫,灌了自己四五壶酒水,脑子也晕晕叨叨,抬头,撞见北祭撑着头,看着她,略带惊讶道:“北祭帝君还没回蓬莱仙山啊?我以为你早就回去了呢。” 北祭原本懒懒散散的双目突然变得很正经,温暖的手掌握紧九歌冰冰凉凉的指尖,认真问着她:“今日西荒帝君最后提醒你的那句话,你可琢磨出什么用意没有?” 九歌一把甩开他的手,两颊红晕,双眼迷离,大吼大叫着:“什么用意?跟我结梁子呗!我又不怕他!” 夜深,海风一吹,尽显凉意。 北祭解下自己外袍,细心给她披上,提醒道:“不是这句,是让你小心东部的那句话。” 四五壶酒下去,九歌全身都是酒气,微醺,她抓耳挠腮许久,才恍然想起来:“哦!我晓得是哪句话了。” “那你可悟出点什么了?”北祭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暖着。 九歌脑子犯晕,冥思苦想许久后,最终只是挠挠头。 北祭倒吸一口气,豁然大悟道:“玄帝这么恨嫁,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小九,南海照你这么管,觊觎的妖魔鬼怪,太多了。” 九歌又连着喝了三壶,醉了三分之二,全然不知晓自己说了什么。 每次喝醉酒,她便想起那些伤心往事,想起地狱七浮的那些甜,又想起凌天殿的那些苦,爱恨交织,扰得她时常落泪。 九歌听到北祭唤她小九,又想起天上那个人,唤她阿九,眼里一下子就朦胧起来,她苦笑道:“以往有个人,也给我取了一个小名,不过他不叫我小九,他唤我阿九。” 北祭帝君往前靠了几步,将她晕晕沉沉的小脑袋放在自己肩上,抱着已经意识模糊的她,许久,才冷冷回道:“是天族储君罢。” “嗯。”九歌突然留下两排泪,已经睁不开双眼,只当北祭的肩膀是温暖的云枕,安安稳稳靠着,鼻尖一红,委屈的说:“他对我很坏,也对我很好。” 说到这里,泪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藏青色衣肩,九歌哭的很是伤情,却又万般无助:“可偏偏每次见他时,想着的全是他对我的坏,可每次他不在了,我又念着的,全是他的好。” 说完,她低头,一把扯着北祭的袖子,跟他说:“北祭,我父君这么恨嫁,是断然不会去蓬莱仙山退婚的,你回去,便将婚事退了吧。” “为什么?”北祭下巴抵着九歌的长发,眼里神情被浑浊的夜光,映得雾雾蒙蒙。 九歌一阵苦笑,长长的睫毛全是泪光:“我不能对你这么不负责任。” 他却又重新将她紧紧揽在怀里,闭眼,语重心长和她说道:“小九,忘记他,重新开始。” 语毕,他又纠正道:“不,是我带你重新开始。” 第一百二十九章小九闹够了么? 翌日,酒醒。 九歌觉得头有点晕,浑身发软,不太舒服,便在自己的千年云珠蚌壳床上蠕动了几下,她一翻身,哪里晓得,就扑在一团热乎乎的东西上。 她十万震惊,又推了几把那团热乎乎的东西。 待那团热乎乎的东西起来之后,九歌才看清楚,此乃蓬莱仙山,北祭帝君也。 兴许觉得自己在做梦,九歌又用手揉了揉眼睛,呆滞三秒后,很想大声吼叫出来。 但她转眉又想,自己毕竟身为南海女君,这等一惊一乍实在太不稳重。 于是,她撑着头皮,身子半卧,很是疼痛问道:“北祭帝君,你昨日不是早就回蓬莱仙山了么?” 北祭起身,套上一件藏青色外袍,站起来回着九歌:“你昨晚喝醉,大抵看错了。” 九歌脸色一沉,这北祭实在太不要脸,太不正经,借此来占她的便宜? 可九歌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太适合胡搅蛮缠,即使心里再愤愤然,也只能藏在心里,佯装淡定道:“本君喝醉,招待不周,可北祭帝君何不跟底下的仙婢说一声,在南海水晶宫安排个上等住处?这千年云珠蚌壳床,太小,委屈你跟本君挤一处,岂不是难为了北祭帝君?” 北祭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几眼诺大的千年云珠蚌壳床,这床哪里小,分明睡十来个人都睡得下。 北祭浅浅一笑,笑的比春日桃红还要好看,漾的九歌心水微起波澜。 他又凑过来,靠的与九歌极近:“你昨日还叫我北祭,今日又唤我帝君?” 九歌被他好看的双眸这样盯着,浑身僵硬,丝毫也动弹不得,勉强撑着身后的云枕,听得他讲:“你不是吃不得亏么?我都叫你小九了,你还唤我帝君,你说,你是不是很吃亏?” 九歌还真低头,用心算着这笔买卖。 可这北祭又伸出纤纤玉指,用极其暧昧的方式,玩弄着她散乱的头发,他身上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总扰的九歌一池静水天翻地覆,思绪也不由自主乱乱麻麻,理不清楚这笔帐,断断续续道:“你你说的很对。” “我确实很吃亏。”九歌深吸了几口气,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低头,将俊俏的脸埋进九歌发间,半靠半倚,与九歌耳鬓厮磨。 海水里弥漫着温情缱绻,晨光中浸透着含混暗昧。 九歌胸口接连起伏,她抓起云丝被,捂着自己的脸,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被他美色迷惑,不能被他美色迷惑。 于是,她一咬牙,横心,用力一脚踹开北祭。 北祭却淡定的很,眼疾手快,用掌心,稳稳接住了九歌的那只脚:“大早上的,这么大火气?” 九歌欲收回脚,可那北祭却不放。 九歌心里不由掀起三千怒火,丢掉满身所谓‘女君礼仪’,恶狠狠瞪了北祭几眼:“这孤男寡女的睡在一张床上,算哪门子事?你不要脸,我还要名声!北祭,你毁我清誉!” 她又吵又闹,北祭那双目依旧慵懒,躺在九歌一侧,死皮赖脸道:“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你玄九歌已经是我的人,看谁还惦记南海分毫?” 九歌低眉,望见自己工工整整的衣服,刚还想心里称赞北祭正人君子,没有乘人之危,他这一番话下来,她与他,昨晚即使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也不大要紧了。 毕竟传出去,她与北祭这段孽缘,就已经成了七七八八。 九歌气的不打一处来,当即挥起拳头,就是朝北祭重重一击。 北祭半侧,淡然伸出右臂,轻轻一抓,捏紧九歌手腕,挡住了那只愤怒的拳头,嘴角扬起一抹坏笑:“你这个拳头,使得就跟弹棉花似的。” 然后,他一用力,九歌全身重力,反而往他怀里倾。 他伸出手臂,紧紧将九歌框在怀里,他仅仅用了一成力,九歌便在他胸膛里,动弹不得。 可她玄九歌哪里会是认命的主? 他越用双手禁锢着她,她就是不顺从,拼了命的运用四肢,又踢又骂:“北祭,你个臭不要脸的!你放开老娘!你放开老娘!” 北祭又用了一成力,九歌再次无法动弹,像条蚯蚓,扭动着身子,朝门外吼着:“来人啊!有人要杀老娘!有人要杀老娘!” 可她并不知道,北祭因不喜欢有人守着过夜,昨晚就将门外的仙侍,仙婢打发的干干净净,她就是扯破喉咙,也没人听得到。 经过长达三炷香的挣扎后,九歌渐渐体力不支,嗓子也沙哑,如干尸般疲惫的任他抱在怀里,用力踹着气:“我一向认为,天族储君已经算得上‘不要脸’三个字,跟你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北祭并没有理她,终于慢慢放松了手臂的力度,伸出五只纤长指尖,从头到尾,梳着她还未打理的乱发,温柔说着:“闹够了么?” “坐好,我给你梳头发。” 第一百三十章不能再笨下去了 他细长指骨触及她头皮,像是怕扯痛她,动作很是轻柔,他的手就像一把梳子,从头梳到尾,梳的九歌浑身鸡皮疙瘩。 九歌觉得眼前的北祭忒不同寻常,使她万分惊讶,她一惊讶,就往往会做些不太正常的举动。 比如,北祭让她坐,她就坐。 北祭让她抬头,她就抬头。 待回过神来,花釉仙鼎的一炷香又烧得干干净净,北祭端来一个微黄铜镜,放在九歌手里。 还别说,北祭这一大老爷们,梳的头发光滑发亮,只盘了一个的发髻,再用一只珠簪轻巧固定,款式虽然简单,但看起来很有精气神。 北祭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却听得九歌捂着袖子,‘嗬嗬’笑着。 “刚才还气得要杀了我,现在又神神秘秘的满脸笑意?”北祭吹了热气,品着茶水。 九歌又躺回软绵绵的云床,再也没有那些拘谨,大大方方的横跨双腿,怎么舒服,怎么来,她双眼微眯,不怀好意道:“我终于晓得你为什么要跟我父君提亲了。” “嗯?” “你是要掩人耳目,是不是?你放心,我一向通情达理,这个嘛,我懂得!”九歌朝着北祭使了个邪魅眼色。 北祭不为所动,又饮了几口茶水:“你又懂了什么?” 九歌提了几下眉毛,又对着北祭使了几个眼色:“现下无人,你且大胆和我说说,你背后有多少男宠?” 北祭端着茶樽,一时半会儿,僵在原地。 九歌认为,她将话说得这么直接,肯定刺激到了北祭,于是一跃而起,跑过去,匆忙解释道:“我没有什么意思问候一下,也只是担心日后与你的男宠见了面,我也好想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万一说漏罪了,伤的可是你面子,不是?” 北祭很快恢复以往神情,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倒是挺明事理。” “见笑,见笑”九歌笑着。 随后,九歌也随意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翘着二郎腿,别说‘女君’了,就连‘公主’仪表都没有,甚为爷们的拍了拍北祭肩膀:“我正纳闷,你看起来也不像个正人君子,昨晚居然没有乘机把我给办了,现在想来,还有这茬” 北祭转身,目光在九歌的身上游离,最后落在她比木块还要平的胸口,摆头道:“要让我办了你,你也得让我有办你的想法啊。” 九歌晓得他的话中有话,苍白的脸瞬间烧得火辣辣,“我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北祭接过她的话,同样道:“我今日心情也好,也不与你计较!” 迟钝大概三秒,北祭指着云床旁,摆的凌乱散漫的竹卷书,提醒她:“你没事少看这些断袖之卷,脑子已经很笨了,不能再笨下去了。” “你偷看我的书?”九歌问道。 “昨日你拉着我的手,死活不放,无聊,便抓了几本来看,你说我偷书?你自己看看,你的这几本,能叫书么?”北祭脸上已有不悦。 九歌瞟了他几眼,语重心长叹了口气:“好了好了,瞧你生气的那样儿,跟你开个玩笑罢了,铁骨铮铮的北祭帝君,怎么可能会是断袖呢?” “不过,你给我梳的这个头发,确实比很多女人家梳的要好,你千万不要再随意给其他女人梳头发了,这个举动太娘了,太容易让人误解了!” “你放心,今生我只会给你一人梳头发。” 北祭突然一笑,如三月暖春,满语都是宠溺。 九歌捂着那颗砰砰之跳的心肝,她奶奶的,他仗着一张俊脸,撩的她是翻天覆地,她竟还无言以对。 第一百三十一章过来,帮我暖床 北祭喝完茶后,唤来了南海的仙婢给他梳洗,更衣,重新换上一件藏青色龙袍,与平时慵懒随意不同,他梳了一个正二八经的高髻,发间插着一只龙簪,就像要上朝会一般隆重。他双目炯炯,散发凌厉的光,他身上的味道,既熟悉,又不太熟悉。 他今日正经的可怕,整张脸暗沉严肃。 他自顾自的牵起九歌的手,往大殿走去。 自九歌来到南海以后,从来没有上过朝会,大殿已经起了厚厚一层灰。 九歌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但来者是客,也不好说什么。 北祭坐在大殿上座,九歌也一同坐在一侧,扭着脖子问道:“北祭,你怎么想着来南海大殿?” 北祭只是淡淡一笑,吩咐了南海的臣子找来南海账簿,兵簿,人脉簿 不过一会儿,簿本就已堆成高山,高过了他们二人的头顶。 北祭只是随意翻了一翻,看着杂乱无章,混乱无比的账目,捏着额头,叹了口气:“小九,你有多久没有管过账薄了?” 九歌略显心虚,干巴巴的抬头,无辜道;“我竟从来都不晓得有这些薄本” 北祭转头,若有所思的盯了九歌几眼:“怪不得这么混乱。不过我想你若是知道,也会如此混乱。” “罢了罢了。”北祭呢喃道。 九歌凑近了看,见北祭一本一本,将薄本认真过目。 按理说,南海的所有事情,都该九歌一一过目,若让外者介入,知晓了南海的内事,对南海其实不易。 但不知道为什么,九歌一见到北祭,就觉得很有安全感,再加上他们二人有婚约在身,外人知晓了,也只会说他们两人举案齐眉,不会说泄露南海机密。 九歌在一旁默默陪着北祭,北祭看了三炷香的薄本,她就吃了三炷香的甜糕。 最后,九歌吃着吃着,睡意袭来,趴在桌子上就睡了。 待她清醒些,微微睁开眼,已经是黄昏,霞光投入南海,映出远处的海霓花开得婀落多姿。 北祭正好看完最后一本薄本,用墨汁很认真的写了厚厚一沓纸,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对于兵器的管理,南海略有松懈,你今日将南海所有兵器、神器总结一遍,写成一本竹卷,随后交给本君过目。”北祭对南海的一位将军说道。 北祭又理出三本账目,交给南海一位女官;“你将南海所有珍宝理一遍,丝绸、华缎尤其是芸芯宫里的珠宝总结了,同样给本君过目。” 女官鞠躬后,还未走出殿,北祭又招呼她道:“本君看三玄天的神仙薄上有记载,五日后是玄帝侧妃的生辰,虽然地位不算尊贵,但九歌身为后辈,还是要送一点薄礼。” “你选一个适中的,不必太过贵重,明日送往三玄天,以南海女君的头衔相赠。”北祭抬眉说道。 南海盘延数万里,事情杂乱繁多,九歌平日是懒得管,也不知道该怎么管,天天就呆在南海水晶宫吃喝玩乐,不问世事,连个朝会都不上。 北祭一来,竟然将南海的大小事务,理的工工整整,井然有序,细致到连她父君侧妃的生辰,都亲自挑了个礼物送去,将南海方方面面,待人处事都做到了极致。 混乱了几年的南海,终于有条不紊的开展下来。 夜深,北祭回到南海水晶宫,略带疲倦。 他帮了九歌这么大一个忙,九歌屁颠屁颠的围着北祭,替他揉肩,嘘寒问暖道:“北祭,你可觉得渴了?累了?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 “不渴,不累,不想吃。”北祭取下头上的龙簪,黑发随意披洒下来,他那双眼睛又变得慵懒随意。 九歌又吩咐仙婢退下,自己亲自理着千年云珠蚌壳床,将云丝被理的整整齐齐,连个皱褶都寻不到,她殷勤的挽着北祭胳膊:“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佛陀舅舅派来帮我的救星?” 北祭脱下外袍,冲九歌淡淡一笑:“我与佛陀尊者,已经有四万年未见了,他如何派的我?” “那你今日怎么帮我这么大一个忙?”九歌狐疑问道。 北祭比九歌高了一个头,他低头,用手摸着九歌的头发,沉重叹了口气:“你我日后要成亲,南海与蓬莱日后也要我们一起掌管,你年龄小,又初次掌管南海,我若不提前上点心,南海早就被不怀好意的人,夺取了也未可知。” “哦,原来如此,成亲还有这点好处,怪不得我父君那么想将我嫁出去。”九歌喃喃道。 北祭似乎听到了九歌的窃窃私语,兀自转头,对九歌很认真的说:“小九,我会呆在南海,直到你能自己管理南海为止,我们的婚事,我想等有一天,你真真心甘情愿了,我们再成亲也不迟。” 九歌一惊,张着大嘴问道:“那蓬莱仙山怎么办?你这样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北祭将外袍挂在翠屏上,钻进云丝被里,手执一本古书道:“你也会不好意思?”他翻身,又笑笑:“南海的管理太过混乱,先将你的事情忙完了,再说。” 九歌站在原地,看着他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钻进了她的被窝,就当这是自己家般随意洒脱。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既然帮她管理南海,还管理的一丝不絮,九歌大气的告诉自己,不过一张云珠床,她让给他便是。 九歌笑嘻嘻的对北祭说;“你今日也疲了,我就不打扰了。” 她刚刚挪了一步,北祭又一把将她拉回来,阴沉问道:“你去哪里?” “我将我心爱的云珠床都让给你了,你还不高兴么?”九歌好言好语同他商量道。 北祭顺着她的话,死皮赖脸往下说:“不高兴。” “那你想怎么办?”九歌略显不耐烦。 “过来,帮我暖床。” 北祭拍着身边的云丝被,冲九歌一脸坏笑。 想当初,曲璟禹也是同他一个调调,厚颜无耻,软磨硬泡,所以,九歌对此刻的北祭是淡定的很,扶着桌子,懒洋洋的问着:“现在是盛夏,你的床还需要暖么?你若觉得冷,我找人给你拿些上等的炭火,这样,就不会冷啦。”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北祭却一把将她框在怀里,并顺势,将她压于云珠床上,他这一举动,是吓得九歌那颗老心肝又是一颤一颤,她捂着胸口,对他所:“我们商量一个事儿,下回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出其不意’了?我已经四万多岁了,这颗老心是万万经不起瞎折腾了。” 北祭靠过来,又一次将身体贴她很近,浑身散发危险的气息,他在她耳边厮磨道:“我帮你这么多忙,你却连个暖床都不肯?” 九歌知晓他这句话的深意,可她又不能明说,只能假装无辜道:“可是,就现下的季节,实在不需要暖床啊!” “你明明懂我的意思,还要跟我玩捉迷藏?”北祭伸出两排白齿,似惩罚一般,用力咬了她的耳朵。 九歌瞬间觉得耳朵发热发烫,全身紧绷,推着他:“你不这样,我们还能做朋友。” “谁要跟你做朋友?”语毕,还来不及反应,他便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唔唔北祭唔你不要脸!” 她这样骂他,他也不恼,这点,让她心中的那池静水又漾了漾。 他与她纠缠在一起许久,见她渐渐也不抗拒,终于停下来,摸着她的头发,双眸很亮,动情的和她说:“昨日你喝醉了,我同你说的话,你大抵也记不清了。” “什么话?”九歌低头,双目绯红。 “我带你重新开始。”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徐来。 九歌不太看得懂别人的眼睛,但九歌知道,北祭此时的眼睛很清澈,没有丝毫浑浊,他很认真,也很诚恳,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可九歌却不如地狱七浮,对待尼凡那般洒脱了。 她很冷静的对他说:“北祭,我忘不掉他。” “他即使伤我伤的很深,即使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但我还是忘不掉他。” 夜色暗沉,海光微现。 他依旧直视着她的眼睛,迟钝许久后,竟然跟她说:“小九,你要对我有信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缠缠绵绵天地间 几个月后,南海在北祭管理之下,井然有序,一丝不紊,风平浪静。 风溪和煦,暖阳普照,闲来无事,九歌打发了所有婢子,孤身一人在南海左逛逛,右逛逛,嘴里咬着甜糕,走的吊儿郎当。 可谁知这随意一逛,就逛出了惊心动魄的大事。 南海的一个偏僻角落,九歌扶着一块巨大海石,不巧,正撞见小鲤鱼精和西荒小殿下——小沙弥。 九歌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 这下,小沙弥直接将小鲤鱼精搂在了怀里,两人面色含春,双颊绯红,交颈而卧,两只半寸高的小身子,紧紧靠在一起,那双背影,还真是缠缠绵绵,天地人间。 九歌绕到二人身后,指着她们,万分惊讶,说话也结结巴巴:“你你们!” 小鲤鱼精受到惊吓,红色鱼尾巴一摆,搅得海水三千浪腾。 九歌一向护内不护外,当即揽了小鲤鱼精在身后,冲半寸高的小沙弥道:“说!你是不是又占她便宜了?本君才不管你是不是西荒帝君的儿子,竟然敢吃本君下属得豆腐?” 九歌话还没说完,小鲤鱼精却突然‘噗通’一跪,低头,眼泪汪汪留下两簌。 “女君,求求你,不要这么大声,沙弥是背着他父君来到的南海” 这才几个月,就亲切的换作沙弥了? 他在九歌眼里,不过就是一几百岁的小屁孩。 小鲤鱼精哭的很是伤心,两只大眼睛不停往外溢水,哭声惊天地,泪水泣鬼魂。 而头次相见,孤傲的沙弥小殿下还是彻头彻尾的冰块脸,连句招呼都不曾打,先下竟为了区区一只小鲤鱼而噗通一跪,诚恳道:“还望女君不要告诉我父君。” 想当初,九歌追尼凡的时候,好歹也是千把岁,她低头细细打量眼前这两人,不过几百岁的小屁孩,感叹道,现在的娃娃太早熟了!简直太早熟了! 见九歌许久没回话,小鲤鱼精边哭边过来扯着九歌的裙角,凄婉之声又一次响彻于耳:“女君,我求求你” 小沙弥也跪在地上,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就凭那凄婉壮阔的哭声,就不由哭的九歌心下一怜,九歌最见不得棒打鸳鸯这回事,便扶了小鲤鱼精起来:“纸包的住火么?又能瞒多久?” 九歌扶着太阳穴,头疼道:“这件事情,关乎南海和西荒,你们且让本君想想,让本君商量商量。” 经过这段时间,九歌已经养成良好习惯,凡事必同北祭商议,就连养只小花什么的,都会提前问问北祭的想法。 南海大殿,空旷无人,北祭正看着南海薄本,见她跌跌撞撞,神色慌乱跑进来,不由放下手里的薄本。 九歌见他时,着急无措道:“北祭,出大事了。” “何事?”北祭淡定饮了口茶水。 “西荒帝君的小儿子,小沙弥,来南海了,且还是在他父君不知晓的情况下,你说我本身就跟西荒帝君结下了梁子,若他知道,小沙弥在我南海宫中,不是要将南海搅得天翻地覆,不可罢休?”九歌越想越觉得这事难办,凑到北祭身边,歪着头,等着他说话。 北祭那双眉眼依旧淡然,他宽大手掌甚是宠溺拍了拍九歌的小脑袋,问她:“这事也叫大事?” “南海与西荒不合,难道还不叫大事?” 北祭耐心的同她解释着:“小沙弥若是私自前来的南海,西荒帝君必定不知晓,他如今肯定找儿子都来不及,哪里还得空跟你结梁子?” 他给九歌倒了一杯茶水,吹散热气,继续指点道:“你明日便带着小沙弥去一趟西荒,说是今日外出,无意间见到了小沙弥,见西荒帝君寻儿子着急,特地亲自将小沙弥送回西荒。” 九歌喝了一口他吹得恰当温度的茶水:“这样做相当于给了西荒帝君一个人情他自然不会计较上次之事。” 她点头,拍案叫绝:“顺水人情,这招不错。” 可九歌又想起这对几百岁的鸳鸯,心里略有不忍,皱眉道:“可是,小沙弥来南海,跪着求我,万万不能告诉他父君。” “东躲西藏,哪有光明正大来的轻松?”北祭又端起薄本认真看起来。 “你的意思是?” “你明日去西荒的时候,告诉西荒帝君,我见沙弥小殿下天资聪慧,有意收为内徒,若西荒帝君有心,三日后,来南海拜师。” 九歌撑着头,提出了疑惑:“可你咋知道这西荒帝君有没有心呢?若是没有拜师之心,这小沙弥以后且不是不能来南海了?” 北祭转身,盯了她几眼,语重心长道:“你的心思还没有小沙弥琢磨的透彻,你将我跟你说的事情,同他再原封不动说一遍,他必定感激你,感激的痛哭流涕。” “哦。”九歌低头,双颊粉红,难得显得很乖巧。 第一百三十三章千疮百孔前尘事 两万年匆匆而逝,沙弥以北祭弟子身份,时常出入南海,同小鲤鱼精的那段缘分,已成为佳话。 身为师娘的九歌,眼睁睁看着沙弥越长越俊俏,气质越发飘逸超脱。 小鲤鱼精几百岁时,底子本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自然小家碧玉,冰肌玉骨。 抛开身份、地位,这层厚实的城墙,两人站在一起,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 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被西荒帝君知晓了。 他坚决不同意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毫无身份,毫无背景的女子。 他们二人,真真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好在,小鲤鱼精一向自知,当她喜欢上沙弥那一秒,她就晓得,她必定会爱的万分辛苦。 西荒帝君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固执起来,听不得别人一句劝。 沙弥消失了几十年,小鲤鱼精也苦苦寻了几十年。 小鲤鱼精从小跟着九歌,性子也随了九歌几分,凡事不愿轻易放弃。 前些日子,小鲤鱼精从外回到南海,彷徨无助,也只能前来求九歌。 九歌正睡在软塌,微眯,细软绵绵的问着小鲤鱼精:“沙弥是仙,而你是妖,暂不说仙妖殊途,就连你这身份,若是要去给沙弥当婢女,西荒帝君也是要慎重考虑一番,更别说明媒正娶。” 小鲤鱼精低头,虔诚跪下:“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女君,沙弥被西荒帝君锁在西荒,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哭着,想必这段时间太过忧愁,人也显得很憔悴。 南海水晶宫内白烟缠绕,海浪滚滚,霓花残落。 九歌轻轻睁开双眼,语重心长道:“本君可以给你在南海安排上等女仙之位,但你终究不是仙身,这点着实很难办。” “我前些日子,翻了古书,非仙族之人,要是有仙位,过了‘入仙礼’,不用渡劫,就可成仙。” 九歌竟不晓得这女娃子这般有胆量,敢去挑战‘九死一生’的入仙礼,只为了得道成仙,配得上沙弥? 但这条路坎坷陌路,凶险无比,九歌还是苦口婆心,最后劝诫道:“你可想清楚了?入仙礼,包含十八种酷刑,每一道,都可以让你为之丧命。” 小鲤鱼精却十分坚定,重重朝九歌叩谢,孤身离去。 九歌望见小鲤鱼精离去时,那个孤寂苍凉、却又勇往直前,不惧一切的背影,看到了以往自己的些许影子,但她又兀自感叹道,六万多岁,还真是老了,老了,还不及一个一万出头的奶娃娃有骨气。 几年后,小鲤鱼精凭着顽强毅力,连闯入仙礼十八道酷刑,即使最后只留了一口气,但仅凭那一口气,又有南海上等仙位,她被封为‘星霓上仙’。 若只是西荒小殿下要娶妻,星霓上仙可为正宫。 可如果西荒储君要娶妻,星霓上仙的身份,勉勉强强,可做一位侧妃。 沙弥也明确同西荒帝君表示过,自己无意继承帝位。 经过几次生死,这对苦命鸳鸯,终于共结连理。 几百年后,南海又微微起了波澜。 九歌如何也料不到,简兮会突然求见。 简兮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一席淡黄色鹅羽外袍,头戴玲珑珠簪,彰显了公主大气,又露出了女子的温婉。 九歌一见到简兮,就想起凌天殿,天帝要来夺她的命,半寸高简兮穿过人群,着急忙慌的将遍体鳞伤的她护住,一遍一遍的唤着她:“陌芜姐姐,陌芜姐姐。” 九歌双眸不由噙瞒水珠,久久难以平复。 暖风吹过,简兮难以控制,脱口而出,唤着她:“陌芜姐姐” 但很快六清境的规矩又出现在简兮脑海里,她兀自纠正道:“见过南海女君。” 前世的那些委屈又扑面而来,九歌突然哽咽,冷静许久,才说道:“简兮,真是,好久不见。” 简兮叩首,朝九歌行了女君礼数,性子比以往沉稳许多:“不知女君可否知晓,前些日子,玄帝给西海帝君在六清境提了门亲事。” 简兮跪在地上,一下子哭出来:“我父君,竟然要将我嫁于西海帝君。我几次反抗未果,逼不得已,才去求储君哥哥,可储君哥哥却告诉我,来求你,你定然会帮我一忙。” “也是这样,我才晓得了,你就是陌芜姐姐。” 九歌略懵,但理清思绪后,才试着安慰了简兮:“我六哥性子沉稳,品行忠一,称得上‘好夫君’,你嫁给他,日后,举案齐眉,神仙眷侣,且不美事一桩?为何要拒婚?” 简兮咬牙,横心,将天帝不知情的一面说出来。 “西海帝君再好,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已心中有属,怎可嫁给他人?” “你既心中有属,又到婚嫁之龄,天帝怎么不安排你的婚事?” 简兮突然有几分迟钝,随后才提到隐情:“因为我喜欢的人,乃佛门中人,舍利尊者。” 九歌一惊,呆滞了整整一炷香,才缓过神来,心疼道;“简兮啊,简兮,你说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成佛之人,你可知那舍利尊者,早就断尽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阿罗汉金身,来同你成双成对?” “你怎么这么傻?那舍利尊者,是你能喜欢的人么?” 简兮面色苍白,略显憔悴,唯有那双眼睛坚定无比:“只要能陪他,我无所谓。” 从几百岁的时候,简兮三日不歇,亲手抄了三百遍古书,九歌便知道,简兮性子其实很倔,没有丝毫公主娇气,认定了事情,断然要坚韧的一路走下去。 简兮既然做好了陪舍利尊者一生的准备,就是死,她也会化为一具孤魂野魄,陪在舍利尊者身边。 九歌叹了口气,满是对简兮的怜惜,“我会在明日亲自去趟西海,让六哥将婚事退了。你放心,我六哥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简兮心里的石头重重落下,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气血。 接着,两人坐在一起,又聊了一些寻常事情,唯独不敢触碰的,便是那些千疮百孔的前尘往事。 三个时辰过去,简兮该回六清境了。 但她走的时候,似乎下定了决心,最终还是厚着脸皮,再求了九歌一事:“自东虚回来之后,储君哥哥性情大变,这两万年,不顾朝政,不顾苍生,只好美色,终日奢靡懒散,惹得父君不悦,关在天牢一万年,这几天才被父君放出来。” “可储君哥哥出天牢后,并没有丝毫忏悔,还是终日沉溺美色,酒池肉林。” 简兮眉头紧皱,酝酿许久,最后还是将难言之语说了出来,“能不能,救救储君哥哥。” 这两万年来,九歌过得很安稳,虽然时常听得到有关天族储君的风言风语,但内心仅仅是微微波澜。 简兮突如其来,提起他的名号,九歌头皮又一阵发疼。 九歌捂着脑袋,对简兮沉重说道:“我何德何能,能救得了天族的储君?” “回去吧,简兮。” 第一百三十四章此生我赖定你了 第二日,九歌大清早就去了西海,将简兮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正值午时。 她正驾着一团五彩祥云,往回赶。 在与南海只差几万里时,她心里突然又下了一个决定。 一万年了,不管怎么躲,她还是该见见他了。 当她踏入凌天殿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酒臭味,其中哈掺杂着俗不可耐的胭脂味。 九歌突然冷静,见到他的那一面,依旧冷静。 倒是这位平日里不动声色的天族储君,慌了神色。 殿内有三四个年轻貌美的仙姬,像几只妖娆魅蛇,缠绕、攀附于曲璟禹之身。 曲璟禹确实比以往要沧桑许多,光是他嘴边那邋里邋遢的胡渣,就显得他是如何的颓废消沉。 一万年的金迷纸醉,沉迷酒味,使得这位曾经让六界闻之丧胆的的天族储君,变为一介手脚软弱无力的懦夫。 曲璟禹大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今日会前来,呆呆的望了她许久。 他身边的那几位仙姬,并不知晓眼前这位南海女君,更是仗着他几日所谓的‘宠爱’,对九歌趾高气昂。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九歌眉头一皱,脸上也露出不悦,朝着那几位仙姬大声呵斥道:“非要本君将你们全身筋骨打断?还不快给本君滚?” 听到九歌自称‘本君’,又见曲璟禹此刻冰冰凉凉的一张脸,机敏的仙姬们,深知情况不妙,一溜烟便跑的无影无踪。 凌天殿空无一人,曲璟禹坐在冰冷的地上,双眸浑浊。 九歌也随性坐下来,同曲璟禹面对面,但又和他隔了几步距离。 白烟徐徐,殿内光线暗沉,没有丝毫热气。 见他不说话,又一阵沉默,九歌只好开门见山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曲璟禹抬眉,撞见她没有丝毫暖气的脸。 九歌丝毫不惧他的目光,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淡定道:“我同你在一起几万年,知道你不是沉迷于女色之人,你做的这些事,无非就是要逼我来见你?” 她咬紧牙关,正经严肃的同他说着:“我来了,也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四万多年前的那桩往事,我给你机会,听你一句解释。”九歌目光散发寒冽的光。 曲璟禹浑浊的双目略现星光,但很快又被浊物包裹,落寞伤情。 九歌等了三炷香,他还是一句话都不愿说。 凉风席过,吹卷满地离伤。 九歌死死咬住嘴唇,才颤抖的说完余下的话:“当初我告诉过你,若是有一天,我要下定决心离开你,我定然不会回头。” 她沉重闭眼,仰头,硬将眼里的水给逼回去:“我等了你两万年的解释,你既然不肯说,又凭什么要我原谅你?” “你日后也不必再作出这副装腔,因为,我再也不会回头了。” “好自为之。”九歌起身,白衣飘飘,冷淡决绝。 他靠在角落,银发凌乱披散,满脸沮丧,可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九歌站起来的时候,浑身还是不受控制颤抖,她努力撑着腰,怕露出马脚,小步踱出凌天殿。 她很庆幸,今日将情绪控制的很好,没有露出一丝狼狈。 可当她腾云驾雾时,却几次从万丈高的天上翻下来,险些跌落万丈深崖。 几经周折,回到南海时,已是深夜。 九歌回到南海,发现北祭并没回水晶宫歇息。 她寻了许久,才在大殿找到北祭。 夜深,黑色暗沉,他随意披着一件外袍,挑起一枚浅弱烛灯,认真看着南海薄本。 九歌呆呆站在原地,见到北祭这么晚了,还在替她理着南海万般复杂头绪,这两万年来,即使他做这么多,她顶多也不过一句谢谢,他也没有一句抱怨。 不知为何,今晚的北祭,就像桌上的那盏薄弱微光,轻轻渗透入她早已万念俱灰的心,再掀起淡淡波澜。 “小九,怎么这么晚回来?”暗弱的光线,映出他一半精致轮廓。 九歌觉得鼻头很酸,用袖子抹了几把眼睛,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打开一只透亮的夜明珠:“不是早跟你说了,黑夜里,不能只点一盏烛灯,对眼睛不好。” “南海有那么多夜明珠,你随意打开一颗,屋子就亮亮堂堂的” 北祭听着九歌的语气,感受到了异样,放下手里的毛笔,温柔唤着她:“小九,过来。” 九歌放下手里正忙活的物件,乖巧的走到他身边。 北祭盯着她许久,最后才小心翼翼问着她:“今日去西海,可有什么好玩的物件?” “没有。” “那六清境呢?”他心里暗自堵了一把,试探问着。 九歌吐了一口气,眉头却没有松懈,却一副还要假装豁达的样子:“说清楚了,以后也不必庸人自扰了。” 北祭低头,目光盯着砚台上的玄色墨汁,神色飘忽不定。 冷风吹过,带着几分寒意。 他将温暖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将她搂在怀里:“这一万年来,你成全了沙弥,成全了鲤鱼精,昨日还成全了六清境的公主,却唯独没有成全你自己。” 他将头埋在她颈脖间,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一直不肯成全我。” 听他这么一说,憋了整整一天的九歌,突然抑制不住哭出来。 她伸出指骨,捧着他的脸,双目直视他的眼睛,带着哭腔和他说:“北祭,我不要再想他了,也不想再念着他了。” 她脸上全是泪痕,却一把扑上去,搂紧他的脖子“两万年前,你说的那些话,还作不作数?” “不作数也没用了,此生,我赖定你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西荒喜事共连理 西荒殿下沙弥和星霓上仙的婚事,定在这个月月底,喜结连理。 初次成仙的神仙,在仙族的地位仅仅比仙婢高一阶层,无论是走哪里,都要点头哈腰,身份略有卑微。 按理说从小仙要升成上仙的进程,寻常神仙至少得用个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可这星霓上仙从成仙到升为上仙,仅仅只用了个把月,原因还是九歌在南海给她安排了一个位分很高的女官之位。 玉刻碑乃当初分天地时,众位为南海殒命的将军之碑,连天帝和玄帝来到此处,都要称为晚辈,能成为上古之神玉碑掌事的女官,不仅地位较同等级的女官,要受尊敬很多,而且并没有什么事情好忙活。 这样一来,星霓上仙即便嫁给了沙弥,也不用分心来南海处,可以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九歌这些年,跟着北祭,处事也想的比以往更周全了些。 可这鲤鱼精如何成为的星霓上仙,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就是仗着九歌的几分薄面罢了。 有些神仙也爱攀言附凤,晓得那沙弥日后继承不了西荒帝君之位,那星霓上仙也是个有头衔无实处的上仙,这场喜宴,许多神仙,大抵觉得无用,能避则避,能推也就推了。 但这等热闹喜事,九歌怎么会错过?北祭本来不想参加,都被她硬拉着来西荒。 沙弥的这个婚事,西荒帝君简直太不上心了。 原本该热热闹闹的场景,硬被打扮的萧条凄凉,不晓得的,还以为参加的是丧事。 没有琴音,没有歌舞就罢了,连红布都只在角落里稀松挂了几条,不细看,真没发觉是场喜宴。 更可气的是,西荒帝君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今日是西荒上古之神的祭事,不宜穿红衣。 两位新人,在这大喜的日子,非得要逼来穿白衣拜堂? 九歌胸腔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站在西荒凄凉的门前,抡起袖子就是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你说这西荒帝君,婚事真不凑巧碰到了上古之神的祭事,改一个日子不就好了么?” “穿着白衣拜堂?笑不笑人?” 北祭微皱眉头,一把捏住九歌充满愤然的拳头:“你真当今日是西荒上古之神的祭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西荒帝君搪塞之话,你看四周,来参朝拜的神仙,除了你和我,还有谁?” “西荒帝君若真是觉得小鲤鱼配不上他家儿子,这场婚事,成了丢他脸面的事情,我看这亲,不结也罢!” 九歌越说越激动,两眼冒着火光:“我要是小鲤鱼,宁愿和沙弥离开西荒,闲云野鹤,游走四方,且不美哉?何苦受这窝囊气!” 北祭对着悠悠云色,最终只是叹口气,用宽厚手掌揉着她的发丝:“你啊,到底只是个小孩子。” 这句话,就像深谷里一道又一道的回音,萦绕于她的脑海里。 何曾几时,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同她说过一样的话。 九歌兀自抬头,撞见北祭温柔的目光,突然觉得很陌生,也很熟悉。 但她很快又恢复平静,拽着衣襟,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还想着天上的那个人,对北祭实在太不公平了。 北祭见她想的出神,轻轻摇晃了几下她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九歌有些心虚,深吸了几口气,淡淡笑着:“没怎么,我们先去同西荒帝君问个安罢。” 可她没刚走几步,就被北祭用力拽住,很是不放心的跟她说:“我一向晓得你的脾气,今日你必须得答应我,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发火。” “那我要是控制不住怎么办?”九歌歪着头问道。 北祭往前走了一步:“沙弥和星霓都很清楚,这个婚事,能成就不错了,你何必再去得罪西荒帝君,搅得他们不安生?” 北祭又一把抓起她的手,捂在他胸口:“我知道你最讨厌这些不公之事,但今日你再气不过,想打人,打我便是,南海西处边境紧挨西荒,南海与西荒万万结不得梁子。” 想他北祭,在仙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下居然絮絮叨叨,跟个老妈子一样,九歌突然笑出了声,捂着嘴巴,阴阳怪气道:“是是是,北祭帝君教导的是。” 他用手轻轻刮了她的鼻梁,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指尖,拉着她的手,笑着问她:“还冷不冷?” 九歌觉得心里很暖,不由往他身边又靠了靠,开心的说:“热热乎乎的。” 西荒殿内,人烟稀少,西荒帝君和帝后娘娘没有出面。 殿堂内,只有北祭和九歌坐于上座,下面熙熙攘攘来了几个位分很低的散仙。 吉时一到,沙弥便同星霓牵了同一条红线,一步一步踱入殿内。 两人身穿素雅白衣,星霓的红盖头也变成白盖头,喜庆之景非得弄成凄凉之境。 眼见吉时越来越近,掌婚之仙却迟迟不出场。 沙弥和星霓呆呆站在原地,尴尬了半烛香。 后来九歌才意识到,哪里是掌婚之仙不出场,而是根本没有安排掌婚仙。 这婚简直结的太憋屈了! 九歌原本平淡的心又掀起三千熊熊怒火,不受控制的就要跳出去,报个不平。 北祭一把拉她坐下,在她耳边小声问着:“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九歌咬牙,勉强稳住了些许心绪,但依旧气的双眼冒红血丝:“这不明摆着欺负她么?这西荒,不呆也好!” 忍了一会儿,九歌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对北祭说着:“我这就将小鲤鱼带回南海,结他奶奶的亲,五脏六腑都憋屈的扭成一团,要是我,我早不干了!” 九歌还没跳出去,星霓像是早就知道九歌会有举动,一把掀下自己的白盖头,两眼泛红,对九歌求道:“女君,不要。” 九歌呆呆的站在原地,浑身僵硬,还是北祭将她扶来坐下,才使得她不那么狼狈。 空空荡荡的西荒大殿,没有丝毫喜庆点缀,更无半点丝竹歌乐,比西方梵地还要清净。 沙弥突然执起星霓的手,双目坚定。 星霓相视,淡淡一笑,两人没有说话,但似乎很懂得对方,手执手,不管世间如何看他们,也不管外人是怎么议论这段缘分。 没有掌婚仙又如何? 他们自顾自的拜了天地,敬了女娲,又双双对拜。 清风拂过,略带凉意,可这双背影却在凄婉之色里,显得十分坚定。 夜深,回到南海水晶宫歇息时,九歌却久久不能释怀。 北祭褪下外袍,用手理了理云珠床上的皱褶,对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的九歌,哄着道:“如今佳偶已成,良缘已结,你再生气,气着的还不是自己?” 九歌垂眉,取下头上的珠簪,叹了口气:“若是知道嫁给西荒会嫁的这么委屈,我当初就该活活棒打鸳鸯才是!” “你有空操这心,怎么没空理理我们两人的婚事?”北祭歪着头,问着她。 九歌突然一阵沉默,许久后,才爬到床上,横心,问着他:“两万多年了,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和他发生的那些事?” 北祭手里捏着一卷古书,浑身释然,“你若真放下了,自然会跟我说,我硬逼着自己问你,只是给自己寻些苦恼,又何必呢?” 她一向认为自己对不住北祭,他这一番话,更是触动了九歌敏感的软肋。 九歌侧身,钻进他怀里,死死赖在他身上,摸着他的耳朵,很是小鸟依人的跟他撒着娇:“那我现在要开始讲戏了,不管我讲的好不好,你都不能睡着,你要站在我这边,晓得不?” “嗯。” 第一百三十六章南海劫数难渡过 几个月后,北祭告诉九歌,蓬莱仙山有难,他必须回去一趟,让她万分小心。 虽然他没有告诉九歌,蓬莱仙山究竟是遇到了那种难处,但看着北祭略带慌乱的神情,估摸着,不会是小事。 南海水晶宫从未如此空荡,安静的听得见自己脚步声。原来还有小鲤鱼精陪着,可小鲤鱼精去了西荒,北祭又回了蓬莱仙山,诺大的宫殿,仅剩九歌一人。 以前北祭天天杵在她跟前,她并没有发现自己有多么依赖他,但当他前脚一走,她躺在温暖的云珠床,却没有感受到半分暖意。 他盖过的云丝被害还残存着他的味道,九歌嗅着他淡淡的体香,如青陌上开的一朵玉花,温和慵懒,又有着铮铮玉骨,威状凌厉。 她对他的思念,突然之间,就比万里翻腾的海浪还要壮阔,比盛开的海霓花香还要浓郁。 她板着手指头,一遍一遍数着时辰,终日郁郁寡欢。 可谁也想不到,北祭一走,第二天,南海就出了大事。 晌午,九歌正坐在殿内,学着看南海簿本。 毫无预兆,南海底层掀起一阵狂浪,白花花的水腾似龙卷风一般,形成无数个杀伤力极大的漩涡。 就连无坚不摧的南海水晶宫,也不由摇摇晃晃,壁上的玄关宝石碎成泥渣。 几十万里的南海,狂风阙阙,无数巨石翻腾,许多生灵被这翻腾的巨石,狠狠压进沙石,一团又一团鲜艳的血,在海水里掀起无数条触目惊心的红色带。 九歌木讷的站在原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外面就传来刀光剑影,激烈的打斗声。 不一会儿,跌跌撞撞滚进来一位仙侍,浑身上下都是鲜血,颤抖的对九歌说:“女君,是八爪火螭!” “那八爪火螭是哪位的座下凶兽?”九歌捂着脑袋,头疼不已。 “回女君,是魔君。” 九歌倒吸了一口气,从地狱七浮回来,她就晓得魔君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可是九歌却越想越不对劲:“为何北祭前脚刚走,魔君就来找南海的麻烦?” 仙侍低头,难为情的对九歌说道:“因为北祭帝君在外警告过,南海有他镇守,谁与南海过不去,就是和蓬莱仙山过不去。” “所以北祭昨天回了蓬莱仙山,此事蹊跷,必定是魔君使得伎俩,搅得蓬莱仙山天翻地覆,为的就是让北祭离开南海。”九歌沉思后道。 此时,地动山摇,掀起万层海浪,南海水晶宫瞬间毁为一旦。 黑云压下,清澈见底的海水顷刻间,混为黄泥水,九歌被连着呛了好几口水。 九歌看着原本繁荣昌盛的南海,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废墟,鲜红色的血刺激着九歌的眼球。 她盯着眼前死去的一具具尸体,双目朦胧,全身颤抖,却束手无策。 不远处又乍起千层浪花,像烈风吹散的云朵,激起万股涌水,九歌深感无助,彷徨,失魂落魄,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以前有曲璟禹护着她,现在又有北祭护着她,她一直以来,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一切太平,可现下北祭不在了,她拿着眼前不受控制的场面,是丝毫法子也没有。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九歌无所适从,自顾自的反复问着自己。 海水止不住的摇晃,九歌拽紧自己的白裙,不停掂量着,西海和蓬莱太远 忽然,她猛的抬头,唤着眼前的仙侍:“快!发一纸天书!告诉玄帝,南海有难!需要天兵增援!” 南海的兵力虽然这些年在北祭的调教下,稳固了不少,可那八爪火螭哪是这些等次的仙兵抵挡的了? 一排又一排仙兵挡在南海前头,不过就是做了一个又一个尸盾,拖延了一点时间。 九歌火烧火燎,心急如焚,等着三玄天派兵和三玄天鼎鼎有名的战神——孤彧将军。 浪腾滚了一炷香,将南海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九歌望眼欲穿,最终只是等到了玄帝派人送来的一张纸。 三万年期限未到,无兵无力,自求多福。 九歌握着那这纸,反复读了好几遍,抓着送天纸的那位仙婢,无法相信的吼道:“南海属于三玄天,父君再怎么狠心,也绝不会放任南海不管!你告诉本君,是不是父君根本就不晓得南海有难?” 那位仙婢被吓得跪在地上,迟钝了几秒,才抬头告诉九歌:“玄帝说了,若是南海女君连这一劫都过不了,他” 见他全身抖得不成样子,九歌迫不及待的一把抓起他的衣服,冲他吼道:“玄帝如何?你倒是快说!” “玄帝说女君若是过不了这一劫,他宁愿南海丢了。” 九歌指缝里的那张天纸一滑,手中的救命稻草一落,她整个身子一软,瘫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我的小可爱,你们在哪里o╥﹏╥o 第一百三十七章北祭,我的北祭 一炷香,昔日繁华似锦的南海仿佛回到几十万年的混沌之境,清澈见底的海水污浊不堪,席卷一层又一层万里黄沙,南海承不住八爪火螭的几番猛烈攻击,就连玄帝曾经设的南海水晶宫结界,也一同毁为一滩废墟。 九歌的一身白衣,已经被浑浊的海水染成泥巴色,灰头土脸,蓬头垢面,无助的看着为了躲命东奔西跑的南海子民,看着一股接着一股的血水,一具连着一具的尸体。 天上乍现一道白光,照亮了黑暗低沉的南海,九歌眼前突然出现一排排身着刚硬盔甲的天兵。 九歌怎么也想不到,她没有等到三玄天的天兵,却等到了六清境的天兵和天军。。 为首的小将,前来朝九歌鞠躬,俯首道:“南海女君,微臣奉璟禹殿下之命,已在南海附近藏身两万多年。” “两万年?那你们家殿下又在何处?”九歌捂着额头,怎么都想不到曲璟禹会为了护她周全,默默派了一万天兵和天军护她周全。 小将:“微臣已经在南海驻扎两万多年,这期间并未见过璟禹殿下。” 远处已经掀起几股螭炎鬼火,南海又是一阵天旋地动,九歌差点就站不住,还是身后的天军扶了她一把。 这八爪火螭乃十荒凶兽之一,吸天地之邪气,又是魔君的座下凶兽,此等烈兽,若是没有北祭、天族储君等内力雄浑的君王及上古战神相抵,再多的天兵、天军,都将只是会成为肉盾,除了拖延一点时间,最后结果则是大家都会死。 九歌谢绝了六清境的好意:“想必你也领过兵,打过战,现下的场面,你应该很清楚,南海已经没有救了。” 既然前面已经是死路,又何必再让那么多条命灰飞烟灭? 九歌冷静下来,对六清境的一万天兵道:“此时南海并不欢迎你们,你们回去罢,不要再来送死了。” 见六清境的天军一个二个又杵在原地,九歌直接将他们赶走了。 沙石乱飞,浪腾呼啸,万灵涂炭,夜明珠已经毁为沙珠,南海幽暗阴沉,如死亡前的荒芜景色,衰落残破。 九歌抬头,望着一片狼藉、杂乱无章、乌烟瘴气的南海,毅然决然站起来,飞到高处,朝着远处浴血奋战的将士大声吼道:“南海将士听命!都给本君速速离开南海!” 见远处浑身是血的将士一动不动,九歌彻底发怒,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喊道:“都给本君滚出南海!” “滚出南海!”九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 南海的万千将士,先是一愣,随着九歌此起彼伏的怒喊声,不得不听从九歌命令,全部撤出南海。 半刻中消逝,几十万里的南海,仅留了九歌孤身一人。 但九歌却松了一口气,前方暗沉无光,她抱着视死如归的走了几步。 她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女君,那为南海鞠躬尽瘁的责任总该有的,她只是很遗憾,南海保不住了。 九歌踩在荒芜废墟之上,跨过一具又一具为南海而死去的臣子,心境凄婉。 没有了防守,八爪火螭一跃而出,火红色的烈光紧紧包裹着它庞大的躯体,九歌站在八爪火螭脚下,只有八爪火螭脚趾头大小。 八爪火螭全身布满熊熊火焰,黑暗阴沉的南海被烈火照亮,八爪火螭头上的三个脑袋,既像龙头又不是龙兽,从头到尾的火螭身,占据了万里南海,它浑身遍布尖锐鳞甲,偌大身躯之下是八只锋利致命之爪。 八爪火螭仰头长啸,响声贯彻云霄,气流突急,瞬息万变,狂风刮过,瓦釜雷鸣。 南海地动山摇,万浪滚滚,硝烟弥漫。 周遭黑沉,怪音四起,九歌怒视八爪火螭,与这头凶兽面面相觑近一炷香,尽管她此时不过以卵击石,但她此时的气场并不比躯体庞大的八爪火螭差一分,她头上珠簪悉数掉落,乌黑长发被烈风吹散,她双目坚定,瞳孔里尽是滚滚火焰。 九歌双手环抱,淡定靠在一块礁石之上,很冷静的同眼前巨兽谈判:“古神封印乃地方君王的印记,你可知那封印有何用处?” 八爪火螭浑身的火焰略抖,九歌浅浅一笑,继续同它说:“情况危急时,将古神封印碾碎,可护得每个君王所管辖之处,一方平安。” 八爪火螭又是仰天怒吼,浊浪翻腾,从低处将九歌顶上高处,再一头将九歌狠狠撞于远处的一块巨石。 九歌白皙额头被磕出一道鲜红色口子,撞得她整个脑袋晕晕叨叨,她从淤泥里挣扎起身,嘴角扬起一抹惨烈的笑:“八爪火螭,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九歌掌心里化出一道金光,她将自己的手,伸入胸膛,将那颗热热乎乎的心脏,一用力,碎为血肉之渣。 八爪火螭突然一跃冲天,迫不及待的飞到九歌身边,用巨大的爪子狠狠踏于九歌肉身了。 南海照入一道金色普光,一瞬之间,浑浊的海水又变得清澈见底,只是那璀璨光线的南海水晶宫却再也恢复不到原样了。 九歌全身传来剧烈疼痛,八爪火螭依旧狠狠用爪子踩着她娇小的身子。 它一踩,九歌嘴里就源源不断吐出鲜红色血,最终,她再也没了力气,她浑身都是血,咬牙,奄奄一息冲八爪火螭得意道:“我玄九歌,宁愿一死,绝不苟活!” 南海形成了一道透明结界,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强大力量包裹着南海。 微光浮现,九歌眼前一阵模糊,灰蒙蒙的一片,喉咙全是夹杂的血水。 那人浑身颤抖的将倒在血泊之中的九歌抱起来,还来不及说话,可她看不清楚,却嗅到了空中熟悉的味道,她突然来了几分精神,死死拽着那人的衣袍,将头依偎在她怀里,重复了好几遍他的名字:“北祭,北祭,你终于来了。” 九歌嘴角又溢出一口血,全身虚弱无力,却紧紧往他温暖的怀里躲了躲,委屈的呢喃道:“我好怕。” 她颤抖的伸出被血水染红的指尖,轻触着他的脸:“我好怕以后再也唤不出你名字。” “北祭,北祭” “我的北祭” 第一百三十八章蓬莱仙山菩提岛 蓬莱仙山,菩提岛。 万花盛开,花香弥漫,百鸟婉啼,微波浩淼。 不远处,白仑仙池水波荡漾,里面跃起无数肥美的鱼群,窗外白色杜梨花随风飞舞,形成绝美的仙境,花萼飘飘落落,一不小心,就落在沉睡中一席白裙的女子身上。 往近一看,九歌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气,一息尚存,浑身又冰冰凉凉。 北祭用掌心不停暖着她冷冷的指尖,一刻都不肯放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冰冷的全身会连这点温存都没有。 此时进来一位身穿黑色朝服的男子,对北祭点头、鞠躬后,眉头紧皱道:“君上,你已经守了南海女君整整一个月,南海女君依旧没有丝毫起色。” 见北祭许久没说话,那位忠心耿耿的下属直接‘噗通’一跪,求着北祭:“再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折腾,君上,放弃罢。” 北祭转过身,这才发现,他面无人色的脸,比九歌好不到几分。 北祭目光微微疲倦,淡定朝着下属吩咐:“白陨,你继续给本君找把刀来。” 白陨却跪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爬过来,扯着北祭的袍角:“君上,你已经废掉万年修为替南海女君修好了已碎的古神封印,如今又要用自己的血来替她恢复血脉。” 凉风四起,白陨低头,继续苦苦哀求道:“南海女君再也活不过来了,你何必搭了自己的性命?” “君上,放弃罢。”白陨死死拽住北祭藏青色的衣袍。 北祭苍白的脸一冷,用力一脚踹开白陨,“给本君出去!” 白陨灰溜溜的爬出去,眼睁睁看着北祭艰难起身,摇摇晃晃去殿内找匕首。 夜深,杜梨花瓣白白凉凉,落了一地。 北祭握紧匕首,狠狠朝着臂上划了一刀,鲜红血水就源源不断溢出来,不管九歌喝不喝的下,他总是一口一口,悉心的喂着九歌。 月牙色的杜梨花开了又败,蓬莱仙山流逝了无数个春夏秋冬,连白昆仙池的水也是暖了又凉。 雪白的花凄婉滑落,缭绕的云雾飘飘散散。 蓬莱仙山医术高明的琉璃上仙替九歌多次诊脉后,都只是摇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可北祭固执,非要每日一口血一口血,暖着她的血脉,一暖就是整整两百年。 所有人都判定九歌再也活不下来,可就在两百后的那天,蓬莱仙山玉峰顶却突然开出了一朵不知名的鲜艳红花,如曼陀珠华般艳丽妖娆,又似骄色光阳般平易近人。 当那朵花开到极致时,九歌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当九歌彻底醒过来后,那朵花又迅速萎缩成泥。 九歌大脑空白,意识混乱,本能的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指。 可她轻轻一动,便触到一团软软绵绵的东西。 随后,一个温暖的拥抱紧紧从身后搂着她,就像停滞住了指缝间流逝的沙石,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他将头靠在她颈脖间,下巴倚着她的发丝,突然压抑不住,哭的不成样子。 他声泪俱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九歌心里被这么一击,忽然也觉得十分难过。 皎洁月色,照亮了黑暗的宫殿。 许许多多的愧疚感涌上九歌心头。 何曾几时,她只当北祭是断掉六清境的开始,斩断过往烟云的那把利剑。 可三万年的凌天殿,再加上三万年的地狱七浮,她与曲璟禹,走过了无数生死,踏过了森森白骨,那是说忘就忘的掉,说断就断的干净? 有段时间,她盯着北祭,就像在盯着曲璟禹。 与北祭的每次亲昵,都一瞬之间,又像是回到了地狱七浮内,她百般依赖曲璟禹的场景。 就连北祭身上的味道,在她闻来,都有几分曲璟禹的熟悉在里面。 当时她真是觉得自己要疯了,在痛苦的几番挣扎,她终于肯正视北祭,把他完完全全当成她的北祭。 可这份没能说出来的歉意,却成了九歌对北祭深深地愧疚。 两万多年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北祭,一直兢兢业业替她照看南海的是北祭,就连八爪火螭那一场大劫,不顾一切救她的还是北祭。 清风吹过,席卷一地白花,素雅白净。 冷静过后的北祭,终于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情绪,抱着九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们都说你活不下来了。” “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北祭这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却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万般委屈的问着她:“玄九歌,你欠我的这两百年,你要怎么还?” 月圆之夜,一切的残破都已重圆。 白露微霜,一念的固执烟消云散。 九歌艰难的翻了个身,与北祭面对面,却见到北祭红肿的双眼,她装腔作势的笑了几声:“北祭,你一大老爷们,哭成这样太不像话了。” 北祭又往她身体贴了贴,伸出指尖钳制住她的下巴,略带惩罚意义的使了点力度:“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可以比现在哭的还不像话。” 九歌露出淡淡的笑容,她捧着北祭的头,顺着他红肿的眼睛,一口吻下去。 那一晚,九歌有很多话想跟北祭说。 谢谢北祭,让她找回了玄九歌。 谢谢北祭,让她斩断了往尘事。 谢谢北祭,给了她崭新的开始。 第一百三十九章雾里看花香弥漫 九歌又连着在蓬莱仙山修养了几百年,好在有北祭时时回到南海替她打点一切,她才不用分心,专心致志的养着身子。 毕竟当初南海毁成那副模样,不费点心思,确实无法将南海恢复以往的辉煌。 北祭每天都很辛苦,白天要回到南海主持大局,晚上还要回蓬莱照顾九歌这个身子羸弱的病号。 蓬莱仙山被北祭管理的就像一个世外桃源,远处是青山,近望漫山遍野都是五色弥花,抬头白云悠悠,垂眉可见水波微澜。 这比三玄六清还要唯美飘逸的地方,确实称得上独一无二的‘仙山’。 九歌一向追求那些‘闲云野鹤’,可她来到蓬莱,才发现,这里闲云也有了,野鹤也有了,太符合九歌一生盼望的境界。 今天北祭一大早就去了南海,九歌闲来无事,就在白仑仙池里钓鱼。 她钓了整整一天,这些机敏的鱼儿硬是不上钩,百般无奈,九歌只能脱下鞋子,跳入白仑仙池抓鱼。 这些鱼长得还真是漂亮,五彩斑斓,闪着熠熠光辉,九歌抓到一条掂了掂分量,确定肉质鲜美后,纷纷放入了斜跨的大鱼筐。 抓了整整五只后,九歌这才上岸,拧了拧裙尾上的水,找了块宽阔空地,支起干柴,美滋滋的烤起鱼来。 此处闲来无人,九歌就没有顾忌那些形象,随性躺在草地里,翘着二郎腿,等着鲜美的烤鱼出炉。 白仑仙池里的鱼儿真是她此生吃过肉质最为细腻的,咬上一口,皮表焦脆,里子又软软嫩嫩,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美味。 九歌不顾形象,吃了大半条,却撞进一位女子。 是九歌在蓬莱从未见过的女子。 那位女子身着青色云广仙裙,头上戴着几只小巧珠簪,盘着光滑的发髻,鬓间留下两缕黑发,整洁淡雅的妆面,将那女子如琬似花的玉脸。 “白仑仙池怎么能让一介女婢入内?”那女子低头,斜望九歌几眼,浑身傲气。 九歌正吃的入迷,没空搭理这个女子,继续自顾自的啃起鱼肉来。 那女子简直气的不行,提起袖子,嘟嘴再次问道:“你太无理了!非得好好教训你!白陨!白陨!” 她大声喊着北祭下属的名号。 九歌依旧低头,孜孜不倦啃着她的肉。 那女子用余光瞟了几眼鱼肉后,两眼冒着星光,差点晕厥,指着九歌支支吾吾道:“你你你,你晓不晓得你吃的是被佛陀尊者开过光的尼丹鱼?你要遭天谴的,轮回不得转世!” 九歌觉得这个女子吵吵闹闹,跟个麻雀似的,严重影响了她吃东西的心情,站起来,咧嘴对这女子道:“给你一机会,现在,立刻,马上,从这里消失!” 白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正撞见发着脾气的九歌,鞠躬,语词恳切道:“南海女君息怒。” 那女子红扑扑的小脸,瞬间一阵惨白,呆滞许久后,才跪下来:“小仙,有眼不识泰山” 九歌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半蹲,犀利的盯着眼前这个女子,问道:“你是谁?来蓬莱干嘛?” 白陨抢先一步替那女子答道;“此乃云鹤帝君的妹妹,琉璃公主。云鹤帝君和君上一向极好” 九歌微微蹙眉,不耐烦的打断了白陨的谈话:“本君让你说话了么?” 说完,目光又回到琉璃身上。 琉璃此时已经有几分怕意,低头,小声说道:“三日过后就是北祭哥哥的生辰,我是前来送贺礼的。” “北祭哥哥?”九歌嘴角一扬,笑的琉璃是背脊骨凉飕飕。 琉璃对于九歌的名号还是听说过一二,晓得这位南海女君脾气不好,不敢得罪,只能点头哈腰,细软问着:“有什么问题么?” 九歌双手环抱,大大咧咧,吐出嘴里的鱼刺,目光似寒剑,冷不迭的对琉璃命令道:“礼物本君替北祭收下,你可以走了。” “这可能不太好。”琉璃难为情的抬头,望了几眼九歌。 九歌生平最痛恶的就是那些个妹妹,当初尼凡有着他的西禾表妹,是将九歌拒之千里。 久而久之,她便对这些打着‘妹妹’头衔,前来投欢送抱的女子,颇为不爽。 于是,九歌越想越觉得火大,凶神恶煞的盯着琉璃,硬生生将琉璃手里的礼物抢过来,明明是她强抢物件,还非得作出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冷言冷语道:“本君与北祭有婚约在身,本君替北祭收了礼,可有不妥?” 两人并未成亲,此举实在不妥,但琉璃怎么可能得罪九歌,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无不妥。” “那你现在是要自己回去,还是本君将你请回去?”九歌低眉,双目三千寒。 琉璃非常识趣,低头,朝九歌行了个礼数,正准备离开,九歌又唤了她一声:“等等。” “嗯?” “你那声北祭哥哥叫的本君浑身不痛快,以后不要叫了。” 琉璃铁青着一张脸,许久后才作揖道:“诺。” 第一百四十章完蛋了,狼来了 两日后,星霓上仙前来蓬莱仙山与九歌一聚。 这回星霓不仅来了,还顺便带了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奶娃娃。 星霓见着九歌的第一面,却是一头跪下来,懊恼道:“当年南海遭遇不测,沙弥怕我担心,硬生生满了我两百年,可当我知道后,却又不合时宜的,有了身孕,沙弥禁止我外出。” 星霓满脸愧疚道:“当年我与沙弥,全靠女君成全,可女君有难,我又不能陪伴女君身侧,实在不近情谊。” 九歌伸出手去逗星霓的孩子玩,淡淡一笑道:“南海遭遇不测,你来也没用,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沙弥做得对,若是一不小心,这么可爱的娃娃有个什么好歹,本君的罪过可就大了,是不是?” “多大了?”九歌俯身,亲昵着摸了几把小孩子肉乎乎的脸。 “整整一百岁。”星霓笑着答道。 九歌将软绵绵的小孩子抱在怀里,招呼人拿了些玩物给小孩子玩,见着小孩子的眼睛,就跟浩瀚星辰一样,清澈透亮,漂亮的很,一边逗着小孩子,一边问着星霓:“可取了名字?” “我和沙弥都想了几十年,实在没想出一个好听的名字。” “我看他肉肉乎乎,不如就叫肉丸子?”九歌兴致勃勃的就要取名字。 星霓的脸瞬间略窘,捂着袖子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几声:“这个” “真叫这个名字,长大后,非恨你不可。”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九歌听到声音,立即将小孩子放回星霓怀里,当即兴奋的跳起来,去揽北祭的肩膀,缠缠绵绵问着;“你怎么去南海耽搁了整整两天?” 北祭一把搂紧她的腰,露出些许疲惫:“南海水晶宫的修磬仅差最后一步,我捉摸着要不这两天将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好好陪你。” 星霓在西荒学了很多礼数,见到北祭,起身微微鞠躬,颔首道:“见过北祭帝君。” 北祭脱下厚重的外袍,礼貌的问候了一下:“沙弥在西荒可还好?” “小仙与夫君一切安好,多谢北祭帝君关心。” “哦,这是哪家的娃娃?”北祭也俯身,逗了几下肉乎乎的丸子。 九歌兴冲冲的支着个脑袋,“星霓和沙弥的,他们的速度还真够快,这娃娃都有了。” 北祭突然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盯了九歌几眼后,转身坐回殿内喝茶。 一个时辰后,九歌异常主动招呼了星霓一同晚膳。 那时,天色还未沉,坐席上的北祭一直用那种‘不怀好意’的表情盯着九歌,盯得她啃肉都啃的不欢快。 一个时辰过去,北祭也不吃东西,只一个劲儿的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九歌。 九歌被他这么一望,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舀了一勺鸡汤咕噜咕噜喝下去。 吃完晚膳,月色高挂,夜幕暗沉。 星霓身后跟着一排仙婢,正准备回西荒,九歌又异常热情的揽着星霓的肩膀要一同叙旧,喝酒。 不远处的北祭,铁青着一张脸,已有不悦。 星霓早就看出北祭的不快,鞠躬后道:“夜深,西荒路途遥远,我必须得回去了。” 九歌拼命摇头,拽着星霓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星霓。 星霓冲北祭使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后,摆驾回了宫,最后,很是意味深长说了句:“我就不耽误北祭帝君办事了。” 星霓走后,殿内只剩了她和北祭两人。 九歌用力拽着自己的衣襟,对着皎洁月色,不自然的说道:“咳咳今日月色极好,不如我们出去赏赏月宫怎么样?” 北祭并没有回她的话,九歌心里一紧,正欲出门,北祭轻轻使了点法术,那道铁门便被关得密不透风,挡住了她的一切出路。 紧接着,身后飘来一声令人发颤的声音,唤道:“小九?” 九歌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转身,正撞见他意乱情迷的桃花眼。 完蛋了,完蛋了,狼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当初我只有你啊 蓬莱仙山,梨花飘飘,萦香万里。 夜里露深,暗里灼音,荡然回肠。 九歌背对着北祭,趴在冰凉的铁门,浑身很紧张,微风一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北祭吹熄了浅弱的烛灯,光线暗沉下来,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的速度极快,眨眼皮的功夫,他就化为一缕烟,从身后紧紧抱着九歌。 然后,再以极其快速的方式,将她抱到了偏殿的一处软席。 整个过程,快到九歌还来不及思考。 他双目似两团热火,火辣辣的将九歌盯着,然后低头,埋在她颈脖间,很暧昧的闻着她发丝间的香味。 他这样贴着,九歌忽然觉得全身燥热,轻轻推了他一把,转移话题问着;“呃你明日生辰,为什么不与我说?要不是前几天你那琉璃妹妹来蓬莱送礼,我都不晓得你就要过生辰” “你离我远些热”九歌又尝试着推了北祭一把。 北祭单手撑着胳膊,温柔的伸出另一只手理着她鬓间的乱发:“告诉了你,你可要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他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九歌顿觉连呼吸都不畅,抬眉小声试探着:“我昨日派人去西方梵地,取了以前佛陀舅舅送我的研磨台,那可是用独一无二的凌花云石所造,世间仅此一个,我寻思着你这么喜欢写毛笔字,肯定会喜欢这个东西。” 九歌低头,两颊泛红,继续说着:“蓬莱仙山什么都有,南海最多的就是夜明珠,你又瞧不上,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礼物你大抵不会拒绝。” 北祭俯身,在她额间亲昵的吻了一口:“我不喜欢这个。” 月色冰凉划过,碧海一轮白玉。 他的每一次温热呼吸,都夹杂着几丝微风凉意,刮于九歌光滑的脸面。 九歌浑身上下不自在,抵着他的胸口,小心翼翼的问着:“那你喜欢什么?” 北祭捏紧抵住他的那只细软手臂,硬生生的将九歌的两只手,扳于她头上,单手将她禁锢住,然后用那双好看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盯着她,在她耳边暧昧呢喃道:“小九,嫁给我。” “给我生个孩子。” 他突然伸出牙齿轻轻咬了她的耳朵,她全身止不住的一阵颤栗,大脑瞬间无法思考。 她正欲说几句话,他又一口吻上来,堵上她的嘴,他舔了舔她唇齿间浓浓的味道,然后赞许道;“今晚的鸡汤味道不错。” 她跃起脑袋,正欲又说几句,他又吻上来,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霸道。 他吻着吻着,不经意间,滚烫的指尖早已将她浅薄的白裙撕得七零八落。 他的吻就像一碗毒药,使得她害怕、忐忑又沉迷。 她的脑子越来越乱,却在慌乱之中,疯狂迎合着他的吻,抚摸着他的肌肤,紧紧搂着他的胳膊。 风掀起万丈波澜,将软席边两条白色幔帐吹得很鼓,就像两滑溜溜的丝帛,轻轻与古铜肤色相交摩擦。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不受控制,喘了好几口气。他低头,游离的唇似一把火钳,从她的脖子一直滑到锁骨间,伸出舌头,在她漂亮的锁骨打着圈,她渐感呼吸不畅,发出一丝娇喘。 他很温柔的摸着她头发,喘着气轻言细语的哄着她;“小九,你怕痛吗?” 她浑身突然一僵,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腰,在她耳边,继续小声哄着:“不要怕。” 那一瞬间,下半身撕裂疼痛遍布全身,难以忍受的痛楚,使得她将唇硬生生的咬出了血。 窗边透来一束白光,冷冽轻艳。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 这个时刻,这份痛楚,让她又想起了西山,想起了西山的那个夜晚,西山上的那个人。 往事与现实又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捧着他的脸,却看到得全是那人的脸。 她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一生都只有那个人的自己,她莫名觉得很委屈,不知是被痛哭的,还是想起了曾经伤心的时候,她哽咽的捧着眼前人的脸,哭着喊了一句:“当初我只有你啊。” 眼前那温暖的胸膛突然一冷,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摸着她细滑的脸,充满愧疚的不停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第一百四十二章你在心虚什么? 翌日,天色和暖。 虽说神仙活的久了,对自己那些生辰也就不太重视,但九歌总觉得自己对北祭很愧疚,想在北祭生辰的时候好好弥补他。 蓬莱仙山有一处山谷,延绵百里,所在之地,万花盛开,朝阳熠熠。 那时正是落霞归山,北祭站在山脚,玄青色的背影被黄昏熠熠晕染开来,他就像一棵笔直高大的梧桐树,只需要静静站在那里,便能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微风拂过,吹散他凌乱黑发,他手里握着一把玄色古笛,对着悠悠谷山,吹上了几声动听曲子。 九歌看着远处的他,又再一次想到那个人也是很喜欢吹笛子,恍惚之间,她对北祭的愧疚感再一次漫上心头。 九歌躲在身后的那棵万年青藤里许久,久到她回过神来,天色已黑。 北祭还是在山谷处,淡定悠然的吹着曲子。 他吹得很动听,透着几丝凄凉,九歌蹲在青藤里有了两个时辰,已经略带疲惫。 他突然停止了笛音,半侧身,对不远处的那棵青藤,淡淡问着:“好听吗?” 九歌早该知道躲不过他双眼,慢悠悠走出来,低头,丝毫不敢看他。 他不说话,气氛就这样沉默下来。 良久,九歌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通透的璃妄珠,双手捧在他面前,目光躲避到一处,小声说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这个珠子你喜欢么?” 北祭手执玄色古笛,若有所思的瞟了九歌几眼,并没有说话。 九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五彩斑斓的万年海螺壳,递到他眼前,还是不敢看他:“那这个呢?这个你喜欢么?” 九歌见他又不说话了,继续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闪着金光的佛珠,心虚的接着问道:“这个是佛陀舅舅开过光的佛珠,珠子乃西方梵地万年难得一遇的金熠珠,这个你喜不喜欢?” 北祭觉察到他的不安,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腕,清楚问道:“小九,你在心虚什么?” 九歌将头埋的很低,目光很不自然的躲避到远处,紧张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吗?”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北祭将她冰凉的手暖在胸膛,突然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九歌忽然觉得心里很暖,又掺杂着内疚,使得她心绪难以平静,呆呆问着她:“为什么?” “收了你的礼,平了你心里的愧疚,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了,是不是?”北祭一把搂紧她,宽大的手骨托起她的脸,逼着她直视自己,他看起来很生气,眉毛皱成一团,像是难以抚平的褶段:“玄九歌,我陪了你这么多年,你又打算怎么还?” 他的双目尽是愤怒,一团又一团的火焰,仿佛要将她烧干殆尽。 九歌从没见过他大怒的样子,知道如今的任何举动,都在伤害眼前这个为了她不顾一切的男人。 万千思绪扰乱了她的心智,她突然觉得身子很软,只能紧紧拽着他的衣袍,勉强站立,难过的掉下一排泪:“是我对不起你,北祭,是我对不起你” 她一边道着歉,一边无法控制的大哭出来:“我以为我一定可以忘记的,但这两万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着的是他,就连昨晚我想着的,也还是他” 她捂着脑袋,抱头痛哭:“可我能怎么办?他满头的银发是因为我,无数次濒临死境也是因为我,我甚至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喜欢你,也是因为你有那么点像他” “他对我很好,可他伤我也伤的很深,北祭,我不能这样对你,这样对你不公平” 北祭僵滞了一会儿,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生气,目光里只有对九歌的心疼,他蹲下来,用袖子给她擦着眼泪,待她渐渐变得冷静,才继续和她说道:“玄九歌,你以为这样你就能逃了吗?” 九歌用袖子抹了几把脸上的水,茫然无措的望着他。 他用手温柔的捏了捏她脸上的肉,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可双眼又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我人都被你睡了,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负责任?” 九歌低头,认真想着昨晚发生的事。 难道不是他霸王硬上弓? 还要她来负责任? 世人都说,女人会撒娇,今生命最好。 殊不知,这句话,应用在男人身上,也服帖的很。 北祭这一大老爷们,这么一撒娇,九歌忽然间,真的认为,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她不对他负责任,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那种。 九歌越想越有点懵,北祭却伸出掌心,将她的头往下点了点。 然后,北祭露出了得意一笑,自顾自的说道:“你点头,我就当你答应了。” 待九歌回过神,理清楚了思绪,用袖子蹭了几把脸上的水,破涕而笑:“北祭,你简直太不要脸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我陪了你三万年 北祭与九歌婚期,定在五百年后。 两位君王的成亲,不仅要从繁琐的仪式、婚聘之礼等等打理,光是宴席上数万道佳肴,都够让南海和蓬莱的仙厨子,纠结个两三百年。 其次,九歌成亲时的大红色婚衣,南海的一个老前辈非抢着去做,面料要用泥潭山千年金羽蚕吐的金丝线,可那金羽蚕五十年才吐一根长丝,针还要现用珠光宝石磨成,说这样织造出来的裙子,质地才会柔软。 南海水晶宫和蓬莱仙山还要大肆修改一番。 这五百年的婚期,原本还很宽裕,被这么隆重的仪式,搞来时间还很紧紧巴巴。 伺候九歌的贴身仙婢,理了一个清单给九歌过目。 九歌绝望的握着手里的那张纸,长到从殿内排到了蓬莱仙山大门,滚了好几里路。 天纸上的字还密密麻麻,绕的九歌脑袋一阵犯晕。 且九歌的周围还为了好几只小麻雀,唧唧歪歪的要来出点子。 “女君,你看这个簪子成色怎么样?” “这颗珍珠怎么样?” “这个是不是太花哨了?你不喜欢?” 九歌捂着耳朵,表情很是痛苦,一炷香后,终于见着了北祭的身影,连忙躲在他身后:“太麻烦了!成亲太麻烦了!” 她认真想了一会儿,拉起北祭的手,就往外走:“要不我们这就对着这棵树,拜了天地算了,随性简单点不好吗?非要弄得这么麻烦。” 北祭神情中藏着一丝不易被人发现的异样,他握紧九歌的指尖,淡淡笑着和她说:“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何必那么认真?交给下人就好。” 与北祭相处了这么久,九歌还是可以将他的心思揣摩个七七八八,她已经觉察到他的异样,担心问着;“怎么了?” 风一吹,梨花梵落。 他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九歌,整个身子依偎着她,呢喃道:“今天,我们已经认识三万年了。” 九歌握住他的手,透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她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转身,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问道:“北祭,你究竟怎么了?” 北祭只是摇摇头,又再一次搂紧她,“你要记住,我陪了你三万年。” 九歌从未见过他这样子,即便在外有多么忙碌,他见到她时,总是会有几分笑意,可他今天连笑都懒得笑了,露出满脸疲惫。 九歌知道他既要忙活蓬莱仙山,还要忙活南海,这下还有婚事要打理,肯定是累到了极致。 于是,她踮起脚,用手给他揉了揉太阳穴,却在无意间,发现了他袖子里的那张天纸。 九歌眼疾手快,一把将纸扯出来,北祭抓了几把,她却早就将天纸的内容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纸上的字,矫若惊龙,落款,六清境。 那天纸上,明明白白的要北祭将蓬莱仙山西处的那块地,分出来,划给六清境。 九歌气的就将天纸揉成一团,转身,问着北祭:“你今日去了六清境?” “嗯,天帝下了召书。” “这荒诞的要求,可是天族储君提的?他究竟在背后给你提了多少尖酸刻薄的事情,来打压蓬莱仙山?”九歌气冲冲问道。 北祭平日那么会处事且仗义的人,万万不会得罪六清境。 而前些日子,他们对外宣布了婚事,九歌思来想去,也只有曲璟禹才有这些刁钻心思。 见北祭沉默了许久,九歌却再也冷静不下来,急躁的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找他,凭什么蓬莱仙山的地要分给六清境?整个仙境,三玄天占了三成,六清境占了四成,其余的分给各位地方君,天帝的土地最多也最广,还不够么?” 北祭一向晓得她一生气,就顾不得一切,早前几步拦下了她:“天帝说有要事,需借蓬莱仙山一用。” “什么天帝?我就不信,没他曲璟禹在身边煽风点火,天帝哪晓得蓬莱仙山还有一块极乐净土?”九歌越想越愤怒,整个脸气的发红。 北祭拉着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天帝要这块地,我分给他就是,我们就快成亲了,我不想再出任何幺蛾子。”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北祭很累,就这样抱着九歌,将头倚在她怀里,睡着了。 而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九歌搀扶北祭回殿内歇息,独自一人取下头上珠簪的时候,却不慎遗落在地,她将寝殿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还是找不到。 本来想着,找不到也就罢了,却意外发现了暗藏在寝殿的机关。 那处机关设计的非常巧妙,藏在角落深处,若不是今天透进来的月光,正巧洒向这个角落,根本瞧不出这里还暗藏着玄机。 九歌住在这里几百年,第一次发现这个机关,不由觉得十分好奇,正犹豫着按还是不按,不知何时,北祭已经绕到她身后,细长白指执起她的手,轻轻往下一按,“要不要进去看看?” 随后,寝殿的那道铁壁瞬间一分为二,引出了一个细长的密室。 自古以来,君王在自己土地上修一些密室,为了保命,很是正常。 可她看着密室的风格和地形,也不太像是保命所用。 九歌带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去,跨过一道乍栏后,是个宽阔地带,她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上古宝剑和上古神器。 浮璃广琴、允浊三丝、渡尘剑、影彧刀这些自盘古开天地,天地混淆战后,就遗落的神器,居然全在这里? 如今的六清境和三玄天,乃至西方梵地,加起来的上古神器,也不及这里的三分之一。 而看起来清心寡欲,立志闲云野鹤的北祭帝君,私藏这么多的上古神器又有何用? 要知道,神器力量极大,破坏力也极强,若是能驯服,便是一把利刃,若是不能驯服,那就是毁灭天地的劣物。 九歌在蓬莱仙山住了几百年,竟然从不晓得,这如世外桃源般的蓬莱仙山,脚底下,藏了这么多东西。 九歌浑身发软,扶着身后一根玉桩,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九歌才扶着发疼的额头,这才问道:“北祭,你可知道私藏上古神器,可是会引得天帝和玄帝猜忌,你藏了这么多,足够有理由让天帝和玄帝带兵攻打蓬莱仙山?” 九歌甚是不解,继续问着;“关键是,你要这么多上古神器来干嘛?” 北祭拿起身后的渡尘剑,用绢帕擦了擦剑上的灰,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对九歌笑了笑。 他平日这么一笑,九歌倒没觉得异样,可现如今,当着这么多上古神器面前,他还能这么笑,不禁笑的九歌后脊骨冒着阵阵冷汗。 最后,九歌凑了上去,忐忑不安问道:“北祭你你不会想要造反吧?” 北祭又将渡尘剑放回原位,随手丢弃手中的绢帕,又是一笑:“你若是能想到这一成,也不算太笨。” 九歌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走上前,小声问道:“你曾经说你跟六清境有过结,你是为了反天帝么?” 北祭又不说话了,显得他很神秘,最后他伸出掌心,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九歌忽然就不那么害怕了,随性的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说起话来大气磅礴:“我跟你说,我看天帝那老头不爽很久了,你放心大胆的反。”她又用力拍了拍胸脯:“我支持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蓬莱漫山回忆尽 蓬莱仙山无论布局还是风格,都比南海有趣好玩许多。 北祭今天没有去南海,而是在蓬莱仙山陪着九歌。 浅风和煦,白仑仙池荡起微微波澜,青釉熏鼎升起缕缕白烟,夹杂着好闻的杜梨花香。 北祭坐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凉亭,周身祥云朵朵,淡淡晨光洒落下来,映出他就像画上的人。 万花盛开,青山竹林,小泉叮咛。 他饮着香甜的杜梨花茶,静静看着九歌在不远处胡闹。 这个月,桂花开的甚好,整个蓬莱仙山都飘着好闻的桂花香。 九歌今日来了兴致,非要爬到树上,摘桂花,说是要给北祭做桂花糕。 蓬莱仙山的桂花树比普通几米高的桂花树不同,这里的桂花树高达几千米,九歌好不容易爬到树顶,却被一阵狂风硬生生吹翻。 北祭早就预料到她爬那么高,定会出幺蛾子,迅速飞到空中,一把接住了九歌。 待稳稳落地后,北祭将九歌放下来,摆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九歌叹气道:“从这种高度落下来,需要五秒,可你连五秒的时间,都不能迅速反应,运用仙法。” “唉,小九”北祭又是一阵摆头。 刚才突然掉落,九歌吓得半死,还没平复心情,便听得北祭连着叹了几口气。 连几百岁的仙童五秒之内都能反应出来,她身为三玄天嫡公主,南海女君,还有这六万多的高龄,实在忒丢脸了。 北祭将腰间一把闪着银光的上古宝剑,递到九歌手里,苦口婆心道:“从今以后,每日卯时,我来教你仙术。” 虽然北祭的仙术高超,是神仙都知道的事情,能有他手把手教导,一个月,定能是另一番天地。 九歌手里握着几朵掉的七七八八的桂花,满脸灰黑,看着北祭一副‘不能商量’的样子,是欲哭无泪。 本想着他不过吓唬吓唬她,可天还未亮,卯时时分,北祭非常准时的将九歌唤起来,九歌还没睡醒,有着起床气,嘟着嘴,在床上翻来翻去,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北祭又取下九歌的裙子,给她把裙子,鞋子都穿上,她还是扭扭捏捏的,将整个身子软在他怀里,软软绵绵,撒着娇:“我好困,不去修仙法了,好不好?” 以往北祭一开始严声厉色,九歌只消扑在他怀里,撒个软萌的娇,他再冷的一张脸都会瞬间和煦起来,可今天北祭看来是下定决心要锻炼她,她无论在他怀里怎么蹭,他都只是面色一沉,说了句:“不行。” 九歌不死心,又一把搂住他的腰,使出了她的杀手锏,酝酿了会儿情绪,双眼瞬间就可怜巴巴的冒着泪光:“可是北祭,我真的好困。” 北祭盯着九歌只是淡淡笑了笑,用手钳制住她的下巴,嘴角微微一扬:“那不如我们先做一点醒觉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歹手,掀开她的外袍,露出了‘狼子野心’。 他掌心温暖的纹路触及到九歌的肌肤,一下子就将九歌的起床气吹得烟消云散。 九歌一把握住他不安分得手,两眼泛着委屈的光,“昨晚上你还不够满意么?我经不起折腾了,我乖乖的去修法术,还不行么?” 九歌托着还未苏醒的身子,极其不情愿的走到殿外,双手撑着脑袋,软绵绵的看着北祭耍了一招帅气的剑法。 演示完毕之后,北祭将剑递到九歌手里:“看清楚了吗?练一遍,注意丹田之息。” 九歌没睡醒,故意作出一副软软绵绵的样子,剑也拿的有气无力。 她意思意思着比划几下,天就亮了。 北祭晓得她还没睡醒,在这里发着闷气,只能耐心的上前走了几步,轻声哄着她:“好了,这里要记得用点力度。” 他非了些力气,才将她有气无力的身子扳正,温柔的和她说:“招式对了,现在试试仙术。” 九歌不开心的‘嗯’了一声,闭眼,点了仙术。 谁知她因为没睡够,意志无法集中,竟然使出一团仙火,将近处的那座小山,一下子烧的干干净净。 九歌诧异的盯着烧得越来越旺盛的火苗,而手里的剑却没有丝毫浮动,捂着脸,不好意思的说了句:“糟了,弄错了。” 北祭顶着一张铁青的脸,强忍住心里的怒气,许久才憋出一句话:“那山上有珍贵的浮仙草,世间仅此几株,你将它烧了,世间很多药都没有引子” 九歌难得见到北祭被气成这样,嘴角都抽搐的样子,知道不易生气的北祭,这下是真真的被她气着了。 她当机立断,丢下手里的剑,伸出袖子揉了几把眼睛,源源不断的泪水就如潮水般涌出,明明做坏事的是她,她居然‘哇’一声,大哭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些‘苦情戏’,北祭是见了不知多少回,可每次见她哭的这么伤心,他坚硬的心又不由自主软下来。 最后,他还得抱着她,哄着道:“好了好了,不怪你。” 九歌哭了一会儿,晓得再哭下去,以后就不管用了,非常有技巧的停止了哭声,抱着他的脖子,继续可怜巴巴的浑身抽噎道:“北祭,你晓得我为什么不想学法术不?” “为什么?”北祭掏出绢帕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漫不经心的问道。 九歌又扑上前,一把抱紧他的脖子,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脖子,一脸难过到说不出话的样子,哽咽许久后才说道:“呜呜我怕自己学会了你就要离开我了” 北祭一惊,见她哭的全身都是汗,轻轻拍着她的背,最终妥协着哄道:“好好好,我们不练了,不练了。” 九歌得逞,藏在他发间的那张脸,突然难以掩饰的窃喜,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第一百四十五章眼前浊恐一生浊 五百年如约而至。 蓬莱仙山早在两百年前,就洒下了漫山遍野的红姬花苗子,就是为了北祭与九歌的喜宴。 素净淡雅的蓬莱仙山,恍然变了一个模样,从远处往下望,只是一片一片红色花海,比陌上盛开的曼珠殊华还要漂亮。 一大清早,晨曦刚落,四五个仙婢便将九歌唤起来,又是梳妆打扮,又是挑选珠簪,一堆人,忙活的不可开交,只有九歌这个当事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明明是她的婚事,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身着一袭白色里衣,撑着头皮,吃着葡萄,看着殿内的仙婢们忙来忙去。 殿内的仙婢个个忙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蓬莱仙山处处都需要打点,确实忙的够呛。 也就只有九歌撑着头,无聊的问着:“北祭去哪里了?” 一位小仙婢回道:“君上一大早就出去了。” “今天成亲,他还要去哪里?” 小仙婢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君上说会提起赶回来。” 不一会儿,蓬莱仙山大殿已经传来优美的丝竹管乐之声,九歌咬了一块甜甜的糕点,凑到窗外,扭着脖子,瞟了几眼:“外面来了多少神仙?” 此时从殿外正赶回一位仙婢,鞠躬后道:“回女君,三玄六清地方君王、东虚神君都已就座,还有近百位殿下,上千位上仙,佛界佛陀尊者,十八罗汉皆到大殿了。” 佛陀舅舅?九歌瞬间来了兴致,板着手指头数着,三万年已到,佛陀尊者确实已经出关。 九歌随意披了件外袍,就要出门,却被仙婢拦下来:“女君,今日是你的喜宴,随意外出,不太合礼数。” “本君才不管那些礼数不礼数,许久未见佛陀舅舅,本君自然得去见见。” 九歌还未跨出内殿门,只听得身后仙婢噗通跪下来,拼命磕着头求着她:“良辰未到,女君出了闺房,会冲撞吉时,不吉利,不吉利啊。” 九歌一向不信这些吉不吉利,正欲跨出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九歌面前,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小九歌,你又在耍浑了?” 九歌闻到熟悉的佛香,抬头,望见佛陀尊者半徐大红袈裟,笑脸盈盈的正低头看她。 “佛陀舅舅,你终于出关了。”九歌先是规规矩矩朝佛陀舅舅行了长辈礼数,再搀扶着佛陀尊者入殿内。 佛陀尊者送上一件九歌小时候特别想要的苍碧佛珠,以长辈姿态摸了摸九歌的头,叹了一口气:“南海那场劫数,终究是难为你了。” 九歌摇摇头,笑的很甜:“不难,不难,苦的是北祭。” 佛陀尊者却丝毫没了笑意,像是预料见了许多东西,很是意味深长的对九歌说了句:“小九歌,你要记住,今天不管发生了什么,要以众人‘颜面’为重。” 佛陀尊者身为西方梵地开境之者,有开天之眼,能预料一点今后的事情,但他即便是晓得,也不会说出来,坏了万生命数。 九歌知道佛陀尊者的每句话都有深意,可她抓耳挠腮,想了许久后,无助问着:“佛陀舅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佛陀尊者将茶樽里的茶水一扬而净后,唤了九粒莲,侧身,眉目淡然:“本尊身为佛门长者,本不该前来参加喜宴,但本尊还是要来提醒你。” “眼前浊,恐一生浊。” 九歌还未想出这句话的含义,抬眉,仅有白烟一缕,佛陀尊者却早已不见。 两个时辰前,蓬莱仙山的仙婢终于将红色嫁衣从南海取回来,嘴里不停嘀咕着:“那老姑姑做件嫁衣,竟然做了五百年,再慢些,都快赶不上良辰了。” 四五个仙婢将大红色的嫁衣摊开,一针一线精心缝制,朱花金丝,赤色流苏,百层红锦打底,千层红纱拂面,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色殊华,美艳飘逸。 侧边再用数万颗珍贵璀璨的珠宝镶嵌于嫁衣之上,使得鲜红的嫁衣,裹了一层熠熠金光,耀眼夺目。 木香桌上放着凤冠霞帔,冠上每一颗珠翠都是世间罕见物件打造,那顶栩栩如生的彩色凤凰,用的是天台上五色琉璃珠,就连点缀的宝翠,都是南海质地最上乘,且独一无二的砗磲珠。 仅仅从嫁衣上来看,九歌的这个派头,比六清境帝后娘娘当年的成亲仪式还要隆重。 时间不多,四五个仙婢慌慌张张的给九歌穿好嫁衣,描黛眉,点胭脂,戴凤冠一个时辰后,终于将九歌收拾完毕。 九歌坐在古色铜镜前,盯着镜子里盛妆打扮的自己,本来还很愉悦的心情,因着佛陀尊者那句神秘的话,莫名心慌起来,脸上没有半点高兴。 随行的仙婢,将九歌鬓间最后一丝碎发挽好,看着闷闷不乐的九歌,忍不住说了句:“女君,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你开心呢?” “今天的女君,真的好美” 九歌平时里怕麻烦,只身着白衣素装,经常连只珠簪都懒得戴。 难得九歌今日穿的这么艳丽,妆容精致,凤冠霞帔,雍容华贵,别有一番味道。 可九歌却越来越慌了,心似乎被银针密密麻麻扎了很多小洞,隐隐作痛。 她又对身后的仙婢连着催了好几遍:“北祭回来了吗?” “众人都去寻了,帝君那么喜欢娘娘,肯定不会耽误了良辰。”伺候九歌的一位仙婢安抚道。 一炷香后,守在宫外的仙婢,却‘噗通’跪着爬进来,浑身颤抖,低头,连话都不说清楚,只一个劲儿的重复道:“回来了,回来了” “帝君回来了” 九歌匆忙转身,见到眼前和她一样,身着大红色朝衣的男子,披着的那三千银发,突然腿脚发软,差点站立不住,桌上的珠钗宝石,不经意间,被她打翻在地,就跟她现在的思绪一样,凌乱不堪。 她等了一上午,怎么也想不到,她没有等到北祭,却等到了天族储君,曲璟禹。 第一百四十六章蓬莱喜事凄凉景 蓬莱仙山今晨的暖阳消散不见,漫山遍野盛开的红姬花似裹了厚厚的浓雾,再也明艳不起来。 九歌捂着额头,很久才冷静下来,她强装镇定,冷脸冷语道:“本君记得并未给六清境送请帖,天族储君可真是不请自来。” 这件红色仙龙袍,再用高冠束发,风格简单,大气磅礴,很衬帝王的气质。 “阿九。”他见她情绪渐渐冷静,才轻声唤着她。 九歌拳头捏的很紧,青筋暴起,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对他平静说道:“这里是新娘子未出嫁的闺房,天族储君以‘客’来此,怕是不太合礼数。” 他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从身后紧紧抱着浑身冰凉的九歌:“你明明猜到了,却不愿意承认。” 他要她怎么承认? 承认这三万年,一直陪着她的是他?还是承认,她曾经对北祭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 他觉得她身子很冷,又往前靠了靠,还将她裹进自己的衣袍,将头倚靠在她肩膀,轻声跟她说道:“‘陌芜’陪了我三万年,‘北祭’也陪了你三万年,阿九,嫁给我,真真正正的嫁给我。” 九歌咬牙,扬起拳头,朝着他胸膛狠狠打了几下,最终再也忍不住,捏紧他臂间大红色袍角,冲他大声喊道:“曲璟禹,你还我北祭。” 喊了几声,她再也压抑不住,大声痛哭出来,嘴里无助呢喃道:“你还我北祭” “你还我北祭” 曲璟禹任由她打着自己,待她双手已经没了力气,这才搂着她,在她耳边哄着:“阿九,我就是北祭。” 他吩咐殿内的所有仙婢退下,转身,伸出手,摸着她披落的黑发,安抚着逐渐失控的她,小声解释道:“蓬莱仙山,北祭帝君,是我隐藏了十几万年的身份,蓬莱仙山其实是六清境隐匿了几十万年的上古神器军库,当时,天帝要蓬莱仙山的土地,只是要转移蓬莱仙山的上古神器。” 九歌突然崩溃,歇斯底里的吼着:“我不信。” “北祭在南海陪我的时候,你明明在六清境酒肉池林,你怎么可能会是他?”九歌蹲下来,抱着头,不停问着他,也在反问自己。 “六清境那个,只是披着我皮囊的一只鬼魂。” “那你既然藏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要突然转移上古神器?”九歌全身颤抖,始终无法相信,反问道。 “因为事情总有败露的时候,我不想你等那个时候,再来接受这个事实,我怕你承受不了。”他心疼的伸出手,给她擦着脸上的泪。 九歌面色冰冷,双目似寒冬,一掌将他的手拍开:“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她推开他,自顾自的站起来,全身发软,怕自己走不动,扶着桌子,固执往外走,嘴里不停重复念着:“我要去找北祭,他在等着我” 可她走出殿外,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他奔上去,稳稳扶住她:“你愿意给北祭机会,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控制情绪,认真的同她说:“阿九,我承认我不该骗你,但我怕以后真的会出现一个‘北祭’,会娶了你,占据你一生,我不能忍受。” “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他轻声安慰着她。 九歌逐渐镇定下来,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没办法忘记他,才会将北祭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和他的一模一样。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没办法忘记他,才会像疯了似的,将北祭的一言一行,都当成是他。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没办法忘记他,才会在那个夜晚,与北祭的亲昵,都当成是和他的缠绵。 却不知道,一直以来陪在她身边的,都是他。 他一直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忘得掉他? 蓬莱仙山外殿已经热闹非凡,请帖上几千名有头有脸的神仙、地方君王都已在大殿坐席,欣赏歌舞,聆听管乐。 九歌低头,瞥见自己如鲜血般的嫁衣,一阵冷笑。 她艰难的站起来,却已经不知道尼凡什么时候呆在转角处,也不知道他盯了她有多久。 她走过去,紧紧抓住尼凡这个绳子,苦苦哀求道:“尼凡,你带我走,好不好?” 尼凡还是一身白衣珏珏,立于云烟之上,一心佛光净土,但他看着九歌的神色,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心疼。 尼凡忽然想起了他们小的时候,她调皮捣蛋,被佛陀尊者罚面壁,他偷偷翻墙去给她送她最爱的甜糕。 他像小的时候,握起她冰凉的手,跟她说:“九歌,不要哭了,我带你走。” 淡弱的白光似浅浅的冰月之色,衬出曲璟禹面无人色,苍白的脸如同他满头的银发,尽是沧海桑田。 他一向晓得她倔,做好的决定是断然不会反悔,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几步,最后试探性的问着:“外殿已经来了那么多神仙,都知道我们今天成亲,你今日从这里走了,就是置六清境、三玄天、南海的颜面不顾,哪怕这样,你还是要走吗?” 九歌沉重闭眼,一颗晶莹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随后,她取下头上隆重的凤冠,再重重扔于地上,眼睁睁看着熠熠生辉的珠翠,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要嫁你自己嫁。”她只冷冷说道。 凉风四起,卷起万股寒意,山头盛开的红姬花顷刻间萎谢,处处都是凄凉之景。 曲璟禹被地上弹起来的琉璃碎误伤,在指尖划上一道很小的疤。 他望见她越走越远的背影,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溢出来的血,兀自嘲笑道:“我拿北祭,拿六清境,拿蓬莱仙山来赌,可我还是输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一步错,步步错 尼凡带着九歌来到了小时候的那片碧海花田。 那是一片开满梵偍花的花海,远处一望,清新淡雅的花萼唯美飘逸,伴着白烟浩淼,有着他们几百岁时单纯童真的青涩回忆。 九歌其实很清楚尼凡,他心向苍生,宁愿放弃自己,也不会放弃芸芸众生,他看起来处事优柔寡断,但其实只是他不勇敢。 当年,她还小,以为感情这件事情,只消她勇敢就好了,但后来,她才发现,最勇敢的那个人,伤的也是最深。 尼凡平时那么沉默的一个人,今天却变得话很多,慢慢的,他就提到了几万年的那个时候。 原来,当年将九歌从东虚赶走的,不是尼凡,而是九歌的父君,玄帝。 玄帝一向看不起西方境地,看不起尼凡,他认为以东虚的实力,根本保护不了九歌。 于是,玄帝在背后以西方境地万千子民性命与尼凡要挟,让尼凡断了九歌对东虚的念想。 五千岁时,玄帝给了九歌‘南海女君’之位,还有一个小心思,就是为了牵制住九歌,更是为了让尼凡看清事实,让尼凡明白,东虚护不住九歌,更护不住南海。 当年,九歌顽固,拼劲全力,在三玄天养活梵偍花,只为了他能来接她。 而他也确确实实来了,不过半路被玄帝拦了下来。 她在梵偍花下等了两千年,他就在玄帝设计的牢笼里,囚禁了两千年。 他不敢说,是因为芸芸众生,他不敢爱,也是因为芸芸众生。 他优柔了几万年,现在却不愿意再寡断了。 他将九歌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侧身,双目含情,很认真的问道:“九歌,我愿意放下一切,你愿不愿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隐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如何?” 九歌自嘲一笑,忽然觉得命运真是错综复杂。 若是当初,她还认识曲璟禹之前,他就将这些事,解释的清清楚楚,大抵就不会牵扯出后面那么多的事情。 她就不会入魔界,入地狱七浮,想起那些千疮百孔的往事。 她就真当会一辈子安安稳稳,过自己相夫教子的小日子。 一步错,步步错。 可偏偏凡事没有回头的余地, 这场纵横交错的人生,再复杂,也是一生。 九歌突然觉得很累,疲惫的问着他:“你若是跟我走了,那西禾怎么办?” “西禾一直知道我的心思,在我来参加你的喜宴前,她就已经替我接管了东虚所有事宜。” 九歌直视着他的双眼,笑着问道:“有她这么深明大义的女子,你还要和我走?” 尼凡一怔,许久后才认真的跟她说:“就让我勇敢一次,不为苍生,不为天下,只为你。” 若是几千岁的九歌,听到尼凡的这席话,必定感动的痛哭流涕。 可她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早已不是当初‘非他不可’的九歌了。 他今天说的那些过往,在九歌心里,只是掀起微微波澜,很快又归于平静。 九歌背对着他,沉重的往前走了几步,却不知该躲去哪里。 她若是回三玄天,必定有许许多多的人,要逼问她逃婚的理由。 西方梵地是个清净的地方,她现在心绪太浑浊了,去不得佛门重地。 南海又全是他的影子,就连云珠床残留的都是他的味道。 但九歌太累了,不想再想那么多,她茫然无助的跟自己说,就这样走吧,漫无目的的走吧,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可这一次,尼凡执着了。 他对着九歌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喊道:“明日辰时,东湖见,我会在哪里一直等你。” 第一百四十八章残破月牙似伤痕 不知不觉,黑夜里,残破的月牙就像了难以愈合的伤。 她沿着北部一直走啊走,脚趾头都被鞋子磨破了,渗出了很多血,当她感觉到疼痛,抬头望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蓬莱仙山。 她不知道自己是无意还是有意,仅仅半天,她就已经路过蓬莱仙山好几次了。 她身上漂亮的红嫁衣,被一路荆棘刮的破破烂烂,但在夜色里,盛放的红衣,总是耀眼夺目的。 她呆呆的站在蓬莱仙山门前许久,白天还热热闹闹,要大办喜宴的蓬莱,人烟消散后,安静的就像一池净水。 蓬莱仙山是六清境上古神器军库的事情,人尽皆知,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蓬莱,于六清境来说,再美也不过是一片废土。 九歌环视四周廖无人烟的蓬莱,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即使有人,也只会是北祭在等着她,不会是天族的储君。 她在心里不停麻痹自己, 那她最后再进去看看蓬莱,总是可以的吧? 九歌望见漆黑一片的蓬莱里,有处微弱的光,她寻着那盏灯的亮,果真就一下子就找到了寝殿的路。 以前无论夜多么深,北祭总会在寝殿点一盏烛灯,他说蓬莱太大了,怕她找不到路,点一个灯,再远,她都找得到回来的路。 大概是今晚的夜太黑,这浅薄的烛光也显得格外刺眼,她的双目一下子就朦胧了。 她轻轻将门一推,曲璟禹身着很薄的里衣,目光呆滞的坐在床沿,似乎在等什么。 他见到九歌的那一刻,微微一惊,但双眼很快又被她那双磨破的脚引去。 九歌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她隐约认为,如果要走,最后她还是必须要来这里一次。 今天闹出了一桩大事,不仅暴露六清境隐藏多年的事情,还使天族蒙羞,新娘子在成亲仪式上逃跑,这该让他响亮的‘天族储君’名号,失去多少威信。 但他并没有怪她。 即使是见到她的这一面,他也只是担心她除了脚伤,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他见九歌一直站在原地,脚上还在源源不断的溢出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足衣,就跟她身上那条鲜红色裙子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将她抱在床上,默默的替她脱下沉重的嫁衣,披上她落在蓬莱的白色外袍,脱下她的鞋子,再打来一盘水,替她擦着脚上脏兮兮的血,再找来草药,细心的给她上着药,怕她痛,小口小口吹着脚上的伤。 他一边小心吹着,一边又叹气,念念叨叨道:“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九歌突然很想哭,但她死死咬紧自己的唇,将眼泪压了回去。 他又给她擦了脏兮兮的脸,梳了梳她无心打理的蓬松乱发,就像是最后一次给她梳头一般,梳的格外认真仔细。 冰凉的月光洒进来一缕,将他的银发照出了些许光泽。 他理了理床褥,扶着她躺下,像往日里哄着她一般:“太晚了,今天就在这里睡罢。” 然后,他吹熄了烛灯,也一同钻进了被窝。 她全身冰凉,没有丝毫热气,虽然很疲惫,却一点也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将头埋在她发间。 九歌僵硬的动了动身子,但他只是将她抱的更紧,在她耳边轻声说:“阿九,让我再最后抱抱你。” 她停止了挣扎,呆呆的任由他框在怀里,许久后,才说出了一句话。 她跟他说:“明天辰时,尼凡会在东湖等我。” 他一怔,很久才反应过来,闭着眼,只是叮嘱了一声:“万事小心。” 她咬住牙,颤抖的跟他说:“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全身僵硬,用了半柱香的时候才恢复暖气,他从身后搂紧她,轻声道:“走了好,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外面打打杀杀,不适合你。” 九歌沉重闭眼,好在夜深,光线很暗,他看不清她的脸,也发觉不了被她浸湿的枕头角,她又拉了一半的杯子,遮住自己三分之二的脸,瓮声瓮气的嘀咕了一句:“很累,睡了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这次真的,别过 (一) 第二天,卯时,醒来,九歌却发现曲璟禹不在了。 她简单收拾东西,就去了东湖。 那时天还没有亮,一半黑一半蓝,尼凡却不晓得在东湖等了多久。 他将九歌身上的小包袱递到背上,白衣飘飘,他笑脸盈盈的跟九歌说:“我们走吧。” 九歌挪了几个小碎步,又停下来,将他温暖的掌心从自己身上拿下来,环视四周,廖无人烟后道:“再等等。” 尼凡不能理解,摊开手,问着她:“你在等什么?” 九歌低头,不停呢喃道:“再等等。” 尼凡望见灰蒙蒙的天,深吸了几口气,好言好语同九歌相劝道:“九歌,他不会来的。” 九歌面无表情,垂眉,继续说道:“再等等。” 她呆呆站在原地,看见晨曦之光懒洋洋的洒下来,冷冷的扑向那池东湖水,此时不是莲花盛开的季节,湖面只看得见一片又一片绿色浮萍,遮掩了一大半清澈的水,水波微漾,浮萍也随之浮动。 她从来到东湖的那一刻,就闻到了空中那股熟悉缱绻的味道,她晓得他来了,也知道他一直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她等了他整整两个时辰,可他还是不肯露面。 她一直都在回头望,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她绝望了,并在心里告诉自己,也是在告诉他。 这次真的,就此别过。 (二) 九歌不知道尼凡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但他从小读过许多古书,自然晓得许多她不知道的地方。 这里真的很美,比蓬莱仙山还要飘逸,深处云端,却又隔离世事,遥望山头了无人烟,只有万物生息,她穿着很简单的白裙,戴着素雅的木簪,脸上没有丝毫修饰,两颊微红,双眸淡然,宛如一个前来修道的女僧。 偌大的山林只有一处小亭,一所精致的小木屋,设在半山腰处,从小窗里可以瞰望仙林之境,闭眼而听树梢头无数只白琬鸟清啼,微风一扬,万花之香拂鼻,顿时心旷神怡。 可看来尼凡昨日已经提前来打理过,床褥和被子都是新的,用的也都是金丝软线。小木桌上放好了几个茶具,还有一些小玩意。 这里没有南海、三玄天繁华,却是清幽之处,修身养性最好不过。 尼凡用仙术升起一团火,给九歌煮了一杯香甜可口的野花茶。 九歌将东西放好后,坐在云凳上,认认真真和尼凡商议道:“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西禾在等你,东虚也不能没有你。” 尼凡用木头在门外给自己搭了一个床,却是笑着跟她说:“可我也不能没有你。” 九歌摇了摇头,继续跟尼凡说道:“你回去吧,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她起身,想拿高处的一块云帕,可身高不够,便站在云凳上,躬身去拿,本来这些事情,她只用微微动点法术,就可以的,可她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气息虚弱,有时会连半点仙法都试不出来。 大抵是她这几日受到的打击太大,睡的不好,也就不太当回事。 若不是她从云凳上摔下来,以她冒冒失失的心性,大概十几年都不会发现这件重要的事情。 她懵懵懂懂醒来后,尼凡小声告诉她:“九歌,你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九歌嘴角有抹淡淡的笑意,她无法形容当时的心境,兴奋之余还带着酸楚,欣喜之时掺杂着悲怜。 恍惚之间,她又一次想起了前世,想起了凌天殿,想起了九魂洞。 无数苦涩从心底里弥漫开,她低头摸着还未隆起的肚子,告诉自己,她再也不允许有人伤害有它了。 尼凡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枣汤,一勺一勺照顾她喝完,他用绢帕温柔的替她擦去嘴角汤渍:“这里不比南海,更不比三玄天,没有婢子伺候。” 造化弄人,若是在她几千岁时,尼凡这样对她,她大概不顾一切都要跟他在一起吧。 可她心里很清楚,她对尼凡,已经没有了半点情愫,他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位老友,故人。 九歌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从袖子里掏出绢帕,与尼凡尽量保持一段距离,镇定同他道:“我可以自己照顾孩子,也可以照顾自己。” 她抬眉,不停求着尼凡:“你不用放不下我,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你回东虚吧,好不好?” 尼凡怔了一会儿,又凑上脸,握住她的手,诚恳的跟她说:“我会对你的孩子很好,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 九歌面色一僵,用力推开他,冷静道:“尼凡,不行,这样对你不公平,对西禾不公平,我宁愿告诉我的孩子,他没有父亲。” 尼凡收回悬在空中的手,突然难以控制情绪,大声质问着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他?” 九歌忽然沉默下来,不想说话。 尼凡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几口气后,说了句:“对不起。” 他重重叹了口气,最终妥协道“九歌,就让我照顾你生完孩子,到时候,我会离开这里。” 第一百五十章你欠我多少解释 (一) 仙胎孕育百年。 眨眼之间,五十年已经过去,九歌如今顶着个大肚子,行动已经有点不便,她原本瘦瘦干干的身子,被尼凡的精心照顾下,已经略显丰盈,连着脸上也胖了一圈。 九歌性子渐渐沉静下来,没了以往的浮躁,脸上也没了以往的笑容。 九歌最近嗅到了山顶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个白烟缕缕的世外之境,万物和祥之地,竟然会有血? 且血腥味似乎被人有意隐藏,但因太过浓郁,她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尼凡这几日每次从山林回来,都要先用泉水洗尽手上的污秽,才来看她。 九歌觉察到异样,今日有意在小亭下的那处山泉等他。 尼凡大抵没有想到九歌会在山泉处拦他,当下神色有些慌张,连忙将手藏在身后。 他又迅速恢复淡定神情,从容不怕笑着说:“外面风大,你出来干什么?” 九歌运用仙法,眨眼间便已绕到他身后,扯出他沾满鲜血的手,惊讶问道:“你打架了?” 尼凡很平静,镇定自若的走到泉水边洗尽手上的血:“我今天只是想去山林给你抓只凤凰鸡补补身子。” 九歌用‘看穿一切’的寒光,直视着尼凡:“修佛中人不能说谎,你敢对着你的佛体金身,再说一遍吗?” 尼凡全身一僵,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九歌往上走了几步,继续直视着尼凡躲避的双眼:“我今天闲来无事,将这座山都走了一遍。” 尼凡眼珠不自然的转了几下。 九歌质问着她:“尼凡,这里根本就不是世外之境,这只是你用结界框的一座山,对不对?” 微风一拂,吹散树上那朵残花。 尼凡又是一阵沉默,内心挣扎许久后,才跟她说:“是,但设结界的不是我,是天族储君。” 黄昏落日,景色萧条。 九歌全身一软,险些跌落在地。 尼凡生怕九歌动了胎气,先是扶着她稳稳坐下,才冷静下来,跟她商议道:“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跟你讲,但是九歌,你要答应我,不能出这里一步。” 九歌隐隐觉得很多事都太过蹊跷。 从凌天殿,九魂洞,再到南海,蓬莱仙山,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究竟欠了她多少解释? 九歌推开拦住她的尼凡,冷冷说道:“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去问他!” (二) 九歌扶腰,挺着大肚子,很多仙术都不能使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召来一团祥云,还几次三番差点从云上掉下来。 尼凡紧紧跟在后面,看着她悬在空中,摇摇欲坠的身体,心都掉到嗓子眼,着急喊道:“你在怎么急,也不急这一时。” 九歌转头,朝他歇斯底里的吼了句:“尼凡,你骗我!” 世外之境的结界是曲璟禹所设,风平浪静了五十年,可近些日子频繁有妖魔侵入此地,说明结界之力,正在消退。 而这消退的理由,不是他受了重伤,就是快要不行了。 真当她傻吗? 怎么可能不急一时,她现在只恨自己怀着孕,仙术太弱,不能立即飞到他跟前。 她一边焦躁的想着,一边又不停加大了仙术的力度。 第一百五十一章给你讲个故事 (一) 当九歌赶到的时候,天军刚将魔君击退出六清境,天地混淆,黑云弥漫。 五十年不见,六清境除了天宫屹立不倒,边界的土地已经化为废墟。 那曾经神霄绛阙,仙山琼阁的缥缈之境,瞬间白骨森森,仙池清澈的水也成了骨肉淋漓的血河,染红了她的双眼。 六清境当初垮了一半的瓠月山山体,经过几万年,已经被天帝苦苦寻来的七块女娲石,填补的差不多,可还剩一个巴掌大的洞,无法弥补。 六清境无数将军,冒死守住瓠月山,即使已经击退了魔君,他们也没有丝毫松懈。 眼前堆积成山的尸骨,像极了当初西山战场上厮杀的场景,她蹲在地上,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挺着大肚子,跪在祥云上,用手翻着一具又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铁马万啼,掀起万丈云泥,白月漂浮,泛起刀光剑影。 九歌着急的翻着,又庆幸翻出的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不是他。 已经过去一炷香,九歌还是没能找到他。 她都将那堆白骨山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他越来越心慌,眼泪也控制不住掉下来,抱着自己无助道:“璟禹,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六清境的天全是一团又一团黑云,灰烟浑浊,将四周都衬的越来越模糊。 九歌用袖子抹了几把眼泪,又爬起来,继续走到前面,翻着另一个白骨堆。 “阿九,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去白骨堆里找我呢?”熟悉的声音,似一击金钟,重重撞于她耳边。 九歌微怔,僵硬的侧身,见到狂风中吹乱的那三千银发,他浑身是血,全靠凌天剑撑着他一大半的身子,疲惫的立于云泥之上。 九歌再也抑制不住,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紧紧搂着他的腰,将头依偎在他冰冷的怀里,嚎啕大哭:“因为我怕啊,我怕那一堆里有你。” 曲璟禹身上那件银色铁马盔甲被划的四分五裂,九歌低头,见到他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肉,全是源源不断的血水。 他四肢软瘫,就像不属于自己似的,浑身使不出丝毫力气,他满脸怠倦,将沉重的头靠在她肩上,小声的说:“你自己抱紧一些,小心摔。” 九歌搂紧他的胳膊,见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生怕以后再也说不到了,抱着他的头,哭着说:“其实蓬莱仙山的最后一个夜晚,我特别想你留我下来,可是你没有,可是你没有” 他闭着眼,又往她脖子里蹭了蹭,小声说道:“我知道。” 她一边说着,竟还觉得自己很委屈,“我还在东湖等了你那么久,你都没有出来” “我知道。”他轻声哄着她。 “曲璟禹,你混蛋!”她只是大声吼了一嗓子,竟然整个人突然就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二) 六清境,凌天殿内。 曲璟禹穿着很薄的黑色里衣,将冰冷的九歌暖在床沿,撑着头,等着她醒来。 明明是他深受重伤,她却因动了胎气,晕了整整三天,他还得分出心来照顾她。 九歌醒来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他全身血的场景,触目惊心,她扑过去,将他的黑色里衣从上摸到下,她双目瞬间落下滚滚泪珠,她带着哭腔问道:“痛不痛?” 他笑着伸出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阿九,你不与我赌气了?” 九歌难过的吸了吸鼻,又扑过去,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又哭了出来:“不赌了,不赌了。再赌,又赌个几万年,我就真的老了。” 他抱紧她,宽大的掌骨游离于她凸起的腹部,轻声安慰她:“阿九,不要再哭了,我跟你讲个故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这一刻等了好久 九歌微怔,两眼泛着晶莹泪花,听着他娓娓道来。 几万年前。当初他在菩罗煞河救起那朵黑莲的时候,为了稳住那朵黑莲的根基,护住莲蓬里唯一一只纯白莲子,他将莲子送到紫苑上仙处精心养着。 生死簿上,她应该早就死在菩罗煞河,却因为他强行改变命数,给她多加了三万年的岁月, 打乱了此生宿命。 他也受到了‘千条灼烈’的惩罚。那可是由数千根火条一同压下来的酷刑。 西山那段过往,给了她一场梦,也同样给了他一场梦。 天帝要杀陌芜,他何尝不知道?他默默替她斩断了许多隐患,他故意与她若即若离,不过是为了躲那些神仙的眼睛。 当时在凌天殿,知道她孕,他内心有多欢喜,可他却连一点欢悦都不能表现出来。 她只见到他的薄情寡义,却不知道那层冰凉外皮之下,藏着的那份雀跃。 他很清楚,与她离的太近,不仅保不住她,更护不住怀里的那个孩子。 伴君如伴虎,而他很清楚,他的父君——天帝,是一头阴晴不定的白斩虎,稍不留神,就会将她烧的片甲不留。 那些年她过的战战兢兢,他又何尝不是忐忑难安? 后来,他想着,只有将她关在连天帝都进不去的九魂洞,才能护她周全吧。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九魂洞内九个鬼魂竟然暗自听命于天帝,用难以被发现的法术,一点一点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杀死。 而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四个月后,他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而她却毫不知情。 她只晓得他送了一碗堕胎药,自己在九魂洞哭的撕心裂肺。 却不知道,那个夜晚,他在凌天殿,同样彻夜难眠。 而烟灵是谁? 烟灵是当初在莲蓬里掏出的那颗唯一纯净的莲子,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被他用凡体隐匿。 烟灵是陌芜,陌芜也是烟灵。 陌芜因为烟灵纯净的莲心才能活,烟灵需要有陌芜的魂魄才得以生存。 魂魄可以重塑,唯有莲心难活。 他只有保护好烟灵,才能保护好陌芜。 烟灵死去的时候,他知道陌芜也快要走了,之所以千方百计将她赶出六清境,也是知道自己已经护不住她了。 他去魄灵洞,与那位不男不女,神秘之人做了个交换,用自己的御龙真身换了她的莲心,才会响彻那四声如雷贯耳的‘祭古钟’。 他故意伤她伤的那么深,只是不想她再回六清境,不想她再回凌天殿。 他要她活。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听到‘祭古钟’,赶回了凌天殿,将他辛辛苦苦换来的命,又重新换了回去。 后来,他去紫苑上仙处求救她的方法,紫苑上仙却说,她已轮回转世。 他开始在世间漫无目的,虚无渺茫的寻她。 若不是瓠月山崩塌,拂柠清笛再次横世,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得到她。 白烟缭绕于凌天殿,殿内弥漫淡淡花香。 曲璟禹一口气说完了三万年的过往,将她搂的越来越紧,将头靠在她肩膀上,沉重闭眼,不停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本想着这一世,你身为三玄天的嫡公主,我们在一起,怎么也会轻松很多,却没想过,还是如此坎坷。” 九歌此时内心五味杂粮,一半惊讶,一半遗憾,她本想着他当初那样做,可能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却想不到,当初他在凌天殿,为了她步步艰难。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的解释,等了有多久。”她一想到她与他耽搁了三万年的时间,越想越憋屈,翻身,用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伸出手,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你前世的宿命被我改过,我怕牵扯到今生,一直不敢告诉你,因为你的命,半点危险,我都堵不起。”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不怕了?” “因为前些日子,我亲自拜访过佛陀尊者,他提点了我一二。” “佛陀舅舅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要是再错过,就是生生世世错过了。”他突然将九歌抱的很紧,似乎要勒进自己的骨头里。 九歌心里的那个郁结终于理的清清楚楚,她兀自笑着:“我们之间,差一点就错过了。” “还好只是三万年。”她安安稳稳的躺在他温暖的胸膛,不停告诉自己,还好,只要他在就还好。 鹅黄色的暖阳印入她清澈的瞳孔,她抬眉,捧着他的脸,诚恳的问他:“下次再有危险,不要再瞒着我了,好不好?” 他吻着她的额头,小声说道:“好。” 她怀着孕,身子很疲乏,又软绵绵的躺下去,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笑得很甜:“摸到没有,他在动。” 他嘴角微微一笑,“像你一样,爱闹。” 他也顺着躺下去,侧身,紧紧贴着她的身子:“阿九,这一刻,我等了好久。” 第一百五十三章帝后栾仪娘娘 九歌在凌天殿连着住了好几个月。 曲璟禹专门安排了一个机敏又信得过的仙婢贴身伺候,阚大夫天天都往凌天殿请脉,说她前五十年没有好好养胎,气血不足,开了一堆药补,喝得九歌头晕脑胀,开始还能乖乖喝下去,到后来就得让他灌,才灌的下去。 今日他要去上朝会,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喝药。 那药苦的要命,自然能躲一碗是一碗,他前脚刚走,九歌后脚就端着药顺手倒在了瓷花瓶里。 谁知那药还没倒完,伺候在九歌身边的小仙婢就一头跪下来,埋头唤了一声:“见过帝后娘娘。” 六清境帝后?那不就是曲璟禹的老娘? 九歌在心里衡量着,大家以后都会成为一家人,初次见面,还是要留个好印象,顿时就收回她那弯腰驼背,毫无端庄贤淑的站姿,规规矩矩的叫着:“栾仪娘娘——” 她随手放下手里没倒干净的药瓷碗,很是热情的前去搀扶栾仪娘娘,“晚辈本该早些去拜访,这不,行动不便,就一直搁浅了。” 栾仪娘娘的妆容很干净,淡淡的柳眉,大大的眼睛,双瞳剪水,面若桃红,满头亮泽的乌黑长发和光滑的冰肌玉肤,见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仿佛还是一个婷婷少女。 一袭锦花藕丝金衣,头上戴着熠熠星光的凤冠,在众多帝后之间,不算隆重,却又不失母仪风范。 记得初次见栾仪娘娘的时候,还是在好几万年前,匆匆一见,觉得这位娘娘很是随意平和。 可今日,九歌盯着栾仪娘娘半青半紫的脸,已然觉得她不再平和,双目烧着的那两团火,可是火红的很。 九歌心里嘀咕着,来者不善。 刚刚嘀咕完,栾仪娘娘就将九歌的手松开,挑了个檀香凳坐下。 九歌虽然不晓得这位娘娘今日发的是什么疯,但终究是长辈,便唤了小仙婢:“本君从南海带来的海霓花茶,还有没有?端上来,给栾仪娘娘尝尝。” 栾仪娘娘的脸又铁青了一些。 九歌盯着栾仪娘娘黑沉的脸,以为自己不会说话,又是那些地方得罪了这位娘娘,毕竟,这些深宫呆久了的娘娘,气量小的很。 于是,九歌笑脸盈盈的解释道:“晚辈并不是要显摆南海什么,只是平日里,璟禹很喜欢喝海霓花茶,这茶也确实香的很,这海霓花又只开在南海,晚辈只想着给栾仪娘娘尝尝南海的味道,忘记了言语多有不当。” 说完后,九歌长长吐了口气,这要是天天官话来,官话去,可不得累死? 小仙婢很快就端来了海霓花茶,整个凌天殿都散发着浓浓的海香味。 九歌笑得脸都要烂掉了,拱手,仪态还算规矩道:“栾仪娘娘先请。” 栾仪娘娘却一直没给九歌好脸色,甚至直接将海霓花茶推开,高傲抬头,轻哼了声:“南海女君可知外面已经谣言四起?”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四周安静,只听得见栾仪娘娘头上珠簪摇晃的碰撞声。 要不是看到她是曲璟禹的老娘,谁要敢给九歌甩脸色,九歌肯定当场就是要一巴掌抡过去。 可九歌晓得这个女人是自己要当母妃一样孝敬的人,自然不能顶撞她,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满腔怒火,假装很好奇的问道:“什么谣言?” “外界传言,南海女君行为不检,私下生活紊乱,还”栾仪娘娘说到这里,别过头,咬牙继续道:“还不知怀了,谁的野种。” 九歌立即意会,当初她在婚宴上同东虚神君离开,多少传了许多风言风语,且她接下来又消失了五十年,待再出现时,还挺着个大肚子。 虽然她与尼凡之间干干净净,明明白白,但这消失的五十年,呆在她的身边只有尼凡,这样说下来,栾仪娘娘有这等误会,她还是可以理解的。 若是误会,解释了不就行了? 九歌内心坦荡,说起话来没有丝毫心虚,假装乐呵呵的陪笑道:“晚辈平日里是大大咧咧了些,但绝不像外界所说的不检。” “那你与本宫的儿子,尚未成亲,就擅自住在凌天殿,是否有不妥?” 栾仪娘娘顶着一张铁青的脸,继续冷言冷语道:“且这孩子来得下落不明,是谁的也还难说。” 依照九歌的脾性,今日能好言好语面对栾仪娘娘的冷嘲热讽,已是不易。 且她还能撇开性子,陪笑着哄这位栾仪娘娘,更是难得。 可谁知道,这位栾仪娘娘,对她反唇相讥也就罢了,还来指责她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九歌顿时站的松松垮垮,毫无闺秀可言,拂袖,一屁股坐下来,悠悠的端着海霓花茶喝起来,冷哼了几声:“本君念在你是璟禹的母妃,让你三分,你以为谁都稀罕六清境?这凌天殿,还没有南海水晶宫住的舒坦。” 九歌喝完茶后,站起来,拍拍袖子,冷冰冰的朝栾仪娘娘懒懒散散鞠了一躬,“我就此告退,也请麻烦你跟你儿子说一声,不要再来南海找我,孩子生下来后,自会派人知会一声,我的孩子,我自己抚养长大,与六清境无关。” 九歌一口气说完后,便走的十分潇洒。 从来没有晚辈敢当着面,让六清境帝后难堪。 栾仪娘娘呆呆站在原地,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气得胸口发闷,指着九歌越发模糊的背影,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你混账!” 第一百五十四章打仙鞭和天雷刑 九歌一气之下,又回了南海。 南海这些年被曲璟禹的管理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九歌一头钻进千年云珠蚌壳床,一睡就是一整天。 待她醒来后,南海的女官才全身颤抖的跪下来道:“女君,玄玄帝,来了。” 九歌一下子惊起,跃身,随意套了一件外袍,着急忙慌道:“还不快给本君梳洗!” 三玄天乃仙族大派,玄帝在六界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偏偏生出一个不守仙规的女儿? 未婚先孕?按照三玄天传统的仙规,她是要受九九八十一鞭打仙鞭,直到腹部孩子流产为止,再受十道地魔天雷。 且不说那打仙鞭是如何钻心的痛楚,光是那天雷,一道下来,就可让人半死不活。 九歌越想全身越抖。 她故意穿了一件很宽松的白色裙子,可还是没法遮住膨隆的腹部,于是她又拿了一把凤衫扇,挡在肚子前。 九歌扶着仙婢,颤颤巍巍走出去,当她来到大殿,见到玄帝那张冰到极致的脸,和身旁里安手里握着的那根坚硬无比的打仙鞭,全身发软,差点就摔下来。 九歌深吸了几口气,紧紧捏住身旁仙婢的袖子,才勉强站起来,“父父君” “真是好久不见”九歌忐忑的跪下来,不敢看玄帝一眼。 玄帝叹了一口气:“九歌,你平日里爱胡闹也就罢了,竟惹出这桩大事,你置三玄天,置南海的颜面于何地?” “公主犯仙法,与庶民同罪。你身为南海女君,更要以身作则!”玄帝正坐,使了眼色,里安便已挥动手里的打仙鞭。 九歌知道玄帝已经不在当她是小时候,不懂事的三玄天嫡公主了,而是以‘南海女君’的身份,要求她。 九歌摸了摸自己热滚滚的肚子,跪着爬到玄帝龙袍边,苦苦哀求道:“父君,饶了我这一回,我不能再失去它了。” 玄帝俯首,表情严肃:“我们三玄天,从未出过未婚先孕,大逆不道的例子!是本君以前太过宠溺与你,才惹出现在的大事,但是九歌,这个孩子留下来,只会让三玄天,让南海蒙羞!” 九歌自然晓得她的父君,是一个多爱面子的人,宁愿杀了她的孩子,也不会抹去三玄天这段不光彩的事迹。 九歌拖住身子,慌里慌张往外逃,还未跑几步,便被四五个天军牢牢禁锢住,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无动于衷。 九歌急的快哭出来,不停求饶:“不要,父君不要” “打——”玄帝冷脸,一声令下。 不知哪里掀起一阵狂风,随即一缕白烟裹住她。 当坚硬伶俐的打仙鞭滚滚落下,九歌听到一声皮开肉腚的撕裂声。 可九歌却赶不到丝毫的疼痛,她缓缓张开眼,发现曲璟禹不知何时来的,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曲璟禹浑身玄色龙袍被打仙鞭裂开一个长长的口子,九歌摸着他的袖子,心疼的问着:“痛不痛?” 那打仙鞭九歌是受过的,仅仅一鞭都是她难以承受的痛楚,可他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只是在她耳边道:“幸好赶上了。” 见到天族储君挡在九歌面前,里安无法下手,只能僵硬的端着手里的打仙鞭。 玄帝面色依旧没有丝毫变暖,冷冰冰的问着:“本君的家事,不劳六清境费心!” 曲璟禹转身,仍然用衣袍挡住九歌全身,先是朝玄帝鞠躬,表了礼数,其次才说道:“阿九肚子里的孩子,是晚辈的。” “晚辈愿替阿九受打仙鞭和天雷之刑。” 玄帝满脸惊愕,许久擦缓过神,撑着头皮:“几万年前,天帝曾来三玄天提亲,本君并未应允,若是本君当初晓得北祭就是你,自然也是不会同意这门婚约,现如今,世间已无北祭帝君,这门婚约,也就此作罢。” 曲璟禹不慌不忙,招呼了跟在他身后的仙婢,又再一次拿出了世间罕见的珠石,宝翠,提亲之礼整整排了万里路。 他跪下来,郑重递上提亲贴,同玄帝诚恳说道:“晚辈与阿九,情投意合,望玄帝成全。” 九歌也跪下来,握紧他的手,认真的磕了几个响头:“我知道父君不想让我嫁入六清境,是认为帝后难当,你不想我有那么多的负担。” 玄帝严肃的脸略有松懈,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九歌,当了帝后,苍生万物的劫难,都会成为你的劫难。” “有他,我不怕。”九歌依偎在曲璟禹身边,坚定的说了句。 曲璟禹淡淡笑了笑,又磕了几个响头:“晚辈知道三玄天的礼数,九歌的刑罚,全由晚辈承受,还望玄帝成全。” 九九八十一道打仙鞭,那得将他全身打到何其遍体鳞伤?九歌光是想着,便觉得一阵血淋漓。 她抬头,先是朝着曲璟禹使了个眼色,再接着说:“其实我与璟禹,早就拜了堂成了亲,只是当时仪式简陋,除了我们之外,所有人都不晓得罢了,他既是我的夫君,自然也就不必受这惩罚。” 玄帝若有所思的盯了九歌几眼,然后问着曲璟禹:“可有此事?” 九歌晓得曲璟禹的性子,自然是宁愿受这酷刑,也不愿意撒谎,所以当他张嘴正要说话的时候,九歌连忙将头凑过去,一口堵住了他的嘴。 玄帝整张脸又青的可怕,指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气的全身颤抖:“你你们,竟然在大殿不雅,不雅!” 九歌这才松开他,赖皮的吐了个舌头:“他既是我夫君,我们就不算不雅。南海是我的家,自然也是他的家,又何来不雅之说?” 玄帝见她伶牙俐齿,振振有词,顿时火冒三丈,垂眉,见她腹部膨胧,拖着沉重的身子,心里又有点不忍,只能站起来,拂袖,对里安严肃道:“摆驾,回三玄天!” 见玄帝和众位将军化为白烟,九歌这才站起来,得意的摆摆手:“父君,九歌来日回三玄天看你!” 第一百五十五章心有净土随处安 (一) 南海水晶宫内,九歌慢慢褪下曲璟禹的衣袍,处理着他后背上裂开的鞭痕,轻轻用手碾开药粉:“我本来还想跟你气一气,可现下是半点火气都没有。” “阿九,怪我没有提前跟母妃说清楚。”曲璟禹侧头,直勾勾的盯着九歌。 九歌放下手里的药罐,沉重吐了一口气:“你就是跟你母妃说清楚了,又怎么样?她始终认为我怀的是野种。” “你今日也看到了,三玄天都规矩都这么严厉了,更何况六清境?要让天帝和帝后承认肚子里这个是小天孙,那可是难上加难。”九歌越说越泄气,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曲璟禹伸出温暖的双臂,紧紧将九歌框在怀里。 九歌朝他热腾腾的胸膛靠了靠,搂着他的脖子,灵动的大眼睛少了一股精气神,慵懒的问着:“你老实说,我消失了五十年,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没有。”他将头埋进她柔软发间,吸着属于她的体香。 “为什么?”九歌扭头小声问着。 他笑盈盈的在九歌唇上亲亲点了一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他握起九歌暖乎乎的手,笑着说:“你今日的有个称呼,我听着很是欢喜。” “夫君?”九歌歪头问道,“那不过是为了不让你受酷刑,唬我父君用的。” 他低头,迅速将外袍穿好,拉起她的手:“阿九,我们去成亲。” 九歌微怔了一会儿,抬眉问道:“你不管你母妃了?也不问问天帝的想法?就这样娶了我?” “我可不想再耽搁个三万年。”曲璟禹将她的手握在袖子里,笑着说。 九歌突然垂眉,变得严肃起来:“等等。” 曲璟禹那弯弯的嘴角瞬间软下来,脸上没了丝毫笑意,不安问道:“怎么,你还不愿意么?” 九歌只是笑笑,松开他的手,去了别处。 曲璟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整整一炷香,九歌才从外殿走进来。 当曲璟禹看到她一身大红色嫁衣的时候,心里那块石头重重落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九歌低眉,身上那件大方素净的红嫁衣,没有多余隆重点缀,却很迎合她的气质,她脸颊粉红,透着些许害羞,小步踱到他跟前,带着几分娇嗔:“你晓不晓得,这件嫁衣,我给自己留了有多久。” 她伸出手,带有惩罚意义的轻轻打了他一下:“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存好了。当时我就想着,你若是能跟我解释清楚,我马上就可以嫁给你。”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解释,我等了那么久。”九歌一边说着,竟还说出了几分难过。 曲璟禹笑着拉起她的手,走出了大殿外,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 此时,夜色暗沉,但天上的月亮,却又大又圆,散发薄薄光熠。 今晚月色很安静,四周很安宁。 他们两人,就这样对着皎洁月色,自顾自的拜了天地。 他知道,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心里却一直有着一个净土。 世间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万千,她从不需要那些珠宝金银,也不需要多么隆重的华服和仪式。 只要是他,只要有他,就足矣。 而今夜,就是他给她的那一片静寂, 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清净。 (二) 曲璟禹又在南海陪了她四十年,那时九歌已经快要临盆,拖着一个大肚子,走几步路都要喘好几口气,行动极其不便。 一直跟在曲璟禹身边的下属,白诃将军已经来南海催了很多次,苦苦哀求他回六清境。 可曲璟禹每次都只是安安稳稳的喝着茶水,并不理会白诃。 天帝已经对曲璟禹下了数十次召命,可曲璟禹依旧不理不睬,只安心陪在九歌身边,将南海打点的有条不紊。 九歌本来嘴里还咬着半块甜糕,看着白诃跪在底下,如今是半点都吃不进去,推了几把身旁正看书看的津津有味的曲璟禹:“我说,你要不就回去罢,天帝天书都下了好几封,你这一直无视他的召应,他该多恨我啊。” 曲璟禹抬眉,瞟了略显失落的九歌几眼:“你就要临盆了,不慌。” 白诃听到这句话,当即又磕了几个响头:“天帝说微臣这次再不将璟禹殿下接回六清境,就要将微臣丢入剔仙池。” 九歌见白诃一张脸惨白无色,转身,轻轻扯了曲璟禹的袖子:“我们不要再为难白诃了。” 曲璟禹又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你不想回六清境,是怕我受不住那些风言风语。”她捧起曲璟禹的脸,认真的跟他说:“但我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你独自承受。” 曲璟禹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九歌。 九歌紧紧握住他的手,双眸透着几抹坚毅的光:“我跟你一起回六清境。” 他和她经历了两世,渡过了地狱七浮和数不清的劫难,那么多年,眼见她逐渐脱离稚嫩,到现如今的沉稳大气。 他一向知道,她内心有多坚韧。 所以,她不可能逃。 (三) 六清境大殿,天帝和帝后栾仪娘娘正座。 曲璟禹牵了九歌的手,相视着走入殿内。 因是家事,便派遣了身边的神仙全部退下。 九歌身子不便,挺着大肚子,搀扶着曲璟禹跪下:“本君不,儿臣,应该早些拜访” 天帝倒是不动声色,倒是栾仪娘娘依旧没法放下心里隔阂,忍不住冷言冷语道:“南海女君的一声‘儿臣’,本宫受不起!” 九歌低头,沉默许久,再也说不出话。 曲璟禹扶着九歌起来,吩咐了身旁的仙婢:“给九歌娘娘端一个软塌来。” “好大的派场!”栾仪娘娘严肃道。 虽然九歌快要临盆,跪在冰冰凉凉的地上,确实很难受,但这种情况,她若是再与栾仪娘娘对着干,那就是雪上加霜,更加惹得他们关系不愉快。 九歌摇摇头,不由分说拒绝道:“不用。” 九歌朝着天帝和帝后诚恳的拜了几个头:“我并非六清境明媒,也并非天帝下了天令的正娶,但确实是与璟禹拜了天地的妻子。” “若不是要陪着璟禹,我宁愿呆在南海,安安稳稳过我的一生。”她转身,对曲璟禹笑着道:“但我知道我不能,六清境是璟禹的家,他背负使命,不能离开,那我也只好来陪他。” “我知道六清境仙规传统,可外面的风言毕竟是风言,信不得。” 她挽着曲璟禹的袖子,紧紧靠在他身边:“你们认不认我,没关系,那些虚无位分,我也不在乎,但不管璟禹在哪里,我都是要跟着他的。” 一直沉默的天帝终于说话了。 他叹了口气,撑着头皮:“前世你身为一朵黑莲,本君再如何对你,是生是死,亦是你的命劫所致。” 九歌弯腰点头,“我知道。” “璟禹既已成家室,本君也时候该让贤了。”天帝站起来,吩咐来了一位仙史官,褪下自己华丽的天帝龙袍,当场宣布,退位,由天族储君继承。 天帝和帝后,将在小天孙出生后,退隐山林,不再过问世间。 天帝又叹了口气:“前些日子,紫苑上仙替本君卜了星象,说是本君帝王之息日渐薄弱,是时候该退位了。” 曲璟禹端着沉甸甸的玉玺,觉得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许多。 栾仪娘娘本来冰冷的一张脸,如今也不由难过起来:“璟禹,本宫也只陪你十年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生气的你不好吃 一年后,曲璟禹登基,承继天帝之位。玄九歌,封为六清境帝后。 本来这几年,九歌在凌天殿安安稳稳的养着胎,自觉风平浪静,无忧无虑。 可五年后,简兮着急忙慌的跑来凌天殿。 “帝后娘娘,不得了,不得了——” 九歌此时顶这个大肚子,艰难的从床上挪起来,喘了好几口气,说道:“简兮妹妹,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是作甚?” 简兮跑的太急,整张脸绯红,胸口起伏强烈,硬生生的灌了一口水,才说出几句话:“母妃母妃,在后殿替兄长纳妾!” “岂有此理!”九歌顿时火冒三丈,再也顾不得沉甸甸的身子,气冲冲的火速赶往后殿。 本来这些年,九歌明里暗里,讨好栾仪娘娘,两人的关系也融洽了些。 可这栾仪娘娘竟然触碰到了九歌雷区? 九歌再也忍不了,当即怒发冲冠,一溜烟就赶到了后殿。 后殿飘着好几股浓浓的胭脂香味,连殿外的那池清水都似春水,看得九歌很是扎眼。 守在殿门外的两位小仙,是伺候栾仪娘娘的两位贴身仙婢,见着九歌那张哀怨的脸,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跪都跪的颤颤巍巍,险些哭出来:“帝后娘娘如何来了?” 九歌气的直咬牙,冷不丁的问了句:“里面究竟有多少仙姬?” 仙婢瞟了瞟九歌那双燃起熊熊大火的眼睛,低头,被吓得不轻,说话也吐不明白:“大大概,七八个” “说清楚!”九歌大声呵斥。 “栾仪娘娘共请了十位出身不凡的仙姬” 仙婢全身颤抖的将话说完,九歌怒火中烧,一脚踹开后殿的大门,由于用力过猛,门上那几颗珍贵的璇玉被踢下来,碎成渣屑。 所有人都被她这个举动惊讶了,原本还算热热闹闹的宴席,瞬间被这响彻云霄的撞击声,弄得很尴尬。 好在那十位年轻貌美的仙姬,十分懂得礼数,反应过来后,迅速朝九歌鞠躬道:“小仙拜见帝后娘娘。” 九歌横扫四周,见着曲璟禹正坐在十位仙姬身边,左边是开天上仙之女,右边是雷霆战神之女,他则坐在花团之中,虽然满脸的无奈,但九歌看着心里就是不爽的很。 九歌狠狠瞪了曲璟禹一眼,曲璟禹被她眼里的寒光,盯的心里一颤,箸间夹着的那块肥美羊肉一滑,他干脆放下木箸,连忙起身扶着她:“你大着个肚子,还到处乱跑干什么?” “来人,上一份甜糕。”他小心搀扶着九歌坐下。 九歌一生气,说话也夹风带雨:“本宫今日要是不来,凌天殿可得又有多少好事?” 栾仪娘娘晓得九歌脾性,竟然难得的与九歌和颜悦色道:“本宫想着你即将临盆,行动不便,就忘了派人支会你一声。” “母妃究竟是忘了,还是故意而为呢?”九歌努力压抑满腔怒火,可依旧挡不住胸口那团熊熊大火,冷冷说道。 栾仪娘娘此时面色已然不悦:“本宫为璟禹纳几个妾侍,延绵子嗣,乃情理之中,你情绪这么激动,是做给谁看?” 这种事情,一次不遏制的干干净净,就会有两次,三次 九歌冷着一张脸,朝底下正襟危坐的美丽仙姬们瞟了几眼:“自古以来妾侍都是由正宫挑选,母妃是不是太过热情了?” 栾仪娘娘自知这事没有过问九歌,是她考虑欠当,但她知道,就凭九歌这个热火朝天的性子,还不得闹个底翻天? 冷静许久,栾仪娘娘才对着盛气凌人的九歌,和颜悦色问道:“那你看着,哪位仙姬比较合你心意?” 九歌用寒冷似剑的目光横视四周,那些仙姬胜在年轻,各个皮肤娇娇嫩嫩,嫩的快要掐出水来,明眸皓齿,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曲璟禹一看九歌紧握的那只拳头,气的青筋爆起,拿起一块甜糕,委身,耐心的哄着她:“阿九,你先尝尝这个甜糕。” 九歌正在气头上,直接将甜糕大力一推,白花花的糕点就滑落在地上。 “放肆!”栾仪娘娘当即呵斥九歌,扶着仙婢站起来,指着九歌鼻子骂道:“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当面忤逆天帝!” 九歌自是不服,抬头又顶了几句,气到极致,已然忘记那些敬语:“这几年,该孝敬您老人家的,我可是一点不漏,悉数孝敬,我连对我自己母妃,都没有这么好过” “那今日再大逆不道,我玄九歌也就忤逆了,如何?”九歌的目光再次回到宴席上的仙姬,此时那些仙姬见先后和帝后闹得这么大,一个二个吓得说不出话,面色苍白,背脊骨凉凉飕飕。 九歌皮笑肉不笑道:“本宫一个都没瞧上,延绵子嗣这种事情,本宫亲自来,就不劳烦各位妹妹了。” 不得不说,曲璟禹此时心里略带欢喜,连着嘴角也溢出几分笑意,他正打算说几句话,便听得栾仪娘娘一声怒吼:“荒唐!” 栾仪娘娘又是厉声呵斥:“身为帝王,哪位不是妻妾成群?就连玄帝,也有几十位妃妾,你凭什么独占后宫?” 九歌不以为然,狠狠拍了拍桌子:“你儿子早先便跟我订了个诺言,今生绝不纳妾!你今日若是给他纳妾,我明日也去纳夫!” 栾仪娘娘已经被九歌气到脑袋发晕,险些站不稳,完全靠身后的仙婢支撑,浑身颤抖,指着九歌:“你身为帝后,琴棋书画不会也就罢了,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见九歌庞大的身子摇摇晃晃,曲璟禹连忙伸手去搂,她才没用掉下来。 曲璟禹将九歌安顿好后,派身后的小厮拿出些稀罕的珍宝,将这十位身份不凡的仙姬悉数打发了:“今日之事,让诸位见笑了,不过本君确实承诺过帝后,今生绝不纳妾,本君一言九鼎,自然不能说话不算话。” “都是误会一场,改日,本君亲自到各位仙府上道歉。”曲璟禹言语之间,已经降低了天帝的姿态,座下出身名门的仙姬,自然识趣的笑着纷纷告辞。 曲璟禹拉扯着还在生气的九歌,朝栾仪娘娘鞠躬,言辞恳切:“母妃担心儿臣,儿臣自然知晓,但儿臣除了阿九,也怕是再也喜欢不了别人了。” 栾仪娘娘捂着脑袋,显得很头疼,半点话都不想同九歌说,只是搀扶着仙婢,回了宫殿。 栾仪娘娘走后,只留了九歌和曲璟禹两人。 九歌狠狠掐了一把曲璟禹臂上的细肉:“要不是你娘在这里,我早就想掐你了。” 曲璟禹高高举起她最喜欢的甜糕,嬉皮笑脸哄着她:“娘子,息怒。” 九歌翘着二郎腿,撑着头冷冰冰的质问他:“今日我若是不前来,你会不会听从你母妃的话,纳了这些仙姬为妾?” “不会,我对你许了诺言,自然不会说话不算数。” 怀孕的人总是很小气,九歌咬了一半甜糕,又全部吐出来,越想越不对:“那你的意思就是,你若是没对我许诺言,你就会纳妾了?” 他当即否定道:“不会,断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回答的太快,不够真诚!”九歌努嘴,又不开心了。 “你要不再重新问一遍?”他抱着她的肚子,小声说着。 “我说,你要是” 她话还说完,他仰头,是吻的她出其不意。 他亲了她整整一炷香,吻完后,捧着她微红的脸,坏笑着说:“生气的你,不太好吃。” 第一百五十七章珍珠小丸子驾到 四年后,怀了整整一百年的小殿下终于出生了。 曲璟禹在殿外焦灼的等着,一声孩啼声都没听到,只听得九歌歇斯底里的吼着:“太他奶奶的痛了。” 在九歌吼了三天三夜之后,突然没了力气,曲璟禹觉得不对,连忙冲进去,这才听到那响彻云霄的孩啼声。 一位仙婢抱着白白花花的娃娃,奔到曲璟禹跟前,激动的说着:“天帝,是小殿下,小殿下。” 栾仪娘娘吐了口气,如释重负,逗着眼前的小天孙。 曲璟禹来不及看孩子,大步朝殿内跨,将奄奄一息的九歌紧紧揽在怀里:“阿九,累么?” 九歌面色苍白,脸上没有丝毫气色,努力朝他胸膛里靠了靠,撒着娇:“你抱抱我,我就不累了。” 又过了五百年,这第一胎的名字都还没想好,九歌紧赶慢赶,又怀上了第二胎。 两人为名字犯了愁,九歌因为今天觉得吃珍珠丸子甚是美味,所以就兴致勃勃的要取小名为‘丸子’。 曲璟禹摆头,直接否决了她这个想法:“这个名字太油腻了。” “我倒觉得小名唤作怀墨,怀中有墨,挺好。” 九歌满脸不乐意,“这个小名忒娘了,取个‘丸子’这个简单大气的,不好么?” “可是”曲璟禹话还没说完,话语权就被九歌夺了去:“没有什么可是,我说叫丸子,就叫丸子。” 曲璟禹觉得这事关孩子终身,万不能马虎,正欲再争取一下,九歌就抬眉威胁道:“我跟你讲,我现在很生气,你再多说几句,动了胎气,我可不管。” 曲璟禹举手投降,宠着她:“好好好,就依你。” 结果下一秒,肉乎乎的‘丸子’就屁颠屁颠滚过来,奶声奶气提起袖子哭着:“父君,你快劝劝娘亲,上仙塾的师傅才笑话了我。” 九歌俯首问道:“那师傅笑话你什么?” 丸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说道:“笑话我每天的名字都不一样,前天叫小葡萄,昨天又唤小栗子。” 九歌用绢帕擦了擦丸子的泪水:“你娘亲我,前天比较喜欢吃葡萄,昨天又喜欢吃栗子,终究还是委屈你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刚才已经跟你父君敲定好了名字。” 丸子停止哭泣,抬头,两只圆滚滚的小眼睛闪烁着星光,满怀期待。 九歌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圆脸:“你看你白白胖胖的,可不就像一个‘丸子’?” 丸子一听,当即大哭出来,跑过去抱住曲璟禹的袍角:“父君,我不要这定是娘亲今天又喜欢吃丸子了吧?” 曲璟禹蹲下来,凑到丸子耳边,小声哄着他:“别怕,大名为父再跟你补救一下,这个,你就当哄哄你娘亲” 丸子委屈的边哭边说:“你们果真是有了小妹妹,就不要我了呜呜” 九歌秉承一个教育观念,身为男子,绝对要刚强有力,切不能哭的娘们兮兮,于是,她也不再管丸子,任凭他哭的再伤情,也只是威胁道:“你再哭,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结果只有五百岁的丸子,哭的更伤心了 曲璟禹单手抱起浑身抽噎的小丸子,然后小声跟九歌说:“才五百岁的娃娃,哭很正常,再说,你取的这个名字,任谁听了,也是要哭的。” “你这是在数落我吗?”九歌怀抱双臂,凶巴巴的问着他。 “哪敢,哪敢。”她本身脾气就不好,怀着孕就更是无理取闹,可他能怎么办呢?他堂堂天帝,却任由她欺负,他也很无奈啊。怎么越来越像写番外大家要记住前面的甜哦,因为快要完结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等你天荒到地老 (一) 或许时光停留在那一年,那一刻,那一分就好了。 不论是前世的初见,地狱七浮的相濡以沫,还是凌天殿的欢声笑语,若是时间能停滞,就好了。 她从来都不晓得,只需短短一天,就可将那些缱绻缠绵的岁月毁为碎渣,仅仅只有一天,几万年的旖旎,就真真成了无法愈合的破镜。 那天,还差二十年,九歌就要临盆了。 九歌如往常一般,睡到晌午才起来,她睁开眼,曲璟禹正撑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打了个哈欠,揉揉双眼:“今天是朔日,你不用上朝会的么?” 曲璟禹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许久后,才小声问道:“阿九,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兰阳音么?”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他一提到这首攻击力极强,破坏力极大的曲子,九歌就莫名觉得不安。 曲璟禹从袖子里掏出拂柠清笛,递到她手里,“没什么,我只是好久没听到这首曲子,有点怀念。” 虽然他在尽可能的使自己平静,但九歌还是觉察到他的异样,她心下慌张无比,连忙将拂柠清笛推回去,用力搂着他的脖子:“要听你自己吹,我不要吹。” 曲璟禹伸出宽大温暖的掌心,抚摸着她的肚子,很平静的跟她说:“阿九,我知道你内心很坚韧。” 九歌越发不安,紧紧拽着他的袖子,生怕轻轻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他俯身,在九歌光滑的额头吻了一下,认真的跟她说:“我相信你,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 九歌隐约之间,似是猜到了一二,她不顾一切扑上去,抱紧他:“我曾经试过没有你的五十年,我过的一点儿都不好” 她难过的大哭出来:“我白天会想你,深夜也会想你,就连睡觉做梦,想的都是你,你让我怎么可能过的好” 他佯装冷静的脸,也难以压抑悲伤,他低头,伸出袖子给她擦着眼泪:“以后可不能哭了,因为”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擦眼泪了。” (二) 顷刻之间,不远处原来震耳欲聋的雷声,紧接着满天的祥云化为乌黑黑的一片,黄土弥漫,污浊了她的双眼。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化为了缕缕白烟,她手里紧握的那只袖子,也化为了灰烬,她明明知道,这是他的道路,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使命,身为帝后,应该以天下苍生为重,儿女情长为私。 但那一刻,空中乍现玄龙真身,她便不想要再做规规矩矩的帝后,她发疯似的跑出去,歇斯底里的冲那条浑身金光的玄龙喊着:“曲璟禹,你又骗我!” 玄龙围着九歌头顶盘旋了一圈,眼角落下一颗滚大的泪珠,那颗珠子稳稳落在九歌掌心里。 九歌知道,瓠月山未修复完整,即便几百年年前天族拼尽全力,击退了魔君,魔君日后也必会举兵再犯,她只是想不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更想不到,短短时间,魔君不仅炼造出一支精英兵力,还驯服了两头暴戾的凶兽。 两头上古凶兽,裂天兕,珊瑚独角兽,再加上八爪火螭,摧毁整个天族,已经绰绰有余了。 山崩倒塌,万念俱伤。 六清境瞬间乱成一团,混乱之中,小丸子跑出来,扯着九歌袖子问道:“娘亲,父君去哪里了?” 九歌怕吓到小丸子,蹲下来,摸着他的头发:“外面吵,你听话,先跟着仙子姐姐回殿里等父君和娘亲,好不好?” 小丸子乖巧的点点头,就回宫殿了。 浊云滚滚,地动山摇,翻起黄烟漫漫。 九歌望见六清境边境毁成黄泥,万物生灵涂炭,她捏紧拳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头顶不停盘旋着的玄龙。 “帝后娘娘,微臣为何找不到天帝?”白诃焦头烂额,跪地,问着九歌。 九歌的目光依旧盯着空中的那天玄龙。 六清境只有一头兽驳,还随着天帝一同隐居山林,眼前这三头毁灭天地的凶兽,绝不是天军天将可以抵挡的。 九歌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今天这一劫,必须要天帝来渡,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毫无意义的死去。 九歌努力镇定了神色,艰难的站起来,捏紧手里的那只拂柠清笛,坚定的对身后白诃吩咐道:“你们都给本宫退下。” 白诃盯着拂柠清笛,瞬间傻眼,面色苍白,跪着求道:“帝后娘娘有孕在身,这笛子威力极大,使不得” “上古神器,拂柠清笛只认主人,你想替我吹,不怕烧到自己的嘴巴么?”九歌双眼一寒,再次冲云上数千上万的天军吼道:“你们全部都给本宫撤下!” 然后,她使了法术,踩着一团云,飞到天上,紧紧贴着玄龙凌利的龙角,摸着他光滑冰凉的黑色龙鳞,闭眼沉重说道:“这是你的道,我不能阻止你的道。” “我会一直等你,不管几万年,还是几十万年,但你不能让我等的太久,我老了,就不好看了。” 玄龙往九歌怀里靠了靠,随即,化为一团黑影,朝六清境边境飞去。 一刻钟后,弥漫的黑云之中,突显一道熠熠金光,将浑浊的六清境照的亮亮堂堂。 金光闪现,所有神仙都以为是冲破黑云的喜兆,只有她晓得这是他掏出了自己的龙心,以天神伽印,化为的一道烈光结界。 九歌在结界内,与结界外三头暴戾的凶兽面面相觑,她全身颤抖,唯有握紧拂柠清笛的那只手稳稳当当。 她将冰冷的笛子放在嘴边,吹着那首杀伤力极强的兰阳音。 空中飘来荡气回肠的雷霆之声,声声如重锤猛击,铿铿锵锵。 九歌忽然又想起,西山那年,他教她这首曲子时的场景,眼泪抑制不住的掉下来。 狂风四起,掀动万物,九歌仅仅吹了一半的曲子,三头暴戾的凶兽就已抵挡不住,往后纷纷退了好几步。 用天神伽印所设的结界,可以使得六清境毫发无损,但他用了一条命,仅仅也只是换来了这道屏障。 九歌脚下踩着一团云,唇齿间又加大了力度,三头凶兽,受不住力度,连连败退。 结界内风平浪静,结界外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空中传来撕心裂肺的爆裂声,乃三头凶兽仰天怒吼。 一股一股的血水汇为一道河流,流经之处寸草不生,光秃荒芜,三头凶兽身受重伤,诺大的身子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魔君看着倒瘫在地,奄奄一息的凶兽,气的全身颤抖,但又迫于拂柠清笛的威力,不得不撤兵。 九歌看到魔君撤走千军万马的萧条背影,这才肯放下手里的拂柠清笛。 烈光结界也逐渐消散,殆尽时,空中缓缓飘落一具尸体。 他的三千银发在狂风中飘飘仙尘,他的面容与往常一样,只是苍白了许多,他还是那一身玄色衣袍,只是宽阔的胸口被硬生生挖出一个洞,源源不断渗出血。 九歌使用拂柠清笛,耗费了所有力气,她几乎是爬着去接他,再紧紧的将他暖在自己的怀里,她用力搓着他冰凉的手指,大声痛哭:“兰阳音你只让我吹一半,你说你会赶过来。” “可你又骗我了,我都吹了一大半,你还是没有赶过来” 九歌觉得胸口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使她再也顾不得下体热滚滚的血水。 她将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钻进他冰冰凉凉的怀里,像往日那般,依赖着他:“璟禹,我好痛。” 不远处闪现一道蓝色光焰,水麒麟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却见到的是这副凄凉之景。 他跪在九歌跟前,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殿下,对不起,微臣来晚了。” 九歌虚弱无力的望了水麒麟几眼,三头凶兽且是他区区一头上古神兽能抵挡的? 不晚不晚,刚刚好。 九歌全身乏力,只能扯着水麒麟的袖子,无助求道:“帮我将璟禹送到佛陀舅舅哪里。” “可是殿下,你”水麒麟已经发现九歌那被血染的白衣,慌里慌张的抱起九歌就往殿内撞。 第一百五十九章六清境继位女帝 (一) 因过度使用仙力,动了胎气,九歌早产了一位小公主。 可是九歌已经无暇顾及她的小公主了,召唤星霓上仙替她照料,便带着曲璟禹的躯壳,匆匆赶往西方梵地。 就连神通广大的佛陀尊者此时见到曲璟禹,都只是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九歌,没用了。” 九歌崩溃的扑过去,“佛陀舅舅,你救救璟禹” 佛陀尊者手执佛珠,对着曲璟禹冰凉的尸体,只是鞠躬,道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随后,他转身,扶起失魂落魄的九歌:“不久前,璟禹来找过本尊,他托本尊好好照顾你和丸子。” “他早就算到了自己有这个劫数,九歌,他元神以灭,你不必再煞费苦心了。” 九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带着曲璟禹的尸身,回了六清境。 她不顾众人,固执己见,将他冻在六清境的雪山之巅,稳住筋脉。 哪怕山石俱毁,她也不会放弃。 她必定要在天地,寻到让他起死回生的方法。 (二) 天帝一死,六清境大殿闹闹哄哄。 先帝几十位嫡生和庶出的殿下,全部围在大殿,已经在别有用心的想着‘天帝’这个位置,该有谁来掌管。 殿外的祭古钟已经隐隐作响。 一位上古战神,正打算击出‘四声’奠慰死去天帝的‘祭古钟’。 九歌匆忙赶过去,一把将上古战神手里的祭古锤拿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大声呵斥道:“天帝还没死,敲什么祭古钟?” 她大步跨入大殿,正见先帝大殿下和三殿下,正为了‘帝位’争论不休。 九歌冷脸,走过去,当着芸芸仙家的面,直接狠狠抡了大殿下一巴掌,冲大殿下骂道:“我夫君拼了命保住的六清境,不是要你们在这里争的头破血流!” 大殿下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面子上挂不住,也冲九歌顶了句:“你凭什么打本君?” “就凭你的狼心狗肺!”九歌此时暴怒,气场并不输于在场的任何一位男子。 见气氛僵持不下,一位开天元老,这才上前说了几句官话:“天帝遭遇不测,尔等痛心疾首,但小殿下年纪太小,始终要选出一个合适的人,担当大任。” 九歌朝着刻着龙纹的天帝宝座走去,再掏出袖口中的拂柠清笛,盛气凌人的坐下去:“你们常唤本宫‘帝后’,却忘了本宫还有一个称呼——‘南海女君’。” 开天元老面色僵硬,猜出了九歌的意图,连忙上前,鞠躬道:“南海与六清境,切不可相提并论,六清境是整个仙族的血脉,荒唐不得” 九歌双目散发寒冷的光,似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剑,冷哼了声:“本宫既然能当‘女君’,为何不能当‘女帝’?”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帝’,这事实在有悖伦理。 百位上仙皆跪下来,恳求的求着九歌:“望帝后娘娘以大局为重。” 真以为她愿意担这个大任吗? 六清境才遭遇重击,脆弱无比,经不得丝毫折腾,她若是不将这个担子揽在身上,光是野心勃勃的大殿下和利欲熏心的三殿下,这场‘帝位’之争,就足以将脆弱的六清境,毁于一旦。 这是曲璟禹用死护住的六清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六清境被自己人毁灭。 九歌稳稳坐在天帝宝座之上,故意将拂柠清笛在众位仙家眼前晃了晃:“想必拂柠清笛的威力,大家都见识过了。” “你们谁还不服?”九歌面色一沉,声势浩大,座下众位仙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一炷香后,几位开天元老,虽然觉得这事太荒诞,但也不得不上前,俯首称臣道:“微臣恭迎女帝。” “恭迎女帝——” 第一百六十章完结篇 九歌将六清境安排妥当后,就将她的小殿下和小公主,托付给了佛陀尊者抚养。 她很清楚,六清境此时已经陷入水深火热,她连自己都没有办法保全,只有让他们呆在佛陀尊者身边最为安全。 原本九歌女帝根基很不稳固,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的神仙数不胜数,若不是有水麒麟这头上古神兽守在她身边,她早就不晓得被暗杀了多少回。 当每天九歌撑着头皮,在月色里处理着六清境的大小事仪,看着成堆的兵簿和仙史簿,她才晓得,失去了可以依赖的那个肩膀,是那么的无助和彷徨。 有好几次九歌都快要坚持不下来,但她每次去雪山之巅,盯着冻在寒冰里的曲璟禹,那张苍白的脸和僵硬的尸体,总是能让她咬牙继续坚持。 这些年,她几乎寻遍六界,走遍天上人间。 这位神仙说,寒芝草可起死回生,她就踏平三玄六清,只为寻一根草茎。 那位上仙说,零湖水能绝处逢生,她就游尽荒芜四境,只为取一捧甘泉。 可这些用在他身上,都没有用啊,他面无人色的脸,依旧一点气色都不曾有。 前些日子,舍利尊者前来超度六清境亡魂,这才告诉她, 南方有一只神鸟,名曰凤兮音,可死而复生。 九歌找了这只神鸟整整五万年,翻阅了十几万本古书,这才知道,这只神鸟,几十万年就已归于混沌。 那夜,她喝的烂醉。 唯一一株稻草之火熄灭,他留给她的只有空寂的六清境,死去的骨骸,还有快要灰飞的魂魄。 九歌绝望的守在裹着他的那块冰石旁,看着无数春秋散去,海浪翻腾。 他还是没有醒来。 直到有一天,魔族和妖族一同来犯。 瓠月山未修补完毕,六清境的镇天之山难以抵挡邪魔之力,始终摇摇欲坠。 五万年前,仅仅是三头上古凶兽,都差点将六清境毁于一旦。 可现下,六清境鋆天门前,那凶神恶煞的五头上古凶兽,足以将天地灭为飞烟。 九歌最后爬上雪山之巅,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趴在他冰冷的尸体上,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寒冰。 她抱着那层冰,就像抱着他的身体,她哭着说:“璟禹啊,我好累,我等不到你了。” “既然等不到你,我就要去陪你了。” 五万年的时间,足以让当初遍体鳞伤的三头凶兽恢复原样。 魔族和妖族合力,这六清境是真保不住了。 九歌环视六清境四周冰冷的铁柱,空静的城墙,荒芜萧条之境,一阵酸楚漫上心头。 没有天神伽印护住六清境,使用拂柠清笛,只会让整个天下又陷入混淆,六界难分,可是却不会再有第二个盘古大帝开天地了。 整个世界,都不再有万物生灵。 九歌站在高处,望着底下依旧生机勃勃的四海和西方境地。 是啊,失去了六清境,只是失去了一部分。 若是一意孤行,毁掉的,将是所有。 九歌沉重闭眼,将袖子里的拂柠清笛,直接丢入南海深藏,兀自飞到鋆天门同五头上古凶兽对峙。 如果不是那天,八爪火螭抓伤了她的脸,将她左眼角的那道黑疤剜出来。 如果不是那天,突现道道五彩金光,空中飘来九声凄凉兮兮的歌乐。 如果不是那天,她在万云白烟之中,化为一只五彩凤凰。 她也不会知道,她苦苦找了五万年的凤兮音,其实就是她自己。 水麒麟说的没错。 她确实是天烽阁,掌管世间所有上古神兽的兮音殿下。 水麒麟盯着白云之中那团熊熊的凤凰之火,化为麒麟之身,前去迎接九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俯首道:“殿下,你回来了。” “可是”水麒麟一阵哽咽。 凤凰真身毕露,世间残余的六头上古神兽火速赶来,一同迎接九歌。 只有水麒麟脸上没有丝毫愉悦。 因为凤凰之血可以起死回生,也同样给凤兮音带来了暗杀和残害。 几十万年前,外界传言凤兮音已经归于混沌,其实只是凤兮音隐匿了身份,藏在天烽阁,原本的十头上古神兽,它也仅留了水火两座麒麟兽。 若不是火麒麟向外界透露凤兮音的踪迹,当年天烽阁也不会遭遇不测,凤兮音的元神也不会落于菩罗煞河,更不会有轮回转世。 这只随着盘古大帝开天辟地的凤凰,一旦现世,魔君必会想方设法,以她的凤凰之血,救回死去的上古魔尊。 一切皆有因果。 既然因是她,果也是她,万事躲不过,她也不打算躲了。 黑云滚滚,白烟缭绕。 六头神兽与五头凶兽互相撕咬,搏杀。 空中那头闪着金光的五彩凤凰,路过之地,飘落熠熠珠石,洒于四海。 水麒麟眼睁睁的看着凤兮音,飞到雪山之巅,再用热腾腾的凤凰血,融化了六清境那座万年雪山。 随后,血脉殆尽的凤兮音,化为一块坚硬的凤凰石,堵住了瓠月山唯一的缺口。 顷刻之间,万朵黑云消散,尘埃落尽,六清境又恢复往常的仙云之地。 镇天之山修缮完毕,从此以后天下太平。 三日后,曲璟禹从凌天殿内醒来。 水麒麟一句话未说,只是默默递给曲璟禹一张天纸,和六清境帝印。 天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 你一直认为,只要能让我活,什么都不重要。 好巧,我也是。 ——九歌。 他一眼看出了是她的字,突然崩溃,难以压抑情绪,抱头痛哭。 他浑身颤抖的爬到瓠月山,摸着那块凤凰石,泣不成声。 三万年的凌天殿,三万年的地狱七浮,三万年的蓬莱仙山 终究只化为了,这掌心里的这点温存。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夜过也,东窗未白残凝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